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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末果 -【與君AA】《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1:32 PM     標題: 末果 -【與君AA】《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21 11:35 AM 編輯

【書名】:與君AA

【作者】:末果/陌果

【內容簡介】:

  她六歲時,她的夫君抱著飲下毒酒的她燒死在深宮,時空的轉換,她得以存活,認定夫君也在世間某一處。

  事隔八年,她重回故土,相同的相貌,公主『降』為郡主,撿到現成的邪夫一籮筐,與君定下協議,凡事各自買單,不贖不欠。

  然眉目傳情,肌膚相親,他還厚顏無恥的要她生下孩兒,當真還能互不相干?

  ps.此文是《俊男坊》的姐妹篇,類似的風格,不同的故事,為NP屬性,不喜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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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1:46 PM

楔子

  帛衣鎧甲壓壓覆覆的散了一地。

  女人按捺不下的嬌嚀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聲混雜在一起,令黑暗的石室熱意熏人。

  他急促的呼吸隨著他一次次深深的抵入,噴拂著她的耳鬢,滾燙炙人。

  她避開他向她唇上覆下來的唇,身子更緊的貼覆上他。

  室中無光,看不清對方,身體的感觸就越加的敏稅。

  十指相扣,肌膚相親,汗濕的身體緊緊廝磨。

  短促的喘息和的呻吟時起時伏,抵死的纏綿,久久方熄……

  她在他懷中低喘。

  他抱緊她,聞著她肌膚的寒梅冷香,這女人像極了她!

  然她又怎麼可能是她……

  「我想看看你。」

  她身體一僵,毅然推開他,翻身坐起,摸索著穿了衣衫走向門口,推開石門,月光從外面照入,撒在靠坐在石床上年輕男子俊逸絕塵的面頰上。

  男子看著門口浸在月光下一身戎裝嬌俏背影,「你真打算到死也不看我一眼?」

  她身形在門口頓了一下,只要回頭望一眼,就能看見他的長相,她輕抿了唇,執拗的不肯回頭,毅然離開……

  他們出門就是對頭,不知道彼此長得什麼樣子,去了面具起碼還能擦肩而過,不用拼得你死我活。

  或許真的就算死了也不知道對方的樣子,更好……

  或許那樣才不會心痛……



001 春光小泄

  風吹紅燭,明明暗暗,不時『劈啪』一聲炸開幾個火星子,一明即暗。

  秋季將過,天已甚涼,宮中別處已換上保暖的厚床幔,這裡卻還掛著夏季所用的半舊煙紗薄帳。

  帳角鼓了風,翻翻捲捲,更讓這寢宮清冷得尋不到一點暖意。

  無憂窩在子言的懷裡,白白嫩嫩的手臂摟著他的脖子,昏昏欲睡,「子言哥哥,為什麼只有到了晚上,你才肯抱著我,不對我冷冰冰的?」

  子言垂眸看著懷裡粉妝玉琢般的小人兒,極低的歎了口氣,只有在夜晚,看不見外面的世界,對皇家的恨,才會略為淡去,「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哥哥。」

  不管他告訴她多少次,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喚他哥哥。

  小人兒笑了笑,全不在意他無奈的糾正,卻將他的脖子摟得更緊些,小臉蹭著他的肩窩,「為什麼只有姨娘會來看我,而我母皇卻從來不來看我?」

  子言暗裡冷笑,皇家的人豈能理會不能用作棋子的兒女。

  然對上無憂可憐巴巴等著他給她解惑的大眼睛,心裡一軟,柔聲哄著,「或許是皇上太忙,沒有時間來。」抬手拂開她黏在額上柔軟的長髮,「還冷嗎?」

  小人兒點了點頭,又懂事的搖了搖頭,「別的小公主也是這樣嗎?」

  子言心裡微酸,「或許吧。」

  小人兒滿足的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又睜了開來,「姨娘說她有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也有我這麼大,真想看看。」

  說完竟歎了口氣,「可惜我是出不去的了,子言哥哥如果有機會,代我去看看她。姨娘說也沒有人陪她玩,好可憐。如果子言哥哥見了她,就代我陪她玩吧。」

  這麼小的孩子已經知道世間蒼涼,禁不住叫人心酸。

  「好。」子言將手臂收緊,把軟呼呼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下顎緊貼著她的額頭。

  這麼貼著她,鼻息間除了她身上未去盡的奶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像梅……

  沒一會兒功夫,無憂已然發出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他低頭看著她粉嘟嘟的小臉蛋,又歎了口氣,心裡止不住的焦慮。

  平陽公主出使北齊,這未央宮便無人理會,現在還是夏季的薄被,他倒是不怕冷,可是無憂年紀太小,卻哪裡抵得,任他每夜抱了她睡,仍是受了涼。

  今天御醫過來開了些藥,叫給她捂些汗水出來,可是這麼薄的被子如何捂得出汗。

  這會兒,又有些發燒,叫他好不擔心。

  她明明是不舒服的,卻咬著牙懂事的一聲不哼,叫他更是心疼。

  按理他不該可憐她,不該管她,由著她自生自滅。

  下巴輕磨著她滾燙的額頭,她和自己一樣是被皇家拋棄的孩子。

  看見她,便像看見當年的自己,叫他如何忍得下心……

  深吸了口氣,將她發燙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下巴緊緊抵了她的頭頂。

  無憂,別怕,無論如何有我陪著你,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

  「子言!」

  無憂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燈影朦朧,身邊空無一人,哪裡有什麼子言。

  恍恍然間才發現又是一個夢,一個曾經親身經歷過的夢,汗濕了一背,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半天回緩不過神。

  牆上的壁鐘敲過四點,歎了口氣,自己是死了的人,再也回不去了,忘了吧。

  伸長手腳,納悶的在床上躺了個四仰八叉,手中提著個圓形玉佩在眼前晃悠著自我催眠。

  最好一覺睡過去,死掉算了,省得明天還得去丟回臉。

  以醫大建校一百多年來,最高分成績光榮畢業的優秀生,半年來被十七間醫院炒魷魚,天上人間只怕是只得她一人。

  掏乾淨口袋也只得七塊八毛八,除了堵自己這張嘴,還得養活一個廢物—冥王。

  他除了一張可男可女,傾國傾城,極致妖孽的臉能賣給整型醫院當個模版,一無用處。

  那傢伙寬肩,窄腰,緊臀,長腿,拼湊在一起,足有一米八好幾,身材固然如同他的臉蛋一樣好得無可挑剔。

  在別的女人看來,絕對是一道積善十八世也難求的美味。

  但無憂一想到這半年來的失業全拜他所賜,口袋裡剩下的七塊八毛八還得分他一份,就恨得牙癢癢。

  正在磨牙,人影一晃,廢物從天而降,直接跌趴在她身上。

  他今天不知抽了什麼瘋,脫得光不溜秋,只剩一條黃色小三角。

  她一腳將他踹開,一眼睨過去,牙冷得直抽抽。

  他身上唯一的那點遮羞布還滑了一角下去,露出小腹上的一點毛毛,叫人看了包噴鼻血。

  無憂翻了個白眼,這是勾引誰啊?

  將手中玉佩往床角一丟,扯了被子滑躺下去,睡覺……

  他忙將玉佩撈了回來,討好的塞回給她,「這可是寶貝,丟不得。」

  寶貝?無憂連眼皮都懶得抬一抬。

  玉佩由好幾片小玉片組成,小玉片中間固定,可以隨意轉動,能拼出六個不同的圖形,如果那六個圖形湊合的順序對了,還能出一個由那六個圖形組合起來的圖騰,像梅,非常漂亮。

  玉色晶瑩剔透,上面攏了一層柔潤的光澤,入手冬暖夏涼,照冥王所說,十分值錢。

  今天實在是山窮水盡,拿了去當鋪,指著它能換上幾個錢,把這沒有生活費的日子緩過去。

  偏偏這東西到了人家手中,硬是烏秋秋,死沉沉,別說光澤了,就是拿手電筒都照不出一丁點反光來,結果人家直接從櫃檯裡給她飛了出來。死活說她拿地攤貨來忽悠,詐騙,差點沒揪了她去公安局。

  值錢?值它鬼的錢!

  炒魷魚加挨駡,她今天是生生窩了一肚子火,還沒找到地方泄。

  他卻硬是沒看見她捂在被子裡的黑臉,不知死活的往她身上爬,將她連人帶被的抱了,「無憂,我們好歹同居十八年,就從我一次吧。」

  無憂想也沒想,直接手腳並用將他摔下床,河東獅吼,「滾。」

  他是冥界的人,不能常和外生人多打交道,自然沒辦法掙錢養她。

  她六歲被他賣給人家當童星,掙的錢混到她上醫大就山窮水盡,害得她只能去打零工養活二人。

  在她這裡蹭吃、蹭住了十八年,沒把他頭下腳上的丟出去,已經是客氣。

  還想佔便宜,能一個平底鍋,將他的臉扣成扁的。

  他貼趴在牆角,一聲悶哼,「再有一會兒你就得回去了,難道就當真狠心一次機會也不肯給我?」

  回去?無憂整個人愣了,死死的盯著慢慢從牆上滑下來的男人,過了好一會兒才出得了聲,「你說什麼?回去?回哪兒去?」

  他翻坐起來,揉著亂蓬蓬的刺蝟銀髮,這丫頭被他雇傭的隱退的一流殺手特訓了十八年,當真不是白訓的,心狠手辣,下手全不留情,「自然是哪來,哪去。」

  無憂無語的望了回天花板,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分不清是什麼滋味,最後湧上一股怒氣,抄了枕頭兜頭兜臉的向他砸了過去,「你這渾蛋,玩我呢?」

  她六歲時,一杯毒酒下肚,他把她弄來這裡,沒能入土為安。

  這十八年,工作功課之餘,迫她學這學那,累得像狗,無一日好過,好不容易淡忘了過去,適應了這個世界,現在居然又說要回去?

  他傻傻的接了枕頭抱在懷裡,便聽頭頂壁鐘『咚』的一聲,臉色一變,「時間到了,無憂,下面的話,你可要認真聽好。你六歲時確確實實是死了的,這次回去,不再是西越宮裡的常樂公主,而是靖王府中的常樂郡主。」

  無憂失望的望了回天,原來還是回不去了啊。

  冥王手腕一轉,不知從哪兒變了疊畫像出來,「這些人,你可要記好了,他們全是你的夫侍和家僕。你離鄉這些年,人事全非,露了馬腳,被人弄死了,可別怪我。」

  「當初你把我帶來這兒,現在又要我回去自生自滅?」無憂一張臉黑得更是沒法看,撈了床上什麼都往他身上砸,「去你娘的,姑娘我不去。」

  無憂有一流的箭術,砸東西是一砸一個准,冥王被她砸得抱了頭東躲西閃,好不狼狽,「你有六夫,三十二侍。個個國色天香,天上少有,人間無……」

  從指縫裡看著對面差點飛出來的水果刀,長籲了口,好在報得及時,算是逃過一劫。

  剛要緩口氣,腦門上一痛,眼前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刀柄正砸在自己腦門上。

  水果刀一頓跌落下去,嚇得他兩腿一分,刀刃正好擦著他的小三角豎在地板上。

  無憂兩眼的紅心,喜笑顏開,只看他手裡那疊東西,絕路逢生,還能有這種好命。

  一陣風吹過,腿間涼幽幽的,他低頭一看,小三角正中破了條縫,小弟弟正爬出來晃悠。

  美人臉瞬間漲得通紅,正要伸手捂了,無憂伸手過來一把奪了他手中畫像,順手拔走水果刀。

  刀刃劃過,徹底的一柱沖天了。

  無憂一眼睨過,正色點評,「當初就該拿你這玩意去當模版,沒准能得高些版權費。」

  美人紅臉瞬間轉紫!快速將懷中枕頭壓住要害。

  臉上陰晴不定,什麼社會,什麼風氣,將一個好好的小姑娘腐蝕成這模樣。

  無憂往畫像上一看,氣得差點死過去,一張張往後拋,口中念念有詞:「張飛,李逵,鍾馗,武大郎……」

  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塞一堆這樣的貨色給她,日子怎麼過?不醒算了,也不要回去了。

  冥王湊臉上前,拍著她的臉,「喂,你這一世的陽壽到了,再不走,只能嫁我當鬼妻了。」

  鬼妻?做夢!

  無憂一骨碌爬了起來,一改常態,給他捏肩錘腿,百般巴結。

  「打個商量,用國色天香的六夫三十二侍換一人,成不?」

  冥王甚享受,哼哼唧唧,「這個我做不了主,以後的路到底怎麼樣,還得你自己去走……不過你可要記住,你是已經死了的人,天生少了些陽氣,所以你想活得久些,就得借著人家的陽氣,切記,切記!除非……罷了,現在說也為時過早……」

  身體一旋,豔紅的絲袍裹了他美好的身體,抬手打了個響指,地面露出一個無底深洞。

  擰了無憂過來,便往洞中擲。

  這個洞,十八年前,無憂便跳過一回,四肢百骸被摔得粉碎般的極致痛感記憶猶新。

  驚慌中,一把拽了冥王的袖子死活不肯放。

  壁鐘又是『咚』的一聲,冥王一驚,不敢再耽擱,用力一掙,順勢在無憂屁股上輕踹一腳,衣袖裂開,無憂連人帶袖慘叫著跌進身下無底深淵,「該死的,這是第二次,賬我記下了。」

  冥王嘴角微僵,老爺子的忘魂丹滲水造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2:05 PM

002 無意窺視

  無憂跌趴在地上,眼冒金星,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像是裂開了般的痛,耳邊傳來一聲叫喊,「娘,給我草紙。」

  忍痛順著聲音,抬起頭,入眼是一雙白花花的發酵大饅頭。

  怔忡中,頭頂傳來一聲尖叫,「娘,有變態……」

  左右望望,並不見有什麼變態的人在身邊,仰著脖子,對上一雙睜圓了的綠豆小眼。

  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男孩,艱難的向後扭著身子,直瞪著她,張口又叫,「娘,有變態啊,偷看人家……」

  無憂這才反應過來,變態說的是自己,忙捂了他的嘴,「別叫,別叫,我不是偷看,是來給你送草紙來的。」

  說著將手中那塊斷袖塞給他。

  不理會小男孩什麼反應,躍起身鼠竄逃開。

  沒跑出幾步,慌亂間一頭撞上一個算不上太硬的胸脯,捂了發酸的鼻子一路望上,竟是冥王。

  十八年來,見他一次,頭疼一次,但這次真是打心眼裡高興,吊了他的脖子,扭股糖一樣往他身上纏,說什麼也不讓他再摔她一次,「還沒到地方嗎?」

  冥王聳了聳肩膀,一臉的歉意,「地方是到了,不過有點小失誤,本來你該落進前面回府的輦車裡……」

  無憂一愣,臉黑了下去,她敢發誓,他是故意的,眼角刺痛,死死的瞪著他,恨不得用眼神將他戳幾個洞出來,一咬牙,忍……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冥王眼角笑意更濃,往前面一指,「你一直往前跑,追上前面的輦車就對了,那是送你回府的護衛隊。」

  無憂往前望了望,眼球差點沒扭成內傷。

  前面煙塵滾滾,已在一公里以外,人家是馬隊,她是甩火腿,怎麼追?根本就是有意捉弄她。

  回身一腳踹在冥王小腿上,「第三筆賬,我記下了。」

  扭身要走,回眸間見他手上提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烏金小弩,『咦』了一聲。

  冥王『嘿嘿』的笑了兩聲,「你這次回來,我是幫不上你什麼了,這個送你防個身,省得你總說我白吃白住了你十八年,我們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無憂心裡頓時哽住,淚蒙了眼,「你累得像狗一樣給人洗了十八年的盤子,一分錢不肯花,就為了這個?」

  他是冥界的人,不能多見陽光,所以要想掙人間的錢,只能夜裡幫人洗碗。

  冥王嘿嘿笑了兩聲,抬手抹了她眼角的淚,「我的衣袖呢,那東西可不能留在這世上。」

  衣袖……

  無憂心裡頓時一陣發寒,抽身回走,奔向仍蹲在樹下的小男孩,從他身下扯出那片衣袖,上面一片金黃,臉上有些不自在,瞥眼前面巴巴等著的冥王,顧不了這許多,將那衣袖一卷,奔了回來,塞到他手中,「你的衣袖。」

  陪了個笑,轉身開溜。

  冥王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臭味,攤開一看,差點暈了過去,臉頓時黑了,睨向前方縮手縮腳巴不得隱形的纖細背影,怒吼出聲,「該死的丫頭,你給我站住。」

  無憂回頭一瞅那張黑臉,跑得更快,這時被他捉到,保證是吃不完兜著走。

  「你再不站住,我讓你再後挪十公里,叫你走到天黑也進不了府。」

  無憂牙根一抽,猛的剎住腳,慢慢轉身,擠了一臉的笑,「失誤,失誤。」對上冥王一臉的鍋灰,心裡發虛,不由自主的往後一退。

  腳下踩上一物,腳邊一聲悶哼,翻身坐起一人,從無憂腳底下拔出手掌,捧了直吹,「痛死我了。」

  無憂低頭看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面白唇紅,細長的雙眸滴溜亂轉,一副機靈模樣。

  冥王睨視過去,納悶的揉了額頭,「三包,你不是應該在郡主府,怎麼在這兒?是不是又在玩什麼花樣?」

  被叫做三包的小姑娘,向冥王抬頭一望,也吃了一驚,顧不得手痛,雙手亂搖,「這次真不關我的事啊,我是照著該去的地方去的,只不過路上被一個女人拽了一把,就跌到這兒來了。」

  無憂大眼轉了半圈,赫然想起什麼,心虛的捂了半張臉。

  方才自高處落下,慌亂間手舞足蹈,摸到什麼拽什麼,只求下墜之勢能緩上一緩,不用像上次一樣摔得手折腳斷,足足瘸了大半年。

  黑暗中感到有東西從身邊飛過,本能的一把揪住。

  在她的慘叫聲中又夾雜了另一個女人的慘叫,一驚之下忙撒了手。

  兩種全然不同的慘叫聲夾雜在一起下墜。

  難道那個人就是……她眼角下斜,瞄向坐在地上,一張小臉苦得皺成包子的少女。

  三包轉頭看來,目光在無憂身上一溜,眯了眼,將她一指,「啊……就是你……」

  無憂心裡突地一跳,「不是我。」拔腿要逃。

  三包哪能讓她跑掉,撲上來一把抱了她的小腿,朝冥王叫道:「就是她,就是她把我拽下來的,真不關我的事啊,要罰就罰她。」

  冥王額頭跳痛不已,一事未平,又來一事。

  嫌惡的瞅了眼手裡提著的衣袖,捂了鼻子,再看偷偷向他望來的無憂,真是個惹事精,恨不得將手中上東西朝她臉上摔過去。

  瞪了她半晌,無可奈何的長歎一聲,一指三包,「她叫千千,該去郡主府當丫頭的,你帶了她一同去吧。」

  說完又自深看了無憂一眼,眼裡終露出了一些不捨,一旋身失了身影。

  「這算是永別嗎?」

  無憂將視線從冥王消失的地方挪向天空,十八年的情份,就這麼到了頭。

  「永別就永別吧,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望向遠處景致,雖然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但那些過往行人的衣著打扮,確實是元虛時代的。

  可是自己早在元虛二十三年便死去,現在回來,也算不上是個活人,如果子言還活著,自己與他算不算是陰陽相隔?

  她唇色勾起一道陽光般的笑,眸色裡卻沒有一絲暖意,來來去去都經歷著個『離』字,也不知自己『無憂』這個名字是從何得來。

  盈盈轉身,一拂褶了的衣角,朝車隊遠去的方向大步而去。

  千千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向她追了上去,「喂,他叫你帶我回府,我人生地不熟,你可不能這麼丟下我。」

  無憂轉臉過來撇嘴一笑,「我同樣不認得路。」

  千千即時愣住,那人居然把她交給了一個路癡?加快步子轉悠到她面前,「你不開玩笑嗎?」

  「我跟你一塊掉下來的,你說我能開玩笑嗎?」無憂斜瞥著她,方才胡亂拽了那麼一下,多個倒黴蛋陪著走這一程,倒也不錯,「你為什麼叫三包?」

  「因為我有三個了不得的本事,所以他們叫我三包。」千千一眨眼,背了手,有些小得意。

  「哪三包?」無憂深吸了口氣,甚是愜意,這兒的空氣比飽受污染的二十一世紀清新了許多。

  「包跑腿,包打聽,包……」千千說到這兒,乾咳了一聲,停了下來。

  「包什麼?」無憂沒打算放過她。

  「包壞事……」千千的臉紅了紅,朝著向她飛快望來的無憂擠了個笑臉,甚是尷尬。

  無憂盯了她一陣,忍不住『哧』的一聲笑,「那你怎麼會來這兒?」

  千千扁著嘴,一腳踢飛腳邊的一塊小石子,「你也是和我一樣掉下來的,也不用瞞你。壞就壞在我這個包壞事的名號上,上頭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叫我去給他辦事,結果好事被我辦成了壞事,他硬說我是故意的,死活要貶我下來任個苦差,受些活罪,於是就這麼被丟下來了。」

  「你是說去郡主府當差,是苦差?」無憂記憶中給人當下人,雖然算不上是好差,但只要規矩些,混個三餐也不算什麼難事。

  起碼在她小時候和子言就從來沒有欺負過任何一個下人。

  子言……一起想這個名字,心裡便一陣揪痛,一汪苦水在心尖上慢慢淌過,望向天邊:子言……我回來了,如果你還活著,我一定會找到你!

  「當然是苦差,難道你不知道?」千千『嘖嘖』兩聲,同情的將無憂從上看到下,「原來你還不知道,看在我們是一起掉下來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免得你進門沒兩天就被人……」她抬手在脖子上做了個『哢嚓』的作動。

  無憂不言,由著她自個絮絮叨叨的說下去。

  「那個常樂郡主,簡直就是個魔鬼,將那院子裡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無人不恨,如果不是她的二夫不凡從中周旋著,只怕那碩大的郡主府能將白骨堆成山。一院子的人,敢怒不敢言,成天戰戰兢兢的過日子,免得腦袋搬家還是輕的,就怕被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還要連累家人。你說在這樣的地方當下人,不是苦差,是什麼?」

  無憂皺了皺眉頭,也不知她口中這些話是真是假,口中默念著『不凡』二字,這個人看來倒是個有些本事的。

  千千見她發愣,神色間便有些為自己的神通得意,一拍無憂的肩膀,「所以啊,你進了府,能離魔鬼郡主多遠,便多遠,千萬別去招惹了她。還有啊,聽說她對她的那些個夫侍可是愛如珍寶。你千萬別去打她那些夫侍的主意,據說看多幾眼的,輕則杖擊,重則抽筋剝皮,反正往後你見了他們就繞道,萬一繞不過,就兩眼望地。切記,切記!」



003 民間野史

  無憂『哈』的笑出了聲,就那些個張飛,李逵,鍾馗,武大郎,還打主意呢……

  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先將他們怎麼處理掉才是正事。

  千千見她不以為然,聳了聳鼻尖,「我可是好心提點了你的,到時惹了禍可別怨我不夠義氣。」

  無憂橫眼過來瞅了她一眼,這丫頭倒是有點意思,「你這些是在哪兒聽說的?」

  千千向左右兩邊望了望,不見有人注意她們,抬手擋了嘴,湊到她耳邊,「我在上頭聽說要將我丟到人間,便偷偷去查了查民間野史,沒想到淫色排在第一的竟是年方十一歲的常樂郡主……嘖,嘖,你說靖王一世英明,而平陽公主也是女中英豪,怎麼就養出這麼個朽木女兒?」

  無憂愣了愣,「你說的常樂郡主是平陽公主的女兒?」

  三包將頭一點,「原來你還不知道啊?常樂郡主以前叫興寧郡主,正是平陽公主和北齊靖王所生,元虛二十三年才改成的常樂郡主。」

  無憂一愣再愣,興寧郡主正是她的姨娘平陽公主所說的和她一般大小,長得又是一般模樣的女兒。

  自己是元虛二十三年被母皇賜死的公主,按理她的名字和封號便成為禁忌。

  不知為何姨娘的女兒竟改成了自己的名字無憂,又用了自己的封號常樂,實在叫人費解。

  「常樂也該二十四歲,怎麼才十一?」

  千千探了手去摸無憂的腦門,「不燙啊。」將她看了一陣,恍然所悟,指了指自己額頭,小心試問,「你這兒有點問題?」

  無憂啐了她一口,「你腦袋才有問題。」

  「沒問題,怎麼能將常樂郡主十四歲,說成二十四歲?」

  無憂徹底的懵了,「現在什麼年份?」

  「元虛三十一年。」

  無憂無語的望了回天,感情自己後面的十年全活在了狗身上,如今倒回來從十四歲重新活過,「既然是十四歲,你怎麼又說她十一歲?」

  「這就是這位常樂公主的厲害之處了,她十歲時便占了淫色榜首,後來據說是得了麻疹,好好的一張臉毀的不成樣子,於是乎在十一歲便送進山中一位名醫處治療,一去三年,居然沒有人超越她,仍然位居榜首……」

  千千一說起這些八卦,就津津樂道。

  至於什麼淫色榜首,無憂不關心,憂心重重的一摸臉,「她的麻疹好了嗎?」

  千千一聳肩膀,「她今天下山回府,我還沒看見她的人,不知好了沒好。」

  路邊幾個婦人朝著車隊遠去的方向指指點點——

  「常樂公主這三年是白治,方才一撩窗簾,差點沒把我家娃嚇得哭起來。」一個婦人朝前方望了一眼,一臉的嫌惡。

  話剛落,另一個青衫婦人便接了過去,「惡人有惡報,我看是好不了了。」

  有怕事的,忙壓了下來,「噓,快別說了,萬一被哪條狗聽見了,那可就是大禍事了。」

  無憂立在道上傻了眼,直到千千拱了拱她,才回過神,徑直伸了手往千千胸前衣襟裡摸。

  千千一驚之下,變了臉色,死活抱了胸,攔了無憂在她胸前亂摸的手,嚷了起來,「你……你有百合之好啊?別說我不好這一口,就是好這一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上供人觀賞啊。」

  周圍的人一起向無憂望來,無憂掃視了一眼四周,也甚尷尬,眉頭一皺,「嚷什麼嚷,我只是想借鏡子一用。」

  千千一愕,收了聲,仍捂著胸口,不放心的追問了一句,「當真只是借鏡子?」

  無憂視線往她胸前一溜,「平得跟搓衣板一樣,摸你不如摸男人。」

  她話是說的露骨,倒是注意了影響,放低了聲音,只得她和千千二人聽得見。

  千千低頭在自己胸前看過,憤憤不平的把小銅鏡摸出來,丟了給她,小聲嘀咕,「我平,你又好到哪兒去……」

  放眼看去,對方雖然不至於巍然屹立,卻也是波瀾起伏,後面的話在嘴裡打了個轉,咽了回去。

  無憂舉了小銅鏡往臉上照去,手一抖,銅鏡從手裡滾落下去。

  摸著臉,呆若木雞……原本好好的一張美人臉,變得凹凸不平,生生毀得不成樣子。

  千千慌忙將小銅鏡接住,小心收入懷裡,推了推無憂,不知時務的開起了玩笑,「你該不會是方才落下來時,臉朝著下,被地上的石子搓成了這般好模樣。」

  無憂在整容醫院呆過,對美醜也是看慣了的,承受能力遠比別人強了許多,但突然間天鵝變癩蛤蟆的轉變,仍叫她難以接受,心裡正在難過,被她以此打趣,自是沒好臉色,冷眼瞥去,「我記得方才你掉下來時,臉可是扣在地裡的。」

  千千陡然一驚,忙掏了鏡子出來看過,暗鬆了口氣,安好!再看無憂那張臉,便有些於心不忍,好心安慰,「醜是醜了點,不過我們做下人的,醜一點倒可以避開不少麻煩,未必不是福。」

  福嗎?無憂苦笑,心下淒然,如果他還活著,自己這副樣子,他還能認得出來嗎?怕是不能了……

  抬頭望著天空飄著的那幾縷雪白雲絲,冥王啊冥王,兩不相欠麼?怕是難了,這筆賬,我也得記下。

  望向前方馬隊捲起的煙塵,轉眼去的沒了蹤影,一張臉苦得能擠出汁。

  回眸間,見方才說常樂郡主三年白治,嚇到她家的娃兒的那個婦人直定定的望著她愣了半晌,臉色慘變,跌跌撞撞的倉促逃走。

  另外幾個迷惑的向無憂望來,下一瞬也是驚慌失措的滾爬著去了。

  無憂眉稍輕揚,這些個婦人怕是要回去收拾包裹,準備跑路。

  她們說常樂郡主的壞話被捉了個現場,既然認出了她,照常理該求饒才是。

  可是這些人竟連求饒的念頭都沒動上一動,只顧逃命,可見『求饒』二字在常樂這兒全無用處。

  這個常樂郡主小小年紀能活出這麼個『魄力』來,也委實是個人才。

  這些人搬不搬家,逃不逃命,無憂理會不得,但也實在不願頂著這張醜臉到處招搖擾亂民序,索性撕了寬大的裙幅下來,當作大披風將頭臉一併蒙了,只露了一雙眼,活脫脫的一個阿拉伯婦人。

  千千見她裝扮古怪,但沒了凹凸不平的那張臉做陪襯,這雙眼竟如同秋水靜潭,顧盼生輝。

  她身為女子,望了進去,也再挪不開眼光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咦』了一聲,口氣中儘是惋惜,「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眼睛,當真可惜了。」

  無憂嘴角一抽,自然知道她可惜什麼,可惜了這雙眼長在了一堆牛糞一樣的臉上。

  直到日落西山,無憂才算望見前面依山而建的碩大庭院,正中醬紅色五開大門,兩側一色水磨群牆,上面頂著琉璃泥鰍脊桶瓦,下面一溜的虎皮石砌邊,連綿展開化進兩側山巒。

  大門前人來馬往,均是神色慌張,忐忑不安,如同大難臨頭。

  而另一側又另有門戶,卻是一隊人馬擁著數十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打小門進入,個個盈盈笑臉。

  兩邊一比,倒像是一邊辦喜事,一邊辦喪事。

  一個約五六歲粉妝玉琢般的小男孩,皺著小眉頭,坐在門檻上,托了下巴百無聊賴的將無憂看著。

  無憂和千千面面相覷,也不急著進門,蹭到門邊,湊向坐在門檻上的小男孩,「這府上喜事喪事一起辦嗎?」

  小男孩年紀小,也沒覺得無憂這話說的不妥,先望了眼遠處魚貫而入的那隊人,嘴角一撇,有些不屑,「是我娘子還有一年便要大婚,皇上送了三十二個侍郎給她做陪嫁。於是我娘子就有六夫三十二侍,太子覺得自己吃虧,也要送三十二個妾侍過來先養著,那些女人就是他剛剛選進門的妾侍。」

  無憂笑了笑,這對夫妻還當真有趣,就是娶妻嫁夫也要講個公平。

  「大婚是好事啊,你怎麼跟家裡死了人一樣?」

  「你家才死了人呢。」小男孩啐了她一口,神色間卻有些訕訕的,「太子帶了三十二侍過來,我娘子回來見了,多半也會不高興,定然也會死寵著那三十二個男侍,以後一定會很忙,是不會理我了。」

  無憂『哈』的一聲笑,原來是小孩子吃母親的夫侍們的醋,不過他這麼大了,還把娘叫成娘子,實在有些好笑。

  能有這麼大派頭得皇上送上三十二侍的,只怕只有平陽公主。

  記得當年聽宮人嚼嘴根,說姨娘為了嫁靖王,賭天發誓絕不納夫侍。

  看來果然應了冥王的話,今非夕比,世事不同了。

  笑笑然的問道:「公主要嫁的是哪家的太子?」

  小男孩飄飄然的看了她一眼,「嫁的是北齊的太子,不過要嫁的人不是公主,而是郡主。」

  無憂望向頭頂門匾上的『常樂府』三個字,念頭一轉,驚大了眼,「常樂郡主是你娘?」

  這麼說要大婚的是常樂郡主,也就是現在的自己,剎時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2:16 PM

004 六歲小夫郎

  雖然說在這裡十五歲確實是到了配婚的年紀,要大婚也是再正常不過。

  但是這才剛剛回來,就要代興寧嫁一回人,實在虧大了些。

  幸好還有一年的時間周轉,一年萬事均有可能,沒准一年後便可以打包走人,興寧也就自個回來成這個親了,想到這兒,這心也就放開了。

  在看門檻上坐著的小男孩,怎麼看也得有五六歲,十四歲哪能就生出這麼大一個兒子?

  難不成她哪個夫郎還帶了拖斗過來讓她當後娘?

  呃,這個興寧還真是百無禁忌,十四歲的後娘委實年輕了些。

  「郡主是我娘子。」小男孩一本正經的糾正。

  就在這時,一個管事嬤嬤打扮的中年婦人出來,恰好聽見小男孩的一席話,『哎喲』一聲,奔了過來,蹲下身將小男孩抱了,低聲哄著,「小公子啊,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要叫郡主夫人,不能叫娘子。娘子只有峻安太子能叫,如果被太子聽見了,那還得了。」

  小男孩不服氣的嘟了嘴,「都是夫,為什麼他能叫得,我就叫不得。」

  婦人嚇得臉色微白,忙捂了他的嘴,不安地掃了無憂一眼,「小祖宗,別嚷,那可是郡主的正夫,就連不凡公子見了也要退讓三尺,你可就更離得遠了……」

  小男孩還想辯,見一個副官打扮的人從裡面出來,一臉的煞氣,皺了皺眉頭,扁了嘴不再多說。

  副官照著剛剛回來一隊人披頭蓋臉地罵,「一個大活人能憑空在車裡飛了,說到天王老子那兒,也沒人能信。王爺傳令下來,如果再尋不到郡主,這府裡上上下下,一個也別想活命。」

  婦人臉色煞白,忙牽了小男孩的手,從門角往裡走。

  小男孩轉了頭看向目瞪口呆杵在一邊的無憂,覺得與她說話,挺有意思,不理會一邊罵人的副官,對無憂道:「我叫十一郎,是常樂郡主的七郎,你有難處,可以叫下人給我傳話,我能幫你的,自會幫你。」

  無憂一臉黑線,原來方才不是人家口誤,是自己理解有誤,他不是興寧的兒子,而是夫郎。

  望著他還有些圓滾的小身體,臉上紅紅綠綠很是好看,這才幾歲啊?

  畫中的武大郎從腦海漂過,原來愚鈍的倒是自己。

  不過這個興寧的口味實在重了些。

  一旁的千千重重得『呸』了一聲,在她耳邊低聲罵道:「這個常樂,真不是東西,小孩子也不放過,怪不得三年隱居也能高居榜首。」

  無憂臉上神情越發的僵硬難堪,耳根子發燙,乾咳了一聲,「或許另有隱情。」

  「隱情就是沒有最變態的,只有更變態的,這府裡還不知道藏了多少見不得光的狗屁事情……哎喲,好痛……我的耳朵……」

  無憂側臉看去,不知哪兒竄出來一個肥胖婦人死死揪了千千一邊耳朵,生生地擰了半轉,朝著一側的小門方向邊拽邊罵,「你這該死的丫頭,就知道偷懶,叫你去給我取點東西,就整天不見人影,東西卻也沒給我取來,看我不打死你……」

  千千痛得臉色發紅,一手護著被擰得通紅的耳朵,一手攥著無憂不放,哭喪著臉,「當真是苦差啊,還沒進門,便先要遭罪……那個十一郎不是說有事可以去求他嗎,你快去尋人求個情,保我小命啊……」

  「呸,你是什麼東西,敢去招惹小公子,不用等郡主回來剝你的皮,我先打爛你這張臭嘴。」婦人手中提著的燒火棍,沒輕沒重的往千千身上招呼。

  『嗡』的一下,一股怒火直竄無憂腦門,興寧霸道也就罷了,連下面的奴才也這麼狗仗人勢,粗暴蠻橫。

  上前一步,正要奪她手中燒火棍。

  已有一人搶先一步抓住肥婆手腕,冷哼一聲,「當真紇公子不在府中兩年,你們就可以無法無天,隨便破他定下的規矩了嗎?」

  來人二十歲上下,黑髮隨意用了條帛布在腦後一束,一身黑色勁裝,單手握著把長劍,刀刻般的五官野氣張揚,面容剛毅清冷,深褐色的眸子閃著銳利的光芒,相貌是少有得俊美。

  無憂見有人出手,便順勢退過一邊,冷眼旁觀。

  胖婦人聽了那話也是陡然一驚,回頭看清來人,肥胖的臉上露出不屑的冷笑,「我說是誰這麼大膽,原來是洪淩,洪侍衛啊。」

  她有意提高聲量,聲調更顯譏諷,「憑我的身份,就是王妃也得給三分薄面,更別說公子了。倒是你去接個郡主居然把人給弄丟了,王爺正在發脾氣呢,你有管別人閒事的功夫,倒不如去想想辦法,尋著王妃求求情,看能不能活過明天。」

  無憂眉頭微皺,不知這胖女人是什麼來頭,仗勢到了這地步。

  那叫洪淩的年青男子聽了那通威脅加嘲諷的話,面不改色,眸色卻冷了三分,奪了她手中燒火棍,就地一丟,「不見了郡主,我自會向王爺領罪,這與你的惡行無關。」

  一拉一拽間,婦人身體即時失了平衡。

  無憂也看不得這種狗仗人勢的人,不著痕跡的向前伸了半隻腳出去,將她一絆,婦人越加的站立不住,頓時撲倒在地,好不狼狽。

  門口進出的人見到動靜,紛紛向這邊圍了過來,有被婦人欺負過的自是暗暗竊喜,只是怕引火燒身,強行憋著。

  婦人是橫行慣了的,幾時當著這麼多人出過這洋相,怒火沖天,跳了起來,向洪淩撲上去,要揪他的衣襟。

  洪淩側身往旁邊一讓。

  婦人眼前一花,失了人影,腳下即時有些趔趄。

  千千在她身後很合時宜的輕輕一推,婦人又自臉朝下的撲倒在地,地上的塵揚了她一頭一臉,更是狼狽不堪。

  無憂和千千交換了個眼色,做著鬼臉,繼續看戲。

  洪淩將二人所行看在眼裡,向無憂看來。

  無憂朝他眨了眨眼。

  他不禁又朝她看多一眼,才將臉別開,並不揭發她們二人。

  副官不知出了什麼事,擠進人群一眼便看見立在場中的洪淩。

  皺了眉,「還沒尋到郡主?」

  洪淩將臉別開,「沒有。」

  副官臉色越加的黑沉下去,看清地上披頭散髮的婦人,微微一愣,「端媽媽,怎麼回事?」吆喝著兩側屬下,「還不快扶起來。」

  無憂嘴角一撇,看樣子在府中還真是有地位的。

  端媽媽被人扶起,見有人撐腰,越加地使橫,撲上前去揪洪淩。

  她以為有副官在,這小子不敢再造次。

  哪知洪淩竟是個不怕死的,硬是寒著臉又側身讓開,讓她撲了個空。

  四周的人頓時哄笑起來。

  副官怕事情鬧大,低喝了一聲:「洪淩,不得放肆。」

  洪淩正要避,睨了副官一眼,只得站定。

  「你這該死的小子,居然敢……」端媽媽臉上更掛不住,怒羞成怒,上前撲打洪淩。

  無憂再也看不下去,正要上前阻止。

  身邊有馬車路過,車裡傳出一個沉靜低啞的聲音,「停。」

  聲音不大,柔和溫暖,叫人聽了如沐春風。

  然只是這麼一聲,所有嘻笑聲即時停下,連端媽媽打向洪淩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臉色一變,慢慢垂了下來。

  剎時間,四周竟變得清風雅靜。

  無憂細品那聲音,極是好聽,溫和淡然,感覺不到什麼殺傷力。

  抬眼望去,是輛很樸實的馬車,如果不認得車身是由上好的黃梨木所做,放在任何地方也不會招人多看兩眼。

  看不出這輛車的主人有什麼顯赫身份能讓這些人懼怕成這模樣。

  馬車停穩,車簾輕揭,車簾後伸出一隻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又不突出,白皙修長,與半掩在他手掌上的白色衣袖融於一體,竟叫人生出一種遠山柏松的傲然之氣。

  只是一眼,無憂便迷上了那隻手,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手也是能長出氣質的。

  不知這隻手的主人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那毫無瑕疵的手指中,卻夾著一隻黑色的梅花,光潔橢圓的指甲蓋泛著淡淡珠光,更顯得那花瓣啞沉無光。

  黑梅,白手,黑白分明,說不出的詭異。

  墨梅……

  無憂驚訝的差點叫出聲,只在傳說中聽過的墨梅,竟在這裡看見。

  正在發愣,已有衣著很是乾淨整潔的小廝從他手中接了那枝墨梅。

  場中人除了洪淩,臉色均是一變。

  四周更是靜得像是一片葉子落在地上也能聽見。

  小廝走到端媽媽面前,將墨梅遞了給她,「公子給你的。」

  端媽媽臉色瞬間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枝墨梅,渾身顫如篩豆,牙齒咯咯作響,半晌才回過神,將小廝伸在面前的墨梅一拂,墨色花瓣撒了開來,在空中飄飄揚揚,讓這詭異的氣氛更添了一抹死亡的氣息。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什麼人?他敢這麼對我……等郡主回來,定稟報皇上,有他好看……」

  「杖擊三十。」車內那好聽的聲音又起,聲音依然溫和,全然不帶慍意,然話中之意卻冷情得叫人心尖都顫了一顫,又叫人不能抗拒。



005 美手墨梅

  即刻有人上來,當著副官的面,將端媽媽按了,不理會她殺豬般的叫,就地一五一十的打了起來。

  杖擊三十,體弱些的女子已經能去了命,在他口中說出卻輕描淡寫,簡單的如同吩咐人去摘枝花束。

  馬車緩緩啟動,向側門駛去,這裡發生的事竟像與他無關一般。

  副官方才還對端媽媽客氣非常,這時竟不敢上前討半句情,慢慢後退,讓出道來。

  小廝看了地上挨打的婦人,丟下一句,「晚些衙門自會過來提人,處決該是明日午時。公子說了,你不服,還有時間去向王妃申辯。」

  也不等端媽媽回應,追著馬車去了。

  無憂也死過一次的人,自不是什麼善心聖母,這時腳底也升上一股寒意。

  緊盯著那遮得嚴嚴實實的車簾,心裡砰然亂跳。

  這個婦人雖然可惡,但轉眼間,就被判了死罪。

  在她還是公主的時候,便知道這世間『人命』是最輕薄的東西。

  到了二十一世紀,過了那些年,思想已有些轉變,可是這才剛剛回來,便經歷了一次人命薄如紙的經歷。

  倒抽了口氣,以後得萬事小心啊……

  端媽媽挨完打,連嚎的力氣都沒了,被人像死狗一樣拖拽著進門去了,圍觀的人也各自散開。

  副官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汗,對洪淩說話也客氣了幾分,「王爺……」

  「我這就去向王爺請罪。」洪淩聲音仍然冰冷不帶波瀾,回頭朝無憂睨了一眼,便自向門口大步邁去。

  無憂望著洪淩筆挺的背影,呼吸有些緊促,自己才剛剛回來,便累人為自己受罰,心裡緊巴巴的難受。

  然自己現在對府中之事一無所知,冒然出頭,只怕反而適得其反,張了張嘴,欲喊,又沒敢喊出聲,一時間躊躇不定。

  千千見洪淩就這麼走了,這一去,生死難料,眼眶發燙,追了一步,「喂,謝謝你救我。」

  他腳下絲毫不停,更不回頭望她一眼。

  千千想著剛剛挨過打的端媽媽,打了個寒戰,扁了嘴,竟像是要哭,擔心地向無憂問道:「他丟了郡主,是不是會被打死?」

  雖然不知那個端媽媽的底細,但轉眼間一腳就邁進了鬼門關,可見這府中手腕是極強硬的。

  而他丟了常樂郡主,罪自是小不了,這麼進去,怕是難得周全。

  無憂心知肚明,常樂的失蹤與自己回歸脫不了關係。

  初來乍到固然要自保,但怎麼能忍心腳剛剛觸地,便淌著別的人鮮血而過,何況還是如此血性的一個少年男子。

  深吸了口氣,反正早晚要見人,倒不如賭上一把,或許能救他一救。

  扯了將頭臉蒙得實實的裙幅,揚聲叫道:「洪淩,你是不是在尋我?」

  洪淩轉過身,向她望來,尚沒反應,身邊來往下人已跪了一堆下去,口中戰戰兢兢的喚著,「郡主。」

  無憂六歲前雖然身處冷宮,但終究是公主,這些排場司空見慣,全沒有不自在,神色淡然,不看跪了一地的下人,只看洪淩。

  洪淩看過兩側跪著的下人,才望向無憂,「你就是郡主?」

  無憂輕額了額首,淡淡道:「我是。」

  副官聽這邊又鬧騰起來,不耐煩的轉頭看來,一看之下驚出了一冷汗,慌亂奔了回來,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末將恭迎郡主回府。」

  洪淩這才不再懷疑,略一整衣衫,單膝著地跪下,垂頭,「侍衛隊長洪淩見過郡主。」

  他固然恭敬,神色間卻全無奴相。

  無憂不看副官,心裡卻是暗暗吃驚,這副官看盔纓,官職也不算小,竟給她這麼小小一個郡主下跪,實在猜不出這八年來是什麼樣的一副政局。

  她默著不出聲,下面的人也不敢動彈,個個身體僵直,大氣不敢出一口。

  副官終於憋不住了,「端媽媽……」

  「你是想代她求請,還是想給自己脫身?」無憂眉頭一皺,眼裡多了一抹不屑,不再搭理他,對洪淩微微一笑,「你起來吧。」

  洪淩並不猶豫,也不多話,徑直起了身,立於一側。

  副官弄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怪他方才沒給端媽媽求情?又急又屈,額頭上冷汗津津。

  府中上下無人不知,那位以墨梅傳令,是可以先殺後奏,絕不容人反抗。這是女皇的親准,就算到了王妃面前,王妃也得口軟,說不得不是。他不過是王爺身邊的一個參將,豈敢多嘴?

  再說剛才郡主可是自個在一旁立著的,也不見出面干涉。

  不過郡主慣來喜怒無常,行為荒誕,不是他所能揣摩。

  就算她方才只圖看戲開心,這時回過味牽怒於他,去上頭告上一狀,將他逐了,他也只能縮到牆角,獨自抹淚。

  一顆心七上八下,正尋不到落處,聽頭上聲音傳來,「你也起來,都散了吧,我想自個進府,都別跟著。」頓時長鬆了口氣,這官算是保住了。

  無憂到了這門口,自沒人敢動她一根毫毛,安全不必擔心。

  洪淩見叫散,轉身就走,連眼梢都不向無憂瞄一眼。

  無憂嘴角一抽,這態度……

  眼角斜飛,伸臂一把撈過呆若木雞,愣杵在一邊的千千,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將她睨著,「三包……」

  「你……你……你是冒牌的吧?你……你可是和我一塊掉下來的……」千千白著臉,兩眼發愣,唇直哆嗦,苦差,真真的苦差……

  如果是正牌的,就憑她這一路下來的八卦和方才的那句『不是東西』,就夠她剮上千層皮。

  無憂堆出一臉的笑,甚陰沉,千千一哆嗦,扯了嘴角陪笑,模樣甚傻。

  「郡主……大人大量,不計小人過……」

  無憂無語望天,當真是見風使舵啊,啐了她一口。

  千千抹把臉,即時住了嘴,臉上假笑時間久了,有些發僵,模樣越加的憨。

  無憂手臂收緊,將她的脖子箍得更緊些,臉上笑意更濃,「你想不想少受遭些罪?」

  千千懵懵的點頭。

  「想不想日子過得舒服些,少受些打罵?」

  千千又點頭,現在想的可是保命啊……她說啥,是啥……

  無憂眼裡笑即時一斂,「那就把從上頭掉下來的事爛在肚子裡。」

  千千忙連連點頭,這話不用她吩咐,也是要爛在肚子裡的,要不然定會被人當成失瘋症,胡言亂語,不燒死也得打死。

  「另外,去打聽方才車裡那位的底細。」無憂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眸色微斂,那人怕是不好糊弄,在他面前露出馬腳,鬧不好當真要死無全屍。

  千千臉一苦,皺成了包子,「奴婢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

  見無憂沉了臉,忙改了口,「我去,我去,這就去。」恨不得改名『不包打聽』。

  無憂滿意的放開她,為她理了理歪過一邊的衣領,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千千腳底生寒,跌跌撞撞的尋著角門,扶著門框,苦悶的朝無憂望了望,側身溜了進去。

  無憂略整衣襟,慢慢走到大門前站定,抬頭望著大門上高懸著的『常樂府』三個鑲金大字。

  淺淺一笑,子言,我回來了。

  繼而抬手捂上凹凸不平的臉,神色黯了下去。

  大門洞開,出來一人,朝她一揖,「嚴申恭迎郡主回府。」

  無憂回臉下來,對上一張酷似鍾馗的臉,眼一眨,「夫君?」

  那人身體一僵,抬起臉愣看著她,即時呆住了,連拱著的手也忘了放下。

  這時門裡又出來一個人,「怎麼還愣在門口,不趕緊著請郡主進府?」

  無憂看向來人,正是那些畫像裡的張飛,牙根一抽,後悔當初沒問多一句,這誰大誰小,現在簡直糊得像一鍋粥。

  千千說過常樂對她那些夫郎可是寶貝得緊的,那麼口氣溫和些想必不會錯。

  乾巴巴的打含糊,「我一時貪戀途中美景,自行去遊玩了一番,回來晚了些,讓夫君擔心了。」

  剛剛出來這人小眼瞬間大睜,也愕住了,半晌才乾咳出聲,「陸毅恭迎郡主回府。」

  無憂見身邊眾人神色不對,隱隱感到哪兒出了錯,不過這時實在不是能細究的時候,剛要抬腿邁進門檻。

  身後又有馬車停下。

  與方才那位一樣,也是套的兩匹馬,不同的是,方才那輛朴華無實;而這輛,馬匹披金掛銀,車頂四角飛著浮雲雕花角,車簾上墜著琳琅佩玉,珠佩相擊,叮噹輕響,從頭到尾可用『奢華』二字形容。

  方才那位,覆手間判人生死,走的卻是側門入內;而這位徑直停在了大門口,可見身份又自不同。

  車剛停穩,便有家人上前搭腳凳的搭腳凳,打簾子的打簾子,一陣忙亂,越加顯得這位身份不凡。

  車簾一撩,下來一位四十來歲,大腹便便的黑面人,模樣依稀便是畫像中的李逵。

  無憂苦笑,興寧這張臉雖醜了些,但這麼些個夫君,也著實叫人鬱悶了些。

  再掃過身邊二位,年紀也都在三十以上,唇邊的笑越發的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2:32 PM

006 初見醜夫

  癟了嘴,都能當自己現在年齡的爹了,怎麼寶貝得起來?日後逢場作戲的難度也委實大了些。

  一想著日後要將這些看似『爹』的男人當心肝,就禁不住連打了三個戰慄,爬上一身雞皮,抖也抖不去。

  李逵瞧見門口杵著的無憂,喜笑顏開,迎了上來,「郡主回來了?」

  無憂勉強擠了個笑,「不凡?」按他的排場和二夫的身份倒是登對。

  李逵頓時如雷擊的鴨子般怔在了那兒。

  周圍終於有人忍俊不禁笑出了聲,又忙自垂首強行憋住,氣氛變得極是古怪。

  無憂一眼瞥過去。

  那些人打了個哆嗦,頭埋得更低,肩膀卻止不住的輕輕聳動,忍笑忍得好不辛苦。

  無憂一撇嘴角,「想笑就笑出來好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下人們臉色慘變,齊齊跪倒下去,氣都不敢再喘一口,別說笑了。

  無憂眉頭微斂,不再理會他們,自顧進了大門,「你們都別跟著了,我自己走走。」說多錯多,跟著的人越來,露出的馬腳也越多,倒不如自己獨自去摸索。

  愣杵在那兒的李逵直到看不見無憂的身影,才緩緩回神,「這是怎麼一回事?」

  門口那兩位面面相覷,一起搖頭。

  片刻後便有話傳開,郡主離府三年,臉沒治好,卻又添了失瘋症,性情大變,要保性命,一定要慎言,慎行。

  一時間人心恍恍,府中上下都算計著郡主可能去的地方,能避就避,只求不被她瞅見,以免惹禍上身。

    ☆☆☆☆☆☆☆☆☆☆

  無憂順著一處滿種睡蓮的漁塘拂柳漫行。

  初進這間碩大的宅府,路不識得一條,本指望著進了門,擺脫那些人,隨便捉上一個來問問路。

  哪知一路走來,凡是見到的人,都是大老遠的就繞了道,連喚人的機會都不給她。

  走了半天,硬是尋不到個人帶帶,偏又在這院子裡迷了路,曲曲拐拐就是走不到頭。

  煩悶的用力扯下身邊一片柳葉在手中把玩,拂開眼前擋了視線的柳條,呼吸一窒,定定的望著前方,目光再挪不去別處。

  池塘邊一個白衣少年緩緩轉過身,他的模樣算不上有多驚豔絕美,然他一顧一盼間,如清風拂柳,沉香漫襲,又像是能將世間一切洗滌一空的清曠絕秀之氣,卻比任何的美豔更叫人心醉。

  墨黑如緞的長髮整齊的束著,沒束冠,只是用了條三指寬的白色帛帶束著,帛帶與他鬢邊髮束一同隨風輕揚,如遠山幽谷般沉靜出塵。

  身上只是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白麻帛衣,但那種溫文儒秀的清雅高貴之氣卻已非世上任何錦衣玉帶的美貌公子能比。

  就連在整形醫院泡了不少日子,自認閱人造美女俊男無數的無憂見了,也不覺心神皆蕩,瞧得呆了。

  他朝她望來,漆黑不見底的眸子裡像是撒了一把碎星,清亮照人,仿佛世間再找不到比這雙眼更乾淨純潔的東西。

  對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那雙眼嗔視含情,淡淡的笑能直接暖入人心。

  無憂望著他那雙眼,越加看不去別處,『子言』二字差點從口中溢出,好在即時忍住,方沒能失言。

  少年視線微錯,看向她緊攥著柳條的手上,輕搖了搖頭,唇邊淺笑中帶了絲無奈。

  向她走近,抬手扳開她的手指,視線落在她被細茬刺破的手指上,手上微微用力,擠去她指上一滴被枝條汙了的鮮血,放到唇邊輕吮。

  無憂怔怔的看著他的動作,竟忘了縮手,甚至沒想到問他是誰。

  他從唇邊移開她的手指,如小扇子一樣的濃密長睫微微一顫,唇上沾了她指上鮮血,憑添了一抹艷色。

  無憂喉間莫名的乾澀,呼吸愈發不順暢。

  輕風吹過,帶了他耳邊一縷髮絲拂上他的唇,搔得她心尖都癢,忍不住伸了手指去纏上那縷髮絲。

  他抬起頭,對著她的視線不回不避,又是微微一笑,「還是這麼不小心。」

  聲音極溫柔低婉帶著溺愛,如同雪藏了千年的女兒紅,叫人一聞即醉。

  然這好聽的聲音落在無憂耳中,卻象一把錘子敲進她心裡,心臟猛的一跳,視線飛快飄向仍捏著她的手指傷口,助她止血的手。

  雪白的衣袖半攏,只露了幾根白淨得如同溫玉般的指,修剪得整齊的指甲泛著柔光,指節細緻,如同他的人一般帶著股曠闊廣傲之氣。

  難道是他……

  心頓時沉了下去,重新仰頭看向他的臉,依然溫文從容,這般靜靜的將她看著,讓人如沐春風。

  心跳瞬間失了頻率,這張清雅絕秀,溫柔無害的臉,怎麼看也只得十七八歲,當真會是那覆手間便取人性命的車中人?

  如果是那車中人,就更加不可能是連小兔子也不忍心傷害的子言,自己被賜死時,他方十歲,雖然也是這般恬靜宜雅,然子言樸實無華,也並非絕色之人,如何能有他這般絕世的風華。

  再說子言是自己的夫君,被賜死的公主的夫君,如果不能逃走,只有殉葬一條路,又怎麼可能在姨娘的女兒府中,大搖大擺的招搖過市。

  他對她眼裡的驚詫,迷惑並無表示,只慢慢挪開壓在她傷口處的手指,見不再流血,方放了開去,順手握了無憂纏著他耳邊髮束的手,神色越加的溫柔,漫聲道:「王妃和王爺該等急了,走罷。」

  他牽了她的手朝著前方走去。

  無憂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強抵著內心的波動,平靜的看著他秀美的側臉,「你是在等我?」

  「嗯。」他微側臉過來,睨看向她,「郡主從小就不大記路,不時走錯方向。這院子兩年前又大修了一回,許多地方有所改動,我怕郡主迷路,所以過來看看,果然……」說著話,眉宇間又柔和了幾分。

  無憂輕睨著他,雖不知他是誰,心尖上卻暖了暖。

  他引著她出了花園,穿過垂花廳,才放開她的手,走在她右手邊落後半步,在她眼角範圍內不緊不慢的走著,到了有岔路之處,便會略先行半步,讓無憂就算不認得路,也能隨意的跟著他不著痕跡的引導前行,免了亂闖的尷尬。

  二人繞著抄手回廊進入正院。

  正屋大院裡……

  彩亭裡坐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美婦人,雲髻華服,美豔不可方物,正是西越女皇的嫡親妹妹,聯姻嫁給靖王的平陽公主,也是興寧的母親,無憂的姨娘。

  她手裡端了個白玉茶盅,纖纖玉指拈了茶盅蓋慢慢撥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

  眼角卻睨著在身前背著手焦燥的來回踱步的中年男子,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王爺,不是說已經回府了嗎,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男子三十四五歲光景,回眸間不怒自威,少有的英武,正是興寧的父親,北齊名將靖王,「說回府,都這半天了,怎麼還不見人影?」

  王妃低笑了一笑,為他換過熱茶,「你又不是不知道無憂的性子,多半又在哪兒被絆住了,既然回來了,還能出什麼意外不成。丫頭不是說不凡去尋了嗎?有不凡出馬,一會兒便能帶了人來,你就把心放寬吧。」

  她支出去打探的丫頭匆匆奔了過來,神色慌亂,立在王妃面前行過禮,沒敢出聲。

  王妃不禁微微一愣,「出了什麼事?」

  丫頭吱唔了一陣,聽王爺不耐煩的重咳了一聲,忙道:「王妃,府裡全傳瘋了,說……」

  王妃也是將眉頭一皺,「有話,你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丫頭湊上前些,壓低了聲音,「說郡主臉沒治好,還得了失瘋症回來……」話說了口,丫頭心裡七上八下的不敢上看。

  王妃端著茶盅的手一僵,尚未作表示,王爺崩不住了,轉了回來,聲音透了怒,「怎麼會傳出這種瘋言瘋語?」

  丫頭身子一抖,不敢不回,「郡主到了門口,管嚴管事和陸管家叫夫……夫君……」

  王妃手一抖,茶潑了半杯,王爺更是目瞪口呆,張了嘴,半晌沒能合攏。

  丫頭心裡害怕,怕再停上一停便不敢再說,索性毛了肚子,一口氣說完,「管叫宋太傅叫不凡……」

  她話說完看見無憂和白衣少年從身後繞出,臉色大變,身子一矮跪了下去,頭能有多低埋多低,再不敢抬起來。

  無憂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該死的冥王不是說那些圖是夫侍和家僕……家僕……

  她喉嚨一噎,真想一頭撞死去,自己當初一看那些醜男,便徑直拋了,腦子也沒多去轉個彎,怎麼就沒想到他居然把家僕的放在前面呢。

  眼角餘光,白少衣年淡定從容的面頰上閃過一抹異樣神情,微低了頭,抬手握拳放到唇邊,輕咳了一聲。

  王妃朝這邊看來,目露喜色,「憂憂。」即時起了身,抬手揮退跪在地上的丫頭。

  王爺臉上郁色一掃而空,即時放了光,大步朝無憂走去,雙手握了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細看了一陣,一把將她摟進結實的臂彎,輕拍著她的後背,「我的寶貝女兒,終於回來了。」

  無憂過去沒出過宮,沒見過王爺,但站在那頭的平陽公主卻是她極愛的。



007 美男有刺

  過去她和子言在宮中受盡冷落,唯一對她關愛的便是立在那頭的這位姨娘,對她而言,這位姨娘更親過她做女皇的親娘。

  越過王爺的手臂,定定的看著十八年……在這裡該是八年未見的姨娘,鼻子一酸,落下了淚。

  王妃也是把握不住,眼裡蒙了淚,取了絲帕拭了眼角的淚,才對王爺道:「憂兒路上累了這半天了,你別再讓她這麼站著了。」

  王爺這才『哎』了一聲,不舍的放開無憂,「快去你娘那兒,這三年可沒把你娘想死。」

  無憂離了王爺懷抱,款款走到平陽公主面前,拜了下去,「娘。」這聲娘並非為了這身份而叫,她打心裡當著平陽公主是自己的娘,只是過去不能叫,也不敢叫,現在可以全無顧慮的叫,心裡喜憂兼半,一時間反而沒了更多的話說。

  王妃上前把她拽了起來,「又沒外人,何必行這些大禮,回來就好。」握了她的手不再放開,拉了她依了自己坐下,才看向站在一側的白衣少年,面色溫柔,「你也別站著了,坐下吧。」

  「謝王妃。」白衣少年又向王爺一揖,喚了聲「王爺。」等王爺也坐定,才在下首方坐下。

  丫頭忙給無憂和少年送了茶來。

  無憂越加的好奇,他穿著打扮,都是極普通的,然言談舉止卻得體得叫人尋不到絲毫錯處,就算皇家王子也不見得及得了他。

  而且還能在貴為平陽公主的姨娘前面得個座,實在想不出他是何許人。

  王妃將白衣少年看了一陣,滿心歡喜,「王爺,我就說了,有不凡去尋,不會要你久等。」

  王爺點頭笑道:「還是不凡有辦法,憂兒小時候就只聽不凡的話,看來三年不見,還是如此。」

  白衣少年只是淺淺一笑,既無輕狂之意,也無卑微之態,坦坦然,「王爺,王妃抬舉不凡了。」說罷端了桌上茶來飲,並無拘束。

  無憂眸子瞬間大睜,看向那溫潤如玉的少年,不敢相信這個身穿麻布衣衫的少年就是這府中的管事人,也是興寧的二夫不凡……

  她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不凡,他眸子黑而深,一眼望不到底,只在深不可及的地方,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他側臉過來平視著她,四眸相對,無憂的心猛的一跳,他平和的目光竟像是能將她的心看穿。

  無憂忙將視線轉開,不敢再讓他望進自己的眼。

  這個人自小便與興寧一起,對興寧免不了的極為熟悉,行事又如此莫測高深,在他面前稍有不慎,就會露出馬腳,被他所察覺。

  以後見了他,還是遠遠避開才是正道。

  她不看他,他卻一直專注的看著她,像是要將她每根頭髮都剝開來。

  無憂被他看得渾身像針紮一樣難受,坐立不安,索性一抬頭朝他做了個鬼臉。

  他舒眉一笑,將臉別開了。

  無憂暗籲了口氣,方才居然會把這麼個人看成子言,自己真是瞎了眼。

  門外一陣吵嚷,夾雜著端媽媽的聲音。

  無憂挑眉,有好戲看了。

  睨眼看向一側的不凡,眼裡閃著一些幸災樂禍。

  後者只是穩端著茶盅,輕吹開浮在水面上的茶葉,細啜了一口,神色從容淡然,好像門外的事與他無關,對無憂不懷好意的審視,也是直接過濾無視了。

  無憂眸子忽閃,這個人倒有些意思。

  「什麼事這麼吵?」王爺和王妃三年不見女兒,這才剛剛見到,便被人打擾,有些不悅。

  「是端媽媽,說有急事求見王妃。」下人回稟。

  王爺更加不高興,低罵了聲,不識事務的東西,這時候不攔著,還往裡面報,大袖一揮,「叫她有事明天再來。」

  無憂意味深長的看了不凡一眼,明天來就成鬼進門了。

  不凡只是淡然與她對視,淺淺一笑。

  這下人雖然是王妃跟前的人,但平時沒少得端媽媽好處,也算得上是端媽媽的心腹之一,如果端媽媽倒了,免不得要查到自己頭上,雖然惹了王爺不高興,但人命關天的事,也少不得拼了沒臉,也得讓端媽媽在衙門過來提人之前見到王妃。

  只要見了王妃,這個不凡也就處決不了端媽媽,保了端媽媽的命,凡事就另有轉機。

  王妃冷眼看著,這人雖然與端媽媽走得極近,但平時也不是個有膽的人,這時惹了王爺生氣,還敢杵著不動,怕是當真有事,蹙了眉,「什麼事?」

  下人低頭偷看了不凡一眼,小心道:「端媽媽接了公子的墨梅令,一會兒衙門就要來提人,端媽媽說:她奶大郡主,是打心坎上疼著郡主的,雖然這三年沒能在郡主跟前服侍,但沒一日不巴巴的盼著,好不容易盼回來了,這一走卻再無相見之日。與郡主主僕一場,說什麼也要再看郡主一眼,說什麼也得跟王妃道個別。」

  王妃吃了一驚,和王爺對視了一眼,才看向不凡,「端媽媽可是當年皇上親挑給無憂的,你當真下了墨梅令給她?」

  無憂赫然明瞭,原來是興寧的奶媽子,還是皇上親挑送來的,這麼說來這個端媽媽還另有作用,那便是皇上安插在興寧身邊的人,怪不得這麼大的勢呢。

  將嘴一扁,這個端媽媽果然是個有心眼的,明明是想求見姨娘保命,卻不像普通人那樣,大叫冤枉,而是拿忠心和情義說事。

  弄清了這個來龍去脈,越加的有興趣看不凡怎麼演這出戲。

  不凡平靜的擱下茶盅,淡聲反問:「難道王妃認為不凡處置的不妥?」

  王妃面露難色,「不是不妥,只是她是無憂的奶娘,關鍵還是我皇姐那兒……」

  不凡早料到她有此一說,微微一笑,「端媽媽這些年來,在府中橫行,暗中迫死多少奴婢下人,不凡就不一一例舉。就說在府外,借皇上和郡主之名欺壓百姓,助人欺男霸女,收錄錢財,逼得人家傾家蕩產,跳河懸樑的自不在少數。

  不凡多次訓示無果,本以為郡主離府,她能有所收斂。不凡受王爺之令去陪太子在前線呆了一陣,而王爺和王妃事務繁多,也不來常樂府中走動。她便認定府中無人,連本加利,甚至與官人勾結,截取宮中分派給郡主的奉用和賞賜,占為私有。

  郡主不在府中,不凡也不能私下處置於她。如今郡主回府,這件事,自不能再拖。如果府中有些資歷的下人,都有樣學樣,這府裡的事不凡也管不下來了。」

  從袖中取出事先備好的一頁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上前雙手平伸,恭恭敬敬的遞給王妃,「這些全是端媽媽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的罪證,請王妃過目。」

  他一席話將無憂的臉一起打了,明擺著端媽媽以前是依著興寧縱容,才敢這麼放肆。

  按理興寧離開,她少了一個靠山,該老實的,卻風頭不減,也就怪不得他下手無情了。

  如果王妃要攔著不讓他管,那麼他也就不管這府中的事了。

  無憂暗中『呃』了一聲,他說話的口氣是不慍不燥,溫和得緊,可話中之意卻是刀刀見血,鋒利得很。

  無憂兩眼望天,原來人家是提前算計好的,一早撒了網,就等她回來收網。

  王妃聽了這一席針針見血的話,默了下去。

  端媽媽曾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配了夫家,懷上孩子,恰好她懷上了興寧,皇上有意將端媽媽送給她。

  至於皇上為什麼要給她的孩子親自指配奶娘,她是包了一口的黃連,有苦不能說,生生的受了這份『愛心』。

  這事定下以後,端媽媽的孩子生了,硬是天天擠了奶倒去,也沒喂自己的孩子吃一口,照著宮裡的說法,就是皇族的孩子豈能吃人家的剩食,別人家的孩子吃過的奶頭,皇家的小公主,小皇子自然是不能再吃的。

  端媽媽的這份忠心,讓她的地位也就越加的不同尋常。

  王妃雖然知道端媽媽有些這樣那樣的破事,也睜隻眼,閉隻眼的過,主要是看在她背後皇上的份上。

  現在手中白紙黑字,一條一條例舉著端媽媽的罪證,數據龐大的叫她大吃了一驚,驚詫的望向不凡,「這……全是真的?」

  「王妃認為不凡的話,可有假?」不凡目如止水,清亮照人,任誰看了他這雙眼,也不會認為他的話不可信。

  無憂一邊看著,對這個人越加好奇,在這世上,敢和皇上較勁的人,實在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偏頭看向姨娘,倒要看看她怎麼反應。

  王妃看了他一陣,擰著眉頭,輕歎了口氣,轉著手茶盅,「你的話自然不會有錯,但是憂兒終究是端媽媽奶大的,處以極刑……似乎不盡人情了些……」將手中罪證交給無憂,「憂兒,這件事,你怎麼看?」

  無憂初來,不想參於任何事,不過球踢了過來,也只能裝模作樣的看上一看。

  然一看之下,也是倒吸了口冷氣,光是能殺頭的大惡便有十來條之多,小的更不能細算,這端媽媽確實當殺。

  照她看,還真不能讓她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2:49 PM

008 彼此揣摩

  然她初初回府,鬧不明這裡面的人際關係,而姨娘對這個端媽媽都有所顧慮,既然這個人涉及到皇上,便不能隨性而為。

  順杆上枝,就該放。

  可是這樣的人放了,以後還不知要禍害多少人,良心又過不去。

  一時間倒也不知如何決定是好,只是望著不凡發愣。

  這個人長了一副機靈相,又能掌管府中要務,說明不是缺心眼,沒事拿腦袋來玩。

  他既然敢去碰這釘子,就該有他的道理。

  不凡剛才遞了罪證,便退開來,仍立在一側,只是不再落座。

  聽了王妃的話,也沒有順坡而下的打算,只是平和的看著王妃,「這件事,郡主也是認可的。」

  無憂一直當是看戲,沒想到一把火竟燒到了自己身上,剎時圓睜了眼,直望向他,嘟了嘴,「我……我什麼時候認可了?」

  她這才第一次見他,什麼時候認可他了?這人說謊簡直不臉紅。

  不凡依舊溫和淡定,眸色清寧,「我下墨梅令的時候,郡主在場中看得有滋有味,如果不認同,當時便會阻止,既然不阻止,自是認同。」

  無憂雙目更是大睜,張大嘴,「啊!」了一聲,原來在門外,他認出了自己的啊……

  不凡又朝著她微微一笑,「不凡說的對嗎?郡主。」

  無憂方才喝進嘴裡的茶,覺得幽香宜人,這轉眼功夫,便覺得嘴裡不是味道了。

  還沒進府,便已經被人擺上一道,利用了一回,這滋味實在叫人有些鬱悶。

  既然認出了她,也不理睬她,害她在門口出了那一陣的醜,良心大大的不好。

  王妃見二人僵著,皺了眉,低喚,「憂兒,如果覺得不妥,可以叫他們改判,罰得重些,保個性命,以後你將她約束在身邊,不許她再出去胡作非為……」

  常樂郡主兒時有癡傻之症,後來為她招了不凡,才漸漸好轉。

  雖然長到後來,已完全正常,但王妃心裡總存著個陰影,這時見無憂只是望著不凡發愣,不禁擔心她聽說要處置自己娘奶受到刺激又再發病。

  無憂目光一直沒離開不凡的眼,後者氣淡神定的看著她,與其說二人是對視,倒不如說是做了一場無形的心理交戰。

  過了會兒,無憂突然沖著他一笑,打斷王妃的話,「娘,照他說的辦。」

  他回了她一笑,二人之間的硝煙味,即時淡去。

  無憂望著他唇邊的笑,身子微僵,這笑真像子言啊,在她記憶中,子言的微笑是最好看的。

  王妃微微一愣,沒想到無憂會同意,不過既然無憂這麼決定了,她自也不會再多說,「那就這麼辦法,至於皇上那兒,我會去如實稟報。」

  候在那兒的下人,即時慘白了臉,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也不敢再多嘴,弓著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謝謝王妃。」不凡朝王妃拱手一揖,這一仗他算是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可是他贏了卻看不出有任何喜悅,連眸子裡都不見有波瀾湧一湧,就像方才只不過是拉了個家常。

  無憂靜看著他的眼,他有一雙水墨氤氳的眼眸,晃眼看像是浸在清泉中的黑寶石,清澈透亮,極美。但仔細一看,卻又深不見底,叫人輕易迷失進去。

  突然間覺得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就應該如此,溫文柔弱的外表下攏著一顆強勢冷情的心。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也不能如千千所說,如果不是他約束著常樂,這府中怕是早就屍骨堆成了山。

  雖然他的存在對自己處境不利,但他是對的。

  方才的那些不快,轉眼而逝,起身向王爺和姨娘告辭,「爹爹,娘親,女兒回府便過來了,還不曾換過衣裳,想回去沐浴更衣。」

  「也好,你也累了,回屋歇歇,晚些爹娘給你接風洗塵。」王妃握著她的手,有些不捨。

  「好。」無憂笑笑然的應了。

  「不凡送郡主回園子。」不凡上前一步,側身微讓。

  「也好。」王妃輕晲了他一眼,「一會兒給憂兒接風,你也一起來過來。」

  「好。」不凡應了,漫步隨在無憂身後出了大門。

  端媽媽挨了三十板子,自己走不得路,被兩個老媽子架著來的,等了半天,聽說王妃不見她,即時面色灰白,拼了命的掙著要想往裡撞,死活要見王妃。

  恰巧見無憂出來,如見救命稻草一般往上撲,被老媽子牢牢摁住,「郡主,他們要老奴的命呢……」

  她雖然恨不凡,這時卻也不敢直言不凡的名字,轉頭看見跟在無憂身後的不凡,神色一僵,眼裡透出一抹絕望,卻又不甘心,「郡主,快救救老奴……」

  無憂打她身邊走過,微瞥了她一眼。

  端媽媽此時鬢髮散亂,面色青慘,衣衫散亂,狼狽不堪,完全沒了初見時的囂張,倒顯出些可憐。

  外面有人領了護院過來,立到不凡面前,「公子,衙門的人到了。」

  不凡目無表情的輕點了點頭,護院便上來拽端媽媽。

  端媽媽即時眼瞳泛了紅,完全慌了神,「郡主……」

  不凡在無憂身邊輕聲道:「走吧。」

  無憂不忍再看,順了不凡的意,向前走了。

  端媽媽絕望和憤怒摻和在一起,面上有些猙獰,沖著不凡的背影,歇嘶底裡的喊,「不凡,你這個來歷不明的野種,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你和赫連虞熙竄通誆著皇上……」

  無憂聽著她竟將姨娘的姓氏也叫了出來,不由的停了下來,轉身向她看去。

  護院忙捂帶扯的將她拖了往外走,手上力道大的讓她直翻白眼。

  不知何時王妃出現在門口,臉色鐵青指著罵道:「這兒是什麼地方,竟由著她胡言亂語,還不趕緊著叫她閉嘴。」

  左右忙另有老媽子閃出,將她按住,不知往她口中倒了什麼東西,端媽媽變聲的調子即時啞了下去,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了,只剩下痛苦的悶哼聲。

  護院加快了步子,像拖死屍一樣將她拽了出去。

  這麼看來,處死她,明著是為了除惡,但往深些,隱隱覺得這裡面另有文章。

  這樣的事在宮裡本是極常見的,然無憂離開十八年,將這些過往早就淡忘。這時再見,身上冷颼颼的,陰風陣陣。

  回頭見不凡靜靜的將她看著,忙收斂思緒,朝前急走。

  出了垂花門,聽身後不凡輕聲問道:「怪我嗎?」

  無憂深吸了口氣,眼眶有些發燙,不願回頭被他看見,放慢了步子,淡淡道:「怪你什麼?」

  「離別三年,頭回見,便處置了你最親近的奶娘。」

  「處置就處置了吧,這事不要再提。」無憂蹙眉,她可沒吃過端媽媽的奶,不過是離開這許多年,已經不再習慣人命如草的社會,「你不顧慮我也罷了,你就不怕皇上?」

  不凡朝她眨了眨眼,竟帶了幾分俏皮,「處置端媽媽的是郡主啊,不凡只是按郡主的意思,按規矩辦事。」

  「啥?」無憂一口氣憋在心裡,半天透不出來,不帶這麼害人的,她還想活久些,轉頭瞪他,「你成心害我?萬一皇上一怒,把我哢嚓了,怎麼辦?」

  不凡笑了,「皇上對郡主愛如珍寶,就算會有點生氣,大不了埋怨幾句,不會把郡主怎麼樣的。」

  無憂望天,將臉一板,「感情你全是算計好的,擺我上臺來當擋箭牌。」

  「如果不是有郡主頂著,不凡如何敢任性妄為?」他坦坦然,絲毫不掩飾自己利用她的動機,「再說郡主以前不是很喜歡不凡如此?如果不凡對郡主全無所求,郡主又怎麼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無憂一臉黑線,人無恥到這程度也算是個人才,至於那個興寧願意當傻瓜被他利用,是她的事,而自己對他可沒想到有什麼可用的地方,這傻瓜是不當的,「以後別拿我說事。」

  說完沖著向前急走,他那張臉,一說一個笑,溫和好看得緊,但說出的話,每一句都能氣炸了她的肺,感覺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被人賣了,還在幫他數錢的傻瓜。

  自己從小被母皇冷落,一年到頭也見不著母皇幾面,連母皇的模樣都幾乎記不起,實在不知這個興寧用什麼辦法討得母皇歡心,這麼受寵。

  既然不知道方法,就只有避,少到母皇面前晃悠,所以這些背黑鍋的破事,能省就省。

  他眉頭微蹙,望著無憂的背影若有所思。

  無憂沖出幾步,又退了回來,「端媽媽在府裡自己處置就可以,為什麼要交衙門,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端媽媽是皇上的人,在郡主府裡私下處置了,死的不明不白,皇上難免會有別的想法。送交衙門,有百姓討伐,條條罪證俱在,既解了民恨,也為郡主爭了美名,而皇上也說不了什麼,何樂而不為?」

  不凡拂開身邊垂柳,漫步而行。

  無憂停下,橫睨向他,為她掙美名?怕是拿她來當殺人的刀,擋箭的盾牌。

  他坦然瞅了她一眼,望向前方,「進去吧,不凡也要回去換件衣裳,就不陪郡主進去了。」



009 看誰壓誰

  無憂回頭才發現已到了一座精巧的院子前,門匾書著『未央』兩個大字。

  她瞧了一陣,眉稍一挑,「把這門匾換了。」

  「換成什麼?」他抬頭望了眼那門匾,這門匾還是她小時候進宮玩了回來,便死活要人寫了來掛上的。

  「慕言軒。」無憂邁步進院,沒看見不凡眼裡一閃而逝的複雜神色。

  「不凡會儘快將門匾換來。」不凡轉身要走。

  無憂進了門,見院內丫頭們身影晃動,又轉過身叫住不凡,「對了,還忘了件事。」

  「何事?」

  「幫我調個丫頭過來。」

  「今天和郡主一起在門口的那丫頭?」

  「嗯。」無憂與他每多說一句話,心裡便懸上三分,這個人的心思實在太過敏銳,好像任何細微的東西只要在他眼前出現過,便一塵不漏的全裝進了他的心裡。

  「好,郡主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無憂搖了搖頭,剛要轉身進園,傳來一道極為溫柔,溫柔得直暖進人心的聲音,「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無憂。」無憂不假思索的脫口而言,話說了口,才悚然醒悟過來,問自己這句話的人是身後的不凡,他能不知道興寧的名字?

  突然問這話目的何在也一目了然,他對她已經起疑。

  心頭凜然,眸子森冷下來,這個人果然不好對付,轉身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他只是微微一笑,「郡主好好休息。」

  無憂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他突然追上兩步,驀然握了她纖細的手臂,將她一把拽了回來,避到身旁樹後。

  無憂陡然一驚,本能的想要還手,手剛動,想起興寧不該會功夫,忙垂了手,一停一頓間已被他用身體抵在了樹杆上,動彈不得,抬頭見他臉上溫文之態蕩然無存,眸子裡反而透了些森冷,禁不住打了個冷戰,「你要做什麼?」

  他高她許多,向她俯低身,更近的審視著她,突然問道:「你是誰?」

  無憂的心一下懸了起來,冥王將她弄成這副醜相,自然是和興寧一個模樣,既然長得一樣,她何需過於的心虛,害怕?

  再說三年不見,性格變化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就算懷疑又能拿她如何?

  心頭一定,面無表情的向他直視回去,冷聲反問,「你這話,是問本郡主?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不凡聽了她的話全不為所動,既不懼怕,也不慌亂,只是緊鎖了她的眼,淺然而笑,他越是淡定無懼,無憂反而越是心慌,心跳不由的加速,他眼角的笑意更濃,將身體向她胸前貼緊些,「心跳很快呢。」

  低了頭向她慢慢俯近,面龐直到離她只有半寸之遙,能感到彼此的呼吸,垂眼看著她頸項上浮起一層小小的憟粒,才回轉眸子,鎖了她的眼,慢慢的道:「在害怕?」聲音低啞磁軟,極是好聽,落入無憂耳中,卻是從頭寒到了腳。

  就在這時,聽見身邊圍牆內有丫頭的聲音傳來,「好像是郡主回來了,快去看看。」

  無憂暗鬆口氣,正在張嘴喚人,突然腰上一緊,被他一拉一拽間向前撲倒,他下她上的跌進身下草叢,手腕一緊,也被他扣住。

  他手法巧妙,並不弄痛她,卻讓她動彈不得。

  她也是精通搏擊之術的,對他的手法也不由的暗暗驚歎,再看他這時,與在姨娘面前的儒雅辨若兩人,幽黑不見底的眸子閃著誘人的光華。

  無憂冷眼看著,或許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聽丫頭的腳步聲已出了院門,忙要爬起身,他手臂纏來,捂了她的嘴,她張口要向他手掌上咬下。

  突然聽見被她壓下身下的他發出一個叫人浮想翩翩的低喘,「郡主,不可以這樣,你就快大婚,失不得身……」

  丫頭恰好到門口,一眼睨見草叢中的二人,聽了那聲音,即時一怔,滿面通紅的逃竄回去。

  無憂的腦子『嗡』的一下,渾身血液湧了上來,面紅耳赤,他在胡說些什麼鬼話。

  低頭,見自己跨坐在他腰間,在別人看來確實像是她在對他做什麼不軌之事,而他純粹一副被動受虐的小受模樣,反倒笑了出來,很想去他臉上摸上兩把,當真虐他一虐。

  弄明白了現在處境,人也就冷靜下來,不再懼怕,俯低身趴在他胸脯上,撅了嘴輕吹他性感的薄唇,直接看向他的眼,「你到底要做什麼?」

  挑了眉輕笑,我是醜女,我怕誰?就算咬了他,也是他吃虧。

  他眸子幽黑清亮,微微一笑,「郡主可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

  無憂啞然,她知道個鬼約定,冷看著他不出聲,她清楚的明白,有些事越抹越黑,倒不如不抹,由著他去畫。

  「是不記得,還是根本就不知道?」不凡含笑的眼帶了一抹凜冽,一瞬不瞬的望著她的眼。

  無憂身體微僵。

  「果然是不知道。」

  他眼裡笑意慢慢斂去,在眼角笑意將完全消失之際,又是一笑,驀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俯下身,唇輕貼了她的耳鬢,氣息如風送鵝毛一般輕拂著她,溫溫軟軟,吹得她耳朵瞬間燙下耳根,他的聲音越加的磁軟誘人,「別怕,就算你不是無憂也沒關係,我不會傷害你。但你得告訴我,她在哪裡。只要我尋到她,就帶她離開,你仍做你的郡主,可好?」

  無憂冷笑,眼裡的譏誚之色盡數給了他,這種鬼話三歲的小孩也騙不過。再說她哪知道那個興寧在哪裡,「我就是無憂。」

  他神色越加的溫柔,聲音更加誘人,「我不會騙你,我留在府裡是為了她,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所以只要你將她完完本本的還給我,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事。」

  無憂明知這個人不可信,卻情不自禁的心裡一動,呼吸不由的屏住。

  自己要在府中立足就得過他這關,他對自己已經懷疑,以後想蒙混過去,已經不可能。

  信他,還是不信他?

  告訴他,自己是從別處送來的,至於興寧在哪裡,天知道?

  她眼一眨不眨的將他看著。

  他眉目分明,五官精緻細膩,容貌秀美,略一看遠不如那些酷哥帥男晃眼,但他與身俱有的秀雅,如同世間最溫潤柔美的暖玉,但叫人看上一眼,便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最終再難看去別處,那雙眼更是純粹的黑,黑的不摻任何雜質,叫人看不透。然越看不透,就越想去看透,一路路看到深處,最終迷失的卻是自己。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四目相對,他不急不燥,靜靜的等著。

  無憂視線下移,落在他橘色泛著柔光的唇上。

  他的唇形端正薄削,唇紋細膩如同花瓣,這般看著,沒來由的叫人喉嚨發乾。

  薄唇輕動,「相信我,無憂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

  她重看向他的眼。

  他眼眸真誠。

  無憂驀然一笑,盤旋在宮廷周邊的人,能有真情?

  她不信他,她憑什麼信他?

  剛剛才見他將她用做殺人的刀,擋箭的盾牌來除了一個隱患。

  如果興寧身上沒了這些權勢的光環,她對他還能如此重要?

  信他?搞笑!

  再說如果讓他知道,那個對他『很重要』的無憂因她而消失,不知會不會恨不得將她剁成肉醬。

  無憂眼裡的譏誚變成了嘲弄,「你愛她什麼?這張醜臉,還是地位?」

  以前常見一些美貌女子吊了個醜男人,被人戲說是鮮花插在牛糞上。這句話現在用在他身上就正好倒了過來,現在他是鮮花,插在了興寧那堆牛糞上。

  摸了摸臉,觸手便是凹凸不平,眸子黯了下去。

  呃,自己現在就是那堆牛糞。

  不凡默然,這些全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卻不能道於人知。

  無憂眼裡的嘲諷之意更濃,在他略為失神中,驀然掙開他的束縛,抬起一隻手纏了他脖子,一手順他領口衣襟慢慢撫下,直至胸脯,留連戀不去,動作極是煽情,眼角帶媚,笑口盈盈的道:「我就是無憂,既然我對你這麼重要,也就別理什麼大婚了,不如就此……」

  他眼裡沒有無憂預想的慌亂,只是勾唇淡笑,「如果不凡依了你,一旦東窗事發,不凡可得被太子亂杖打死。」

  無憂眸色微閃,「原來,你是怕死的。」

  「誰不怕死?不凡自然也是怕的。」不凡嘴裡說著怕,臉上卻全無怕的模樣,「比起用這招來除去不凡,倒不如我們做筆交易,讓不凡為你所用,條件是你告訴我無憂在哪裡。」

  無憂『哧』的撇頭一笑,一閃間的念頭也能被他看穿,回頭看著他勝算在握的散漫笑意,氣悶的想咬他一口,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處的?」停了停,怕他不懂什麼叫處,又補充了一句,「就是童子雞。」

  他唇角習慣性的笑意一僵,一直淡然從容的神情終於起了變化,沉靜似水的眼眸閃過詫異。

  無憂在他驚怔中,滿不在乎的將他從身上推了開去,起身俯視著他,「別緊張,你是不是,我都不在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3:04 PM

010 美夫不好吃

  就算是自己的老公,在認識之前的事都管不了,何況是別人的男人。

  轉身走出樹叢,聽身後他的聲音傳來,「我會讓你說實話。」

  無憂回頭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不過這句話只是在心裡說說,「我就是無憂,你死活要說我不是,我也沒辦法。」

  她沒騙他,她本來就是無憂,只不過不是這個常樂府中的常樂郡主,而是在八年前便被毒死宮中的常樂公主。

  不凡翻身站起,輕理衣衫,一拂身上落葉,又恢復了初時所見的淡然從容,施施然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無憂望著慢慢走遠,逸雅的欣長背影,崩得緊緊的神經,頓時鬆了下來,長吁了口氣。

  這個人比想像中更難應付。

  與他鬧了這麼一場,不知他還會不會把千千給她指派過來。

  院裡丫頭見她進來,忙迎了上來,將她接下,其中一個看見她,臉上便是一紅,想必是方才見到她『強迫』不凡的那個丫頭。

  無憂眉頭一皺,對那個人也當真頭痛。

  苦笑了笑。

  興寧的名聲本來就不好,離開三年回來,又順順當當的把那淫蕩的名頭坐正了,這樣也好,省得前後落差太大,引人懷疑。

  沐浴出來,果然見千千被人引了過來。

  無憂看著縮手縮腳的千千,挑眉一笑,那個人如果拋開院門外的惡行,還真得體的叫人尋不到他的錯處。

  她要人,他便立馬送人來,至於原因,半個字也不問,無需讓她再動腦子去想怎麼應對。

  千千一見無憂,心裡就直犯迷糊,兩邊嘴角上勾,陪了個假笑,「郡……郡主找我?」

  無憂退去左右服侍的丫頭,朝著她也是誇張的擠了個笑,笑紋在臉上一現便收,「笑得這麼難看,收了吧。」

  千千『嘿嘿』的當真一笑,向門口望了望,蹭到她面前,「你還真是郡主啊,那我以後真不用再回端媽媽那裡,就留這兒了?」

  無憂白了她一眼,端媽媽過了明天,就沒了,還有什麼可去的,將手中玉梳往台案上一擱,「看你表現了。」

  千千忙拿了玉梳給無憂梳著那一頭墨黑長髮,籲噓不已,這個郡主要身段有身段,要好髮有好髮,偏這張開門見人的臉著實難看,「那個車裡的人,咳……說是郡主的二夫,就是我說的那個不凡,不過這兩年不在府裡,今天才回來。」

  無憂嘴角一抽,這消息來的晚了些,不過足見千千還是上了心的,「這個人是什麼背景?」就算是仗著興寧的勢,如果沒有了不得家世背景,怎麼也不可能敢動皇上的人。

  千千搔了搔頭,「不知道。」

  無憂回頭,似笑非笑的將她看著,慢悠悠的道:「三包……你就這點能耐啊?你還是回端媽媽那兒吧。」

  千千手一抖,苦了臉,撲跪下去,抱了無憂的腿,開始嚎,「郡主,明天端媽媽就要被處決了,現在她手下的那些人,聽說等公子忙過了,要挨個的審。現在全被關在柴房裡,一個個的嚇得死了一半去了,說鐵定一個也跑不了的,都得給辦了。我也是剛剛從那兒提出來,也不知以前到底幫端媽媽幹了些什麼,你讓我回去,指不定明天就要跟端媽媽一塊處決了。

  你也知道我是被上頭丟下來的,轉眼功夫,就回去了,他們非得冤我不肯好好在這兒待著,做手腳解脫,沒准又給我扣上一條不服管教,屢教不改的罪名,到時指不定要將我摔去哪兒呢。萬一是青樓賣笑的,那可就真真生不如死了。好歹看在我們是一路……」

  她見無憂臉一黑,忙把後面的話給咽了回去,小聲絮叨,甚委屈,「我一回去就被揪著送進了柴房,能問到這些就算不錯了。郡主讓我在您身邊呆著,我保證,以後把我那三包的本事發揮到最大,給郡主分憂解難。」

  無憂一扁嘴,「你那包壞事,還是算了。」

  千千一抹眼淚,手上卻是乾的,哪有什麼淚水,見無憂無語望天,乾笑道:「這麼說,我不用回去了?」

  無憂剛回來,身邊也得培養自己的人,千千與她一起過來,自是最佳人選,叫她回去,也不過是嚇嚇她,「快梳頭吧,一會兒那邊來傳宴了。」

  千千長鬆了口氣,爬了起來,握著無憂的墨黑長髮,又犯了愁,偷看了一眼無憂,心一橫,梳了起來。

  無憂不再理她,陷入沉思,慢慢回想著被封存了十八年的記憶,希望從過去與姨娘的對話中知道些關於興寧的事。

  過了良久,聽千千說了聲,「好了。」

  抬頭往銅鏡中一照,微微一愣,臉黑了下去,頭上頂著兩個包子,和千千頭上的那兩包子頭一模一樣,只不過她頭髮較千千長密了許多,那兩包子就大得出奇,幾乎堆滿了頭頂,怪模怪樣跟蜻蜓腦袋差不多。

  難不成要她頂著這麼個蜻蜓頭去赴宴?

  那個不凡可是眼定定的尋她的把柄,不用閉眼也能想到他看到她這副模樣是什麼神情。

  大吼出聲,「千千。」

  千千捏著梳子,愁眉苦臉的將臉皺成一堆,「奴婢只會這個。」

  無憂哭笑不得,「你怎麼不早說?」

  「郡主叫我梳頭,我不敢不梳……」

  無憂捂了捂額頭,好在她是遇上了自己,要不然就她這樣子,就算沒有端媽媽這事,她也得自個栽進去。

  無憂對千千的能耐感到很無力,又不願另叫下人進來服侍,自己打散了頭上頂著的兩個包子,順手挽了個偏向一側的小墜馬髻。

  這個髮型無需過多裝飾,只要隨便加上一朵珠花或者絹花便能俏麗得體。

  望著鏡中挽起的髮束,黑亮的瞳仁暗了下去,這髮型是在她六歲前常挽的,不過挽髮的那雙手卻不是她,而是子言。

  別的公主都是由宮女服侍著挽髮,而她這個無人問津的小公主,宮女們自然能懶就懶,從早到晚也難見個人影,於是給她梳頭的活便由子言包了下來。

  有時她會問子言,「為什麼總是子言哥哥幫我梳頭?」

  他總是對著鏡子裡的她溫柔的笑笑,「因為我是你夫君。」

  那時她不懂他眼裡的憐惜和無奈,覺得很開心。

  後來她去了二十一世紀,年齡漸長,才懂得這裡面的那些酸楚,不過那時,他已不在,也無需再挽那樣的髮髻……

  她會在無人之時,自己反復的梳著那幾個他為她常梳的髮型,然後愣愣的看著鏡子,就好像是他為自己挽起的髮束。

  對著銅鏡看了一陣,手慢慢垂下,任髮束自行散開。

  「郡主挽得很好看,為什麼要打散?」千千正從梳妝盒中撿了一樣珠花捧在手中。

  「不喜歡。」無憂說了句違心話,重新梳了一束長髮斜攏到腦後束高,鬆鬆挽了個小髻,在髮圈處壓上珠花,髮稍與餘下的長髮隨意用玉結扣住,簡簡單單,也算是得體大方。

  「郡主的手真巧。」千千在一旁看著,羨慕不已,瞅向銅鏡中的那張臉,這漂亮的髮型也就大打折扣了,微扁了扁嘴,老天爺還是公平的,給她一個顯貴的身份,便給了她一張醜臉。

  無憂對這張臉也還不習慣,不願多看,匆匆收拾妥當便離開梳粧檯更換衣衫。

  沒一會兒功夫便有人來請她過去王妃的側廳用膳。

  出了院門,梨花樹下已有一個人在等待,他負手而立,目如止水,靜看著她。

  俊美的面頰上尋不到先前與她發生過的那些讓人不愉快的痕跡,風吹衣袂,花瓣飄揚,卻越覺得他清寧絕塵。

  如果不是親眼見他弄權,真會被他這純清的外表矇騙過去。

  無憂大大方方的朝他走過去,「等我?」

  他笑了笑,不經意的看過她古今結合的髮髻式樣,「能讓不凡等的,唯有郡主。」

  無憂肚子裡罵了聲,虛偽,沒句真話,嘴角卻略略勾起,露出一個在這張臉上怎麼看都難漂亮的笑,「我也正怕路上會無聊,有你陪著,當然最好。」怕迷路才是真的。

  不凡只是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漆黑幽深的眸子閃如碎星,像是帶了些玩味和嘲弄,「可以走了嗎?」

  無憂也不理會他是不是看穿自己害怕不認得路的心思,眼角瞥向身後愣看著不凡,眼也不眨一眨的千千,眉頭連皺了幾下。

  「他是不是長得很好看?」敢這麼盯著人家夫君看,真是個不怕死的丫頭。

  千千仍不轉眼,隨口道:「是啊,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迷人的男人。」

  話出了口,見對方濃眉一皺,又聽身前無憂輕咳了一聲,才回過神,想起方才這男人口中自稱『不凡』二字,臉即時白了下去,膝蓋一軟,再也站不住。

  無憂將她一把拽住,提了起來,笑嘻嘻的問,「他這般模樣配不配得上我?」

  千千瞟了無憂一眼,再偷偷瞅了不凡一眼,喉間便乾巴巴的,澀得說不出話來,一個秀美絕世無雙,一個醜得雖然談不上絕世無雙,卻也不是一般二般了,怎麼配?亂配……



011 感覺不靠譜

  嘴唇翕合了一下,『配』字在嘴裡繞來繞去,就是出不了口,那張臉慢慢苦了下去。

  不凡偏頭一笑,「怪不得郡主點名將這丫頭從端媽媽那邊要過來,果然有點意思。」

  千千一聽『端媽媽』三個字,腳下又是一軟,愣杵在那兒,一張臉更是苦得可以擰出汁,看美男看出問題了,這下怕是小命不保了。

  無憂白了她一眼,暗呸她一口,沒出息,「既然有不凡陪著,你也不必跟著我過去了。」就她這花癡德性,去了包露馬腳,還是少在人前丟人現眼的好。

  千千應了一聲,連看不凡一眼的膽子都沒了,一溜煙的跑了,唯恐慢上一些,他看自己不順眼,便又得回端媽媽那邊的柴房等著處置。

  無憂知道除非不凡有足夠的證據,或者尋到真的常樂郡主,證明自己是冒牌的,否則就算與過去再怎麼不同,他也不能把自己怎麼著,也不怕他,自然不擔心千千在他面前露出的洋相,轉身往前走。

  「你很在意那個丫頭?」身後傳來不凡輕飄飄的聲音,沒有別人在面前,他連郡主都不稱了。

  「談不上在意,只覺得她挺有意思,留在身邊解解悶,很是不錯。」無憂不以為然,身為郡主想要個丫頭,還能有誰敢說三道四?

  「不凡在郡主面前,不能把她怎麼樣,但換成別人,就不見得了。」他漫步走在無憂身側,口氣也是漫不經心。

  無憂陡然一驚,隨即便恢復冷靜,他如果想她出事的話,大可不必提點她,千千鬧出的事情越多,對她越不利。

  這麼看來,在他沒尋到真常樂之前,與她暫時是一條船上的人,斜眸睨向他,半真半假的道:「如果我有什麼事,不正合你心意嗎?」

  「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去哪裡尋無憂?」他也是悠悠一笑,眼眸極亮,看到深處卻是冰雪般冷冽,全然尋不到情意,「我之前便告訴過你,這府中,我在乎的,只得無憂一人罷了。」

  無憂嘴角輕撇,她敢說他對興寧是無情的,是在乎她的地位吧,「我就是無憂,你還去哪兒尋?不過你在不在乎我,我卻是不在意的。」

  他輕笑出聲,「郡主除了不凡還有五夫,三十二侍,自是不必在意我的。」

  無憂嘴裡乾巴著越加不是味道,這一個都吃不消,還另有三十七個,得乘早處理了,才是正理。

  無憂支走了千千,與不凡單獨相處,心裡遠不如表面那麼淡定從容,想著他之前的惡行,心裡不免忐忑。

  眼角一直沒離的將他掛著,打定主意,如果他再敢胡來,便設法給他些苦頭吃,下下他的威風。

  有他引著,在這碩大的院子裡走得甚輕鬆。

  偏頭看著他,他發稍還帶了些未乾去的水珠,也是剛剛沐過浴,仍然是一身極普通的白衣,被他穿得很是優雅。

  她看他,他也偏了頭來看她,被水浸過的瞳眸越加的清亮照人,眼底深處,竟也隱著一絲讓人難以發覺的好奇,這副神情反有了他這年紀該有的少年模樣。

  他美好的身影叫無憂打心眼裡感到可惜,這麼個看似無害的美少年,一來便被歸在了自己對頭方。

  又忍不住逗他,「你為什麼認定我不是無憂?」

  「感覺。」他先行一步轉到右邊的一個岔道,等無憂過去。

  「感覺是最不靠譜的東西。」無憂揚眉,「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與過去不同?」

  「確實不同。」他睨了眼她毀得不成樣子的臉,自從這張臉毀了,她根本不正臉看他一眼。

  如果他多看了她一眼,她便少不得的要大發脾氣,之後便總有下人倒黴。

  而眼前這位看向他的眼神卻是坦坦然,不避不讓,這目光甚至可以說是想將他整個人拆開來看得明白。

  初初回府,在塘邊等她,以為是三年不見,她一時間忘了顧慮,才那般直看著他。

  接下來,她總是在好奇的打量他,他向她望去,她也全然不加以回避,這與過去的她全然不同。

  不過初時,他對她只是懷疑,認定她不是無憂,卻是因為那真塊門匾,「你可知『未央』二字從何而來?」

  無憂挑眉笑了,別的不知,這個卻是再清楚不過,「過去宮裡的常樂公主所住的地方就叫『未央宮』。」

  不凡笑了笑,『未央宮』雖然已經閒置,但並非無人知道,她能來代替無憂,難免會提前做下些功課,知道『未央』的由來,也不足為奇,這說明不了什麼。

  他問這麼一句,也不過是存個僥倖。

  無憂以為他還會再問些什麼來試探於她。

  結果一直走到姨娘的疊秀苑,也不見他再有什麼動靜,安靜得像只貓一樣,只是不著痕跡的給她引路,得體的叫無憂挑不出他一丁點毛病。

  到了院門,他便不再因引路走到她前面,一直尾隨在落後她半步的右手邊,垂眉斂眸,較在外面時,又多了幾分恭敬。

  以他在這院子裡的地位,絲毫沒有嬌縱之氣,實在是難得,「我爹和我娘對你是極偏愛的,你何需如此?」他就算到了裡面,也能得個座的人,完全不必要這麼拘禮。

  「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他轉眸向她望來,她這雙眼看似和三年前一樣,但仔細看去,卻又黑了許多,也亮了許多,純淨的如同孩童的瞳仁,這也是與過去的不同。

  但說話的聲音,笑起來的模樣卻又與她一般無二,著實叫人迷惑。

  「我娘知不知道你這溫文而雅背後的另一張臉孔?」無憂似笑非笑,嘴角掛著譏誚。

  「無論什麼人,都有千面,在王妃面前,不凡只要做到該做的便好,王妃要的也只是這樣,至於別的,王妃不關心。」不凡眼角含笑,仍然不慍不燥。

  「是嗎?」無憂眉稍上揚,皮笑肉不笑,真想咬他一口,看他是不是還能這麼淡定從容。

  二人各懷心事,四目相對,就這麼僵持著。

  「王爺,王妃請郡主和公子進去呢。」從殿內出來的丫頭打破僵局。

  席間,無憂總覺得臉上瘙癢難忍,好不難受,免不得總用手去搔臉。

  王妃將她的手按了下來,蹙眉埋怨,「方才宋太傅過來說了,你本該在山上多待上半個月,山裡清涼,臉上也不會發癢,等臉上結痂脫了再回來,偏偏你聽說不凡要回來,便死活不肯再多待,現在知道難過了?」

  無憂『啊』了一聲,瞪向坐在身邊的美少年,原來遭這罪還是因為他。

  不凡只是陪著王爺說話,對她不滿的宣洩眼神,全然無視,當然也不會因為自己給無憂帶來的這困擾感到歉意。

  無憂一撇嘴角,果然是沒心沒肺。

  「好在神醫有交待,叫宋太傅給你帶了些去癢的藥回來,可以暫時緩緩。」王妃滿臉溺愛,叫丫頭打來清水,取了個青瓷小瓶出來,倒了幾滴藥汁入清水中,擰了濕巾給她敷面。

  一陣清涼,果然臉上瘙癢頓減,無憂籲噓,這個神醫的藥果然靈驗,琢磨著得把這藥拿到手中,再癢時也不用難受。

  還沒開口,王妃已將藥瓶遞給了不凡,「神醫只給了這一瓶,你好好收著,她癢得厲害,便幫她敷一敷。」

  無憂心裡『咯噔』一下,搶先伸了手去接,「他初初回府,事務繁多,不必勞煩他了,我自己來就可以。」

  王妃打開她的手,「你這丫頭行事太過莽撞,萬一不小心摔了這瓶,這往後的日子便有的你難過,還是不凡保管著穩妥些。」

  「好。」不凡輕飄飄的瞅了無憂一眼,微笑接過。

  「我……」無憂兩眼瞬間圓睜,他那表情……分明就是別有用心……

  瞪著眼看著不凡將藥瓶往袖子裡收,眼球扭得差點抽筋,這不是助紂為虐嗎?

  如果臉上癢起來,他拿這東西來威脅她,那可是沒法活了。

  這個興寧在她老娘心目中也太不靠譜,收個東西,還得別人代勞。

  不凡手中動作停下,將藥瓶遞到她面前,「如果郡主不放心不凡,不如自己收著。」

  無憂眉開眼笑,伸了手去接,一句『好啊。』剛要出口,眼角見王妃和王爺眼露迷惑的將她看著,心頭陡然一驚,手掌由接變推,將不凡捏著青瓷小瓶的手推了回去,越發笑得有眉沒眼,「我怎麼能不相信你,由你收著,最合適不過。」

  王妃和王爺僵著的臉這才鬆了下來,特別是王妃竟像是有鬆口氣的模樣。

  無憂呼了口氣,暗道了聲,『好險。』

  千千說過,興寧是對不凡極依賴的,突然變得對他不信任了,這在誰看來都是極不正常的。

  如果她當眾表現出對不凡有異心,首先要懷疑她的,只怕不是別人,而是王妃。

  如果被姨娘看出蹊蹺,她又不能說自己是八年前宮裡賜毒而死的那個常樂公主。

  那麼她這個由公主降級成郡主的冒牌貨便不攻自破。

  項上這顆腦袋能保多久,便不得而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3:17 PM

012 失瘋症

  再看身邊不凡,模樣俊雅儒美,一派祥和,迎著她只是溫和一笑。

  哪有她滿腦子的那些壞水模樣,暗自磨牙,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心裡存著怨氣,臉上的笑變得有些訕訕。

  「不凡,你別介意,宋太傅去山裡接憂憂的時候,神醫就說過,這三年憂憂服了太多的藥物,得了一陣子的失瘋症,後來雖然治好了,但間不中的還有些……後遺症……」

  王妃睨了無憂一眼,說到『失瘋症』三個字時,還故意壓低聲音。

  無憂翻了個白眼,自己隔在王妃和不凡間中,她壓低聲音有什麼用?

  這到好,臉醜就算了,白白又多了個失瘋症。

  不過這樣也好,就算以後有什麼舉動和過去不同的,是不是可以自動歸於『失瘋症』後遺症?

  「所以行為和以前有些異常,也是難免的。宋太傅說在山裡的時候,她都認得他的,在門口便將他叫成了你……」王妃將無憂的手拖過去握住,甚是愛憐。

  無憂看著握在一起的手,心裡一暖,如果不是少了子言,這冒牌郡主比宮裡做公主可是幸福多了。

  「王妃多慮了,不凡怎麼會對郡主有別樣想法。」他微垂了頭,斜瞥了無憂一眼,薄唇微抿,難道是因為『失瘋症』才變成這般性子?難道當真是自己想錯了?

  「憂憂離了山中靈氣……」王妃欲言又止,眉頭蹙了蹙,有些猶豫不決,「你剛回府,府中事務一定很多,也是不行……他們幾個當真趕不回來嗎?」

  「已經通知了他們,但是郡主突然提前回來,今晚怕是趕不回來,最快也得明天。」不凡如實回答。

  「明天啊,那是不行了,明天她便隨我們回『靖王府』,寧墨那裡還不行嗎?」

  不凡微垂了眼瞼,算是默認。

  「憂憂當年是做得過了,但都過了這麼多年,寧墨還不能淡忘嗎?」王妃秀眉慢慢擰緊,有些不悅。

  不凡淡淡一笑,「有些事,不能靠淡忘。」

  無憂夾在他們中間,知道說的是自己,卻聽不懂他們話裡的意思,至於那個寧墨是誰,就更不得而知了,不過聽說明天要離開這兒,倒是滿心歡喜。

  王妃輕歎了口氣,瞅了無憂一眼,眼裡意思分明是:全是你幹的好事,「那皇上新給的三十二侍呢?」

  無憂將嘴角一撇:與我何干?

  「那三十二侍都是送來不久,還不太懂規矩,萬一……郡主又將大婚,怕是不妥。」不凡不放心的掃了無憂一眼。

  無憂眨巴著眼,算是聽明白了,這是在分派她晚上睡哪兒呢。

  又想將她塞到男人房中,又怕那些男人上了她,或者她把別人給上了,兩眼望天……這叫什麼事……

  只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有房間,做什麼非要去別人房裡睡,將嘴一扁,「我自己睡。」

  「不行,除了『靖王府』你不能獨睡。」王妃想了不想將她的話否認。

  「那讓丫頭陪我睡。」無憂小時候也是跟子言一起睡的,也就沒往深處想,為什麼不能獨睡。

  「丫頭哪來的陽氣。」王妃臉色一變,抬頭揉了揉漲痛的額頭,無憂一院子的夫侍,到頭來,卻沒能用得上的,「罷了,罷了,不凡將緊要的事撿著做一做,其它的往後擱一擱,憂憂今晚就歇你那兒。」

  「是,我這就去安排。」不凡點頭應了,起身告辭。

  「你也不用忙這一會兒的功夫,這裡也散了,一起出去吧。」

  「是。」不凡退開一步,垂手而立,等著王妃離席。

  王妃看著他,滿意的露出微笑,來來去去,還是只有不凡省心,回頭吩咐無憂,「這些年你不在府中,你哥哥將不凡要去做了這幾年的軍師,一時半會兒的哪能離得了他。你又突然提前這許久回來,他為了趕著回來,晝夜不眠好些天,才把手中事務交待出去,換個人早累得趴下了。別看他現在跟沒事一樣,那是撐著的,你今晚可要乖乖的,別再給他再找麻煩。」

  無憂一張臉卻苦得出了汁,他不給自己找麻煩,就能燒高香了。

  自打進了這大門,就死活跟他綁一堆了,撇都撇不掉,再說他那樣像累得要趴下嗎?以她看來,他精神好得很呢,好得調戲良家婦女。

  那興寧也是個怪胎,好好的,要什麼陽氣。

  愁眉苦臉的也起了身,站在不凡身側。

  好在有那個見鬼的大婚頂著,也不用擔心晚上到了床上還得跟他火拼一回。

  到時大不了蒙了頭就睡,十八年來,沒聽冥王說過自己有說夢話的習慣,自不必擔心睡著了,漏嘴。

  一頭睡到天亮,明天就隨閃人去靖王府,他也不能拿自己怎麼著。

  王爺不忍心無憂才回來,便被王妃絮叨,起身過來攬了她的肩膀,「宋太傅說這幾年,你在山裡箭術一點沒拉下,還精進了不少。走,讓爹看看精成啥樣子了。」

  無憂一聽射箭,頓時來了精神,她對射箭獨有情鐘,這些日子為工作的事,有好些日子沒摸過箭,現在一提,手就犯癢。

  屁顛屁顛的跟了王爺出去。

  王妃見無憂從起身到出去,沒有半點留戀不凡的樣子,再想著她方才說的話,居然要跟丫頭睡,眉頭皺緊,迷惑的低語,「該不會在山裡幾年,沒夫侍們陪著,被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壞丫頭縱得合百了吧?」

  不凡尷尬的拱了袖子遮著嘴,輕咳了一聲。

  王妃才醒覺自己失言,飛快的看了眼一旁不自在的不凡,忙閉了嘴,「走吧。」

  無憂一臉黑線,怨念的望向身邊王爺。

  不想,王爺聽了王妃的話,卻也有想法,瞅了不凡一眼,以前她恨不得整個人掛在不凡身上,片刻不離,可現在……確實不大正常。

  低了頭在無憂耳邊低聲問道:「你娘說的該不會是真的吧?」

  無憂哭喪了臉,這下好了,又多了條……百合……「哪能?」

  「不能就好,不能就好。」王爺哈哈一笑,回頭瞪了夫人一眼。

  靶場……

  王爺遞了弓箭給她,「騎射,如何?」

  「好。」無憂望著遠處箭靶,渾身是勁,「爹爹,不如我們比一場,一人十支箭,看誰射中的多。」

  王爺也是好箭的人,過去常樂的箭術便是他教的,濃眉一揚,「好啊,敢跟老子較勁了,我到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出息了。」

  接了下人遞來的馬韁,翻身上馬。

  無憂坐在馬上,卻是百般感慨,冥王過去迫她練箭,練騎術,原來是因為興寧擅長此項。

  以此看來,冥王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事出有因,也就是說早在十八年前,他便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成為靖王府中的常樂郡主。

  那麼那次毒殺,是不是也是他提前算計好的?

  她記得那時候靖王府的郡主小名興寧,封作『靖寧郡主』,為什麼會改成自己的封號『常樂』?自己的名字『無憂』?

  用死人的封號是大忌,如果說王妃和王爺生冷不忌,或許還能強塞過去,但母皇也就准了?她可是母皇親手下喻賜死的。

  不管是不是她犯了大錯,賜死年僅六歲的幼女,都是不仁道的,按理該把這事永遠的埋起來,又怎麼會讓興寧頂著常樂的名號到處招搖?

  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其中道理。

  這世上到底有多少不為她所知道的秘密?

  持了長弓,接了下人遞來的馬韁,腳尖在馬蹬上輕輕一點,輕敏的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駿馬奔向場中,颼颼幾箭,箭箭正中靶心。

  王爺含笑點頭。

  洪淩遠遠將這一暮看在眼中,也不由的暗贊了一聲:好騎術,好箭術。

  走向靜立在前方樹下的不凡,隨他一起看向場中,冰冷的目光摻和著怨恨之色:「郡主的箭法果然如傳說中那樣百發百中。」

  不凡像是對他的神情全然不察,仍目視馬背上的無憂,面色平和,全無波瀾,聲音淡淡的:「查得怎麼樣?」

  「郡主除了在『寧村』小解,確實沒再停過車,『寧村』也有人見到郡主,而且親眼看著她上的車。啟程後,輦車左右都有護衛護著,不可能在途中將人劫去。但是如果當真有什麼問題,也只能出在那裡。

  另外屬下趕去時,恰好看見有幾戶人家行色匆匆的捲包裹離開。我覺得他們鬼鬼祟祟的就將他們攔下,不管怎麼問,他們就是吱吱唔唔的不肯說,問得急了,只說是去走親戚。可是我查過他們的行李,怕是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全帶上了,就連鍋碗瓢盆都沒拉下,這哪像是走親戚的,分明是逃難。

  不過他們也沒犯什麼事,我也不能硬來,只得將他們放了。離開時,聽到他們一個小孩說了句,『娘,惡郡主都走了,我們為什麼要逃。』我覺得這事有蹊蹺,重新折回去審問,他們卻死活不肯再說,屬下又怕回來晚了不能向公子複命,所以暫時將他們先扣著。」

  「他們現在在哪裡?」不凡終於轉過頭。



013 幽院美少年

  「屬下將他們安置在供下人們探親的別院。」

  「你做的很好,我們去看看。」不凡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樹蔭。

  洪淩跟在他身後,又道:「寧公子回來了。」

  不凡偏頭過來飛快的看向他:「他回來,可有人看見?」

  「不曾有人看見,淑娘支走了所有下人,王妃不會知道他離府。」

  不凡收回視線:「那他可知道郡主回府的事?」

  「寧公子從來不許人將郡主的事往院子裡傳,再加上這時他院子裡沒有一個下人,應該是不知道。」

  不凡輕歎了口氣:「又要可惜了一把好琴。」

  洪淩微微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來這麼一句話,看了他一陣,不見他再說什麼,看向前方,走自己的路。

    ☆☆☆☆☆☆☆☆☆☆

  無憂離開靶場,暗鬆了口氣,終於過了一關。

  也不敢問人不凡的院子怎麼走,加上一陣騎射,又出了一身汗,索性回自己的住處重新洗個澡,再尋丫頭引了去不凡那邊。

  常樂寢室有花廊連著一間專門供她沐浴的小院,小院裡花香撲鼻,十分宜人,又引有溫泉,騰騰熱氣從泉眼熱冒出,將掩在四周的輕紗幔帳映得如同仙境。

  無憂褪去身上薄紗長裙,步下溫熱的泉水,靠坐下去,任如羊脂的泉水浸過肩膀,慢慢合了眼。

  她在宮中時,丫頭不願理她,很小的時候便自己洗澡,到了二十一世紀更是如此,到了如今再也不習慣別人服侍著沐浴,打發去周旋在附近的侍女,只留了千千一人在身邊。

  千千雖然是新招進來的,但郡主身邊的人,有哪個是不會看眼色的?自然看得出來,這個新來的丫頭很合郡主心意,對她自然不敢怠慢。

  無憂離開後,便去領了新衣過來,收掇著給她洗澡換過,又將她安排在無憂貼身侍女所住的耳房,便於郡主隨叫隨到。

  千千認定來這裡是要受苦的,突然有這樣的待遇,暗慶因禍得福,但同時明白這一切全是托無憂的福,現在自己跟她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蚱蜢,如果她倒了,自己也就完了。

  如果想這一世平平安安的過去,就得保得無憂平平安安,望著水中閉目小睡的無憂,將拳頭一握,這一世生是無憂的人,死是無憂的鬼,說什麼也要保得無憂不倒。

  蹭到池邊坐下:「郡主,雖然我在上面也是要服侍人的,但是這裡和上頭畢竟不同……」要想保得她,就得自己不露馬腳。

  無憂微睜了眼,笑睨向她,果然是個機靈的:「規矩,我會教你,你不用擔心。不過你得去幫我做件事。」

  從宮裡出來的人,哪能不懂得規矩,這裡雖然不比得宮裡,但也是大同小異。

  然今天與不凡做了番小較量,那個人實在不容人小看,在沒有失去這個暫時的地位前,她得抓緊時間將一些未了的心願給了了。

  千千鼓了鼓腮幫子,就知道她留下自己是另有目的,乾笑了笑:「什麼事啊?」

  「將這世間長琴彈得好的人的名單收一收,順便打聽一下他們的背景。」無憂欠了身,壓低聲音:「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特別是王妃和不凡。」

  無憂沐浴出來,天已黑盡。

  雖然極不願意去不凡那處過夜,但怕王妃有所懷疑,只能硬著頭皮往那邊去,好在過去與冥王一屋子住了十八年,倒也不介意與男人同睡,前提是那人不爬上她的床。

  將千千留在自己屋裡自行熟悉,另由小丫頭引著前往不凡的住處。

  路過一處幽靜之處,遠遠聽見有清清泠泠的琴聲傳來,恍聽似渾厚低婉,纏綿著身邊風吹竹葉之聲,餘音嫋嫋,像是欲拋開一切,脫塵而去。

  無憂暗贊是何等胸襟的人才能彈出如此曲子。

  垂頭微微一笑,這院中還有如此高超琴技之人,不由的停了下來,朝著身側幽竹小道望去。

  驀然曲音一轉,一掃方才的清和祥寧,低沉下去。

  無憂不由的隨著豎耳細聽下去,曲音清寡而幽沉,零零落落,叫人聽之不自覺的隨著曲子感傷欲泣。

  無憂身子一僵,耳邊旋繞著從竹林後溢出來的悠悠琴聲,聲聲輕撩著她的心,如墜入了陽春迷夢,又如捲入萬丈冰窟。

  這曲音……

  心臟不受控制的突突亂跳,驀然推開身邊丫頭提著的照明燈籠,朝著小徑急奔而去。

  曲曲拐拐直到一個依著山泉一角的小院前才停下,也沒來去留意頭頂門匾,放慢腳步,朝著院裡走去,繞過門口的幾株青竹,見一叢方竹林前竹籬下掌了盞燈。

  燈下,側對著她坐著一位青衫少年,頭髮隨意用了條同色的髮帶半攏到腦後,與頂髮束在一起,順髮而下。

  面頰半側,看不見容顏,穿戴齊整的衣領上露出的那抹肌膚如脂似雪,在如黑緞的長髮掩映下,像攏在一層輕煙薄霧中,這意境美得如夢似幻。

  他背脊筆直,薄削側影完美無暇,卻冷冷清清,帶不出一絲暖意,叫人看了,生出說不出的孤寂之感,仿佛連這間小院也冷了下去。

  然這份冷蕭孤寂,卻不由的讓人生出憐惜之情,很想將他暖去。

  鬢邊墨黑的長髮隨著夜風輕輕揚起,絲絲縷縷,蕩於胸前,明明是動,卻讓他越發顯得清和肅穆。

  無憂自進了這院子,雖談不上熱鬧,卻是無處不人來人往,萬萬想不到在這樣的府院裡竟有這麼幽冷清冷的地方。

  他闊袖半掩,在長琴上輕勾,慢拈的手指,均勻修長,骨瘦纖秀的如同玉雕,如果說不凡的那雙手有遠山柏松的傲然之氣,這雙手便如同幽谷青竹的雅靜。

  隨著她的踩著一枝斷枝的一聲輕響,他屈起的手指驟然伸直向琴弦按下,曲聲嘎然而止,手指又再屈起,將琴弦攥緊,如絲的琴弦陷入他的指腹,慢慢的有豔紅的鮮血自那白得盡乎透明的指間溢出,順著琴弦蔓延開來。

  無憂呼吸一窒,定定的看著那雙撫琴的手,胸口頓時縮痛,眼眶熱燙,低聲輕喚:「子言……」

  有小廝匆匆從院外奔進,看見院中杵著的無憂,愣了愣。

  青石幾前少年已然轉身,背對著她繞過長琴,朝前方而去,只有一個清冷得如同千年寒冰的聲音飄來,「將這琴焚去。」

  小廝艱難的吞咽了一下,望向那琴,眼裡儘是不捨,「公子,這琴,您雕了一年,這才剛剛雕成,又是第一回彈……」

  無憂這時方醒過神來,怔怔的望著漸遠的一方輪椅,青衣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青竹之後,只留下一縷清風的若有若無的藥香,再便是木輪壓過地面的枯燥聲響。

  她呼吸一緊,他竟是殘疾。

  正想往前追去,隨她前來的小丫頭已小跑過來,將她拽了,面如死灰,跪倒下去:「郡主別再為難寧公子,他真的會死去的。王爺在郡主回來前便下了死令,如果奴婢們勸不下郡主,逼死寧公子,奴婢們全得死。」

  無憂一愣,打了個激靈:「我怎麼會為難他,我只是去看看他……」

  小丫頭淚如雨下,戰戰兢兢,緊攥著她的袖子的手卻不肯放開:「郡主也不想寧公子死去,是嗎?」

  無憂收回望向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低頭看向跪在身邊,身如篩豆的小丫頭,暗抽了口氣,這院中當真不能魯莽行事,一步行錯,便要鬧出人命。

  長呼了口氣:「你起來吧。」

  轉身不捨的慢慢向外走,到了院子門口,又回頭望向那方青石琴几,喃喃自語:「是寧公子麼……」

  難不成真是自己認錯了?如果是子言,這般喚他,怎麼能全無反應。

  只可惜方才只顧著看他彈琴,沒繞到前面看看他是什麼模樣。

  再想著那方輪椅,眉頭慢慢蹙緊。

  抬頭望向頭頂門匾,卻是『墨隱』二字。

  垂頭低念……墨隱……寧墨……

  原來他就是姨娘說的寧墨……

  晚宴時姨娘對他好像頗有意見,這時聽小丫頭的話,王爺卻是死活要護著他的。

  這院子裡的人的心思,還真難揣摩。

  小廝捧了琴,拿眼偷睨著無憂,小心的從她身邊繞過,朝外急走,生怕慢了一步,被無憂喚住。

  丫頭見無憂不再往裡闖,長鬆了口氣,算是從鬼門關闖了出來,捂了捂胸口,心臟仍止不住的亂跳,拾了倒在一邊的燈籠,起身朝無憂急追過來。

  無憂回過頭,見一身白袍的不凡朝著這邊慢慢走近。

  他看見她,原地停了下來,靜靜等著,腰間的如意墜隨著被風鼓起的衣袂輕輕晃動。

  無憂輕抿了抿唇,背了手,裝作無事一般朝他走去。

  到了面前,裂嘴一笑:「你是來尋我,還是護他?」他自然是方才見到的那位少年。

  不凡笑了笑,不作回答,只是身子微偏,讓出道來,柔聲道:「夜了,回去歇了吧。」

  他聲音溫柔曖昧,真像與她同床共枕的夫妻。

  無憂耳根子燙了燙,本避著不去看他的眼,這時忍不住抬眼看去,那雙眼在夜色中如浸過水的黑寶石,美的直惑人心,一如初見她時那麼溫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3:31 PM

014 男人心不可摸

  假的,假的……他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無憂喉間哽澀,迫自己將視線從他眼上挪開,事先想好的打趣話,生生在嘴裡夭折了,聽話的從他身邊走過。

  撅著嘴吹了口氣,反復的告誡自己,不是想聽他的話,只是被他一時迷惑,下次注意便好。

  一股焦煙味飄來,轉頭望去,竹林深處有火光閃爍。

  無憂臉色一變,飛快的朝火光處奔去。

  果然是方才那個小廝在焚燒長琴。

  小廝見她,忙跪倒一側,頭埋得很低:「郡……郡主……」單薄的身體如同他的聲音一般輕顫。

  無憂雙眼只盯著火堆裡已被燒得黑去的長琴,上面跳著火苗,已然不能再用。

  胸口時頓時像堵了塊尖石,挌得人好不難受,他還真的燒了這琴。

  她不過是聽了一會兒那曲子,就要毀去這琴,那麼狹隘的心胸,不配彈那樣的曲子。

  不哪裡來的怒氣瞬間湧上,撿了小廝帶來堆掃落葉的掃帚,也不顧自己剛剛才沐浴過,向火堆掄去,一下一下的生生滅了那火。

  急情之下忘了燙手,伸手便要去捧那殘琴。

  一隻手伸來,握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回頭望去,對上一雙清如明鏡的黑眸,冷聲問道:「你知道他會焚琴?」

  「料到。」不凡全不否認。

  「這琴,他雕了一年方雕成。」無憂不相信的睜大眼,他知道居然不阻止。

  「我知。」他的聲音依然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

  「知道,你還讓他燒?」無憂越加不解。

  方才在王妃那裡,不凡為那位開脫,這麼看來,他們之間並非全無情義。

  不凡凝看著她,卻是不答。

  無憂看了他片刻,這個人根本是無情的,對誰都無情。

  胸口壓著的怒氣滾滾而來,再也強壓不下,猛的甩開他的手,向被燒得面目全非的長琴彎下身去。

  身上一緊,連手臂帶腰的猛然被人箍進懷裡。

  她用力一掙,環著她的手臂力道卻是極大,令她掙不開來。

  結實的胸脯貼上她的後背,微涼的面頰貼上她的耳鬢。

  她身子一僵,還沒做出反應,他微側了臉,唇輕貼上她的耳。

  「郡主何必強求。」聲音更柔得如山間春風柔水,直撩進人心。

  無憂徹底怔住了,眼角掃過跪在一邊的小廝,小廝只恨不得將頭縮進脖子,哪裡敢抬頭看二人。

  他居然全然不回避下人,這到底是他的作風,還是過去興寧的喜好?

  然他居然叫她……郡主……

  無憂身子更是崩得緊緊的,屏著氣,一時間作聲不得。

  不凡唇貼著她的耳,呼吸輕拂著她越來越紅的耳,眼卻凝看著她的眼:「不管是他再用心做出來的東西,有心要毀,總是會毀去,攔了一次,難保下次,倒不如如此……是嗎?」

  無憂閉眼深氣了口氣,重重吐出:「氣死我了。」

  是啊,他說的沒錯,要想保琴,除非那人自己有心。

  「這琴,你不能拿走。」剛透出氣口,不凡輕柔聲音又自在耳邊響起,說出的話卻又像一根針在刀心尖上紮了一下。

  無憂慢慢垂了眼,瞟了眼臉色煞白的小廝,又看向那焦黑的琴。

  是啊,光是聽一聽,就要毀了這琴,又怎麼可能讓她將琴拿去。

  那等偏激的性格當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想通了這些,慢慢冷靜下來,身體觸感也瞬間恢復,背後源源傳來的體溫讓她剛剛放鬆的身體又即刻崩緊。

  轉過臉與他深邃的眸子一對,心裡莫名的慌亂,扯開環在身上的手臂,跌跌撞撞的奔出竹林。

  出了林子見等在林外,焦急向這邊張望的小丫頭,忙放慢步子,故作淡定。

  以前在二十一世紀,不是沒見過男人,只是太忙,忙學業,忙掙錢,還得忙冥王死活迫她學的那些東西,雖然冥王不時抽瘋來騷擾她,但與他實在太熟,熟得激不起一點火花。

  結果導致到了二十來歲還沒處過對象,她給自己美名其曰:潔身自好,顧念舊人……

  其實根本就是有那機會,沒那時間。

  曖昧遊戲看別人玩的不少,自己卻不曾當真心跳過。

  方才被他一抱,雖然明知那人是個沒心的,而自己對他也是無意,但仍情不自禁的心跳了一回。

  在心裡燒了一回香:興寧啊興寧,我不是有意要占你的夫郎的便宜,只是實在沒辦法,暫時借你身體一用,等你回來,我一定將所有一切原封不動的歸還你,你也保佑我快些尋到子言,讓我早了心願。

  不凡望著無憂出了竹林才收回視線,瞥向地上焦黑的長琴,「這琴,你先收著,我會叫人來取。」

  小廝驚得猛抬起頭:「寧公子他……」

  「你不說,他也不會再問。」不凡聲音平和,卻叫人不敢違逆。

  「是。」小廝心裡忑忑,卻不敢逆他的意。

  不凡出了竹林見無憂將手背到身後,低著頭,用腳尖搓地面打發時間,微微一笑,走了過去:「還以為郡主會先走。」

  「反正沒什麼事,不如等一等你。」無憂舔了舔唇,只是不習慣,不打招呼便丟下別人先走。

  不凡又是一笑,從小丫頭手中接過燈籠:「你先回去,郡主交給我就可以了。」

  無憂眼珠子一溜,斜瞥了他一眼,這人就算是二夫,也不用處處在下人面前表現得與她這麼親密吧?

  小丫頭的任務本就是將無憂送到不凡那邊,現在遇上了正主,她的任務也算是完了,朝著她們身子一矮,行了禮,退過一邊讓他們過去。

  一路上不凡仍然很少話,只是挑燈給她照著明,不時提醒她一句,前面支了一枝樹杈,別刮了眼,那裡突了塊石塊,別踢了腳。

  話雖然不多,卻叫人渾身都暖暖融融,十分舒服,怪不得那個興寧會這麼依賴於他。

  無憂低頭看著身邊白袍下慢慢邁著步子的白色軟靴,以前遇上母皇賜宴,回去的路上,子言也是這般引著她,不同的是子言會牽著她的手。

  視線微轉,看向他闊袖攏著的半邊手,輕攥成拳,這雙手就是攥成拳仍美得很,再想著方才彈琴的那雙手,神情不由的黯了一黯,那人到底是不是子言。

  當年南朝被滅,但越國和北齊誰也不肯將南朝這塊肥土劃給對方,於是重新立了南朝先皇的唐弟為新王,這位南朝新王無謀無識,貪生怕死,不過是這二國的一個傀儡,每年向他們進貢大量的物產,錢財。

  越國和北齊的兩位君王為了顯示自己的仁厚,將南朝新王的幼子接到北齊宮中居住,其實誰都明白那是挾持。

  這位小太子和無憂兒時有過幾次邂逅,也正因為這個小太子,才暴出了子言的身份。

  原來那個被蓄養在宮裡的南朝小太子只是個假貨,而子言才是南朝新王的兒子。

  南朝的人潛伏在一個北齊公主身邊,哪怕是被遺棄在冷宮中的公主也不允許。

  所以子言的死也是當所無知的無憂引起。

  南朝的皇屋擅長琴技,是天下一絕,而子言雖然不是前南朝先皇的後人,但也繼承了前南朝的這一項絕技,從小便彈得一手好琴,雖然他只彈給她一個人聽。

  但無憂自小受他影響,自小便也通音律,雖然不如他彈的好,但卻是會聽的。

  方才的琴聲仿佛在耳邊響過,再想著那方輪椅,無憂心裡像壓了塊石頭,他的腿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是燒傷?

  念頭一過,心裡猛的一跳,忙收斂心神,身邊還有一個不凡在,實在不能胡思亂想,露了心緒。

  眼角下斜,仍落在他攥著的拳頭上。

  「喜歡把手攥成拳頭的人,是覺得沒有安全感。」

  不凡偏頭過來,微微一笑,「郡主哪裡聽來的?」

  「書上說的。」無憂也不記得過去在哪本關於心理學的書上看過。

  「有這麼個說法?這樣的書……還真不曾看過。」不凡濃眉輕挑。

  「那是你看書太少……」無憂話出了口,差點沒咬了舌頭,做得保國將軍-靖王的軍師的人,哪能沒看過多少書?

  臉上的笑也不由得變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凡眼角也露了笑,並不為自己辯駁,抬起手,闊袖滑下,手掌豎在眼前,慢慢合成拳,又再慢慢攤開,看了一回,是覺得沒有安全感嗎?

  無憂看著他的手,和剛才所見那雙手果然是難以分出,哪雙更美。

  想起千千講的一個故事。

  據說上天心血來潮,造了一雙天地間最美的手。自從造出那雙手後,他便迷戀上那雙手上,每天除了看著那雙手,什麼事也不願再做。他為了讓自己斷了對那雙手的迷戀,不再這麼沉迷下去,決定再做一雙更美的手出來。沒多久他果然又做了一雙手出來,那雙手果然美得無可挑剔。但卻沒有比先前那雙更美,只是不相上下。

  他想了許久,明白了,他再也做不出更美的手了,要想斷了對那手的沉迷,只能捨。於是他將那兩雙手都拋下了凡間,如今那兩雙手都落在了常樂府。



015 同床共寢

  千千說的手應該便是不凡和寧墨這兩雙。

  也覺得千千說的很對,這世間再尋不出更美的手了。

  一時興起,將自己的手舉了起來,放到他手邊與他一比,小嘴頓時癟了下去:「我一向自認為,這雙手已經很漂亮了,但跟你一比,可就得回姥姥家了。」

  不凡輕笑出了聲,看向她那隻小手,小巧精緻,根根手指如蔥尖一般,纖纖巧巧,雖然不胖,卻帶了五個小小的梨窩,甚是可愛,克制著將那隻小手握在掌中的欲望,垂下手,任闊袖滑落,將手背蓋去。

  「郡主會說笑了。」

  無憂嘴角的笑一僵,覺得自己這麼舉著手也挺傻,乾咳了一聲,將手縮進袖中放落下來,低頭看著隨腳尖移動起伏的裙擺,咬了唇,還真是說多錯多。

  他側臉凝視著她:「這樣挺好。」

  無憂微微一怔,歪了頭去看他:「你這麼覺得?」

  「嗯。」他轉開臉,看向前方。

  「你該不會又說我是假的?」無憂歪著臉去看他的表情,結果什麼也沒看到。

  他笑了笑,她與過去確實不同,但有時卻又像得叫人無法分辯,那份像不是裝得出來的。

  無憂等了一陣,見他沒有再聊下去的意思,正打算放棄,卻又聽他道:「不要去查寧墨。」

  無憂又是一愣,他真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嗎?

  她正打算,明天離開他那裡,便叫千千去刨寧墨的底子。

  「有些事,過去了,就不要再去刨出來,否則寧墨會離郡主越來越遠。」不凡慢呼了口氣:「到了。」

  無憂胸口哽得難受,可是叫她如何能不去查?那曲子……雖然與那時常聽的不盡相同,但那神韻卻是一絲不差,她不相信世間不同的兩個人,能奏出完全相同神韻的曲子。

  抬頭見頭頂書著『寒梅冷香』四個字,雖然那四個字寫得筆走龍蛇,入木三分,像是就這麼也能聞到寒梅冷香,但仍忍不住發笑。

  第一次見他伸出的手,指間上就夾著一枝墨梅,那時只覺得美,是冷寒驚豔之美,後來見了他的真容,文儒清雅,秀美絕塵,還有騙人的無害純淨。

  而行事卻是快刀斬亂麻,絕決冷情。

  所有一切,都實在沒辦法將他與這麼俗套香豔的詞放在一起。

  人的品味還真是難琢磨的東西……呵……

  不過笑歸笑,可不敢過於表示,忙把手放到唇邊吸著鼻子,裝作打了個哈欠,掩去笑出的聲音和憋著的怪模樣。

  進了院子,發現他這裡雖然不如『墨隱』清冷,卻也是極安靜的,院子裡也沒任何一樣奢華的東西,除了石桌石凳,便是一院子的梅花樹。

  無憂開始懷疑那個興寧,是不是非常吝嗇的一個人,所以她的夫侍們才會如此。

  其中院子一角燈籠的餘光下,可以看見依了幾棵墨梅,在這初夏之際,卻仍開的極好。

  黑夜中,黑色的花瓣隱在黑暗中,更露著一種神秘之美,美得叫人窒息。

  無憂不自覺得走了過去,一股寒梅冷香撲鼻而來。

  突然間,她覺得方才還覺得好笑的門匾實在太恰當不過。

  嗯,他的品味可以加十分。

  然想到這墨梅的用處,輕觸花瓣的手垂了下來,這麼美的梅花,怎麼就被他用作是殺人梅呢,扣二十分。

  他立在她身後靜靜的看著,看著她神色有異,眸子也暗了暗。

  屋裡整潔得一塵不染,乾淨的氣息迎面撲來,叫人整個心身都清爽起來。

  所有陳設也如他的人一般樸實無華,一切能簡便簡,雖然傢具木質都是極好的小紫檀木,但都是極簡單的式樣,也不噴金刷銀,全無招搖之感。

  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絕對想不到這是深受王妃信任,而讓常樂郡主寵愛之極的二夫的寢屋。

  無憂合衣滾倒在床榻上,看著坐在書案後的不凡,正認真的翻閱一本藍布賬本,而書案一角還堆了尺餘高的賬本薄子。

  籲噓不已,他剛剛回府,便有這麼多事務等著要做,也著實命苦,看來當這個家也著實不容易。

  同時又暗暗竊喜,等他把那些賬本看完,怎麼也得到天亮。

  雖然覺得自己太沒心沒肺了些,但只要能安然離開,也顧不上這許多,他累死拉倒,也沒人再對她懷疑。

  回來這裡還不到一日,生理鐘沒能理整過來,不習慣這麼早睡,在床上滾了半天,仍無睡意,嘟噥著數了半天羊,最終宣告催眠失敗。

  翻過身見不凡仍端坐幾後,就著燈光,一頁一頁的翻看賬本,直接當她透明。

  挑了挑眉,過來之前的擔心全是多餘的,怪不得姨娘會叮囑她別給他添麻煩。

  視線亂溜,定在了他書案的另一角上,那兒擱著兩摞書本,其中一摞是翻看完畢的賬本,另一摞最上面的卻畫有畫案,類似遊記之類的,尋思著可以掏上兩本書來打發時間。

  猶豫再三,偷溜下床,輕手輕腳走到書案前,儘量不驚擾了他。

  彎腰翻身那本書的封面,入眼便是十分乾淨清峻的小楷,讓無憂眼前一亮,那字體筆法精緻、美侖美奐,大氣卻內斂不張揚。

  無憂翻看了幾頁直接便想到了王羲之,如果王大書法家看見這本書,會不會與寫這書人的人惺惺相惜。

  書裡的內容儘是各地的民俗特色,以及喜好,翻了十幾頁,正看到興頭上,竟沒了。

  將嘴一扁,寫書的人當真偷懶,一本書只弄了十幾頁,後面全是白紙就拿出來賣錢。

  再看下面書籍,都是些兵法什麼的,看的就甚是無趣。

  其中一個例舉失敗的戰役的將領叫朱卿,作風很像宋江,無憂是最煩宋江的。

  看著越加不痛快,見不凡面前擺著的紙筆,順手拖了過來,坐下身去,抬頭偷看書案對面的那位,仍是只顧看自己的東西,對她不理不顧,就像他面前根本沒這個人。

  無憂頓時壯了膽,提筆在紙上畫了個抱了頭,撅著屁股跪趴在地上的胖男人,他身後立著個威風凜凜的將軍,拿著個棒槌,直接暴了前面那位的菊花,被暴的那位自然是眼淚亂颼,在胖男人旁邊寫著『朱卿=宋江』。

  她在二十一世紀時極喜歡畫美男和卡通,可以說是到了迷戀的程度,認定如果不是冥王給她定了方向,空不出多的時間,要不然沒准過些年,她就能成為一代插畫家。

  但越是沒得畫,越是想畫。

  特別是在冥王逼她畫畫時,只要冥王沒盯著她,便會偷著改畫美男和卡通,這麼些年下來,她的美男沒畫出名堂,卡通卻畫得順風順水。

  這時信手畫來的兩個卡通小人,倒也有模有樣。

  吹乾了墨,看了一回,仍覺無聊,眼皮倒是澀漲了,趴在書案上,沒一會兒功夫便沉沉睡去。

  不凡這才抬眼起來,看向她畫的暴菊圖,不禁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合了手中賬本,放到一側,再回頭間,視線落在無憂的那雙眼上,那雙烏黑澄清的眼,在他腦海裡浮過,唇角笑意慢慢褪去,伸手過來,指尖輕撫無憂的眼。

  無憂睡夢中感到眼皮微涼,下意識的伸手去搔。

  不凡忙將手縮回,手袖掃過她的臉龐。

  她又去搔臉。

  不凡微微一笑,捉了她的手阻止她在臉上亂搔。

  無憂抬起手露出的『朱卿=宋江』的幾個字落入他的眼裡,他身體輕輕一震,放開無憂的手,將那暴菊圖取過,定定的看著那四個字。

  過去無憂不愛寫字,不論他怎麼迫,總是不用心,寫出的字自是看不得,而這幾個字字跡絹秀,絕非過去無憂可比。

  近些日子,他聽下人稟報無憂在山中情況時,下人也曾提到過,這三年,無憂練字很是認真,三年時間大有長進也是不足為奇,讓他挪不開眼的卻是『朱』和『宋』字的那一撇上。

  很久以前,他曾教過另一個人寫字,那個人寫什麼都還好,獨每寫到撇上就總愛帶勾,任他怎麼教,怎麼訓,甚至連戒尺都用上了,就是改不了,而現在這紙上的『朱』『宋』二字的撇上便帶了勾。

  良久,輕歎了口氣,將暴菊圖仍放回案上,起身繞過書案,定定的看了無憂許久,才伏身將她抱起,送上床榻,拉過絲被為她蓋上。

  吹熄了燈,除去外袍,齊整的搭上屏風,坐在床邊,就著窗外映入的月光,凝看了無憂的閉著的眼,好一陣,才收回視線,落下幔帳,在她身邊躺下。

  閉了眼,卻全無睡意,滿腦子都是朱』『宋』二字的一角。

  重新睜開眼,側臉看向無憂熟睡的臉龐,最後落在她的眼睛上,漆黑的眸子裡有波光閃動,神色越加的溫柔。

  無憂越睡,臉越癢,伸手亂抓。

  不凡忙壓下她胡來的手,拂開幔帳,往桌邊角凳上事先備好的清水中滴了兩滴藥水,單手擰了濕巾,輕敷到她臉上。

  一陣清涼,無憂頓時醒來,月光中直接望進眼前那雙黑如幽谷深潭的眼眸:「吵到你了?」

  再看帳外,已熄了燈,忙改了口:「吵醒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3:42 PM

016 要吃了他

  他指尖輕按濕巾,讓上面的藥水能更好的浸上她的面頰:「剛熄燈,還沒睡。」

  雖然是初夏,而『常樂府』依山而建,夜晚甚涼。

  無憂眼角微斜,望向一角的軟榻,上面空空蕩蕩,連床薄被也沒有。

  而自己身邊卻堆了床被拋開的絲被,雙眼頓時圓睜,驚問出聲:「你睡這兒?」

  無憂話出了口才醒起失言,忙閉了嘴,果然見他抬眼向她看來。

  她怕他又說出什麼類似於自己是冒牌的話來,眼珠亂轉,臉上又癢得厲害,與吃飯時完全是兩個級別,神情便有些怪模怪樣。

  將兩隻爪子搭上他的胸前,一吸鼻子壞笑道:「你就不怕我將你……嗯?那個啥……嗯?」

  不凡眉頭微蹙,眉眼帶出些沒抑制住的笑意:「等你大婚以後,隨你怎麼。」

  無憂一撇嘴角,突然按了他的肩膀,順勢一翻身,嘻哈笑道:「那還得一年,不等了。」邊笑邊去扯他的衣裳,嚇死他,讓他不敢跟她待在一張床上。

  不凡專注著幫她敷臉,沒想到她會突然亂來,竟被她推翻,按住,一雙小手在他衣裳上亂扯,亂拽。

  正要去抓那兩隻正在胡作非為的小手,臉上一涼,敷在無憂臉上的濕巾掉了下來,反扣了他的臉,不禁苦笑。

  雖然皇宮貴族家的女子,十二三歲便偷嘗男女之事是再尋常不過,無憂已滿十四,少女情懷也不足為怪,而自己又是她名正言順的夫郎,本是無可厚非。

  然她終歸是身份特殊,早在幾年前便定下與北齊太子聯婚,所以這府中雖然給她蓄著五位夫侍多年,任她怎麼胡來,卻是不允許失身。

  她以前也明白這個道理,雖然任性妄為,做下許多荒唐之事,身子卻是清清白白的。

  如果她當真是無憂的話,這三年在山裡,跟在她身邊的訓教嬤嬤不知是怎麼教導她的,令她變成這麼個性子。

  然她的手徘徊在他衣襟周圍,就是半天不解去他的衣裳繫帶,不禁莞爾。

  原來不過是虛張作勢……

  這樣一來,他反而不再攔她,由著她胡來,揭了臉上濕巾,平躺著靜看著騎坐在身上的她,那雙笑得像月牙的眼,在月光下像聚了許多碎星,閃爍不定。

  她的眼像極了他深埋在內心的那雙眼。

  無論何時,她只要睜著那雙眼可憐巴巴的將他看著,不管她做下了天大的錯事,哪怕是將天捅了下來,他也會原諒她,包容她。

  頂多事後用自己的身份,力所能及對她做更多的約束,儘量不讓她太過於的妄為。

  雖然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不該對皇家的人存下一絲私情,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三年不見,這雙眼越加的漆黑清亮,與那雙眼越加的相像。

  任她這時做著多荒謬的事,這雙眼仍清湛無雜。

  他靜靜的凝看著,克制著不抬手去撫摸她的眼。他喜歡撫摩她的眼,然那只限於在她睡夢之中,她不會知道的時候。

  無憂別手別腳的解著他的褥衣帶子,心裡焦急亂叫,快反抗啊,快逃跑啊……

  偏偏身下的人一動不動,定定的將她看著。

  心虛加不自在,開始後悔對他非禮,身子也開始發僵,尋思著找個臺階,自己滾下去來得實際些。

  讓他下床,倒不如自己抱了被子爬上那邊軟榻。

  手一抖,竟將死活不肯解去的繫帶拉了開來,衣襟在她的拉扯下滑開,露出裡面紋理分明,裸實精壯的胸膛。

  無憂微微一愣,挪不開眼光,他除去著了衣裳的裝飾,也可以美成這般。

  看歸看,手反而下不去了,尷尬的擠了個笑:「看著你挺文弱的,沒想到有這麼副好身板。」

  他微僵,垂眼重新打量她。

  是啊,她十四了,是到了會看男人的年紀了,不像以前,只會看張臉。

  視線落在她面頰一角,即時眯了眼,凝視看去,眉目間柔和的線條瞬間崩緊。

  無憂心口不由砰然一跳,身子緊崩崩的僵著,感到骨骼都痛,顧不上再裝什麼樣子,挪著身子,從他身上滑坐開去:「你……你當我什麼也沒說……」

  「別動。」他驀然將她的下巴一把握住,抬了起來。

  她微驚,抬眼正好觸上他審視的目光,深澗幽暗的眸子像是要看穿她的身體。

  心跳得更厲害,她這張臉畢竟是掉下來時,突然變成這樣的,也不知冥王對她做的什麼手腳。

  不知是不是以前看多了電視,認定不管是什麼法術,總有失靈的時候,難道這張臉……

  「別看。」心裡七上八下的,抬手捂了臉,只露了一雙眼,又想著這麼攔他不許看,有些唐突,胡亂尋了個理由:「這臉太醜,別看。」

  他飛快抬眼看向她的眼,慢慢開口:「你知道我不嫌。」

  一字一字落入她耳中,待他說完,她整個心都在抖,恍恍惚惚。

  無憂明知他這話對的是過去的興寧,心間仍忍不住有暖流淌過,愣愣的看著他的眼,被他壓下遮了臉的手掌也沒發現。

  如果他當真是奉承她,大可說:郡主,怎麼可能醜……郡主在不凡心裡一直是最美的……

  可是他說的卻是:不嫌……

  他不否認她醜,但他不嫌棄,不介意。

  這樣的他實在與這攀龍附鳳的身份格格不入。

  她本來有張極標緻的秀美臉龐,一落在這裡就變成了這副醜相,如果說她真不介意,那是騙人的。

  只不過在整形醫院時見過太多因各種事故而變醜的人,看著她們痛苦過,糾結過。她也時常勸慰過她們,所以才比一般的人能接受這個事實。

  另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如果用美貌換取尋找子言下落的機會,她願意。

  但這張臉終是心裡的痛,這時聽他這麼一說,鼻子微酸,有些想哭,醜陋的人不被人嫌棄是何等之幸?

  不凡視線從她忽閃著的眼眸上挪開,臂肘半彎,將她的臉微側對了月光,認真的看下。

  她臉上結痂在耳根附近竟有一大片離了面頰,微微拋起。

  結痂下的肌膚在月華下光滑瑩透,如同她的頸項肌膚那般如脂似雪。

  拇指撫過,細膩嫩滑的如同初生嬰兒。

  他眉心微斂,抬了另一隻握著濕巾的手,輕拭她面頰結痂邊緣,神色越加的慎重。

  無憂下巴微痛,又見他淡然的眸子慢慢變暗,眼底的深意層層覆上。

  心裡突的一跳,已經確定自己這張臉上出了問題。

  無憂臉上像是上面蒙了一層面膜,還是過期的那種,令整張臉又癢又燙,越來越不舒服。

  往下垂著眼皮,使勁的往擦拭著自己臉龐的濕巾上看,濕巾在她臉上擦一下,她心裡就緊張一下,到了後來,實在淡定不下去。

  猛的往他手上一推,從他身上翻了下去,伸手去摸他用濕巾輕拭之處,一摸之下也愣了。

  指間竟捏了一層像是可以揭皮的皮。

  手上微微用力,竟是不痛,索性揪著試著往上一揭。

  「別。」不凡大驚,飛快的握了她的手腕,想制止她用力。

  無憂本能的往裡一讓避開來襲。

  他雖然制住了她的手腕,卻沒能止住她身體後仰。

  這眨眼間,她手中已多了塊東西。

  他臉色頓變,怕她臉上結痂未能完全與面頰脫離,她如果生生的撕開,必毀了面頰肌膚,那麼這張臉也就真的徹底的毀了。

  迅速扳了她的肩膀,猛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不容她再胡亂動作。

  一拂身邊幔帳,讓月光盡數透來,慢吸了口氣,伏低頭凝神往她臉上看去。

  一看之下,愣了愣,半晌方長鬆了口氣,深吸了口氣,不理她的掙扎抗議,捏了她的面頰,對光細細看去。

  她臉上覆著的結痂被整塊揭去,撕扯得微微泛紅,卻並無損傷,去了那層結痂的浮腫,精緻的五官在月光下美得叫人窒息。

  任他不是貪圖美色的人,也不由的呼吸一窒。

  這張絕秀清雅的小臉上稚氣未脫,依稀還能辨別出兒時的靈秀模樣。

  然下巴尖巧,眼角微微上斜,顧盼間流光轉動,攬盡了人間媚意。

  配上她那雙黑亮的瞳仁,又活脫脫的如見了兒時的她。

  指腹撫過她掙扎而漲紅的面頰,不敢多做停留,別了眼,從她手中掠去那塊從臉上揭下的那塊結痂,擲到腳凳上的水盆中。

  再回頭,臉上已恢復平時慣有的從容淡然。

  無憂視線一直沒離他的臉,短短這一會兒功夫,他臉上神色已是幾變,弄不明白他心裡到底是做什麼想法,心裡亂跳,等了一陣,沒有電視裡的那些被人揭老底的老套臺詞出現,試著問:「我的臉。」

  「你的臉沒事,不過不可以再搔。」他視線又在她臉上留連了一陣,從她身上翻身下來,拉過被她踢到一邊的絲被,為她蓋上,掖好被角,柔聲道:「睡吧。」

  沒事?無憂卡在嗓子眼上的心頓時落下,不再多問,他說沒事,便當做沒事。

  省得問多,錯多,沒事都弄出事來,當真老老實實的閉了眼。



017 總算漂亮了

  直到她呼吸變得平和沉長,他才轉過臉看向她。

  幔帳未落,她面頰上的紅暈已經褪去,新長的肌膚如同玉蘭花瓣一般嬌嫩。

  雖然此時的她下巴兩頰削瘦,在他看來,仿佛看見的是過去所見的那張微圓的小臉,唇邊不禁慢慢露出的一抹連他自己都沒能覺察的溫柔淺笑。

  他為了趕路,已有三夜未眠,本是極為疲憊,這一夜,卻全無睡意,這麼凝看了她一夜。

  抬手去撫摸她的小臉,未碰到她的肌膚,卻又縮了回來,畢竟結痂剛去,還過於嬌嫩,怕受不得力道……還是不碰的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遠處一聲雞鳴傳來,輕歎了口氣,收回視線,穿妥衣裳,回頭又看了一眼他熟悉的小臉,才揭簾出去。

  初回府中,太多事務要等著他去辦,容不得他在床上多賴。

  無憂一夜好睡,要醒不醒之際,被一種沉重的壓制弄醒,悶得她胸口喘不過氣,勉強睜開眼,對上一雙烏溜圓睜的大眼。

  腦中一激,整個人完全清醒了,迷惑的喊出他的名字:「十一郎?」

  趴在她身上的正是門口坐著的那個長得圓不溜秋,特別可愛,自稱是常樂郡主的七郎的小男孩。

  十一郎見無憂記得他的名字,歡喜的眉開眼笑,很快臉色一沉,不滿的轉頭吼道:「你騙人,你叫我見了郡主,不要說郡主醜,郡主根本不是醜……」

  他話沒說完,後面的話已被伸過來的一雙手,一隻捂嘴,一隻按後腦勺的壓了回去。

  蹲在腳蹋上的千千沖著無憂擠了個尷尬的陪笑:「小孩子口無遮擋,口無遮擋,郡主別見怪……」

  無憂知她也是好心,怕十一郎見了她這張醜臉,做出什麼舉動刺激到她,所以才事先開口提點,不過她忘了小孩子是最心無城府的,就算她提點了,他們看到超出想像的東西,仍會表示出來。

  想著昨夜不凡臉上閃過的詫異,他那種像是天塌下來,臉都不會變一變的人,都沒能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又死活不讓她搔臉,可見這張臉何等觸目驚心。

  至於十一郎後面的話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了:「郡主根本不是醜,而是太醜了。」

  無憂的心頓時涼了下去,這老天爺還當真一點不肯吃虧,讓她活多一回,便硬要在她身上討些什麼東西回去。

  翻身起來,不理會像元寶一樣從身上滾下去的十一郎,直接伸了手往千千胸前衣襟裡摸。

  千千臉色一變,身子頓時崩緊,護了胸,臉扭得快哭了出來,嘴裡胡亂低聲道:「郡主,昨晚王妃才來過,把服侍你的丫頭媽子全聚在了一堆,說誰敢縱著郡主女女之好,被查出來就抽筋剝皮。我知道郡主對奴婢不會有那意思……但萬一摸出感覺了,雖然不是奴婢縱的郡主,可是萬一傳到王妃那兒,奴婢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奴婢下來受些苦倒沒什麼的,萬一被弄成了殘廢回去,可就比竇娥還冤了。」

  無憂哭笑不得,姨娘還真當回事了,再看千千,這氣就不知打哪兒出,啐了她一口:「我要鏡子。」

  千千一愣:「又是鏡子?」轉念一想,仍將胸緊緊護著:「郡主,該不會是借著鏡子……」

  無憂一瞪眼,千千忙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忙鬆了手,自個伸手進懷裡掏鏡子:「為什麼一夜不見,郡主這張臉……」

  她遞過小銅鏡,忍了又忍,終於把自進門見了她,就憋著的話問了出來。

  無憂哪有心思給她解惑,奪了鏡子往臉上照去。

  愣看著鏡中光潔無暇的臉,活脫脫便是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時十二三歲的模樣,竟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抽了抽鼻子,得出個結論:錯怪了老天爺。

  將鏡子丟回給千千,自行下床收拾:「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不凡公子派了人過來喚我,要我過來服侍郡主起身。出門見小公子在門口等著,死活要跟了來看郡主,我推脫不了,就……」千千乾巴著嘴,後悔帶了十一郎過來。

  無憂望天,推脫不了?是根本沒推脫吧。

  出了大門,梅香撲鼻。

  無憂瞥向一旁的墨梅,夏天能聞到寒梅香氣,這地方卻實別致得很,不凡這個人也確實叫人匪夷所思。

  千千來時只顧著進屋,這時才看見窗下的墨梅,一縮脖子,人也移動到無憂的身體的另一側,這殺人梅,以後說什麼也得避著些。

  無憂似笑非笑的將她瞅著,還說什麼是從上面來的,這地下隨便撿一個都能比她有出息。

  去了臉上那層蛤蟆皮,心情大好,再想著一會兒便要隨了姨娘離開『常樂府』,心情更加的舒暢,邁出院門,伸了個懶腰,便已經有了一種解脫的自在感。

  腿上一緊,竟將她抬起的腿,生生墜了下去,低頭看去。

  十一郎趴在她腿上費力的仰著頭,嘟著嘴,臉先紅了一紅,才道:「郡主,今天晚上去我的院子裡睡,可好?」

  無憂『哈』的一笑:「我為什麼要去你院子裡睡?」

  十一郎圓嘟嘟的小臉漲得更紅,卻想也不想,很大方的道:「因為我想給郡主侍寢。」

  無憂『噗』的一聲,差點沒一口氣把自己給噎死,抱了胳膊,蹲下身:「你知道什麼叫侍寢?」

  「知道啊,就是陪郡主睡覺。」十一郎使勁點了下頭,小臉更紅得跟蘋果似的,竟還有些羞答答的。

  無憂牙根一抽,冷颼颼的,忍不住在心裡罵,不知是哪個禽獸教的,簡直是禍害幼苗。

  他長得紅撲撲,粉嫩嫩,十分好看,就算並沒怎麼關注過小孩子,向來自認少了些愛心的無憂,也無法不喜歡。

  摸了摸十一郎的頭,又捏了捏他的臉蛋:「我今天不能去你那兒睡。」

  十一郎像是很懂事的點了點頭:「我知道,郡主還是要到不凡哥哥屋裡。那我也到不凡哥哥屋裡,我們三個一起睡。」

  無憂嘴角的笑意頓時僵住了,半晌才抽搐了一下,呸他一臉口水,1V1都不行,還想三P。

  輕咳了一聲,潤了潤噪子,擺出一幅正兒八經的模樣:「男人和女人是不能隨便一起睡覺的。」

  十一郎想了想,歪了歪頭,一臉的迷惑:「那郡主為什麼要跟不凡哥哥睡?」

  無憂沒有教育小孩子的經驗,臉上一僵,一時間竟沒找出個合理的理由。

  「因為郡主沒把不凡公子當男人。」千千很合時宜的接了一句。

  無憂一愕,臉上神情五顏六色甚是好看,不知不凡聽了千千這句話是何感想,抬臉朝千千擠了一隻眼,這藉口雖然損了些,卻極是合適。

  千千小得意的一揚眉。

  十一郎似有所悟,在要明白不明白之時,小眉頭又是一皺,有些不服:「可是王媽媽總是跟我睡,她可以,郡主為什麼不可以?」

  無憂迷惑的看了千千一眼,不知這位王媽媽是什麼人。

  「小公子帶來的奶娘。」千千臉上的得意還沒褪去,便開始發乾。

  無憂『哈』了一聲,無語了,感情這小子當老婆是老媽子,將嘴角一撇:「她也沒把你當男人。」小屁孩本就算不得男人。

  十一郎大眼睛裡頓時包了一包淚,委委屈屈的垂下了頭。

  無憂這才回過味來,小屁孩子再小也是有自尊心的,忙將他抱了抱:「我的意思是,你還小,王媽媽當你是孩子,所以你只是個男孩,而不是男人,等你長大以後才會是男人。」

  十一郎眼睛一亮,眼裡還包著淚,便又笑了起來:「十一郎很快就會長大變成男人,就可以給郡主侍寢。」

  無憂一臉黑線,納悶的搔了搔頭,不知是哪個渾蛋教出來的,不過這一時半會兒也跟他說不明白,只有慢慢給他改正。

  有丫頭過來尋她,說王妃等著她過去一起用早膳。

  無憂看看天時,也沒時間再與十一郎磨蹭下去,將他往千千面前一推:「送他回去。」

  剛要起身,十一郎突然撲了上來,摟了她的脖子,撅著嘴飛快的朝她嘴上啄了下來。

  無憂嚇了一跳,往後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想十一郎身體輕,力道也小,又勾著她的脖子,隨著她後坐之勢的拉扯,自是站不住,直接往她身上跌撲下來,小虎牙磕上她的下唇。

  無憂唇上一痛,感到嘴上有液體漫開,嘴裡化開一股血腥之氣。

  千千嚇白了臉,忙上前來將十一郎拽開,抱在懷裡。

  十一郎瞪大了眼,指了無憂的嘴,驚叫道:「郡……郡主流血了。」

  無憂臉白了又黑,黑了又白,終於忍不住,沉了臉:「是誰教你的這些東西?」

  十一郎知道自己惹了禍,小嘴一扁,垂下頭,從眼角裡偷看無憂:「我初初進府的時候,了了哥哥這麼親親我,說這是表示喜歡,十一郎喜歡郡主,所以也親親郡主。」

  無憂不知這個鳥鳥是什麼人,但打心裡想狠狠的煽他兩巴掌:「你什麼時候進的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3:53 PM

018 財爺美少年

  「兩年前。」十一郎豎了兩指白白胖胖的手指。

  兩年前,他頂多三四歲,無憂翻了個白眼,這麼小的小娃娃也不放過,當真是禽獸:「那個鳥鳥是什麼人?」鳥鳥,還呢,呸,壞水敗類一個。

  十一郎眨了眨眼,有些奇怪:「他是郡主的五夫啊,他進府許多年了,難道他也沒見過郡主?」

  五夫?無憂一愣,即時噎住,沒敢再問,怕十一郎口沒關風的到處一唱,她這個冒牌貨可就坐得正了。

  「五夫?」千千兩眼放光,將十一郎丟在地上,掏了小本子出來記錄,口中還念念有詞:「常樂郡主的五夫什麼鳥鳥戀童……戀的還是七夫……」

  寫著還不忘追十一郎一句:「你幾歲?」

  「五歲半。」十一郎答的也很爽。

  無憂氣得臉色發白,恨得直磨牙:「三包,你在做什麼?」

  千千想也沒想的答道:「這可是大新聞,以後包紅,我得先記下來,省得以後給忘了,可就虧大了……」她一邊說一邊眼角得意的睨向仍坐在地上的無憂,剎時間才回過神,她這是在對誰說話。

  忙住了嘴,飛快的將手中小本子和小炭筆收入懷中,唯恐慢上一步便被無憂毀屍滅跡。

  偏偏十一郎很不識趣的仰頭向千千問道:「什麼是戀童?你是說了了哥哥戀的是我嗎?」

  千千趕緊捂了他的嘴,沖著無憂擠了個笑:「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對上這麼一對活寶,無憂更是鬱悶,爬起身逼近千千,在她耳邊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咬牙切齒的道:「你把他從哪兒弄來的,就趕緊的送回哪兒去,今天之內再讓我看見他在我面前逛,你跟他一起滾蛋別再回來。」

  千千慌得七手八腳的拽了十一郎就走。

  無憂無力的捂了額頭,冥王怎麼弄了這麼個大麻煩給她,回頭見不凡站在不遠處望著她似笑非笑,更不敢久待,一溜煙的跑走了。

  好在在陪同王妃和王爺用過早膳便離了『常樂府』,才算是長鬆了口氣。

  『靖王府』所在的婉城鎮距『常樂府』也不過半日的路途。

  婉城是商貿大城,人口眾多,極是繁華。

  最讓無憂高興的是人多的地方,也就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吃飽睡足,便差著千千出去打探消息。

  千千嘴裡應著,腳卻黏在地板上不肯走,又搬出在『常樂府』的那套:「奴婢才來,不熟……」

  無憂一瞪眼:「感情你這三包名字是白得了。」

  千千左思右想,不給她辦事也是不行,但要辦事也不是自己空口白牙就能辦的,壯了膽,合了兩指手指一拈:「沒這個,就是打聽了,也只是聽些沒多大用處的皮毛蜚語,郡主也不肯收貨啊。可是我一個下人,又還沒領過月錢,哪來銀子打點?」

  無憂當然明白哪兒辦事都少不得錢,只不過初到這地方,衣食無憂暫時也就把銀子這事給忘了。

  聽她一提才醒過神來,可是她也是才回來,根本不知哪兒去拿錢,又不便尋著王妃開口,開了首飾盒取了支珠釵出來:「你拿去當鋪先抵抵,等有錢了再贖回來。」

  千千歡歡喜喜的接了釵子去了。

  沒到一個時辰就愁眉苦臉的回來了,仍將釵子放回桌上:「郡主,這東西當不了錢。」

  無憂一愣,這釵子明明是鑲著上好東珠的金釵,她居然說當不了錢:「怎麼回事?」

  「我去了一家當鋪,恰好見另一個丫頭拿了朵珠花去當,結果那老闆一看,便叫人將那丫頭扣下來了,派了小廝去喚了衙門的人來將那丫頭給抓走了。」

  「為什麼要抓那丫頭?」

  「我出了當鋪,偷偷打聽過,為了防著下人偷主人的首飾私變賣,旦凡城裡貴族家的首飾,都是打上了名字的,不允許私賣,除非有那主人家管事的親往,當面寫下字據,抹去首飾上的名字。否則便按私竊送往官府。好在奴婢還沒將那釵子拿出來,否則郡主就得去衙門領奴婢了。」

  無憂拿起那支釵子,仔細一看,果然上面雕著『常樂』二字。

  眉頭一皺,東西不能當,又不知去哪兒領錢,以指為軸,將釵子在指間轉了一圈,唯一的辦法就是掙。

  環視了一下四周,勾唇一笑,在書案下搜了些紙筆出來,「千千磨墨。」

  千千看著白紙上漸漸躍出兩個相擁的人體,眼珠子差點跌到了紙上,結巴著:「郡……郡……郡主,你畫春……春宮?」

  無憂白了她一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千千看著正在吹墨汁的無憂,簡直將她崇拜得無體投地:「如果你在天上,准能發大財。」

  不過接下來無憂的動作便叫她啞了聲。

  無憂在書房尋了些過時的年曆關公畫像等等,上面寫上『非禮勿視』。

  用白紙前後包了,再將那張『春宮』圖放在上面,叫千千裁得整齊,另用牛皮紙做了封面,用粗紙裝訂好。

  順手一翻,除了第一張有圖,裡面全是白紙,不過只要一摸就能感到裡面的夾層,叫人想入翩翩。

  如此這般折騰了七八本,尋了包裹布裹住,朝千千一擠眼:「掙錢去。」

  另叫千千拿了塊布去廚房抹了些鍋灰,再用乾淨布包著,塞入袖中,又在包裹裡裝多了套下人的衣衫,帶了千千出了府。

  千千能被有稱作『三包』尋路的本事實在不錯,她方才出去那一會兒功夫,竟也摸到了城中什麼地方人口最為繁多嘲雜。

  二人先找了無人的地方,換過粗布衣衫,用鍋灰抹花了臉,才抱了包裹晃進集市。

  在街角蹲了一陣,看著人來人往,懷裡東西反而不好意思拿出手。

  出來了又不能空著手回去,一抬眼,面前走過去的是雙男人腿,心一橫,一把拽住,也不看來人,先堆了一臉殷勤的笑:「有好書看,要不要?」

  「我不看書。」來人聲音極是年輕,抬了腿要走。

  無憂好不容易大著膽子揪住一個,哪肯就這麼放了他走,拽著他的褲腿不放:「就是不愛看書的人,才會喜歡。」

  抬起頭望去,對方長得很高,很費勁的仰高頭,才看見他的臉。

  光暈射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被包裹在陽光中,周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輝,璀璨奪目,靈活轉動的眼眸帶了幾分調皮,彗黠的轉動。

  頭髮也不太長,在後腦上抓了個馬尾,留海碎碎的遮了半邊眉,晃眼看有些淩亂,但那些隨風輕拂的碎髮卻直搔進人心,總讓人想伸手去繞他的那些細碎的髮稍。

  無憂最終得出個結論,這少年是個好看的毒果……而且很可能還是財果……

  無憂得出這個結論也不是憑空而來。

  第一,十七八歲正是青春萌動年紀,自然會對這些東西充滿好奇。她很可恥的給自己尋了個藉口,在這裡十七八歲已經是可以妻妾成群的年紀,並不算是教壞兒童。

  第二,這人雖然穿著隨便,一身黑色短打,但料子都是上好的,非富即貴才能穿得起,這麼說也是出得起錢的,既然是財神,更加不能放跑了,千千的跑路費可就指著他了。

  第三,這人衣裳料子雖然不差,但束髮既不束冠也不佩玉,身後更沒跟著一大堆跟班,說明這人雖然有錢,卻不見得達貴,或者本人性情不是那些嬌縱,狗仗人勢的人,這樣一來,東西出手後的後顧之憂也少,不怕下次遇上被人打得折胳膊斷腿。

  無憂慢慢眨著眼,意味深長的道:「絕對帶勁……」

  千千慣來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見無憂死抱著個年輕男子的腿不肯放,嘴角一撇,這哪裡是郡主能做出來的事,簡直……這怕是她有生以來見過最丟人的郡主,蹲身去拉扯無憂:「人家不要就算了。」

  無憂橫了她一眼:「人家哪裡有說不要了,還不拿給人家看。」

  少年微微一愣,朝無憂看去,只得十三四歲模樣,皮膚黑乎乎的,也分不出是長成這般模樣,還是髒成這德性,五官隱在這層花乎乎的黑下面,已然難辨,不過那雙眼卻是靈秀瑩亮,純清如水,絕不像那些幹不正經勾當的。

  再看一旁立著的小丫頭,也差不多大年紀,臉色也一般的難看,但神態間卻是對抱著自己腿的這位一派看不得的樣子,也不像出來混的,不由的一皺眉:「帶勁?」

  無憂挑了眉峰,道:「絕對是你以前沒看過的,你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刺激的了,才二兩銀子一本。」那可是出自於自己手上,他當然沒見過,臉上的那份自信再真不過。

  少年低頭看著死抱著自己大腿的小丫頭,眉頭直皺,本是沒有什麼耐心和她拉扯,但聽了她這話無語的撇臉一笑,世上還有這麼無賴丫頭,倒是新鮮。

  『哈』的一聲笑:「二兩銀子一本,搶人嗎?和尚的精裝金剛經也用不了這麼貴。」



019 奸商

  「那是素的,這是葷的,素葷怎麼同?」無憂不以為然的『切』了一聲:「金剛經送你看,你看不看。」

  「不看。」少年想也不想的回答。

  「這不就得了。」眼角見千千跟個木樁子一樣杵在那裡,瞪了她一眼:「還不拿出來給這位公子看看。」

  千千傻在那兒吞了吞口水,把那東西拿出來給這麼個少年,還是長得這麼好看的少年看,實在是太損形象。然無憂的話,又不敢不從,只得麻著頭皮,挑撿了一本在她看來算是最無傷大雅的出來,漲紅著臉,舉到少年面前翻開第一頁有圖畫的那頁,然後飛快的又再合攏,只求他沒看見。

  少年本沒指望這兩個丫頭能拿出什麼不正經的東西,只是反正閑著無事,也就看看她二人演什麼戲。

  哪知那書頁雖然一開即合,卻也盡數落入他眼中,瞬間睜大了眼,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從千千手中奪了那書過來,信手一翻,那雙仿佛蒙著琉璃光彩的眼睜得越加的大,笑出了聲,瞥視著正站起身的無憂,眼中透著別樣神色:「喲喝,看不出你們兩個小丫頭還真有點東西。」

  千千臉皮火燒一片,窘得恨不得一頭紮進城外的護城河。

  無憂卻得意的拍拍手,那當然:「我還能騙你不成。」心頭暗笑,魚兒要上釣了。

  少年往後一翻,卻沒了,愣了愣:「喂,你這算什麼?」

  無憂一把搶了回去:「還能讓你白看?」說著又從千千抱著的包裹裡掏出另幾本,均是只翻了一頁給他看,同樣是一開即合:「怎麼樣,全是正品,這可是宮裡專門為娘娘們畫春宮圖的一流大師作品,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二兩銀子是我急需用錢,要不然,你到哪兒買去。」

  少年眼珠子一轉,有點意思,將無憂從上到下的看了個遍,自己頭一回走眼。

  一把奪了無憂懷裡包著書的包裹:「看不出你這丫頭有點名堂。」

  無憂怕他搶了就跑,將包裹奪了回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賣別人了。」

  少年嘻嘻一笑,手腕一轉,手中多了錠足足有二十兩的銀子,拋了給她,在她接銀子之際,抓過她手中包裹轉身就走。

  無憂見他如此爽快,反而覺得不踏實,將銀子丟給千千:「看看是真的,假的?」一雙眼卻追著那少年背影。

  千千將銀子放進口中一咬,笑得有牙沒眼:「是真的。」得了銀子,便將方才的醜事拋得一乾二淨:「郡主真是厲害。」

  那少年肩寬,腰窄,腿又長,身材氣質都極好,走在人群裡很是顯眼,隔了老遠也能一眼看見。

  無憂見他提著那東西居然進了前面裝修得極為雅典豪華的茶苑,微微一愣,一拉千千:「我們跟去看看。」

  二人尋了個角落的窗口,往裡一看。

  茶苑裡如同外面所見,極盡的奢華,卻絲毫沒有銅俗之氣,古典雅致,光這麼一看,無憂也很佩服這間茶苑主人的品味。

  這時正值午後,茶苑中卻三三兩兩的坐了滿席,看穿著打扮,非富即貴。

  其中一張花几一側陪坐著的一個美人,烏髮如緞,在自窗口自然泄進的陽光下晨風出妖魅的沉金光澤。

  美人與身側兩位男子淺言漫笑,一顧一盼間,叫無憂算是知道了什麼是秋波似水,骨為玉,一笑傾城,百花羞。

  怕是再豔麗嬌美的花到了她面前都是沒有顏色的。

  墨藍闊袖半掩了一雙白生生的手,肌光似雪,可以讓任何羊脂凝玉黯然失色,那雙手纖柔秀美,十指尖尖,慵柔的持著一個上好的鎢砂茶壺,滾燙的水從壺中注入青玉茶盅,水氣朦朧,煙波飄繞,將她襯得似夢似幻。

  墨藍的長袍在地上鋪了個扇形,明明是最莊重的顏色,偏被她穿得豔光四射,媚態百生。

  無憂一推身邊千千,嫌惡的往旁邊讓了讓,壓低聲道:「你的口水滴窗臺上了。」

  千千忙用手背擦了擦嘴,「真是太美了,年紀大些,是比郡主這樣的小姑娘有味道。」

  無憂對她的口無遮攔實在沒了語言,重新看進茶苑。

  以美人斟茶來看,該這家茶苑的主人,也是重要人物,有這麼個人在這裡,這家茶苑想生意不好,也是不成的了。

  剛剛進去的那位美少年在門口環視了一周,徑直提了包裹走到美人面前,一腳蹬上她身邊矮墊。

  美人抬頭看見是他,眉頭便是一皺,「你又要做什麼?」聲音居然低沉沙啞,雖然柔軟,卻十足的男聲。

  無憂和千千同時一愣,一同向他喉嚨看去,頓時迷亂了……美人居然有喉節。

  少年勾唇一笑,神態散漫不羈,將手中包裹往桌上一丟,「好東西。」

  所有人的視線同時聚在了在丟在桌上的包裹上。

  無憂心頭一緊,那一桌子坐的雖然都是便裝,但看得出來,儘是達官貴人,她們的那個春宮圖豈能上得臺面,不過這樣一來,對那少年倒勾起了好奇心。

  手臂上一痛,卻是千千緊張的死捏了她的手臂。

  一嗤牙,扳開千千手指,低罵了聲,「沒出息。」

  美人睨了眼那包裹,越發的緊張,望向那包裹的眼神都像畏如蛇蠍,「喂,不管你這是什麼好東西,我這兒不需要。」由此可見那少年在這裡沒少幹陰損的事。

  少年唇角笑意更濃,眼裡隱隱著著戲弄之意,手握了包裹一角,一揚眉,「絕對好東西,你不要,有人要。」

  手一抖,將包裹布揭去,那些書稀裡嘩啦的散了一桌。

  其中兩本封面翻開,露出裡面曖昧人像。

  美人臉瞬間漲紅,兩眼幾乎噴了火,「你居然把這東西拿到我這兒來,你當我這裡是花樓?」他這地方格調高雅,是品茶,論詩奏琴的好地方,與這些圖畫確實格格不入。

  少年不以為然的將頭偏了偏,朝身邊兩眼放了光的三位一擠眼,「怎麼樣,好東西吧?二十兩銀子一本。全是正品,這可是宮裡專門為娘娘們畫春宮圖的一流大師作品,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二十兩銀子是我急需用錢,要不然,你到哪兒買去。」

  無憂在窗外聽著,差點吐了血,轉手就二十兩了……這廝也太煞懶了些,連廣告臺詞都不改一個字。

  美人更是氣得沒背過氣去,正要發作,偏有人一點頭,「不錯,人物生動,體態優美,甚好,我買了。」

  無憂感動的差點撲出去抱了那人叫知己,看向那少年,卻是恨得磨牙……奸商……轉念又捂了嘴偷笑,他要有苦頭吃了。

  千千一聽有人買了,又開始掐無憂。

  無憂痛得咬牙,一眼橫了過去,她才回過神,忙撒了手。

  另兩位也紛紛開始掏銀子,少年接了銀子,得意的朝美人一眨眼,將其中一錠往空中一拋,再隨手接了,吹了個口哨,伸著手指在美人下巴上挑逗的一勾,「謝了,了了美人。」

  收了銀子,轉身準備離開。

  美人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白,越加難看得看不得了。

  其中一個買到書的的也不等回去,就在那兒拆了封包,一雙小眼頓時瞪得溜圓,飛快的翻著手中書冊,「這……這……這是什麼。」

  另兩位一看那書如此,也忙將自己買到的盡數拆開,裡面全是關公,土地,灶神……翻到最後,居然是『非禮勿視』四個大字,即時怔住了。

  美人一愣之後,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忙微低頭,垂了眼瞼,掩去沒能忍住的笑意。

  正準備離開的少年回頭望去,也是一愣,僅一瞬便回過神,低罵了聲,「該死,那兩個該死的丫頭。」

  拔腿就走。

  等他到了門口,那三位才反應過來,朝少年嚷道:「喂,你敢騙我們……」

  剎時間,所有眼神集在了他們身上。

  他們終是要面子的人,忙清咳了聲,強自鎮定,卻又心有不甘。

  一停之下,少年已出了茶苑。

  美人忙起身,賠笑道:「三位大人息怒,在這裡發生了這樣的事,全是在下的不是,三位大人損失的銀兩,在下自當賠上,另外這茶,也是算是在下向三位大人賠不是,在下定陪三位大人盡興,如何?」

  他這麼說,那三位氣也消了,面露喜色,「了了請我們喝茶,我們是求之不得,銀子就不必了,也沒幾兩銀子。」

  美人也不堅持,微微一笑,手臂優雅的在桌邊劃過,請三位重新入席,重新叫夥計換上好茶。

  無憂看得直砸嘴,好圓滑的一個人,只是『鳥鳥』兩個字,十分耳熟。

  見少年已穿過穿廊,從門口出來,忙一拉千千縮身假山石後,這時被他捉到,不拆手拆腿,也得去一層皮。

  然想著他憑白掙了那一百兩銀子,嘴角不由的一撇,啐了聲「奸商」。

  等他氣衝衝的離開,拉了千千從反方向悄悄的溜了。

  千千想著人家一轉手便掙了一百多兩銀子,十分不爽快,回頭見無憂跟沒事一樣,更怨無憂沒做生意的頭腦,明明可以多掙上些,神色間便有些訕訕,「掙他二十兩是逃,一百兩也是逃,倒不如掙他個一百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4:07 PM

020 誤啃美人

  來的時候是千千引著,這時卻是無憂拽著千千,只恨不得長出對翅膀來,儘快飛出這繁華集市。

  無憂施施然的斜眼過去,這丫頭還算有見解,「話雖然是這樣說,不過如果我們掙的他再多些,他勢必他會掙別人更多,那些人被騙得多了,自不會放過他。他吃了虧,鐵定就要抖了我們出來。到時只怕,沒等我們回到王府,已經被他們掘地三尺給捉了去。到了衙門,人家只是倒手買賣,大不了退了那一百來兩銀子,而我們可就得在牢裡蹲著了。」

  千千一想,也確實如此,「還是郡主心裡明白些……」還想再說兩句來誇無憂一誇,前面岔路閃出一個人,長腿,黑衣,挺拔的身影,嘴角頓時僵了,「郡……郡主……」

  無憂迷惑的回頭一看,人跟上了發條一般快速轉身,匆忙間沒忘了順手一把將嚇得呆著的千千撈了過來。

  街上行人本來挺多,偏偏身邊卻空落落的沒幾個人,能讓她擠進去隱藏身形,暗暗叫苦,強自鎮定的往前走,指望著那人別回頭,朝著另一個方向尋下去。

  不過事總是與願違,一頓之間,身後傳來一聲暴喝:「前面兩個丫頭,給我站住。」

  「跑。」無憂將拽著千千的手一丟,拔腿便跑,哪人多往哪兒鑽。

  路上行人很識趣的向兩邊避讓,給無憂她們讓出道來,偏偏有一個不識趣的,迎面而來,微微一愣,向後急退避讓,身子是退了,卻還留下一條腿。

  無憂收勢不住,腳被對方留下的腿一絆,帶著慣性,向前直跌下去,手忙腳亂間,竟生生將對方拽了來墊底。

  門牙猛然一陣酸痛,捂了嘴撐身起來,才看清身下壓著方才在茶苑所見的那個美人。

  這時近看美人,比躲在窗外所見,更是美豔不可方物。

  他的唇如同凝著水珠的花瓣,一滴鮮紅的血珠慢慢從他的下唇上滲出,陽光下將他襯得越加陰柔媚豔。

  無憂視線不自覺的掃過他喉間微突的喉結,暗歎了聲可惜,爬起身,「對不起,不是有意的。」

  「該死的丫頭,看你往哪兒跑?」身後少年的聲音已然迫近。

  「慘!」無憂暗叫了聲,回頭睨去。

  少年滿臉堆笑,兩手互握了握拳,放慢腳步,向她一步一步迫近,如同一頭猛獸將獵物迫到絕路,不急著將獵物殺死,要一點點的將對方玩弄于自己的爪足之間,直到玩夠了,才算對得起自己勞心勞力的追上這一陣。

  他視線下轉,看見地上正慢慢坐起的美人,微微一愣,臉色變了變,笑意頓時消褪,開始後退。

  無憂只道他是顧忌方才在茶苑詐騙一事,所以害怕地上這位美人,眼珠子轉了半圈,這下有救了。

  不料他退了兩退,沒如無憂所願的離開,反而抱了手臂站在人群前,開始看熱鬧,神態閑然,滿臉的幸災樂禍。

  無憂如意算盤落了空,臉色微僵,環視四周,不少看熱鬧的人正慢慢聚攏,這時不走,一會兒想走也走不了了,朝少年勉強一笑,「公子好生意頭腦。」抬了腳就想開溜。

  少年微微抽了抽一邊的嘴角,這丫頭……

  挑高濃眉,眼裡玩味更濃,無聲的朝地上美人駑了駑嘴。

  無憂直覺自己有麻煩,隨著他的視線,機械的轉頭望去。

  在地上撐身坐起的美人抬手一拭下唇,那滴鮮血在他白皙的食指關節上化開,拉出一條殷紅,鮮豔無比。

  深琥色的眸子略略抬起,視線在她臉上一掃便即錯開,眼裡浮出惱怒和嫌惡神色,「真髒。」

  又換了隻手使勁擦被無憂碰觸過的唇,喉間滑動,竟有欲嘔之態。

  千千雙眼即時睜大,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指指地上的美人,又指向無憂,「他……他居然說郡……說小姐髒……」

  無憂見他方才優雅的陪著那些人品茶,舉止大方得體,是個少見的人物。

  將他撞跌在這大街上,有損他形象,本來有些過意不去,沒想到他居然張口就說『髒』,臉色就沉了下去。

  人的外表和本性果然不能等同看待。

  腦子一熱,竟做了件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將手中提著的包裹往千千懷裡一塞,突然上前按住正要起身的美人,飛快的俯低頭噙了他柔軟的唇,一陣猛啃,叫你說髒……

  周圍喧聲四起。

  事情發生的太快,快得美人全然沒反應過來,便被她推倒在地。

  對發生的事完全沒能回過味來,瞪著咫前的那張黑不溜瞅的臉,一時間反而懵住了,竟忘了將她推開。

  千千用拳頭堵了嘴,才沒叫出聲。

  一旁看熱鬧的少年也是一愣,一愣之後,好看的雙眉反而挑得更高,抱在胸前的一條手臂豎起,手指摸了摸下巴,眼角帶笑,這丫頭有點意思。

  上前兩步,在無憂身邊蹲下,笑嘻嘻的偏頭看她,「他香不香?」

  無憂眼角斜來,對上那雙滿凝興致的眼,方醒過神自己幹了什麼,被他一提,還真覺得滿鼻淡淡茶香,很是好聞,轉臉過來,「你要不要試試?」

  「我對他沒興趣。」少年笑著搖頭,睨了眼快反白眼的美人,「我是怕你再啃下去,他一會兒要吐死去了。」

  無憂品出點味來,目光在身下美人慘白的臉上頓了頓,眼角仍勾向一邊趣味十味的少年,「潔癖?」

  少年直盯著無憂,眼裡笑意更濃,點了點頭,「忌女色。」

  無憂怔看著身下美人,果然一副要死去的模樣,心裡開始打結,該怎麼收這場殘局。

  再看身邊這位,笑口盈盈的將她看著,一派唯恐天下不亂的神情,顯然沒有幫她的意思。

  清咳了聲,「不如我把那二十兩銀子還你,你把他親回來?」

  話剛說完,對方已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態,此路怕是不通。

  無憂一抽嘴角,把心一橫,將身下美人一按,「那就以毒攻毒,再啃兩啃,啃啃就習慣了,正好改了這怪癖。」說完當真伏下身去。

  身下柔軟的身子一抽之後即時僵住,美人想掙扎推開無憂,偏偏身上軟得沒一點力氣,看著向自己又再靠近的臉龐,喉間一動,直接昏了過去。

  少年手中那包銀子『叭』的一聲跌在了地上,世間竟有這樣的女人……

  這時有人撥開人群,走了上來,「郡主,叫小的好找,王妃有急事尋郡主,請您趕緊回府。」

  無憂一愣,沒想到把臉抹成這樣,還被人給認了出來。

  周圍的人即時像炸開了鍋,指指點點,又不敢太過大聲,引起無憂注意,遭來禍事。

  身下美人已然死了一半去。

  少年看向來人,臉色頓時一變,說話也開始結巴,指了無憂,「你……你叫她什麼?」

  「郡主。」來人如實回答。

  「常樂?」少年艱難的追問了一句。

  「回公子,是咱家常樂郡主。」

  無憂絕望的一閉眼,叫郡主就算了,還連名帶姓的給報出來。

  轉頭怒看向來人,來人竟是被她叫成夫君的管家陸毅,腦中『嗡』的一聲響,恨不得立馬死去,常樂郡主當街強吻美男……以後這臉還往哪兒擱。

  少年重新往她臉上看了一回,如見鬼一般,彈跳起來,銀子也忘了撿,抽身就走。

  陸毅忙加了一句,「紇公子叫小的給二位公子帶個話,明天酉時前一定要回府。」

  少年腳下停了停,回瞥向無憂,陽光下明明是明媚耀眼的笑容,眼眸深處卻有一抹森冷一閃而過。

  無憂不禁打了個寒戰,慌亂從美人身上下來。

  陸毅往身後一指,「郡主的車在前面。」

  無憂忙一推呆若木雞的千千,朝人群外擠。

  回頭見被陸毅扶起的美人,蹲在一邊吐得死去活來。

  無憂臉上一僵,更是如飛的跳竄上前面備著的馬車,簾子一落間,見另一輛馬車正慢慢轉過拐角處。

  那輛馬車樸實無華,竟是那日在『常樂府』大門口看見的不凡所乘的馬車。

  她輕挑窗簾,不凡的馬車已經看不見,只有車輪壓輾路面的聲音隱隱傳來,「不凡姓什麼?」

  「姓紇。」千千知道無憂是假的,不過能假到連府中當家的二夫姓什麼都不知道,就敢上陣,實在是人才了些。

  然而這個假貨是冥王送來的,是她親眼所見,上天辦事並不含糊,弄了她來替換『常樂郡主』,便必定有她存在的道理,不必去追究,自己該做的就是演好自己的角色,保住小命,萬萬不能將仙籍變成鬼籍。

  要不然等上頭消了氣,招個鬼魂上天,只能將她餵了守天門的老虎,那可真冤過六月飛雪。

  無憂點了點頭,原來他姓紇。

  倏然將手中簾子一掀,望向吐得幾乎將整個身子軟壓在陸毅身上的美人,「在茶苑,那人叫他什麼美人?」

  千千也猛的想起什麼,剎時睜大了眼,將嘴一捂,「鳥鳥美人……」

  無憂手指輕敲開始發漲的額頭,照這麼看來,倒賣春宮圖的那位也是『常樂府』中的某一位,那院子裡的夫侍們可真是『別致』得很。



021 牡丹花VS牛屎花

  窗外一陣喧鬧,無憂揭了簾子望出去,街上行人亂哄哄的往一個方向湧。

  千千伸手出窗外,拽住一個,「前面出了什麼事?」

  「北齊第一美人來了。」

  千千慣來對美男獨有情鐘,對美人卻不太感冒,嘴一扁,丟了手,「美人有什麼可看的,男人好色也就罷了,這女人怎麼也跟著起哄?」

  「小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傳言天下有兩朵花,其中一朵天下最美的牡丹花,便是這位從京裡來的第一美人。」

  無憂在二十一世紀看多了人造美女,對美人一說也是幾乎免疫,也沒太大的興致,不過見他說的吐沫亂飛,不忍掃他的興,端了車裡備著的茶盅湊到嘴邊,隨口問了句,「另一朵花呢?」

  「當然是我們的『常樂郡主』……牛屎花……」

  無憂一口茶噴了出去,咳得差點閉過氣去。

  「得,這朵牡丹花可是上門踢館的,這麼難得的機會,我可得趕著去看熱鬧了,二位姑娘可別錯過。」

  千千一邊為她順著氣,一邊伸著脖子往外喊,「踢誰的館啊?」

  「當然是踢『常樂郡主』的館。」那人回著話,人已經跑得遠了。

  「牡丹花跟牛屎花能扯上什麼關係?難道還當真想把牡丹花插在牛糞上?」千千皺眉嘀咕,被無憂冷眼瞥來,忙將眼睛眯成一條縫,堆著笑,「他們不知道你已經脫胎換骨,不知者無罪。」

  無憂雖然知道他們說的是現在這身體的前任,但仍有些納悶,清咳了聲,擱下茶盅,「我們也看看第一美人去。」

  「王妃不是叫你回府?」

  無憂躍下馬車,一睨街角,那位還沒能緩過氣,陸毅被他絆到,一時半兒也脫不了身,「按理就在前面不遠,看了就回,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千千雖然對看美人沒興趣,卻想知道那牡丹花為什麼要踢無憂的館,聽無憂這麼一說,自是百分百的樂意,樂顛樂顛的跟了下車。

  隨著人群立在街邊,沒等多久,果然見一隊人馬擁著一輛華貴的輦車而來。

  眼見車馬駛近,窗簾沒落,所過之處驚聲四起,男人們更是興奮的紅了臉。

  千千將嘴一撇,暗啐了一口,「賣弄風騷。」

  無憂『噗』的一笑出了聲,雖然她不認為女人就該藏頭縮腦,但對這樣故意招搖也不太喜歡。

  不喜歡這位美人的做法的,還不止她們二個,身邊一位小姑娘不知從哪兒摸了支骨笛出來,吹了吹。

  拖著輦車的那兩匹馬即時驚了,為了發洩不滿,前後亂踢,車裡美人也就在車裡滾元寶,剎時間珠釵亂墜,披頭散髮,難用一個『慘』字形容。

  樂極生悲這個字真不是憑空出來的,小姑娘剛樂上一樂,還沒來得及笑出聲,受驚的馬便向這邊踢踏過來。

  小姑娘笛子吹的不錯,但膽子和身手就實在不怎麼樣,那馬衝過來,是有一些時間的,周圍的人都紛紛兩邊閃避開去,獨那小姑娘被嚇得傻了,杵在那兒眼巴巴的望著向她直衝過來的馬,不知道躲閃。

  無憂也隨著人群躲過一邊,回去一看,背脊抽出一股的寒意,眼見小姑娘要被馬蹄子踩在腳下,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飛撲回去,抱了小姑娘就地一滾,險險的避了開去。

  馬衝到前面,頭撞了牆反而安份下來。

  車簾被拋上車頂,車內情形毫無遮掩的落在眾人眼中。

  美人張著兩條腿,雙手撐了兩邊窗緣,在車裡坐得四平八穩,面色慘白,高聳的髮髻歪在一邊,步搖已經跌落,被幾根髮絲勾著在半空中蕩啊蕩。

  為了穩住身形,身體崩得筆直,兩隻手撐著左右窗緣,雙腳遠遠叉開,膝蓋將裙幅崩緊。

  這尊容與方才的千嬌百媚實在是天地之別。

  她僵了一陣,確定沒事了,氣惱的一把拽下在鼻尖前晃蕩的金步搖,重新坐正身子,盡自己所能的恢復之前的嬌柔端正。

  可打破的雞蛋又哪能再合得回去,窗外更是哨聲四起,哄笑聲不斷。

  無憂感到脖子發涼,回頭望去,分明見到美人眼裡一閃而逝的惱恨之意。

  暗道了一聲,怕是有麻煩了。

  果然,車邊就有凶奴提著馬鞭氣勢洶洶的過來打小姑娘。

  無憂忙將小姑娘往旁邊一拉,避開抽來的馬鞭,將她護在身後:「你們不可以隨便打人。」

  凶奴本指著將小姑娘狠狠打一頓,給主人出氣,被無憂攔下,覺得在主人面前損了面子:「這賤民蓄意謀害我們家郡主,別說打她,就是拿去官府治罪都是輕的。」

  「我沒有謀害她的意思。」小姑娘嚇得縮在無憂身後瑟瑟發抖。

  「還敢抵賴。」凶奴又提了鞭子來打。

  無憂握了凶奴揚起的手腕,瞥向馬車,牡丹花竟是南朝的某個郡主,小姑娘雖然只是一時看不得牡丹花的氣焰,才吹了那麼一吹,但她一個平民百姓對上不講理的權貴家庭,真真是百口難辯。

  「她不過是吹了吹笛子,你憑什麼就認定她蓄意謀害你們家郡主,再說當真有所懷疑也有官府來辦,由不得你們隨意處置。」

  凶奴是橫行慣了的,看無憂又是一身布衣,哪裡看在眼裡,當即沉下了臉:「你這刁民,不讓開,可就不能怪我不客氣了。」

  說著揚了鞭子披頭蓋臉的朝無憂一起抽落下來。

  達貴家的下人刁橫些,也是常見,無憂本來不願多事,但出了頭,也就不能這麼丟下不管,何況鞭子還朝著自己來了。

  臉一沉,正要出手還擊給凶奴一點苦頭吃。

  鞭子在頭頂停下,身後傳來冰冷的聲音,「這人,你打不得。」

  聲音似曾相似,無憂扭頭看去,鞭尾被一個男人牢牢抓住。

  他眉宇飛揚,面容剛毅冷峻,看著凶奴面無表情,對無憂望來的目光也不加回應。

  「洪隊長。」在一邊乾著急的千千奔了過來:「你沒事,太好了。」自初來的那天,洪淩在門口救下她,便再沒見過,雖然有打聽,他並沒因丟了郡主的事受到懲罰,但沒有親眼所見,心裡免不了的擔心。

  凶奴見又有人擋,更是氣憤,正想開口大罵,又見洪淩衣著不凡就生出顧忌,正不知如何是好。

  身後傳來嬌滴滴的呵護聲:「福旺,你太放肆了,還不退下。」

  叫福旺的凶奴一聽主人出面,順著杆便滑下去,從洪淩手中掙出手,奴相的退過了一邊。

  牡丹花款款下車,走到無憂面前,輕睨了洪淩一眼,才笑看向躲在無憂身後的小姑娘:「小姑娘,沒摔到吧?」神色和善。

  小姑娘哪裡見過富貴人家小姐這麼和聲和氣的跟她說話,何況對方還是京裡來的一個郡主,一緊張,說話也結巴了:「沒……沒摔到。」

  無憂翻了個白眼,裝吧。剛才還恨不得拿眼神將她們殺死,凶奴打人也不阻止,見有人出頭了,就上來充好人。

  眼白還沒反下來,就聽牡丹花向她看來:「幸虧姑娘仗義出手,要不然真不知後果會怎麼樣,月容在這裡謝謝姑娘。」說完當真向無憂屈了屈膝。

  一個貴族向平民行禮,在這裡百姓眼裡就跟太陽打西邊出來沒太大的區別,偏偏太陽就在眾人面前明晃晃的打西邊出來了。

  這倒讓無憂有些意外,如果剛才看到的惱恨目光不是錯覺,就是這女人實在太能裝。

  剛才還在看笑話的人們轉為竊竊私語,看向牡丹的眼神也不同了。

  有風吹過,飄來片言片語。

  「京裡來的郡主果然不同,通情達理。」

  「這人啊,還真不能比,同是郡主,這一位人長得漂亮,性子又好。長常郡主長得醜也就算了,人學壞,跟人家一比,簡直就是腳底的爛泥巴。」

  「可不是嗎?聽說常樂郡主剛才還在大街上非禮了惜公子……」

  有人說到這兒,像是想起了什麼,向無憂望來,剎時臉色大變,象見了鬼一般,忙收了聲,轉身往人群外擠,一邊擠一邊回頭瞅無憂,滿臉驚慌。

  無憂滿不在乎的朝那人做了個鬼臉。

  那人一驚,頓時腳下一亂,自個把自個給絆了一跤,爬起來,面色慘白的逃了。

  周圍的人這才發覺不對勁,向無憂望來,有方才看見無憂撲倒了了美人的,算是認出了她,也是大驚失色,紛紛縮手縮腳的溜了。

  沒一會兒功夫,圍著的一大堆人散了一大半,只剩下些不知情的東張西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些讚揚牡丹花聽著很是受用,千千聽著卻很不順耳,氣黑了臉,去拉洪淩,「洪隊長,他們說……」

  洪淩冷冰冰的睨了無憂一眼,視線在無憂磨破的手肘掃過,轉身自顧走了。

  牡丹花斜著眼,視線追著洪淩直看向不遠停著的那輛馬車,車簾緊閉,看不見車內情景,她唇角閃過一抹得意的笑意,再轉過頭,背向馬車看向無憂時,眼裡便多了一抹蔑視,轉身離開。

  無憂眉稍一揚……原來是做給他看的,有姦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5:39 PM

022 相好?

  牡丹花上了輦車,催著車夫朝那邊正要啟動的馬車趕去。

  無憂神使鬼差的拽了千千也追了過去。

  那邊馬車窗簾輕拋,或許是車裡人看見了向他急追的牡丹花,馬車停了下來。

  牡丹花的丫頭急奔過去,在車前停下:「紇公子,我家郡主有請。」

  「麻煩姑娘回你家郡主,我家公子不隨便見客。」車裡人沒有回答,答話的卻是小廝。

  丫頭沒想到正主還沒開口,便被一個下人回絕了,當時就怔了一下。

  還好附近的人只得零零星重三兩個,而且還隔了些距離,不見得聽見他們的對話,要不然,這臉真不知往哪兒擱。

  回過神時,臉上已掛了不悅,正想開口責問。

  牡丹花已經輕揭了車簾,探了半邊美人臉,卻是不惱,嬌聲問道:「紇公子停下來,難道不是等趙雅嗎?」

  「等我一等。」一個聲音傳來。

  牡丹花美眸回轉,恰好見無憂氣順吁吁的趕上來,一絲不悅在眼裡閃過,這賤民哪兒都湊上一腳,實在礙眼。

  方才離那麼遠要作戲,這到了面前哪能有所表示,只得把那些情情綿綿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無憂沖她眨了眨眼,仰面看向坐在車轅上的洪淩:「搭把手,載我一程。」

  洪淩還沒回應,車簾輕揭,裡面已經伸出一隻毫無瑕疵的手,雪白的闊袖半掩,簡單的回形圖案將那隻手修飾得更加精美,修長的手指向她展開。

  這隻手,無憂看一次,迷一次,喉嚨有些發乾。

  想著方才在地上滾了兩回,手上難免帶了塵,而眼前這隻手實在太乾淨。

  低頭看了看灰呼呼的手掌,沒好意思往那隻手裡放。

  正要回縮,已被那隻手握住,他掌心溫暖。

  牡丹花即時愕住了,不敢相信的看著兩隻握在一起的手,再看向無憂那張一點不起眼的黃黑臉,越加迷惑。

  到了這份上,無憂也顧不上手髒不髒,拋著車簾,望向車裡那張溫文而雅的俊美臉龐:「送我一程,我趕時間。」

  他握著她的手指,垂眼看向她的眼,黑不見底眼裡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聲音低柔:「好。」

  無憂看著他,突然『噗嗤』一笑,這戲是演給誰看?

  拿她擋桃花,還是向她證明他與牡丹花之間是清白的?

  瞥向臉上滾著烏雲的牡丹花,問的卻是車裡靜如深谷幽蘭的少年:「你的相好?」

  牡丹花的臉頓時垮了下去,陰晴不定。

  無憂手臂一緊,已被突來的力道拽著撲進馬車,腰被人牢牢抱住,跌進一方溫暖的胸膛,才免了鼻子碰上車壁的血光之災。

  車簾在身後垂落,對方轉臉過來,輕柔的呼吸輕拂她的耳廊:「你說呢?」聲音低婉輕柔。

  無憂耳根被他的氣息吹得發燙,心臟砰的一跳,揉著耳朵,越揉越燙:「我哪知道。」

  不凡一聲低笑,略抬高聲音朝外道:「走罷。」

  馬車重新啟動,風輕掀起車簾一角,無憂恰好見到對面的牡丹花狠狠的摔下車簾,『哈』的一聲笑:「如果你是她的相好,她就悲劇了些。」

  不理不顧,任女人當眾受冷落的男人,絕對不是好情人。

  「難道郡主想我去與她會上一會?」不凡不以為然的放開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任她在身邊坐好。

  「你要去,我也不介意。」無憂匆匆趕來,就是想看他是怎麼表現,現在看見了,卻開始後悔沒晚一點追上來,少看了一陣的戲。

  「當真?」不凡指尖不經意的輕拭去她臉上沾著的一抹塵。

  「不當真。」無憂乾咳了一聲,心裡說的卻是……當真。

  如果他能有個相好,對她的注意力自然會有所減少,辦事也會方便許多。

  他似笑非笑的睨視著她:「陸管家,明明來接你,你為何不坐自己的車回去,卻要上我的車?」

  無憂尷尬的屈著食指搓了搓鼻子:「陸管家正忙著,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正忙著服侍鳥鳥美人。

  不凡只微笑不接話。

  無憂眉頭一皺,抽了抽嘴角,她敢肯定,啃鳥鳥的時候,他一直在旁觀,驀然抬手肘壓了他的肩膀,挑眉擠眼:「你醋了?要不然,你躺那街上,我啃你一回?」

  他言行舉止如此得體的人,不可能不注重形象。

  陰不過他,嚇死他。

  不凡施施然的看了她一回:「下次有機會,試試。不過,不許抹花臉。還有,觀眾要多些。」

  無憂愕然,一口氣哽在喉間險些嗆死自己,興寧和這麼個人是怎麼處的?

  與他目光一陣交結,無憂得出一個結論,論臉皮他不比自己薄;論嘴皮,他也不比自己笨。硬碰硬,也討不到好,挑挑眉,轉身趴上車窗看調頭而去的牡丹花:「她是誰?」

  風吹開無憂耳邊一縷秀髮,不凡視線落在她白皙細嫩的如同羊脂的耳根,那裡有一粒極小的鮮豔欲滴的紅痔,眉頭不經意的微蹙:「番王的女兒,趙雅。」

  無憂驚看向他。

  子言曾說過,北齊有兩個地位在峻氏同宗王之上的外姓王,一個是興寧的父親靖王,另一個就是番王。

  番王曾是一方霸主,手上有數萬的精兵強將,打仗更是勇猛,與北齊對抗多年,叫北齊皇帝-齊皇很是頭痛,後來齊皇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將番王招安了。

  然番王雖然是投靠了北齊,但無需向北齊進供,北皇每年反而要賞不少珍寶給番王。

  照子言的說法就是,招安不過是個愰子,收買才是本質,各圖其利。

  不過有大仗要打,需要用上番王的時候,番王也是鼎力相助,立下不少戰功。

  所以番王雖然是一個外姓王,地位卻比北齊的其他同宗王更高些,與靖王並稱北齊二虎。

  這麼樣的一個強人的女兒找不凡,不凡的地位就更叫人疑惑:「她來尋你的?」

  「來尋你未來的正夫峻珩太子的。」

  無憂回來就知道與北齊的太子訂下親事,但大婚在一年之後,便沒往心裡去,這時突然聽他提起,心裡頓時打了結,這件事不是她不在意,就不存在。

  至於『峻珩』這個名字,卻像是哪裡聽過。

  細想下去,猛的一嗤牙,像被蠍子紮了一下。

  說起北齊的太子峻珩,與她曾經有一面之緣,只是那時他還沒封為太子,而是北齊的一個皇子。

  她五歲那年,西越與北齊結盟,隨北齊使臣前來的便是這位叫峻珩的皇子。

  那時她雖然是被母皇冷落的小公主,平時並不許到處走動,但每年母皇壽辰的時候,還是得去請安祝壽。

  正值母皇壽辰,又沒東西可送,便去御花園採些鮮花,想親手編個花藍送給母皇。

  撥開一處花枝,看見一個衣裳華麗的少年正抱了個人,按在花叢裡調戲。

  雖然只是一眼,已經看清,被按在下面的是一個相貌清秀,只得十一二歲的小太監,長褲已經被褪到腳裸,撅著個削瘦的雪白屁-股,跪趴在那裡瑟瑟發抖。

  她那時還小,並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但也知道既然人家藏在花叢裡面,便是不想別人看見。

  一愣之下,便要退開,腳下剛動,已被那少年跳起來扯住,惡狠狠的迫她發誓,不許把看到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否則就把她丟進旁邊的荷塘裡淹死。

  小太監看見她後,面色慘白,跪在地上越發的身如篩豆,抖個不停,望著她的眼神卻是帶著哀求。

  她不明白他們做什麼事,需要迫她發誓這麼嚴重,但小太監眼裡的極度恐懼和殘存的那點渴望,她是懂的。

  宮裡犯了事,或者被犯事的牽連,將要受處置,而又想活下去的時候,就是這麼副神情。

  雖然不相信在宮裡除了母皇,能有人敢把她弄死,但一來她從小被母皇冷落,並不多事;二來覺得小太監可憐,這件事與自己又沒有關係,為了件沒關係的事,讓小太監受懲罰,實在不必要,也就答應了。

  少年等她發了誓,又狠狠的瞪了她兩眼,才一溜煙的走了。

  這時子言來尋她,小太監忙提了褲子躲縮進假山。

  子言看她臉色有些不對,又察覺到假山後面有人,要上前查看,被她拉住。

  他睨了假山一陣,確認她並沒受到什麼傷害,也就同她一起離開了,對假山後的事,不再查看。

  離開後,她問子言為什麼會來尋她。

  子言告訴她,方才聽說北齊的皇子峻珩進了御花園,峻珩的名聲不太好,不大放心,所以來看看。

  無憂這才知道那個少年是北齊的皇子峻珩,方才發生的事卻沒告訴子言。

  長大以後,明白那日峻珩在花園裡幹的什麼勾當,不過她已經去了二十一世紀,過去的事哪裡還放在心上,早忘得灰都不剩。

  所以在初回來時,雖然聽說與北齊太子聯姻,只總覺得那是興寧的事,與自己無關,所以也就不曾在意。

  唯一略有感慨的是北齊太子這樣身份的人,按理要聯姻也是該娶公主一類的,沒想到要娶的卻是身為郡主的興寧,又可見興寧在當今的地位何等不一般。

  這時聽說牡丹花居然是沖著太子來的,而這位太子竟是峻珩,這些往事才翻了上來。



023 玉珮

  無憂想著峻珩在御花園裡與小太監的那一暮,眉頭微蹙:「峻珩來了?」

  「嗯。」不凡微涼的指尖輕拭她耳根處的那粒微微突起的紅痣:「這痣什麼時候有的?」

  無憂的思緒正放在峻珩的事上,想也沒想便道:「生來就有。」

  她生下來確實耳根後便有一粒紅痣,卻不知興寧耳後有沒有這麼一顆痣,如果沒有的話……話說了口才驚覺,心狂跳不止,抬眼向他看去。

  他比她長得高了許多,就是這麼平坐著,仍高她半個頭有多,他這時看著她的耳根,眼瞼半垂,眼角略略上斜,將狹長的眼拉出極好看的形狀。

  眸子半隱在濃密的長睫後,越加深不見底,難辨神色。

  拇指在那痣上輕撫了兩下,便垂下手,略抬眼向她回視過來,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無憂輕抿了唇,將話岔開:「既然她是來尋峻珩的,為何卻來見你?」

  如果他們之間當真什麼也沒有,趙雅豈能對他說出那麼曖昧的話。

  「不知。」

  「當真不知?」

  「確實不知。」

  不凡不避不閃的與她對視。

  她在他眼裡找不到閃避和掩飾,好像他當真不知一般,然而她哪能信他?

  「誰信?」

  不凡微微一笑,眸色平和:「郡主還想問什麼?」

  無憂一撇嘴角,板了臉,什麼也沒問出來,還能問什麼?問了也是白問,浪費口舌。

  他伸手過來握她的手,柔聲問道:「生氣了?」

  無憂輕歎了口氣,把手抽出來,不知以前興寧是怎麼跟他處的,反正她對著這麼個油鹽不進,軟皮蛇一樣的人,早晚不氣死,也會活活憋死。

  扭了頭去看車外景致,眼角都不願再往那張怎麼看怎麼順眼的臉上瞟一瞟,眼不見,心不煩。

  手指剛碰到窗簾,身後傳來他低柔的聲音:「其實,這些問題不是什麼秘密,你回王府尋個合適的人,打聽打聽,就能得到滿意的答復。」

  無憂飛快的回頭。

  不凡已經輕撩了車簾:「郡主該下車了。」

  無憂從撩起的車簾望見頭頂的『靖王府』三個大字,才發現已到府前。

  焦急的在門口踱步的管家,一掃臉上焦慮,迎了上來:「總算是趕上了。」

  「你不進去嗎?」無憂從不凡撩起的車簾出去,立在車前不見他有下車的意思。

  「我還有事在身,不進去了。」他等無憂轉身離開,才落下車簾。

  無憂進了門,回望隨風一拋一落的車簾,對他的怨氣瞬間消散。

  他不是不肯告訴她,而是這些話不該從他口中說出。他是一個知道該做什麼,又該如何做的人。

  也正因為他的慎言慎行,他才能保得如今的地位,身在皇家的人身邊,卻不談論皇家之事,他是對的。

  然而他對臭名遠揚的興寧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

  是愛?她感覺不出他是愛興寧的。

  但如果沒有愛,他如何做得出這些柔情?

  如果沒愛,也能如此,他真是一個演戲的高手。

  無憂眉稍微抬,這個人其實有點意思。

  念頭剛過,心裡驟然一驚,對這個人只能避而遠之,萬萬不能生出好奇,好奇害死貓,多少人都是死在好奇上。

  這個人絕對是顆甜美的毒果,叫人死人還會帶著笑,猶不知是怎麼死的。

  回轉身見門房恭敬的立在門邊,便道:「一會兒陸管事回來,叫他來見我。」

  無憂不知,不凡的馬車在前面拐了彎便停了下來,有人從暗處閃出,躍上車轅,貼著車簾,低聲道:「王妃對郡主收用千千起疑,另外峻珩正準備離開,王妃無意挽留。」

  車內不凡眼裡閃過一抹若意味深長的似笑非笑,淡聲道:「走吧。」

  馬車再次重新啟動,車轅上立著人如鬼魅一般閃身隱在了暗處。

  無憂一臉的鍋灰,無法直接去見太子,只能先回自己院子洗臉收拾,更換衣裳。

  她沒回來時,管家急得在門口打轉,她回來了,反而不急著催她過去見峻珩。

  從管家口中得知。

  王妃匆匆尋她回來,確實是因為峻珩的到來。

  峻珩前來卻不是為了來看她,而是帶了塊玉來叫她辨認。

  無憂愣了愣,沒想到興寧還有鑒別翡翠的本事,而她在二十一世紀學的東西著實不少,對翡翠卻是甚少接觸,就連她自己的那塊玉珮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更別望能對其它的玉進行正確的鑒定。

  不過事到如今也只能見步行步,去裝模作樣的糊弄一番。

  等她換好了衣裳,去到王妃那邊,下人卻說太子有急事要提前離開,王爺和王妃送太子去了。

  峻珩這樣的行為對無憂是極不尊重的,無憂對有沒有見到峻珩無所謂,只是奇怪姨娘對這件事卻也全不在意。

  去外面逛了一圈的千千湊到她耳邊,將剛剛聽到的一些八卦盡數倒給了她:無憂的醜顏是出了名的,恢復容貌也是最近的事,只得府中寥寥幾人知道,並沒外揚。

  峻珩對這門婚事本就不熱衷,聯姻不過是國與國之間的一種政治手段,所以他雖然是奉旨前來商議大婚之事,形式做夠了就行,至於無憂的那張醜臉,不見勝過見。

  他可以提前離開另外有一個原因,就是王妃的意思,王妃也無意讓無憂見他。

  峻珩太子前來,王妃自然得派人去尋無憂回來,北齊要做夠形式,那麼她也不能失禮,該做的也得做,至於無憂能不能見著峻珩,她也不在意。

  既然王妃不熱衷他們二人見面,峻珩自然是自中下懷,順杆而上,尋了個袋口,屁顛屁顛的走了。

  無憂在聽這席話時,隱隱覺得姨娘不讓她見峻珩,該是另有隱情。

  不管這裡面的貓膩是什麼,不見峻珩對她而言是好事,對這峻珩的無禮自是一笑而過。

  然而當她望著眼前擺著的玉,卻是傻了眼。

  她不會鑒別玉,但這塊玉上的圖案,卻不陌生,與她自己那塊可以組合的玉珮中的其中一個圖案有個六七成的相似。

  王妃從外面進來:「這是北齊尋到的,這玉事關重大,所以齊皇明著是命太子前來商議大婚的事,其實是暗送這塊玉來的。你兒時就與峻珩不太合得來,所以我也就沒再讓他來見你,省得你看了他,心裡又不痛快。」

  「謝謝娘。」無憂笑了笑,拿起那塊玉:「這玉……」

  「這是你想找的那塊玉嗎?」王妃目光輕掃過無憂指間拈著的玉珮。

  無憂暗中留意姨娘的神情,後者顯然對這玉並沒多大的興趣,心裡已有了想法,搖頭道:「不是。」

  王妃對她的回答全無意外:「既然不是,就帶回去收起來吧。」拿了串鑰匙給她:「你既然回來了,這些東西也該你自己管著。」

  無憂陪著王妃又坐了一陣,聽下人回稟說陸管事來了,便辭了王妃,帶著那塊玉回了自己院子。

  見著陸管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打發了丫頭們出去,獨留了陸管事:「我今天撞上趙雅當街攔下不凡,要與他見面,不凡和趙雅是如何認識的?」無憂事前便打探過,陸管事管著王府和郡主府兩邊的跑動。

  管這樣的事的人,靠的就是耳聰目靈,那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然最為瞭解。

  果然陸管事想也不想的為無憂解惑:「峻珩生性閒散,被封為太子,純粹是因為身為長子。別說其他皇子不服,就連朝中大臣也有異意。齊皇為了服眾,便令太子出征,拿些功勳回來服眾。於是太子便插在了公子們的軍中任元帥,說白些便是借公子們的東風,撈些戰功。紇公子在公子們軍中兩年,和太子自然也熟識。」他口中公子,是興寧的兩位哥哥。

  無憂皺眉,說了一大堆,對不凡和趙雅的事卻是半字沒提,「這和趙雅什麼關係?」

  「趙雅一心想嫁峻珩,而番王骨子裡卻看不上峻珩,想扶持的反而是二皇子峻熙。峻珩對番王自是有看法,而峻珩此次來,又是奉旨來與王爺和王妃商議與郡主的大婚之事。在這節骨眼上,峻珩豈能見趙雅,所以想必趙雅是想通過紇公子來見峻珩太子。」

  無憂微微挑眉,是嗎?心裡雖然對陸管事的說法有所懷疑,卻也不便當面表示什麼,令他退下。

  取出貼身收藏著的一個小小的錦囊,錦囊裡裝著那塊一直跟隨著她的玉珮,熟練的拼出一個圖案,與峻珩送來的那塊,一手一塊的捏著,對光而看。

  眉頭微斂,難不成他們想尋的是自己的這塊玉佩?

  這塊玉珮,在她知道世事起便帶在身邊,對於一個公主而言,身邊有塊玉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所以也並沒當回事,只認為是自己的一件玩意。

  在她三歲那年,姨娘看見她把玩玉珮,嚇得臉色煞白。告訴她,她是含玉而生,也就是說這玉是她出生時,自己打娘胎裡帶來的。

  見過這塊玉的人,全被殺死了,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玉珮的事,否則會給她和更多的人引來殺身之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6:06 PM

024 竊賊

  因而,告訴她這塊玉的由來的不是她的母皇,而是她的姨娘-平陽公主。

  自那以後,那玉珮便被她貼身收著,再不敢拿出來玩耍,除了姨娘和子言,見過這塊玉珮的或許只得生她的那個母皇。

  那時,她扳著手指頭也能數出見過母皇幾次,見的次數少,說的話也就更少。

  母皇就算偶爾同她說話,也是一臉的嫌惡,更沒提起過玉珮的事。在她看來,母皇根本不記得她任何事。

  於是她從來沒機會問母皇,為什麼知道這塊玉珮的人,全部被殺死。

  後來這塊玉珮又隨了她一同去了二十一世紀。

  雖然姨娘不見得知道這塊玉珮能拼出七個很好看的圖案,但外形卻是認得的,所以姨娘對峻珩帶來的玉全不熱衷也就很好理解。

  無憂蹙著的眉頭慢慢鬆開,偏頭看向窗外,或許真如冥王所說,這塊玉珮是個寶貝。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扭頭從窗口望出,已到擺飯的時間。

  伸了個懶腰,將自己的那塊玉珮仍收進錦囊,貼身放好。而峻珩帶來的那塊,卻是隨手丟在桌上。

  飯後,夜幕已落,無憂不喜歡吃完飯馬上窩著、坐著,立在窗邊觀望風景,幫助消化。

  一個丫頭從院門進來,隔著花影,天色又黑,昏暗中不能完全看清那丫頭的長相,但身形體態有些面熟。

  丫頭視線在院子裡巡了一圈,徑直走向千千,在千千耳邊說了句什麼,千千臉色微變,行色匆匆的跟著那個丫頭去了。

  無憂看著她們一前一後的消失在院門口,才突然醒起,那丫頭是姨娘身邊的人。

  指尖微涼,起身朝外急走,到了門口,手扶了門又停了下來。

  如果姨娘對自己或者千千起疑,這時急巴巴的趕過去,反而欲蓋彌彰,倒不如靜觀其變,只盼千千能機靈些。

    ☆☆☆☆☆☆☆☆☆☆

  千千偷看著正慢悠悠喝茶的王妃,手尖上儘是冷汗。

  王妃淡瞥著她,也不急著問話,直到喝去半盅茶,才慢騰騰的開口:「你是誰的人?」

  千千心裡直敲小鼓,該來的果然還是要來,眼睛溜了半圈:「郡主的啊。」

  王妃微瞪了眼,將手中茶盅往桌上一頓。

  千千馬上低了頭:「端媽媽。」

  「你怎麼會在『寧村』遇上郡主?」王妃神色柔和了些。

  「端媽媽叫奴婢去取東西。」千千努力想著初見端媽媽時的情形。

  「什麼東西?」

  「還沒見到來人,就遇上了郡主,被捉了回來,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千千將頭埋得極低,不讓王妃看見她的眼睛。

  王妃緊盯著她,不再問話,過了許久,離了座,慢慢走到千千身邊,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千千嚇得身體一抖。

  「你以後就是郡主的人,下去吧。」

  千千一額頭的汗,不知王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又不敢問,忙行禮退了出去,出了門,摸了摸脖子,安好,才長鬆了口氣。

  珠簾輕拋,從裡間走出一個嬤嬤:「公主相信這丫頭的話?」

  王妃坐了回去:「端媽媽一慣的做法,越是重要的東西,越是差與她最沒有關係的人去取,所以這丫頭雖然是她那邊的人,卻是平時最不待見她的。」

  「難道說那玉真的在途中被他們調了包?」

  王妃冷笑:「峻珩還不至於那麼膿包。」

  「那……」  王妃重新端起茶盅,不再答話。

  房頂趴伏著的一個黑影離身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

  無憂散去了所有丫頭,聽完千千的話,想不出姨娘打的什麼算盤,搖了搖頭,打發了千千下去休息。

  才摸了桌上那塊玉珮,又端詳了一陣,實在想不出這玉珮到底是做何用處,要這些人這麼大費心力。

  要想知道答案,只能自己去查,換上這幾日偷偷備下的夜行服,蒙去臉,才想起,沒照姨娘的吩咐放好玉珮。

  隨手抓過外袍披在身上,取了姨娘給她的鑰匙,將那峻珩帶來的玉珮送進與她寢室相連的一個小房間。

  那房間裡擺放著十幾塊環形玉珮,不管哪一塊,都與她自己那塊或多或少有幾分相似。

  無憂眼裡閃過一抹趣味,光是護送都要太子親行,如果這些人知道辛辛苦苦尋找的東西就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無憂正想到有趣處,突然聽見屋頂上一聲輕響,僅一聲之後便又歸於寧靜,無憂如果不是經過特別的訓練,也定會將方才那聲輕響當成幻覺。

  環視四周,這間小屋並沒有什麼可以藏身之地,靈機一動,立在放置玉珮的亮格架旁邊,揮手滅去燈燭,屋中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抬頭望向屋頂,過了一陣,屋頂有細微的火花顯環形燒過。

  無憂聞到硫磺以及被融化的金屬的味道,眼裡露出一抹興趣。

  沒一會兒功夫,屋頂被揭去一塊,露出一個圓洞,月光撒下,照亮亮格架,卻恰好照不到亮格架側面的凹陷部位。

  一個頭從圓洞中探出,除了眼睛,臉部被黑色面罩包得嚴嚴實實,又背著光,看不見長相。

  朝著亮格架望了一陣,卻無法看見縮身黑暗裡的無憂。

  無憂眉稍輕挑,敢夜闖王府,又識得用硫磺做引,在金屬房頂上挖去一塊的賊,不會是普通小賊。

  極輕的破風之聲傳來,一把帶著繩索的飛鏢無聲的從無憂眼前掠過,準確無誤的卡在亮格架的縫隙中。

  黑衣人矯捷的從洞中翻入,攀著繩索向亮格架直滑而來,停在亮格架前,目光掃過亮格架上擺放的各式玉珮,眼裡露出失望之色。

  就在這時,他向無憂所站的位置看來,目光僅是一晃便過,並沒多做停留,挪開後才覺得不妥,飛快的重新向無憂看來。

  無憂很合時宜的沖著像猴子一樣倒掛在半空中的黑衣人裂嘴一笑。

  那人看著無憂,即時愕住了。

  無憂拈著峻珩送來的玉珮,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找這個嗎?」

  過了好一會兒,黑衣人才回過神來,用變過腔的聲音低聲問道:「你是誰?」

  無憂將玉珮握在掌心中,從暗處走出。

  黑衣人有些納悶,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裡,他居然沒有察覺。

  身子僵著不動,目光追著無憂的背影不放,最後落在她把玩著的那塊玉珮上,便不再挪開,其目的當真再明顯不過。

  無憂四平八穩的在一張紫檀梅花凳上坐下,微抬頭迎上他保持著警惕的審視目光:「你又是誰?」

  「你無需知道。」

  「那你也無需知道。」無憂揚眉,向門口瞥了一眼,打趣道:「問題是明明有門,你卻走房頂是做何道理?難不成閣下是樑上君子?」

  「是又如何?」黑衣人不以為然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對『樑上君子』一職並不否認。

  無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做賊也能做得這麼理直氣壯,委實是個人才:「我只要叫一聲『抓賊』,會怎麼樣?」

  黑衣人『嗤』的一聲笑,語氣中分明透著不屑:「儘管叫。」

  靖王是有名的武將,靖王府裡的戒備也絕不是尋常的大戶人家能比,這個人能人不知鬼不曉的摸到這裡,身手自是不凡。

  見了她不驚不亂,有持無恐,說明他要麼有辦法在被眾多官兵圍捕的時候遁地隱身,要麼就是有足夠的自信對付那些護院,當然無憂相信他是後者。

  無憂將玉珮在指間輕了一圈,驀然見眼間黑影一晃,忙將玉珮一把握住,背到身後,張口便叫。

  然而叫的不是「來人,有竊賊。」而是「非禮啊,有淫賊。」

  黑衣人即時一怔,隨著無憂的視線看下,才發現自己伸出的手離她胸前僅差一指,手指像被燙了一般飛快地縮回,忙收了手,順著繩索滑上,手攀了屋頂被他開出來的洞沿,正要翻上屋頂。

  無憂仰著頭,笑笑然的看著他,問道:「玉珮不要了嗎?」

  黑衣人不甘心的回轉頭,又看向她手中玉珮。

  無憂嘴角笑謔更濃:「我還以為你當真天不怕,地不怕,看來也不過是個紙老虎,還是隻沒頭腦的紙老虎。」

  黑衣人這時方想起,這間屋子連房頂都是銅鑄,除了他開出來的這個洞,聲音根本傳不出去,而且對方雖然披著件外袍,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裡,又何需蒙去頭臉,重重的哼了一聲:「你就不怕惹火了我,我殺了你?」

  無憂眉稍挑得更高,笑嘻嘻的道:「怕啊,誰不怕死?」她嘴裡說著怕,眼中哪有一點害怕的神色。

  論殺人,她還真不怕,過去十八年,她學的是殺人的本事,更多的卻是防著不被別人殺的本事。

  「你這丫頭有點意思。」黑衣人翻身坐上繩索,一條長腿屈著,另一條腿懸在半空中,手臂搭著屋頂洞沿,一派的閑然,饒有趣味的俯視著坐在下面的無憂:「你一個人在這裡,就不怕我硬搶?」

  無憂攤開另一隻手,這隻手中也握著塊玉珮:「你可知道,我手中哪塊玉是你想要的?」



025 天下最窮的大盜

  黑衣人微微一愣,不解的向她看去,老實回答:「不知道,不過拿到手再看也不遲。」

  好大的口氣,無憂眨了眨眼,雙手仍背到身後:「如果你硬搶的話,你不可能同時拿到我兩隻手中的玉珮,那麼我就有時間毀去另一塊。這樣一來,你只能得到這兩塊玉珮中的一塊。也就是說,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搶到你想要的,卻也有百分之五的機會連它是什麼樣子都看不著。」頓了頓,眼角帶笑,問道:「要賭嗎?」

  黑衣人眼裡玩味略略退去,躍下來,落到她面前,將她重新打量一遍:「你到底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無憂雙眸閃了閃:「你對這王府很熟悉?」

  「來過幾次,自然是熟悉的。」他坦坦然,月光從頭頂圓洞撒下,在他眸子上蒙了一層淡淡的清煙,轉眸間,清煙散去,那雙眼卻又透徹見底,這時卻帶了迷惑:「你是這府中的人?」

  無憂再次無語,偷窺和殺人一樣,事先都要踩點子,摸地形,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偷窺中被人捉了個正著,還能篤定至此,全然不見心虛的賊,實在極品。

  「你想要峻珩今天送來的那塊玉珮?」

  黑衣人點了點頭:「能否轉讓給我?」他沖著這東西而來,也不必否認,只是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裡與另一個同道聊天。

  無憂『嗤』的一聲笑,這個人還真不客氣,搶沒有十成的把握,便轉成了討:「我拿到的東西,做什麼要白白給你?」

  她不給他,在他意料之中:「我不會讓你白給,我可以與你做筆交易,比如幫你做一件。」看著無憂的眼,又補充了一句:「幫你做一件你想做的事。」

  「可以。」無憂想也不想的點了頭:「你給我錢。」

  黑衣人微微一愣,眼裡閃過一抹詫異:「錢?」

  「對,我要錢。」從這個人的身手看來,確實有能力去做一些高難度的事,但是無憂對他不知根底,向不知根底的人透露自己的秘密,那是笨蛋。

  萬一遇上的是個口不關風的傢伙,一刻鐘前幫你把事辦了,一刻鐘後便能把這件事傳揚得連街邊乞丐都知道,到那時才真真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所以與這樣的人做交易,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錘子買賣。

  對於一個慣偷,最容易解決的東西就是錢。

  「你要多少錢?」黑衣人垂眼,掃過她身上外袍下露出的黑色勁裝,能神出鬼沒的出現在這屋中的人身手絕不會差,這樣的人會缺錢?不可思議。

  「能讓北齊太子親自護送的東西,怎麼也值個萬八千的。」無憂也不客氣,「不過萬八千的銀子實在難帶,一千金珠,只要一千個金珠,這玉珮就是你的。」

  「我怎麼知道,你手中拿的是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黑衣人視線掃過身側亮格櫃上的那一堆玉珮。

  「你今天如果不跑這一趟,能不能知道,哪塊玉是你想要的?」

  「不能。」

  無憂勾唇一笑,可真是誠實的孩子:「這就對了,在你來之前,並沒認為一定可以拿到想要的,但你還是來了。所以,你也是賭。」

  黑衣人默了下去,她說的沒錯,不來看過,豈能知道峻珩送來的玉珮,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沒有這麼多錢。」

  「你有多少錢?」無憂有些意外,一個慣偷會沒錢?

  黑衣人在身上摸摸掏掏一陣,猶豫著攤出手心,手心上睡著三個銅板。

  無憂的眼珠子險些跌在了他手掌上,雖然沒指望他身上會帶著一千個金珠,卻也不至於只得這麼三個銅板,無語的望了回天,乾笑了笑:「是沒帶錢嗎?」

  黑衣人難為情的乾咳了一聲:「不是沒帶錢,是沒錢。」

  「你在跟我開玩笑?」無憂臉上的笑僵了,如果不是他在戲弄她,就是她遇見了全天下最窮的賊,還是最窮的大賊。

  「不哄你,今天本來能有些錢的,結果……哎……反正現在只有這些。」

  「沒帶錢沒關係,我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你可以拿錢來與我交換。」無憂退到門邊,三個銅板換一個玉珮,做他的春秋大夢。

  黑衣人沉思了一陣:「我只弄得到三百金珠。」

  無憂停下,不表態。

  「十天時間。」他忙補充了一句。

  無憂撇了臉,這樣好身手的賊,三百金珠還得十天時間,窮成這樣,也實在是個失敗的賊,:「三百就三百吧。」給人方便也就是給自己方便,不再為難他。

  黑衣人見她同意,鬆了口氣:「能不能讓我先看看那塊玉?」

  「不行。」無憂直接翻了個白眼,到了他的手中,還能拿得回來?

  「你叫什麼名字?」

  「做什麼?」無憂眼裡閃過一抹警惕。

  「等我有錢了,如何尋你?」黑衣人擰了眉,這丫頭還真是多心眼。

  無憂想了想:「這院子裡有顆桂花樹,你可知道?」

  他點頭。

  無憂接著道:「你有什麼東西可以做信物?如果有的話,你湊到了錢,只需將信物掛在桂花樹的樹梢上,我就能看見。」

  「你果然是這府裡的人?」黑衣人眼裡玩味更濃,原來這丫頭還是個內賊。

  「算是。」無憂乾咳一聲。

  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塊白麻手帕,上面繪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狐狸,在她眼前晃過,又自收回懷中:「我弄到了錢,就會將這帕子掛到桂花樹上。你見了這帕子,帶著玉珮,到靖王府東邊的那片桃樹林裡取錢。」

  「你就不怕我帶人去抓你?」

  「除非你不想要錢。」

  無憂忘了自己蒙著臉,沖他做了個鬼臉,開了門:「嗯,你最好拿幾塊玉出去,早些湊夠錢。」

  他望著她臉上的面罩,能感到面罩下的表情,眼裡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你這丫頭心地不好,一邊想得錢,一邊卻想我坐牢。」北齊的規矩,連支釵子都賣不掉,何況這些看似十分重要的玉珮,他只要敢拿出手,立馬就能有人將他丟進牢房。

  無憂『撲哧』一笑,這人不笨,轉身往外走:「出去的時候,別忘了把屋頂封好。」

  身後有風輕拂過,繼而他的聲音飄來,「是叫千千嗎?我記下你了。」

  無憂一怔,飛快的摸向袖袋。

  方才千千將她那只小炭筆遺失在她房中,小炭筆上便刻著『千千』二字,她拾到後順手放在了外袍袖袋中,打算明天還給千千,本該躺在她袖袋裡的小炭筆,這時不翼而飛。

  回頭,已失了那人身影,只看見屋頂揭去的圓蓋正重新合攏,「喂,別走,還我筆。」

  屋頂傳來一聲輕笑:「下次還你。」

  隨著屋頂的合攏,屋中歸於寂靜。

    ☆☆☆☆☆☆☆☆☆☆

  無憂寢院隱在黑暗中,耳邊風聲過處,又見另有黑衣人從頭頂躍過,消失在王妃的寢院,輕抿了唇,靖王府中沒有想像中太平寧和。

  借著夜色,潛到王妃窗外,輕身一躍,手攀了屋簷下樑上雕欄,身體懸起,貼上窗櫺,將窗紙舔出一個小洞,湊眼看去。

  王妃手持了本書斜靠在香妃榻上,看著正在脫黑色夜行服的嬤嬤:「如何?」

  嬤嬤將夜行服包裹起來:「被公主料中了,峻珩造了個兩個假貨,一個故意讓端媽媽的人竊去,另一個便是送到我們府上的這個。峻珩下榻陳府,聽說陳候要給他擺個舞臺接風,要不我們派個小廝混在戲子裡……」

  王妃搖了搖手中手卷:「別看峻珩本事不大,心眼卻多,這東西,他斷然不會放在身上,就算小廝能進他的身,一樣尋不到。」

  嬤嬤微愣:「他不帶在身上,能放在哪裡?」

  「陳候的暗倉-玉器庫。」王妃冷笑了笑:「陳候酷愛收集玉珮,收集的玉珮大大小小不下萬塊,隨便往哪兒一放,根本叫人無從尋起,只怕就連銀狐出馬,也認不出來。這就是峻珩為什麼要巴巴的離開,前往陳府上的原因。」

  「那該如何是好?」嬤嬤煩了愁。

  「不必理會,只需暗中派人在陳府附近嚴加看守,防著銀狐便好。」

  「公主不是說銀狐也認不出……」

  「總要防一防。」

  狠狐……無憂腦海裡浮現出黑衣人抖開的那方帕子,上面繡的是一隻雪白的狐狸,難道他……

  再接下去,便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無憂不再聽下去,閃身離開。

  她雖然沒有武林高手所會的輕功,但身手敏捷,翻牆過梁,飛簷走壁卻也並不遜色。

  藏好夜行衣,躺上床,手枕在腦後,半眯著眼望著床頂繡花幔帳。

  長吁出口氣。

  子言……你還活著嗎?

  慢慢閉上眼,唇邊露出一抹苦澀。

  要想尋到子言,就得知道當年的事,只有清楚當年的事,才能知道子言有沒有可能逃生,如果活著,又可能去了哪裡……

  隱隱覺得當年的那些事,全與自己的這塊玉珮有關,如果他們要尋的是自己身上的這塊玉,那麼峻珩身上那塊也斷然不會是真的,但他們這麼用心尋找,自有原因。

  這裡面的原因,她得弄明白。

  陳府嗎……

  再難尋,也得去尋一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8-8 07:08 PM 編輯

026 太子峻珩

  陳候是前朝的一個退隱重臣,富甲一方,卻不能再參於朝中事務。

  一次齊皇巡視民情,游到宛城附近,受陳候邀請,宿在了陳府。

  陳候差女兒服侍酒醉的齊皇,結果發生了一夜情,生下一子。

  於是陳家小姐被接進宮中,封為美人。

  那時的齊皇已有皇后,皇后是南朝公主,齊皇還是太子時,聯姻嫁給齊皇,但夫妻二人婚後極是恩愛,生了一個女兒後,便再沒生育。

  陳美人與齊皇只是一夜情進的宮,但她肚子爭氣,為齊皇生了兒子,雖然是庶出,卻是齊皇的第一個兒子,齊皇自然是龍顏大悅。

  母以子為貴,被升為貴人。

  哪知她產子後,一直未孕的皇后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陳貴人庶出的兒子,自然不再值錢。

  或許是陳家時運到了,北齊和南朝結盟解體,連打了幾場大仗。

  北皇與大臣密謀,設計在與南朝談判時,謀殺南皇。

  恰好長公主-峻宣帶著四歲的小太子去給父皇請安,聽到商議謀殺南皇一事。

  峻宣在南朝住過兩年,與舅舅感情較好,聽了這事,吃了一驚,悄悄告訴了母親。

  齊后聽了後,即時就愣住了,照北齊的規矩,她身邊女子,又不能涉政,只能終日以淚洗面。

  小太子不忍心看母親這麼傷心,偷偷將消息放給舅舅南皇。

  齊皇計劃失敗,南皇雖然逃回南朝,卻也嚇破了膽,不敢再與齊皇為敵,而且招出傳消息給他的是北齊太子。

  這件事因峻宣而起,峻宣不忍心幼弟這麼小小年紀便被毒殺,出去自首,供出是自己將偷聽到秘謀一事,希望能以自己的性命換得弟弟平安。

  廢除太子,自是勢在必行,除此之外,等待小太子的,還有一杯毒酒。

  齊后不願兒子因為自己被賜死,拼死相護。

  然趕到時,已經晚了,太子已喝下毒酒。

  齊后不甘心兒子就這麼死去,給他灌下大量的綠豆湯,將還有一口氣的長子交給親信送出宮去救治,終是不治身亡。

  與南朝解盟,齊后地位本來就不保,再加上這件事,朝中大臣對齊后自然是不住彈劾,甚至以兵權要挾,要求齊皇處死齊后。

  齊皇無奈,只得下旨賜死齊后,然南皇向北齊遞交了降書,每年上供大量金銀,這時賜死齊后,免不得要將南朝再次逼上魚死網破的地步。

  就算南朝滅了,北齊也將大傷元氣,而西越早在一旁虎視眈眈,如果西越乘機來攻,北齊自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加上齊皇念在與齊后多年夫妻恩愛的情份上,借機免了她的死罪,廢去后位,連著她的另外兩個兒子和長女峻宣一起囚在冷宮中,也算是平了朝中怨氣。

  齊后受不得接二連三的打擊,最終是瘋在了冷宮裡。

  齊皇廢去皇后,自然要立新后來穩固自己的地位,於是當朝丞相的女兒賢妃自然是最好的人選,然賢妃自進了宮,就沒生過孩子,不下蛋的皇后如何能穩住地位?

  這讓新后以及丞相都十分頭痛。

  陳貴人便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了新后,那孩子也就是現在的峻珩。

  齊皇和新后認為陳貴人賢淑,識得大體,將她升為妃。

  陳家沾著女兒的光,被封為候,所以陳家其實就是峻珩親生母親的娘家。

  這件事後,便另有一件事發生,就是囚在宮裡的長公主峻宣失蹤,傳言說她受不了冷宮的生活,逃出了宮。

  然深宮之中沒了個把人,何況還是帶罪的公主,又是已故廢后的女兒,所以也激不起什麼浪花,而齊后已經瘋了,再罰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於是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後來南皇良心發現,派人前來請求接廢后回南朝,廢后已瘋,齊皇自然很爽快的答應。

  平日瘋癲的廢后卻說什麼也不肯和餘下的兩個兒子分開,新后和陳貴人借機擠兌齊后的兩個兒子,縱著齊皇讓她將兒子一起帶回南朝。

  按理這樣新后和陳美人這樣的要求很是無理,但不知是不是做皇帝時間久了,人也變得無情,被兩個美人在枕邊吹吹風,便迷了心竅,居然准了。

  齊后帶著兩個兒子在返南朝的途中遇上倭寇,瘋了兩年的齊后居然清醒了,為了保住名潔,竟一條白綾吊死在戰場上,她的兩個兒子均死在那場戰亂。

  這件事傳到齊皇耳中,齊皇只是默了一陣,什麼也沒說,北齊內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百姓間背地裡說起這件事,均是搖頭長歎,不是僅能用一個『慘』字可以形容的。

  關於北齊的這些事,無憂還是在小時候聽子言說的。

  小時候她常纏著子言講故事給她聽,子言便將這些政事當成故事講給她聽。

  那時她沒有玩伴,平時也無人跟她說話。

  所以子言講什麼,她都愛聽,也只當是故事來聽,卻不知這些全是真實的。

  等她長大以後,想起這些往事,覺得子言很是神奇,與她同樣生活在深宮,卻知道許多她不能知道的事。

  不過身在二十一世紀的她,這些往事是不是真實的,而子言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已經不再重要。

  她能記得這些,只是因為這些是子言講給她聽的故事。

  對她而言,子言給她講的每一個故事,都非常珍貴,所以她記得子言講給她聽的每一個故事。

  現在重新回來,這些故事卻又變成了朝代的真實過往。

  陳府離無憂的郡主府,徒步也只要小半個時辰的路程。

  正因為兩家隔得近,峻珩和興寧也沒少見面。

  峻珩的惡習,加上興寧的惡名,兩個人相互嫌棄,關係不好也就再所難免。

  這次峻珩前來,落腳陳府也是理所當然。

  三日後,果然陳候請了宛城最好的戲班為峻珩太子接風,為了顯擺他與太子不淺的關係,自然難免大請特請,附近有頭有臉的都請了個遍。

  這樣的場合,怎麼少得了未來太子妃的爹娘,靖王夫婦也不能推辭,坐上了首席。

  無憂自然也免不了同往,她臉上結痂剛去,還不能過於的吹風,所以就算去赴宴,也蒙著面紗。

  常樂郡主相貌醜陋是眾所周知,過去出門大多時候也是戴著面紗,所以她戴著面紗出現在陳府,絲毫不讓人覺得奇怪,反而覺得這才是正常。

  興寧雖然人品不好,但因為毀了容,最不願意的便是人家多看她的臉,於是平時穿衣也不喜歡花俏招人視線。

  因而衣裳大多都是款式簡單,外袍略為寬大,將原本姣好的身材一併遮去。

  靖王夫婦也無意將無憂恢復容貌的事傳揚開去,而無憂更不願張揚引人注意,所以一身素白衣裳的出現在眾人面前,而那身寬鬆的外袍正好掩去裡面的黑色緊身夜行服。

  這一趟,無憂見到了她未來的正夫-峻珩太子。

  事隔八年再見他,已然不記得他過去是什麼模樣,然而當年被他按在地上的小太監的可憐相卻刻在了腦海中,對這個人已然生不出好感。

  只是匆匆掃了眼,光皮囊來看,也算是人模人樣,少有的俊美,但到底怎麼個美法,她也就沒多去研究。

  而峻珩身在皇家,看慣了美貌嬌娘,對像掛著一身喪服的無憂自然提不起興趣。

  二人只是象徵性的見過禮便轉開視線,各不理睬。

  無憂枯坐了一陣,等台下眾人被臺上戲子勾得入了迷,便推說身體不適,提前回府。

  興寧和峻珩關係不好,不是秘密,所以陳候挽留一番,見無憂執意要走,也不多強求。

  出了大堂,無憂推說要淨衣,拉了千千尋了個無人的地方,脫去外袍面紗,從懷裡取出黑色面罩,蒙上臉。

  令千千穿了她的衣裳扮做是她,出了二門,坐上車先行回府。

  她自己則隱在夜色之中,朝著頭兩夜進來摸好底的方向,潛向陳王府暗室。

  無憂躲過巡邏的護院,閃入暗室通道,從束緊的袖口中抽出事先擰好的銅絲,握了門鎖,卻發現鎖環處有常人不易察覺的輕微鬆落。

  經過訓練的她,比常人敏感心細許多,停下手中動作。

  看向四周,並不見異樣,將耳朵貼了門,也聽不見裡面有任何動靜,沉吟片刻,深吸了口氣,將手腕持平,一用力,那鎖環果然不發出聲響的應手而出,隨鎖環帶出的還有一條細細的銅絲。

  無憂眉頭微斂,如此看來已經有人捷足先登,進入暗倉。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也是沖著峻珩的那塊玉而來。

  來人不損門鎖,開門進去後,只消在裡面將銅絲尋地方纏緊,外面看不出任何蹊蹺,此人手段高明遠非自己能比。

  此時外面眾多賓客,所有下人,護院都得應對這些前來的賓客,注意他們的安全,所以這後面的防護自然要比平時疏忽許多。

  雖然那人還在裡面,但如果錯過今夜,想再探陳府,比登天還難。

  無憂略為猶豫,毅然推開門,閃身入內,輕手輕腳的將銅絲纏緊。

  暗室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027 吃大虧了

  無憂不知先進來的人在哪裡,自然不敢點火照明。

  好在受過在黑暗中行動的訓練,雖然眼不能視物,卻也能在黑暗中不發出聲響的摸索行動。

  貼著石壁巡查過去,不由的暗暗叫苦。

  從那道門進來,不過是個通道,通道兩側排列著好幾扇門,要在這麼多間暗倉中尋一塊玉珮,確實困難,怪不得姨娘不作打算。

  不過已經進來了,也只能一間間的搜,碰碰運氣。

  通道很窄,黑暗中,無憂憑著以前的訓練,感覺來人的存在,幾次收腹在那人面前貼身而過,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拂過自己的臉龐和髮角。

  她進來之前便知道,早她一步進來的會是高人,然而那個人的身手仍好到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那個人是否察覺她的存在,但那人總能早她一步進入她想進去的暗室。

  雖然很有可能被他早一步找到要找的東西,但是既然他會繼續進入下一步暗屋,說明他並沒尋到想要的東西,很有可能是根本沒認出來。

  這樣一來,無憂反倒是可以避免與那人同處一室,為搜索帶來許多方便,比如可以點燈照明,無需摸黑,靠著手指去感應那些陳放得密密麻麻的玉珮。

  直搜到最後一間暗室,仍一無所獲,失望的吹滅小蠟燭,在火光一滅之際,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上,擺放著的一塊玉珮落入她眼中,上面的圖案與峻珩送來那塊隱約相似。

  不及細想,將那塊玉揣入懷中,推門出去。

  掩好門,正想離開,意外的發現,那個人也在通道中,離自己僅兩步之遙,而且並無離開的意思。

  無憂不能確定他是否發現了自己,站在原地,將呼吸放到最緩,不敢有絲毫動彈。

  足足等了一盞茶功夫,仍然聽不見他動彈。

  這時聽見門外有拖拉雜亂的腳步聲靠近,陡然一驚,如果來人是巡查暗倉的護院,只要前面門一開,便被人生生的堵在這裡,拿個正著。

  到了這個關頭,立在通道中間的人,仍然不作反應,不知他到底是什麼人,又打著什麼算盤。

  不管對方是做何打算,她是萬萬不能被人生擒在這裡。

  如今之計,只有故施前計,從他身邊擦過,在護院到達門口前離開。

  無憂屏了呼吸,斷定方位,腳下輕挪,如鬼魅一般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正暗慶得手,突然頭皮一痛,已被人抓住髮稍拽了回去,痛得她險些呼叫出聲。

  就在她伸手去搶救自己的頭髮之時,感到對方的身體如山一般壓來,頭皮一鬆,痛意頓去,只剩下一片的麻。

  在這同時喉嚨被牢牢卡住,按貼在身後石壁上,呼吸頓時不暢,卻又不至於窒息,繼而身體飛快的被人抵在牆上。

  無憂條件反射的屈膝向前方踢去,他分腿避開,在她還沒來得及回腿之際,他膝蓋向她膝間麻筋處頂來,快得令她閃避不及。

  巨痛酸麻之下,無憂險些落下淚,這一頓之時,他身體又是猛的往前一擠,膝對膝,身對身的將她完全擠壓在石壁上。

  無憂揮掌劈出,已被他先一步抓住手腕按在身體兩側。

  喉嚨瞬間得到釋放,大量的空氣湧入。

  無憂強忍著咳,生生憋得眼淚直湧而上。

  她經過十八年的訓練,身手不差,僅一個照面,便被對方制服。

  一來因為她只求離開,未料到對方會突然出手;二來對方的功夫實在太好,好到一系列動作乾淨利落,在黑夜中出招仍能又狠又准,絲毫不差,甚至讓她懷疑對方能在黑夜中視物。

  後背一片冰冷,身前卻緊壓著個溫熱結實的身體。

  感覺到他面龐靠近,在耳鬢邊停下,溫熱的呼吸輕拂著她的耳邊髮絲。

  經過變腔的熟悉聲音,在耳邊帶了些趣味謔戲,低聲問道:「千千?」

  無憂心裡『砰』的一跳,果然是他。

  不敢出聲,試圖掙扎脫身,卻被他更大的力道抵得死死的,動彈不得絲毫。

  他等了一陣,不見她回答,又問:「是誰派你來的?」

  無憂仍是不理,突然雙臂被拉高來,雙腕合十,被他一手捏住壓在頭頂。

  下巴上一涼,面罩被揭起一角,額頭一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他並沒將她的面罩完全揭去,才略鬆了口氣。

  正試著扭動手腕,看能不能從他手掌中掙落,下顎驀然被捏緊,他呼出的氣息由耳邊轉到面頰上,「說不說?」

  無憂幾時吃過這麼大的虧,憋了一肚子氣,只是現在落在人家手中,才生生忍著,又豈肯順著他的意,恰好感到握著自己手腕的手略有鬆脫。

  正要用力掙手出來,唇上已被一片柔軟溫潤的東西覆住,整個人怔住了,這一瞬之間,稍稍鬆脫的手腕再次被緊緊箍住。

  他的唇與她的唇一觸之間,呼吸也是微促,這女人的唇柔細嫩得讓他留連不願離去。

  然這時不是享用女人的時候,他略放開她的唇,啞聲道:「你告訴我,我就放了你。」

  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已到門口停下。

  無憂暗暗叫苦,他不怕被抓住,她可害怕。

  門外掏取鑰匙的聲音,終於令他有所分心。

  無憂尋著機會,冷不丁屈膝頂向他腿間,他反應極快,靈巧避開,抵著她的身體卻是放開了。

  門鎖帶著鐵鏈的聲音傳來,無憂的心砰砰亂跳,好事不靈,壞事一想就靈,這些人果然是來巡查暗倉的護院。

  只要門一開,他們就將暴露在人前。

  這裡出去不遠的院子裡坐著滿滿的人,包括靖王夫婦,要想在這種情況下安然逃掉,簡直是癡人說夢。

  如果被靖王夫婦看見自己這副打扮,這個身份也將揭穿,興寧失蹤一事,也將被暴露出來,自己這一世只怕又要到頭了。

  她現在本不算是一個活人,再死一次也沒什麼可怕,但子言的消息不曾得到一星半點,實在心有不甘。

  到了這時候,除了硬闖,已別無他法。

  正打算閃身到門後,等門一開,乘來人不備,將人放倒後逃走。

  身形剛動,腰間一緊,身體驀然懸了空。

  暗罵了聲『見鬼』正要揮拳過去,感到被他抱著,在空中一個翻身,後背緊貼了天花板,耳邊傳來他極低的聲音:「撐住。」

  無憂一愣之下,明白過來,忙伸直四肢,撐住兩邊牆壁,將下墜的身體生生懸空固定在天花板上。

  來人只要不抬頭,自然不會發現頭頂有人。

  這辦法雖然強過將來人摜倒硬闖,但以她的力氣,哪能支撐多久,只怕還沒等來人離開,她已經掉了下去,直接砸在人家面前。

  這麼算下來,這個所謂的好辦法,就爛得不能再爛。

  狠狠的瞪著眼前無法看清的人影,恨不得拿眼神在他的身體上戳出千百個孔,這一切全是拜他所賜。

  正要收手躍下,照方才所想強衝出去,雙手手背一緊,各被一隻大手壓住,死死的貼附在兩石壁上。

  接著他的身體貼壓上來,身前一緊,被人緊緊壓住,身體像被他的身體托住一般。

  剎時間,下墜之勢大減,已然不如先前那麼難以支撐。

  二人身體緊貼著,他離她極近,她能感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耳邊他的呼吸聲中又是一聲極低的輕聲謔笑:「敢來這裡,以為你多大的膽子,原來也是隻紙老虎。」

  無憂翻了個白眼,這賬還的可真夠快的。

  想回他一句,然這個姿勢,雖然有他抵著,省了不少力氣,卻仍然十分吃力,哪裡還敢再跟他鬥嘴,增加負擔,只能咬牙將這口氣暫時忍下。

  門在這瞬間推開,眼前一亮。

  二人緊貼在一起的形容直接落入無憂眼中,險些咬了舌頭。

  雖然是形勢所迫,但這姿勢卻也實在過於的曖昧,無憂一張臉火辣辣的燙。

  眼前黑衣人,和三日前所見一樣,從頭到腳的一身黑衣。

  那時在月光下,看不清這雙眼,這時就著燈籠昏黃的光線,又是背光,仍然無法看清他整個眼形,但那雙眸子卻是極清極亮,像是夜幕中撒了把碎星,極是好看。

  面罩下角揭起,露出的唇薄削而紅潤,形狀如刀刻一般精緻。

  無憂再怎麼氣惱,也不能不承認,這個人就憑著這雙瞳仁和這張嘴,只要鼻子不歪便會是一個極好看的男人。

  她看他,這雙亮如星辰的眼正好奇的打量著她,他看著看著,竟裂嘴一笑。

  無憂視線落在他微勾的唇角上,想著方才被這張嘴占了便宜,更是氣苦。

  咬了唇,狠狠的瞪著他。

  他看著她的怒容,竟又是裂嘴一笑,頭微微一偏,唇竟向她的唇又覆了上來。

  無憂一驚,瞬間睜大雙眼,卻又不敢動彈,只要一動,兩個人就得一起掉下去,身體下方立著四個護院,以他二人的體重,將身下的四個人同時砸暈難度實在大了些。

  眼睜睜的看著他親了上來,在她唇上輾轉吮吻,唇上被他製造著或輕或重的癢癢麻麻,氣得差點別過氣去,卻又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眼神淩遲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7:22 PM

028 極品父子

  好不容易等護院退了出去,聽著腳步聲走遠,無憂忍無可忍,猛地在他唇上使勁一咬。

  無憂在他吃痛退縮之際,一屈膝,向他某部位頂去。

  他避無處避,悶哼一聲,掉了下去:「你……」

  無憂隨著他一同跌落,靈巧的在半空中一翻身,穩穩落地:「下次你再敢無禮,別怪我不客氣。」於黑暗中瞪了他一眼,推開門閃身離去。

  黑衣人翻躍起身,掩了門,急追出去,已不見無憂的身影,眺望四周,只見朝郡主府方向隱隱有人影晃過,半眯了眼,抬手,拇指撫過被她咬痛的唇,唇邊還殘留著她幽幽的芳香,似蘭,卻又似梅……唇角勾,偏頭一笑,低聲自語:「是千千嗎?」

  無憂回到郡主府,尋了個僻靜處攀牆而入,直到靠近『慕言軒』,砰砰亂跳的心才算平復下來。

  從懷裡摸出從陳府帶回來的玉珮,就著月光細看。

  就是她這種不識得鑒別玉器的人,也能看出只是塊玉質很好的玉珮,除此以外,並無特別。

  雖然圖案與她那塊有點相似,但比峻珩送往靖王府的那塊差的甚遠,既然那塊都是假的,這塊就更不可能是她想要的東西,好不失望。

  將玉珮放在地上,順手拾了石子路邊的石塊,將玉珮砸了個粉碎。

  這東西既然不是想要的,就得銷毀,不能留下把柄。

  她離去不久,一個黑衣少年躍牆而入,額頭淩亂的留海隨著夜風輕動,給他俊朗的面頰上增上幾分不羈,卻是在無憂那裡買書的少年。

  他回望了院子身後圍牆,嘴角扯出個懶洋洋的笑,伸了個懶腰,大步向前直走,突然感到腳下踩到一物,停了下來,挪開腳,見是一堆被砸碎的玉屑。

  少年眉頭微斂,蹲下身去,拾起未完全碎去的一小塊玉碎,細細看過,唇角微勾,眼角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淺笑,一雙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閃爍。

  「開心哥哥,你在做什麼?」隨著還帶著奶氣的童聲傳來,有人飛撲過來,從後面摟了他的脖子,趴在了他後背上。

  叫開心的黑衣少年心裡一驚,不著痕跡的拂去地上玉屑,將那小塊碎片藏在掌心中,慢慢站起身,轉身看向身後跑得紅撲撲的可愛小臉,又掃了眼跟在他身後婦人:「沒在做什麼,這麼晚,你怎麼還沒跟著王媽媽去睡覺?」

  「郡主回來都不理我,我在想,可能郡主還在惱我。了了哥哥一直是最討人喜歡的人,所以我去問一問了了哥哥,怎麼樣才能討人喜歡。」十一郎扭著手指,模樣十分委屈,「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問,了了哥哥就去了不凡哥哥那邊,好久不見回來。」

  開心想著前幾日在街上,了了被無憂啃過以後,蹲在街邊吐了那半天的情景,險些笑出聲,要問了了怎麼討無憂喜歡,怕是有難度:「了了回來了?」

  十一郎點了點頭:「子時三刻就回來了,了了哥哥有事找你,給你院子留了話,可是一直不見你回來。」

  開心濃眉微挑,了了這麼晚回來,這小子還巴巴的去請教這麼個問題,對常樂郡主的夫侍一職當真上心,當真是『錢』途無量:「好,我這就過去。」

  說完捏捏他嘟著的小臉,轉身要走。

  十一郎忙將他拽住:「我也去。」

  「這麼晚了,還不去睡?」開心眉頭微皺。

  「還不想睡。」十一郎扁著小嘴。

  了了這麼急著尋他,必定有事,不願當著下人的面,在這裡和十一郎拉扯耽擱時間,索性牽了他的小手,微瞥了立在身後的王媽媽:「你先回去,我一會兒送他回去。」

  王媽媽忙行禮離開。

  開心不再停留,拖著十一郎徑直去了了了的住處『聽雨閣』。

  到了『聽雨閣』也不叫人通報,徑直推門而入。

  了了已經回來,除去外袍,正要睡下,見他這時候闖了來,眉心一皺,望了一回窗外的夜色,顯出幾分無奈。

  開心渴了半晚上,不看他略沉下去的臉色,大步邁到桌前,翻了個茶盅,自行斟茶,等茶之際瞥視向身前立著的十一郎,無心的順口問了句:「你是怎麼惹了那小魔女?」

  放下茶壺,見十一郎扭著衣角,一個勁的瞅了了,沒回答的意思,不再理會,五指扣了杯口,傾杯就飲。

  大半盅茶入口,還沒咽下,聽十一郎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我和郡主親親,把她的嘴唇磕破了。」

  『噗』的一聲,開心一口茶噴了出去,十一郎後退不及,被噴了一頭一臉,抹了一把臉上的茶水,更是委屈,漲紅了小臉,大聲道:「是了了哥哥說親親表示喜歡,可是郡主根本不喜歡。」

  「不喜歡嗎?我看挺喜歡的。」開心眉頭一挑,悶笑著看向坐在床邊的人。

  惜了了正下意識的抬手去擦破皮的唇角,傾國傾城的美人臉已經扭曲得沒法再看。

  十一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扁著嘴,不敢再出聲,只是眨巴著眼,將惜了了看著。

  惜了了那雙銷魂的鳳目剎時間噴了火,恨不得將前面一大一小兩個人一起擲出『聽雨閣』,糾結了一會兒,相信當真動起手,被擲出去的不是開心,而是自己,只得作罷,重哼了一聲,陰沉著臉,默著不再說話。

  開心悶笑一陣,將手中茶一口氣喝了,又悶笑了一陣,才開口問道:「對了,最近可有新的下人進府?」

  惜了了頓時生出警惕,這個人只要問話,就必定有原因,照以往的慣例來看,都不會有好事,加上正在氣頭上,說話也沒好口氣:「峻珩太子的妾侍進了三十二個,有沒有新來的下人,就不得而知。我在這府中逗留的時間還不如你多,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你該去問不凡。」

  開心對惜了了的臉色全不在意,眼神微黯,撇嘴笑了笑,那個人太過聰明,哪能問得。

  一直憋著話的十一郎終於忍不住,拉著開心的衣角扯了扯:「開心哥哥,什麼是戀童?」

  「你哪兒聽來的這詞?」開心一愣之後,眼裡綻了笑,不經意的瞟向前方了了,後者對一個五六多的小孩童問出這麼個問題,也感驚訝。

  十一郎吸了吸鼻子:「有人說了了哥哥戀童,戀的還是我。」

  開心再也忍不得,捂了肚子大笑起來。

  「是哪個該死的說的這渾話?」惜了了陰森森的聲音傳來。

  十一郎扭頭看去,只見惜了了一張臉鐵青,猙獰可怖,嚇得一吞口水,如小貓兒叫一般擠了個名字出來:「千千。」

  開心手一滑,茶盅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瓷渣四迸。

  「你失魂了嗎?」惜了了眼角一跳,目光掃過地上碎瓷。

  「手滑了。」開心垂下眼,臉上笑意微減,重新去茶盤裡摸茶盅。

  惜了了瞪著十一郎,腦海裡扒拉著十一郎所接觸的人中有哪一個叫千千,咬牙切齒,大有不把對方撕成碎片不罷休的味道:「哪個千千?」

  開心倒著茶的手頓住,略側了頭看向十一郎,茶水成一條細線慢慢注入茶盅,偶爾注到杯外,濕了手指,也沒曾注意到,見惜了了向他望來,才收回視線,在桌邊三角凳上屈著一條長腿坐下。

  惜了了覺得開心有些反常,也不多問,接著瞪十一郎。

  「郡主身邊的大丫頭。」十一郎不敢不說。

  果然……開心放下手中茶壺,將茶喝去半盅,心也涼去了半截。

  惜了了頓時像嘴裡捂進了一堆蒼蠅,冷哼了一聲,有其主必有其僕。

  那女人,他只求能有多遠,繞多遠,最好永遠別再見面,至於她身邊的人,自然一併繞開,唯恐牽扯上關係。

  方才想將那人撕成碎片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

  不再搭理十一郎,轉向開心。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闖了禍?」

  「怎麼這麼說?」開心神色間有些漫不經心,將茶盅中剩下的小半盞茶一飲而盡,仍不解渴,又自去拿茶壺倒茶。

  「你娘尋你,都尋到我的茶苑去了,說不知你是不是又在賭場輸了錢,把家裡你爹天天要拜上三次的玉佛拿出去當了,你爹氣得在家上吊呢。你趕緊回去看看,萬一吊出個三長兩短,不孝子的名號,你可就坐正了。」

  開心端到嘴邊的茶盅停了下來,有些無奈的嗤了嗤牙,『哎……呀』一聲:「什麼爹嘛,明明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就借幾天周轉周轉,過幾天就贖回來還他,少拜幾天要死人嗎?」

  將茶盅丟回桌子,起身吊兒郎當的往外晃。

  「你去哪裡?」惜了了抬手捂了捂額頭,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對父子,爹沒爹樣,子沒子相。

  「回去啊,明知我爹是假上吊,但萬一真吊死了,我娘還不打死我?」開心頭也不回,懶洋洋的回答。

  「那玉佛在哪兒?」

  「自然在當鋪。」

  「當了多少銀子?」

  「三十金珠。」開心停了下來。

  惜了了哼了一聲,將一個金絲荷包丟給他:「去贖回來。」說完又想起什麼,補了一句:「只是借你周轉,要還的。」



029 無賴中的無賴

  開心一把接了荷包,眉開眼笑,轉到床邊:「既然是借,少是借,多也是借,幫我湊湊,三百金珠。」

  惜了了嘴角一抽,一時間怎麼就忘了他是個打蛇隨榻上的傢伙,眼露迷惑:「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跟一個女人做筆交易。」開心眉頭一皺即鬆。

  「三百金珠,可以包下多少花場女子。」惜了了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聽說今夜春晚樓的花魁,初夜可是沖著黃金三千兩去的。」開心看著惜了了的眼神透著不可思議,不知他怎麼會想到花場上去。

  「你……你還當真是迷上了花場女子,金珠還我,讓你爹吊死算了,好過以後被你氣死。」惜了了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瞬間轉紅,伸手去搶開心手中一拋一落的金線荷包。

  「你想什麼呢?三百金珠買人家腳趾頭?就算我想買,包她初夜的那位,還未必肯讓我立在床尾分她一個腳趾,外帶觀一回現場春宮。」開心挑高了眉梢,一把抓了拋起的荷包,塞入懷中,不容惜了了搶去。

  「你不是買……買……」惜了了瞟了大眼圓睜的十一郎一眼,把話頭掐住,湊到開心耳邊壓低聲音道:「人家姑娘的初夜。」

  「你給我黃金三千兩,我就去春晚樓。」開心裂著嘴懶洋洋的笑了,向身前的人攤出手掌,接著也壓低聲音,拉長了聲調道:「買了她的初夜回來,讓你嘗嘗鮮……你出錢,我跑腿,也算沒讓你白借我三百金珠……」

  他話沒說完,惜了了已然一腳向他踹了過去,一張臉像煮熟的大蝦,顫抖著手指著他:「誰……誰要借你三百金珠了?誰又要你跑這門子的破腿?」

  「不借也行,反正我是約好了人家到時間交錢,到時我交不出來,就直接把她領來這裡,說那東西本是你要的,因為資金緊張,一時半會兒湊不上錢,所以你願意以身相許。以了了美人的美顏,她一定求之不得。」說完,不忘屈指一勾惜了了的下巴:「如何,了了美人?」

  「你敢!」惜了了氣得渾身亂顫,打開他的手,揮掌向他劈去。

  開心悶笑著閃身跳開,朝門外躍去:「就算你想,她還不見得肯。」那黑衣女子兇悍無賴的模樣在腦海裡閃過,唇邊好像遊浮上她唇上的幽香,眼裡戲笑略斂,怎麼偏偏是小惡魔身邊的人。

  「你到底拿這麼多錢做什麼?」

  開心不答,朝他笑了笑:「代我送十一郎回去。」

  「你到底去哪裡?」惜了了嘴角又是一抽。

  「自然是回家把我爹從梁上取下來。」話剛落,見惜了了又拋了個荷包過來,順手接著,沉甸甸的竟是半袋子金珠,嘿嘿一笑:「謝了,過些日子還你。」

  惜了了望著他離開,才長鬆了口氣,睨向十一郎,眼線落在他的圓嘟嘟的小嘴上,頓時覺得自己唇上被無憂磕破皮的那塊陣陣發麻,又不自在起來,渾身像長了毛一樣難受。

  十一郎人雖然小,卻識得臉色,也不再多嘴惹事,乖巧的拽著惜了了的衣袖回了自己院子。

  惜了了本想將他放下就走,但轉念一想,蹲下身,平視著十一郎,正色道:「我不知那個千千是什麼人,不過你以後少與她來往,她說的那些渾話更是聽也不能聽。」

  十一郎順服的點了點頭,在惜了了正要起身之際,突然飛撲上去,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才轉身跑走了。

  惜了了腦袋『嗡』的一下飛出滿天的星星,這小子親過那惡女人,居然又來親他……

  整個人往後坐倒,跌趴在地上,一陣乾嘔。

  ☆☆☆☆☆☆☆☆☆☆

  無憂這一夜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自睡得舒服,一個赤身裸體,穿著黃色小三角的傢伙從天而降,直趴壓在她身上,手腳並用的纏了她。

  「無憂,我好想你,我們就快見面了,我們終於快成為夫妻了,我們終於可以愛愛了。」那傢伙將嘴嘟成豬嘴,向她的唇湊上來。

  無憂記憶中,冥王說過她本來就是死人,是不能輪回轉世的,再死上一死,只能做野鬼,如果她不幸二次死亡,只能嫁給他當鬼妻。

  兩眼瞬間大睜,我的姨啊……不要當野鬼,不要嫁他,不要他嫁我,如果跟他成了夫妻,難道變成了野鬼還要跟另一隻野鬼愛愛……天哪……這怎麼愛得了……

  恐懼中猛的一推已經湊到嘴邊上的豬嘴,用力往床下一滾。

  痛得『哎喲』一聲,翻身坐起,眼前一片漆黑,哪有什麼冥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長籲了口氣,爬上床,重新躺下,還好只是夢。

  和那傢伙相處十八年,簡直是個噩夢。

  第二天清晨,正端著碗稀飯,千千從外面風風火火的進來:「大新聞,大新聞。」

  「什麼大新聞?」無憂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接著喝稀飯。

  「都說牡丹花來踢郡主的館是因為峻珩太子。」

  無憂一聽是與峻珩有關,而且還是那朵牡丹花,就失了興趣,捏著豆沙包一點點的啃,盤算著時間,是不是該回婉城收金珠,不過想著昨夜那人的惡行,心裡就彆扭的慌。

  千千不理她愛聽不愛聽,自行在一邊嘮叨開了:「其實她並不是沖著峻珩太子來的,而是沖著巫仙鳳止來的。」

  「鳳止又是什麼人?」無憂瞟了眼滿臉興奮的千千。

  「是南極神巫的關門徒弟。」

  「南極神巫又是什麼人?」

  「活神仙啊。」千千詫異無憂居然不知這麼個人。

  「我只在神仙譜上看過南極戰神,可沒見過什麼南極神巫。」無憂雖然沒分清自己現在借著興寧的身體,到底算是活人,還是死人,但對凡世間這些裝神弄鬼的人,並不多感興趣。

  「南極神巫就相當於人間的活神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是巫術界的高人,只是隱居多年,世人再不曾見過。」

  「怕是死了。」無憂將碗中剩下的稀飯喝掉,這些裝神弄鬼的人,要麼騙夠了錢財,換個身份,過上妻妾環繞的日子;要麼就是騙人的時候被人識穿,引起公憤,被群毆而死,不管是哪一種,反正這個身份都是沒了,所以一概而論……死了……

  「哪能,是他老人家遇上了今生唯一看上的一個徒弟,所以帶了徒弟歸隱山林,一心教徒弟去了,他那徒弟最近才技成出山,牡丹花就是沖著他的這個徒弟鳳止去的。」

  「沖著他去?難道是想去給他當老婆不成?」無憂撇了撇嘴角,對牡丹花實在提不起興趣,關心的還是能不能拿到那三百金珠,三百金珠,在她還沒摸清生財之道之前,能起不小的作用。

  「你太神了,一猜就中,牡丹花昨天向鳳止道長遞了求婚書。」

  無憂微微一愣,確信自己沒聽錯,千千介紹鳳止時,前面確實有『巫仙』二字,什麼仙也好,神也罷,其實都只是一個巫人,神棍。

  無語的望了回千千,這世上真是什麼怪事都有。

  鳳止……這個名字……隱隱耳熟……

  無憂微偏了頭,思尋著這個名字在哪裡聽過。

  一個久遠的被她幾乎完全忘記的話音仿佛在耳邊響起:「無憂,我是來帶你離開的,我叫鳳止,是冥王。」

  無憂手中端著的碗,『咣當』的一聲翻跌在桌上。

  八年前的往事,翻卷上來,灼紅了她的眼。

  那時她只得六歲,立在屋中,看著子言坐倒在冰冷的地上,雙臂緊抱著與一個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女孩,迷茫的回頭:「要去哪裡?」

  「去另一個世紀,你會在那裡生活得很好。」立在身後的男子,長髮過膝,無風自動,如神仙一般。

  「子言哥哥一起去嗎?」

  「就你一個人去。」

  「我不去,我要和子言哥哥一起。」

  這時窗外突然燃起彌天大火,片刻間已經卷到窗口,濃煙火苗向他們直撲而來。

  「子言哥哥,起火了。」

  無憂向只是緊抱著小女孩,對襲來的大火全然不為所動的子言撲去。

  手腕一緊,已被那個叫鳳止的冥王抓住:「他聽不見的。」

  窗櫺也開始起火,而子言只是抬頭望了眼窗外通紅的火焰,又垂頭看著懷中緊抱著的小人兒,臉上像平時一樣淡淡的,沒有表情,只有眼裡凝著一團無法化去的痛楚。

  無憂見他沒有逃開的意思,心急如焚,她又被人拉拽住,無法靠近子言,將他推出這間即將著火的屋子,又急又怒,聲嘶力竭的哭喊,掙扎。

  向子言伸著手,抵死的哭著,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只是平靜的看著懷中人兒雪白如瓷的可愛小臉,眼角都沒向她抬一抬,扯著袖子拭去懷中小人兒嘴角滲出的血絲,柔聲道:「無憂,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要你孤單。你以前總怨我不愛說話,不願給你講故事,我現在把會的都講一遍給你聽,可好?」

  無憂聽了,越加用力哭喊:「我不要聽故事,我不要聽故事。」換成平時她是極願聽他講故事的,但這時她只想他離開這間屋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7:33 PM

030 向神棍遞婚書

  子言對她的哭喊全然無覺,當真用他極低,極柔的聲音,慢慢的講起了故事。

  無憂越加急得沒了辦法,扭著身子與拽著她的那個人拉扯,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然而只得六歲的她,能有什麼力氣,被那人拽著飄出窗口。

  眼睜睜的看著她的院落被濃煙淹沒,火苗不時的從濃煙中竄出,連救火的人都不見幾個。

  身體被拖拽著越飄越遠,淚眼朦朧中看見姨娘帶著幾個人匆匆趕來後來她知道,自己在那一世中,已經死去,子言抱著的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其實就是服下毒酒的她,冥王帶走的不過是自己的那縷魂魄。

  至於自己後來的身體,仍是她以前的身體,只是不知冥王用的什麼辦法,將她從大火中弄出來,弄出來的時候已然被燒得不成樣子,不過受他之托的那位大巫師當真高明,竟將她面目全非的身體完全復原。

  因而她這具身體看上去與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但實質上她並算不上是一個正常的活人,或者用可以正常生活的死人來形容更為恰當。

  也正因為這樣,她的體溫永遠比常人低,在某些時候,體溫會低得如同死人一般,而且沒有呼吸。

  這樣的情況據冥王所說,是因為缺少陽氣造成,只要補上陽氣,也就自然回轉。

  反之,如果補不上陽氣,她也就一命嗚呼了。

  不過這種特殊情況,她也只遇到過一兩次,一次是在她十五歲,另一次是在她十七歲的時候。

  不過當時對她而言就像是睡了一覺,每次醒了都看見冥王趴在她床邊打瞌睡。

  她問過冥王,這陽氣怎麼個補法,冥王總是吱吱唔唔,含含糊糊,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大概意思就是這兩次發作都是恰好是正午,一天當中陽氣最旺的時候,所以隨便搗鼓搗鼓就行了。

  至於怎麼搗鼓的終是沒能弄明白,估計是把她丟到太陽底下暴曬,因為怕她打他,所以才不敢明說。

  成年以後,醫大生的功課本來就比普通大繁忙,放後又有永遠到不了頭的各種訓練,讓她沒有時間去像別的女生一樣接觸男人,去戀愛。

  但忙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她的體溫。

  在這個浮燥,又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只是一起賞賞花,觀觀月,慢慢培養感覺的社會,男女一塊大多直奔主題,在床上直接找感覺。

  她怕與別人躺在一張床上睡著的時候,萬一遇上那種特別的情況,一身冰冷如鐵,又沒氣出,人家多半會以為身邊躺了個死人。

  遇上個膽小的,嚇走了也沒什麼。

  大不了暈在那兒,等冥王來再將她搗鼓搗鼓,也就完了事。

  就怕遇上個重感情,又捨得破費錢財的,好心給她收收屍,送送火葬場,可就麻煩大了,所以虛長到二十四,還是孑然一身。

  按理子言該被燒死在那場大火中,但沒親眼看見他死去,總是心有不甘,存著一念想頭,或許他得以逃生,又或許如自己一般,用另一種方式存活在這世上。

  向冥王問過,回去偷她的身體的時候可有看見子言。

  冥王將手一攤,說當時只顧著儘快將她的屍體偷出,並沒留意其他。

  無憂離開時,明明看著子言是抱著她的,冥王要偷她的屍體,就得在他懷中把她挖出來,如何能沒留意到?

  當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問得急了,冥王便跟她擺出輪回之道,說她是已死的人,不該再過問前世之事。

  再被她逼得急了,就嚇她說,如果再問就將她送去孟婆那兒,灌她兩大碗孟婆湯,讓她將子言並著其他往事一起忘得乾乾淨淨。

  無憂固然想知道子言是生是死,但他生也好,死也罷,都是不能再見的。

  而與子言一起四年的記憶,對她而言甚過她的性命,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最終是屈服在冥王的鬼威之下,口中再不提『子言』二字。

  冥王看著這模樣的她,心反而軟了下來,去買了許多冥紙來,堆到她面前:「我真不知他是生是死,不過那情形,你也看見了,多半是活不了的,去給他燒點紙吧。」

  還只得六歲的她,瞟了那堆冥紙一眼,連手指都沒去碰一下,抱著膝蓋縮到床角怔怔出神,她不承認他已經死去,往後的十八年,她的忌日,都會朝著她認為西越皇宮所在的方向,望上一夜,但沒為他燒過一張紙。

  冥王沒帶過孩子,第一次知道小孩子會這麼讓人頭痛:「你們一起不過短短四年,何必如此。」

  她抬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從她知道世事起,便身在無人問津的冷宮中,身邊只有一個他。

  姨娘固然疼愛她,但姨娘那時肩負著西越與別國間的外交,又終是嫁了的人,嫁的還是北齊的靖王,平日也是西越住住,北齊住住,並不能時時在京中照看著她。

  一旦遇上姨娘不在京中,宮女經常一兩天才給他們送一次飯,而且送來的飯菜常常是餿得吃不得。

  她餓了,偷偷去採果子,打野兔烤給她填肚子的只有他,如果運氣不好,打到的山雞太小,他就會自己餓著,卻逼著她將小山雞吃光。

  小時候長個子太快,頭一年的衣裳,第二年便再也穿不上,天氣轉了涼許久,都不見送新的冬衣來,他就會把自己的衣裳收拾著給她穿,而他自己卻仍穿著夏天的單衣。

  在她面前,他總說不冷。背轉身,他認為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就會偷偷搓著胳膊驅寒。

  她摔了,他從來不扶她,叫她自己站起來。那時她委屈,她哭,但後來大了才明白,他是不要她嬌氣。

  在別人看來短短的四年,對被冷落在深宮中的他們是何等難熬,沒有他,她早就夭折在宮中。

  冥王,一個冥界的能活個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怪物,如何懂得這些……

  「郡主,你怎麼了?」千千推了推她。

  「呃,沒事。」無憂的思緒被千千喚醒,呼出口氣,垂下長睫,掩去泛潮的眼。

  後來她雖然知道自己死了,但仍惱冥王將她和子言分開,沒能讓她和子言死在一塊,所以許久都不曾搭理過他,於是他的字,她從來沒有叫過,以至於到後來連他的字也忘掉了,對她而言,冥王就是他的字加身份。

  或許子言的生死,尋個機會問問姨娘,能最快的得到結果,但她一直沒問出口,因為她害怕連心裡存著的那一念想頭,都沒了。

  後來無憂想向平陽公主打探的念頭被一件事扼殺在腹中,這是後話。

  「郡主,你說牡丹花為什麼想要嫁鳳止?」

  「那個鳳止家世如何?」無憂雖然對牡丹花不感興趣,但也想借著這些與自己無關的八卦散去心裡的鬱積。

  「聽說只是一家農戶的兒子。」

  「長相如何?」無憂接著問。

  「沒聽見傳言美或醜,怕是平凡。」千千茫然搖頭。

  「那她就是純屬個人特殊嗜好。」無憂翻了個白眼,身為番王的女兒,婚姻豈能自己隨便做主,要嫁的大多是皇家子嗣,或者門貴族。

  她這麼私自遞了婚,純粹是自娛自樂,如果那個叫鳳止的神棍願意陪著她玩一玩,那麼不久以後便很可能再玩一場棒打鴛鴦的遊戲。

  「可是我聽說,她向鳳止遞婚是因為郡主也向鳳止遞了婚……其實我來是想問郡主……為什麼要向鳳止遞婚……」

  無憂一怔,指了自己的鼻子:「我向那巫棍遞了婚?」

  千千點頭。

  「我何時……」無憂簡直聽見了天下最荒謬的事。

  一聲輕咳從門口傳來打斷無憂的話。

  千千身子一僵,忙讓了開去。

  一襲乾淨得象不沾絲毫塵埃的白袍從千千挪開的身影後露出,直印入無憂眼中,那雙靜看著她的眼,卻是如同日輪和旭,給原本清冷的清晨,添了幾分暖意。

  無憂與他已見過幾次,再見他已經沒有初時的慌亂,加上這些天來對他的瞭解,知道這個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大清早的往她這兒來,必然有事。

  不過不用她多問,對方也會表明來意,於是撐了頭等著他開口。

  不凡也不急著道明來意,目光先掃過桌上碗碟,見筷子棄在了一邊,知無憂已然用完早膳,才不急不緩的開口:「王妃請郡主過去一趟。」

  姨娘來尋她,只消差個大丫頭過來就可以,何需勞煩他親跑一趟?

  無憂不言,只是靜靜的與他對視。

  他目光平和,也不回避:「王妃在等。」

  無憂收回視線,接了丫頭遞上來的濕巾抹了手,起身邁出門檻,從他身邊走過,向前漫步而行。

  他仍是在她右手邊落後半步,不緊不慢的跟著,直到出了『暮言軒』才開了口:「無憂……她還好嗎?」

  「如果你不相信我是無憂,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只是一種習慣?」無憂回望向他,嘲諷之意不掩。



031 越界

  「因為你跟她長得一樣。」

  不凡徑直望進無憂的眼,過去的無憂性情固然糟糕,行事詭異,然心思並不難猜,她的那雙眼總有股化不去的陰霾。她知道他不喜歡她眼裡的那股無法抹去的陰霾,見到他時,總垂著眼瞼,毀去容顏後,便越加的不正臉對他。

  而眼前這位,不管她醜也好,絕色也罷,都能全然無所謂的對他想看就看。

  明明是一心千百竅,這雙眼卻是純粹的黑,純清亮澤,就算是晦暗的心情,對著這雙眼,都情不自禁的明朗起來。

  晨光透過樹梢,又在這雙眼上鍍上一層淺淺的金,異常的炫目。

  無憂唇邊嘲諷之意漸漸退去,自己不過是占人身份的死活人,有什麼資格來嘲笑他的為人處事,生存之道。

  收回視線,背著手,低頭看著前方石子路面,朝前走去。

  風拂開她耳邊髮縷,露出耳後那顆小小的紅痣。

  他垂眸下來,忍著不伸手去輕拭那顆紅痣:「那婚是王妃令我代你遞的。」

  無憂正用力吸著清晨清新的空氣,驀然聽見這句話,險些被吸進去的空氣嗆死,扶了身邊小樹咳得面紅耳赤。

  等緩了氣,才斜睨向身邊靜看著她,全無表情的人:「叫你遞,你就遞?是我娘的話不能違,還是你不想違?」

  「有何區別?」

  「本質區別沒有,不過有些有些個體差異。」

  「呃?」

  「怎麼說呢?」無憂搔了搔頭:「這麼說吧……如果是不能違,我覺得委屈了你,被迫迎多個新人進來分去你該得到的……」無憂比劃著手,不知該用什麼詞合適,比劃了半天,一個詞出了口:「寵愛?」

  話出了口,自己都不覺得合適,這個人需要故意去向人討寵?

  果然他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看來:「郡主會寵愛不凡?」

  無憂臉上神色即時有些發僵,乾咳一聲:「這個嘛,這個嘛……你需要嗎?」

  他勾唇微微一笑,伸手拈去飄落在她肩膀上的一片落葉:「如果是不想違呢?」

  不凡沒再糾結無憂會不會寵愛他的問題,讓無憂暗鬆了口氣:「如果是不想違,那就說明要麼是你太無私,一心想討我高興,什麼人都往我身邊送;要麼就是你嫌我的夫侍太少,院子裡太冷清,不夠熱鬧,想院子裡多個神棍,沒事的時候招人來做做法式,跳跳神,熱鬧熱鬧。」

  怎麼掂量,這個人對興寧都是無心的,興寧攤上這麼個虛情假意的人,不知是不是福?

  他眉心微蹙的笑了,這院子什麼都可能缺,就不缺人,除了無憂現有的六夫三十二侍,還有峻珩的三十二侍,就連給皇上唱大戲也不用這麼多人。

  「是不能違,也不想違。」

  無憂一撇嘴,真好,前後都被他攤上了,分明是對興寧無心,卻給人家一個偉大無私外加委屈的形象,地位上自然是又上了一階。

  他們要塞多少夫侍給興寧,無憂不感興趣,自己不過是個路人甲,就算是再幫興寧弄進十個八個夫侍,她也是無所謂。反正尋到了子言,拍拍屁股走人,這一院子的人爭風喝醋,與興寧怎麼折騰,都與她無關:「這個神棍到底什麼來頭,你們要巴巴的往這院子裡搬?」

  「千千已經說了,是南極神巫的徒弟。」

  「那又如何?」

  「另外千千有一點沒給郡主說明白。」

  「什麼?」

  「南極神巫精通的是陰陽修補之術,而鳳止深得他師傅真傳。」

  無憂一愣之後,突然轉身爪子搭上不凡的胸脯,向他露出一個曖昧笑意:「男女陰陽嗎?你就挺好,不用他了。」

  不凡垂頭看向在自己胸前交替亂拍的幾根白玉般的纖細手指,笑著搖頭:「生死陰陽。」

  無憂張著幾根手指,在他胸前僵住,臉上的笑也慢慢斂去,過了會兒,才乾巴巴的笑問道:「你願意娶一個死人嗎?」

  「鳳止雖然行的是秘術,但他是活人。」不凡將她叉開的幾根手指合攏,順手握住。

  無憂嘴角笑意越加乾澀,心裡嘀咕:他是活人,我是死人啊。那個人如果當真精通陰陽之術,照理不會看不出她是個死人。

  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繼續走自己的路:「我沒興趣,要娶,你娶,我不介意你納妾。」

  不凡哭笑不得:「他是男人。」

  「我不介意你們斷袖,反正峻衍就是一個大斷袖,再多你們一對,也無妨。」

  「你就不問問王妃為什麼要向鳳止遞婚?」不凡眼裡浮上一抹無奈,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為什麼?」無憂頭皮發麻,如果鳳止真的懂陰陽之術,那麼在沒尋到子言之前,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看見自己。

  「郡主可還記得,三年前為何會進山?」

  「不是治病嗎?恢復容貌。」無憂的心突的一跳,想著失瘋症該怎麼裝。

  「不錯,是治病,不過治臉倒是其次。」

  「呃?」

  「郡主天生體弱,少口陽氣,無論王爺和王妃如何小心翼翼,六歲時終於還是夭折,恰巧南極神君路過,給郡主渡了口陽氣,才又活轉過來,但南極神君說這口陽氣只能撐到郡主十二歲,十二歲後郡主便會缺少陽氣,如果陽氣缺得緊了,就是有回天之術也救不了郡主。十二歲之前送往南極神君的師弟神醫那裡,仗著神醫的高超醫術,可以延長三年壽命。也就是說郡主只能活到十五,除非……」

  「除非什麼?」無憂眉頭微斂,自己是死人,少口陽氣,也是正常,沒想到興寧也會有這毛病,而且她死於六歲,興寧也夭折於六歲,巧合嗎?

  「除非有他們的獨家的秘術才可以給郡主繼命,可是南極神君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這門秘術除了對八歲以前的孩童施用,便只能對自己夫人施用。南極神君自從夫人去世以後,便立誓不再娶妻,如今能保得郡主的只得他唯一的徒弟鳳止。所以王妃的命令,不凡不能違,也不願違,因為我不想你只活到十五。」

  他說這話時,眼一眨不眨的緊盯著她耳後的那顆紅痣。

  無憂望了望天,原來興寧也只得十五歲的壽命,如果一年內興寧不能回來與這個叫鳳止的神棍成親,自己算不算間接殺了她?

  回頭瞥了他一眼,望進他審視的眼,陡然一驚,將嘴一扁,一吸鼻子,開始抽抽嗒嗒的哭:「原來我就快死了。」

  不凡微怔:「無憂。」聲音極其的低柔。

  無憂胸口一緊,他對她最多能叫個郡主,從來不曾叫過字。

  很久以前,子言總是這麼叫她,一想到子言,心裡一陣酸楚,半真半假的,當真落下淚。

  不凡站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上前一步,將她抱入懷中:「對不起,不該告訴你說這些。我以為你現在長大了,知道這些會更珍惜自己。」

  無憂把臉埋在他胸前,繼續吸鼻子,他不就是想看她會不會害怕嗎?如果她是冒牌,也就不會擔心在十五歲時喪命,自然無需害怕。

  她自然也不會害怕,不過戲還得演:「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他難得的沒如以前所見那樣淡然,輕歎了口氣:「不是有鳳止嗎?」

  「誰知道他中用不中用呢?」

  他輕抬起她的臉,拭著她臉上的淚:「如果他不中用,那麼當年南極神君的話,也不必相信。」

  「可是我不想要那個鳳止。」如果不凡說的是真的,那麼鳳止是興寧的救星,可就是她的煞星。

  「鳳止……我去遞婚時見過……其實一表人才,是世間少有的好容貌,性情也活潑開朗,不似我這般死氣沉沉,你見了應該會喜歡。」

  無憂望進他眼底深處,扒拉著那抹無盡頭的黑,可以看見一抹心疼。她兒時哭的時候,子言也是這般看著她,眼裡也是這樣的心疼神色。

  但僅僅是心疼,絕無因為她身邊將另有新人而失落。

  她沒戀愛過,也感覺得到這抹心疼不屬於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戀:「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什麼?我不想要那個鳳止,只想要你。」無憂覺得雞皮從脖子下一路爬上來,直接麻進頭皮,強忍著不哆嗦。

  不過他的性子確實像極了她所喜歡的子言,沉穩如陡崖之松,清寧如遠山之水,讓人無論在多糟糕的處境都能淡然。

  「我自然一直在的,不過是院子裡多了個鳳止罷了。」他拇指輕撫她新長出來的,嫩得像剝皮的煮雞蛋一樣的臉龐。

  「你真的一點不介意?」

  不凡凝看著她的眼,一如慣有的溫柔,不答。

  「如果你真的一點不介意,我在你心裡算什麼?」無憂覺得自己臉上的雞皮都要掉下來了。

  他眼裡的溫柔淡去,漸漸轉冷,慢慢放開攬著她的手臂:「你越界了。」

  越界?無憂腦子轉了半圈,將他拽住:「我才不要再管什麼界不界,我對你而言,到底算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8 09:46 PM

032 無處不逢君

  他眉頭慢慢擰緊,審視她的眼光露出些許疑問。

  無憂心裡『咯噔』一下,別為了阻止個鳳止進府,把戲演過頭了,慢慢垂下眼瞼。

  「你答應過我,永遠不問我的心。」他將她的臉略抬高些:「你今天是怎麼了?」

  無憂的心砰砰的跳開了,他居然說出這各種話,難道他相信自己是興寧了?深吸了口氣,壯著膽再賭一把:「如果我偏要問呢?」

  「我會按我們當年的約定,離開這裡。」

  無憂神色一僵,那是不是可以接著再問他幾句,然後他就可以打包滾蛋?那麼自己身邊就會少一個隨時可能看破她的身份的厲害角色?

  不過這念頭也只能在心裡滾一滾,不敢當真這麼做出來讓他滾蛋。

  別開臉,退開一步,從他懷裡站出來,悶著頭往前走,納悶的長吐了幾口氣,恨不得將自己一把掐死,當真是有賊心,沒賊膽,讓他滾蛋的好機會就這麼放過了。

  不過真這麼做的話,他或許會離開,但姨娘對她也就會產生懷疑,興寧是姨娘生的,弄得姨娘起疑,比身邊有個他,更叫人頭痛。

  與其算計著讓他滾蛋,倒不如想辦法攔著鳳止進府。

  要攔著鳳止的最好辦法就是讓鳳止不願跟她。

  突然間盼著那朵牡丹花長得更千嬌百媚些,讓那個神棍對她一見傾心,愛得死去活來,然後牡丹花的老爹出來棒打鴛鴦,再然後他們二人卷包裹私奔,再不回來。

  「無憂。」身後傳來他溫和的聲音。

  無憂站住,不敢回頭,怕他看見自己現在這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你的手為什麼會這麼涼?」

  無憂一呲牙,死人嘛,不涼才怪,回頭咧嘴笑了笑:「風大了點,吹涼了。」

  「風嗎?」他微抬臉,望了望旁邊樹梢,樹葉穩當得搖都不搖一下。

  無憂『嘿嘿』的訕笑了兩聲:「不是被這門沒道理的婚事嚇的嗎?」

  他看了她一陣,走上前,將她的手握著,輕輕搓了搓:「一害怕,手就涼,看來是改不了,其實鳳止雖然是巫人,精通一些秘術,但生活習性上和常人也沒什麼區別,並不如你想的那麼可怕。」

  無憂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兒時也是一害怕,表面上如何裝的鎮定,可是手卻是冰涼一片,那時子言也總是這麼搓她發冷的手。

  不過那時她是個活人,而現在自己是個死人,她不知道現在這兩份涼是否一樣,但被他搓著手的感覺,卻再熟悉不過。

  望著他的手怔怔出神,興寧也是一害怕就手涼嗎?男人對自己的小妻子,都是如此嗎?

  「如果我違背我娘的意願,撤回婚,會如何?」

  「那就是我方言而無信,而我又辦事不力,王妃定會讓我三跪一磕的去給鳳止道歉,重新挽回婚約……你和鳳止的婚事,王妃勢在必得。」

  「為何是要你去?」其實無憂可以理解姨娘的這個決定,畢竟這關係到女兒的生死,哪個母親會明知道女兒將死去,明明有辦法讓她不死,卻由著女兒胡來把機會毀去,再眼睜睜的看著女兒死去。

  「如果你不答應,外面的人只會認為是我阻攔。」

  無憂飛快的回頭瞥了他一眼,這院子裡已有五夫,再加上太子就是六夫,還有母皇送來的三十二侍,照此看來,興寧對往院子裡堆多少人,都是不在意的。突然死活攔著鳳止,自然有原因,照興寧以往的行事,她只聽不凡的話,剛才不凡也說了,鳳止相貌好,那麼那些不知情的人,自然會認為是不凡善妒,容不下人,縱著無憂不讓鳳止進府。

  他在這院子裡有著別人無法攀比的地位,自然就會有眼紅的人背後嚼舌根。

  但別人不瞭解不凡,姨娘不會不瞭解:「我娘當真會如此?」

  「是,對王妃而言,沒有什麼事比讓你平安更重要。」

  「那你會三跪一磕的去給他道歉嗎?」

  「會,因為沒事先徵得你同意,這樣的結果,自然也該由我來承擔。」他語無波瀾,好像要做的只是去將桌上的茶壺拿來給她。

  「男兒膝下有黃金。」無憂莫的有些著惱。

  他抬起頭來,對著她沉下去的臉,仍然淡然:「如果跪一跪,能保住自己想保的,又有何不可?」

  四目相對,無憂對眼前的男人越來越看不懂,他對興寧並無男女之情,那麼百般的維護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興寧能給他的地位和權利真重到可以讓他無視自尊?

  「能不能幫我約見趙雅?」

  「趙雅如果知道你並不想向鳳止遞交婚,立刻就會把婚撤回。」他輕飄飄的將目光移開,牽了她的手慢慢前行。

  無憂的臉苦了下來,難不成還要在趙雅面前演一齣非那男人不可的戲?「如果我和趙雅相爭,鳳止會跟誰?」

  「自然是跟你,三年前鳳止隨神巫一起來接你,準備將你送往神醫那裡,在府中留宿的那一宿。誰要你去偷看他洗澡不說,還跳到水裡,將他摸了個遍,又說什麼大不了你以後嫁他為妻。」他一本正經,看不出對興寧幹出的這件渾事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無憂腳下一軟,忙吊了他的膀子穩往身形:「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回事。」興寧幹的好事,能不能賴啊?

  「要不,等再見到鳳止時,我順帶著提一提,讓他幫你回憶回憶?」他的語氣越加的飄忽。

  「不……不用了,這樣的事,留在心裡就好。」

  她狠狠的刮了他一眼。

  他垂頭微笑。

  一陣木輪壓過石子路的聲音傳來,無憂抬眼望去。

  一個小廝推著一架輪椅從前面花蔭小路裡轉了出來,望見無憂,忙在路旁停下。

  無憂看見那架空著的輪椅,想起那個叫『寧墨』的少年,耳邊彷彿響起熟悉的音律,眸色驀然黯了黯,向小廝問道:「你這是去哪裡?」

  「輪子的軸有些開裂,下坡時不大容易控制,小的送去叫人修一修。」

  無憂走到輪椅邊彎腰查看,她是學醫的人,對輪椅自然沒少見,這輪椅雖然做得精緻,也可以自己控制,只是受材料限制,又沒有剎車,如果開裂,軸心少了約束,下坡時一路滾下去,足以將輪椅上的人跌死。

  「怎麼?」不凡也彎下腰,隨她一起看。

  「沒什麼。」無憂直起身不再理會小廝,朝著姨娘的院子而去。

  見了姨娘的結果,便是被她提了一同回京。

  這次回去並沒走平時所走的那條大路直接進城,而走繞小路進了一個城邊的小鎮。

  無憂不解的揭著車簾打望:「娘,這是去哪裡?」

  「娘要去尋一個人,請他辦點事,一會兒你在車上等我一陣。」王妃寵溺的拍拍她的臉蛋。

  能讓平陽公主親臨前來相請的人,必定是個人物。

  無憂點頭應了,繼續觀望這座小鎮,小鎮緊挨婉城,占著地理位置的優勢,又沒有那些官家來來去去,吆喝得街上行人東躲西閃,鎮上熱鬧祥和。

  真應了小隱於野,大隱於市那句話。

  王妃的輦車轉過鬧市,繞著小路轉到小鎮角落的一處獨門小院前。

  還沒到門口,便聽見院中傳來雞飛狗跳的追逐打罵聲和哭爹喊娘的慘叫聲。

  王妃聽得月牙般的柳眉便是一斂。

  無憂聽院中慘叫聲,有些耳熟,揭簾伸長脖子往院中望去。

  一望之下,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一個中年男子,正舉著一把長掃帚趕著一個體態修長的黑衣少年邊打邊罵。

  而那少年正是倒賣春宮的那位。

  少年東躲西跳,身手也算靈敏,但院子只得那麼點點大,任他怎麼躲,總免不了要挨上幾下,被打得急了,就往立在茅屋門口的婦人背後躲:「娘,快救我,再打,要出人命了。」

  「就是要打死你這個不學好的渾小子。」大掃帚飛來。

  明明少年和他娘站一堆的,掃帚卻絲毫不誤的扣在少年頭上,而他身前的婦人卻連掃帚邊都沒被沾上一點,足可見這門功夫絕不是一天兩天操練出來的。

  少年抱著頭蹲了下去,一邊用手臂護著頭,一邊抬眼朝著他爹嚷道:「打出人命了,哪家的爹能這麼對兒子的,就為了個玉佛,能要了兒子的命。」

  他娘白了他一眼,歎了口氣。

  中年男子一聽『玉佛』二字,更是怒火高漲,高舉掃帚,朝少年頭上扣落。

  就在這時少年護著頭的手中多了個碧綠的玉佛,這一掃帚下去,打到少年之前,勢必要先將這玉佛給打了。

  掃帚即時在玉佛頭頂上停下,當真是收發自如。

  少年長鬆了口氣,扯著袖子抹了抹額頭:「還是玉佛頂用。」

  話還沒落,掃帚轉了個方向,抽向他屁股:「臭小子,敢拿我的玉佛來當擋箭牌。」

  少年『哎喲』一聲跳了起來,屁股上已挨了兩掃帚,手捂著屁股,一邊跳著閃躲,一邊嚷:「再打,玉佛打了,我不管啊。」



033 白開心

  「你敢打了玉佛,今天我就把你這渾小子打死。」

  少年慘叫著跳開:「娘,救我啊。」

  一老一少,又在小院中追開了。

  無憂在車上看著,如果不是強忍著,早笑出了聲,這囂張的小子,也有今天。

  王妃實在看不下去了,整衫下了車。

  恰好少年逃到門口,險些一頭撞到王妃身上,猛的剎住腳。

  在這同時大掃帚已當頭扣下。

  少年『哎喲』一聲,咧著嘴,抱頭蹲下,吡了吡牙:「什麼爹嘛,一點不給人面子。」

  中年男子這才看見立在面前的王妃。

  王妃朝他微微一笑:「阿福,好久不見了。」

  被王妃喚作阿福的中年男子一愣之後,忙將舉在前面的掃帚藏到身後,賠笑道:「王妃怎麼有空到我這破地方來。」

  王妃掃了眼仍蹲在地上護著頭的少年,眉頭又是一斂,向站在茅屋門口向她行禮的婦人點了點頭,才略正了正臉色,低聲道:「開心怎麼也是郡主的夫郎,你總這麼打打罵罵的,叫別人看著,多丟人。」

  開心忙把話接了過去:「就是嘛,這鎮上笑話我的人都從街頭排到街尾去了。」

  阿福小眼一瞪:「你還敢說。」順手奪了開心握在手中的玉佛,又朝王妃賠了個笑,把玉佛也背到身後:「這小子不打不成器。」

  開心一抽嘴角,忙怏怏的閉了嘴。

  無憂這時才知道他叫開心,這間茅屋雖然簡陋,但能讓姨娘親自前來,可見茅屋的主人定然另有了不得的身份,這麼個無賴小子能做興寧的夫郎也就不足為奇了。

  阿福長得小眉小眼,有些滑稽,完全一副小市民的模樣,而開心除開他那無賴性子,五官和身段都是相當的出眾,無憂實在沒辦法將他們二人往父子的關係上想,再看站在門口的婦人,相當的端莊,模樣倒是很漂亮,看來開心完全像著了他娘的長處。

  「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王妃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

  阿福嘴角陪著的笑頓時一僵,瞥了眼身後的妻子,很快恢復正常:「我已經收山很久了。」

  「這件事,無需你重出江湖,也絕不會涉及過往的事。」王妃對他的拒絕在意料之中。

  「這樣啊,那裡面坐吧。」

  「不了,就幾句話,就在外面說了就行了。」王妃回頭望了無憂一眼,對開心道:「無憂在車上,去陪她說說話吧。」

  開心抬頭望向院外馬車,與趴在車窗上的無憂目光一對,臉上的吊兒郎當頓時去了一半,多了幾分憎惡,又回頭對上母親擔憂的眼,馬上重新笑了起來,站起身,抬了雙手,捂了兩鬢,往後順了順亂蓬蓬的頭髮。

  原本很傻的動作,竟被他做得很是瀟灑,雙手叉著腰懶洋洋的晃到車窗前,趴上車窗,眼斜斜的睨著無憂,像在看一件讓人很厭惡的東西:「喲喝,這臉還當真復原了。不過在街上啃了了的時候,怎麼不用這張臉?」

  院中三人一起向這邊看來,無憂臉上就一個『囧』字,咧嘴笑了笑,湊近些,也趴在車窗上,與他眼對眼:「你姓什麼?」

  開心垮下臉,重哼一聲,不答。

  二人不再說話,一人趴了車窗一頭,中間隔著一尺的距離,你瞅著我,我瞪著你,彼此都沒好臉色。

  隱約聽見樹蔭後傳來一些斷斷續續含糊的話語:銀狐好像已經出過手……五日後……峻珩……防著銀狐……之類的,不過聲音壓得實在太低,沒辦法聽明白,這些不連貫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無憂聽到『銀狐』二字,不由的認真聽去,可是他們聲音太小,風向又不合適,實在難以聽清,正想把耳朵再豎一豎,聽得明白一些。

  對面少年不耐煩的開了口:「你娘叫我來陪你說話,你說吧,我聽著。」

  被他這麼一打岔,那邊的聲音更聽不見,無憂暗暗有些著惱,不過聽不見了,也只能作罷,把心思收回來,又開始研究對面趴著的人。

  這人長得確實相當好看,他所站的位置,面龐正好對著陽光,正對強光的臉,最容易暴露缺陷,顯得蒼白,而他那張臉對著陽光,反而像是吸收了太陽光一般耀眼,吸人眼眸,那頭亂蓬蓬的頭髮絲毫不覺得邋遢,反而將他襯得神采奕奕,隨意而不羈。

  只是這張好看的臉上每個角角落落都寫滿了對她的厭惡。

  照王妃見他爹的情形看來,兩家關係還算不錯,為什麼他會如此憎惡興寧,而且憎惡的程度已經到了在身為公主的姨娘也不加以掩飾,或許他不是仗著有個和王妃關係不錯的爹,只怕早被砍了十次,八次。

  無憂慢慢挑了眉,擠了個笑:「你是我的夫郎嗎?」

  「現在是。」他懶洋洋的半眯著眼將她看著,沒因她的話引起任何激烈反應:「不過或許過些日子就不是了,這種事,誰知道呢?」

  「你姓什麼?」無憂笑嘻嘻的用手撐了下巴,照他這態度,確實不好說,沒准什麼時候,姨娘忍不得了,就把他踢出郡主府。

  他閑懶得像是快閉上的眼瞬間睜大,繼而又再眯窄:「你是不是想找事?」

  無憂一眨眼,她是真不知他姓什麼,只不過是半玩笑,半真的順便探點口風,免得一會兒姨娘問起來,自己說不出來。

  然而一個姓能讓他這麼大反應,倒是有趣,眉稍又是一挑,沿著窗臺向他湊近些,接著笑問道:「你姓什麼?」

  開心臉色頓時黑了下去,撐起頭,眸子裡已燃了兩撮小小的怒火:「你再問一句?」

  無憂哪能怕他,正要開口,一個婦人聲音傳來:「小白,你娘在家嗎?」

  開心裂了嘴角,偏頭低罵了聲:「該死。」

  「小白。」無憂笑得有眉沒眼,向他趴近些,故意拖著聲音:「白……白……」

  開心一張臉烏雲滾滾:「你敢叫出來試試。」

  「不就是個白開心嗎?這字挺好啊,白開心……你爹可真會取字……」

  「你……你這該死的丫頭,你等著……」開心怒不可遏,跳出起來,要去車裡揪無憂,無憂忙向後縮開。

  他手剛動,一個大巴掌在他頭頂蓋下,開心的頭順著巴掌的力道往下一磕,在車窗上碰的『砰』的一聲:「怎麼?老子給你起開心,想你一輩子開開心心,還錯了?」聲大如雷鳴。

  開心『哎……呀』一聲,小聲嘀咕:「什麼爹嘛,開心固然好,也不想想自己姓啥。」

  捂著額頭抬起頭,對上無憂幸災樂禍的笑眼,怒氣上湧,眼裡頓時噴了火,又要伸手入窗去拽無憂:「你這死丫頭。」

  還沒來得及發作,又是一個大巴掌扣了下來:「媳婦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凶的,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開心的頭在車窗上又是一磕,不過再抬起頭時,眼裡已沒了之前的吊兒郎當,除了怒還有驚人的冷,一指無憂,聲音冷如寒冰:「就憑她?就是掐死她,都不為過。」

  說完狠狠的剜了無憂一眼,轉身對上王妃的眼時,臉上怒氣才略退了些,垂下眼,避開王妃的目光,大步離開。

  他突然如此,無憂一時間反而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開心……」阿福追了兩步,開心已轉出前面竹叢不見人影,長歎了口氣,轉過身,掃了眼愣在那兒無憂,神色間有些尷尬,再看王妃時,又多了分歉意:「這孩子被我寵壞了,怪我這做爹的沒教好他,不過他也只是說說,不會當真的。」

  王妃歎了口氣,勉強笑了笑:「不怪他,如果不是無憂當年……哎……我們回去了,你也別再打他,你越是如此,他越是跟你離心,不肯好好本事。」

  阿福點了點頭,幫她撩起車簾:「你不怪他就好。」

  車簾落下,王妃見縮在車廂一角的無憂神色間有些殃殃的,又歎了口氣,也不說什麼,轉身坐好,吩咐啟程。

  無憂向王妃挨近些,抱了她的手臂:「娘,開心他爹到底是什麼人啊?」她有失瘋症的前科,就算以前興寧知道白開心這一家子的底子,也可以當作是失憶不記得了。

  能與平陽公主直接你我相稱的人,實在叫無憂壓不下好奇心。

  不過問是問了,並沒指望姨娘能告訴她。

  不料王妃想了一陣,竟開了口:「你也大了,有些事,你也該知道一些。」

  無憂即時來了精神,兩眼錚亮的將姨娘瞅著,靜等下文。

  「在銀狐現世以前,白福是天下第一盜。不過他與別的盜賊不同,並不隨便出手,但凡出手,必是與人有交易。世間想與他做交易的人多如蚊蟲,但並非誰都能與他做上交易,只有他投放了牌的人,才有資格與見面,他看人順眼,才能談交易一事。報了東西,還要看這樣東西,他願不願意偷。也就是說,想請得他出手,比摘天下的星星容易不了多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1:39 AM

034 特殊嗜好

  無憂癟了嘴,這個天下第一賊怕是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接上幾次買賣,不知這個賊和那個色賊誰更窮些。

  王妃思緒飄遠,回想往事,沉吟了一陣,才接著道:「如果沒有接到過他的牌的人,頂多只是聽過他的,根本無法見著他的人,我有幸成為他的一個主顧。後來他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恰好有一批難民要安置,我就借這機會,建了這個小鎮,小鎮的居民都是各地轉來的難民,所以他過去的身份便從此被抹去。」

  無憂聽到這裡也算是回過味來了,既然將過去的身份抹去,那麼姨娘就不該告訴自己這些,現在告訴自己,說明並不想將他過去的身份當真完全抹去,只是由公用轉為私用罷了。

  但白福這個人畢竟不是自家的人,想用就用。

  為了他,不惜建這麼大的一個新城,又將開心收在府中,哪怕開心做出再過份的事,也是百般遷就,圖的就是給予白福半恩半情的情份。

  有來有往,當真有事相求時,白福想著這些情份,自然不好推辭。

  想明白了這點,無憂不由的心歎,姨娘實在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即下得起重本,也沉得住氣。

  「那銀狐是誰?」

  「說起銀狐,當真邪門,最近兩年突然出現的一個飛賊,神出鬼沒,將北齊官家攪得人心惶惶,官府也沒少派人去抓,兩年來硬是連相貌都不曾見過,別說抓到。」

  「他平時都偷些什麼東西?」無憂開始後悔當時沒把他的面罩扒下來。

  王妃秀眉微擰:「沒人知道他想要什麼,但凡有稀奇的東西現世,他總是會光顧一下,至於要不要,又是另一回事,全憑他心情辦事,如果不要,他也會在東西旁邊做上記號,表示他到過。如果取去了,絕大多數第二日就會送回來,不過回來的東西,很難再完整,總要少點什麼。就連齊皇的玉璽都被他拿去過,三日後又平白掛在了金殿上。」

  「那玉璽少了什麼沒有?」

  「玉璽上的龍角被雕成了豬耳朵,龍爪變成了狗腳。」王妃想著前次進宮,齊皇的新玉璽還沒雕出來,齊皇拿著豬耳狗腳的玉璽蓋章時的黑臉,仍忍俊不禁。

  無憂『撲哧』一笑,這個人倒是有趣:「錢財,他偷不偷?」腦海裡晃過他掌心中的三個銅板。

  「他出沒的地方,從來不見少錢財。」

  無憂奇了:「難道他有專讓人心裡不痛快的古怪嗜好。偷東西的目的就是叫人不痛快?」

  「叫人心裡不痛快的古怪嗜好?」王妃想了想,笑了:「還真像這麼回事。」

  「他可有光顧過我們王府?」無憂偷看著王妃臉色。

  「豈能沒去過,你爹都親自帶兵捉拿,可是鬼影子也不曾見著。」

  「可少過什麼?」

  「這倒不曾。」

  無憂挑了挑眉,不再多問。

  回到王府,千千已隨著無憂的護衛隊從另一條路到達王府,在二門口巴巴的望著她。

  無憂領著千千回到寢院,下意識的抬頭瞥了眼屋門口的桂花樹,樹梢上果然掛了塊手帕。

  手帕掛的位置有些損人,家中普通的梯子絕對搭不上去。爬上去吧,如果不能身輕如雁,保證還沒靠近手帕,就能將那條樹枝壓斷,然後再和手帕一起跌下來,雖然可以拿到手帕,卻免不了要接接手骨,或者撐撐拐杖。

  這院子裡固然不缺有輕功的人,但如果對方當真就是銀狐,那她和銀狐有瓜葛的事揚了出來,被官府定為捉拿銀狐的線人,以後去哪兒,都少不了被人盯哨,自己以後的行動也諸多不便。

  暗罵了聲:「見鬼。」

  思量著以自己的本事,爬上樹取到那方手帕,不至於壓斷樹枝,但一個郡主爬樹,目標著實大了些。

  而且興寧雖然箭術好,但並不會武,她這一爬,可就漏了餡。

  不動聲色,等晚膳後才拉了千千,問道:「你能不能帶根竹杆爬樹?」

  千千迷茫的點了點頭,不明白爬樹為什麼還要帶竹杆。

  無憂隔著窗格,將桂花樹上的絲帕指給她看:「你爬到那樹杈上,把那帕子給捅下來,不過不能被任何人看見。」

  千千一整衣裳,轉身就走。

  到了門外,打發了院子裡的下人,又閑晃了一陣,確認院子裡再沒有別人,驀然向桂花樹,跑衝幾步,單腳在地上一點,身子便飛向樹杆,半空中一旋身,雙腳在樹杆上一蹬,借力向上斜飛,伸手間,已經那塊手帕摘下,輕飄飄的落地,動作乾淨利落。

  無憂在窗後看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千千還有這麼好的輕身功夫。

  直到千千進了屋,突然感到院子一角的有些異樣,尋著方向望去,只看見樹梢上只得一處樹葉輕搖。

  千千取下的手帕果然是那夜所見,上面繡著的白狐憨態可掬,極是可愛。

  帕子中另裹著一張草紙。

  無憂無語的望了回天,這賊當真是寒酸了些,雖然不是傳遞情,卻也不至於節約到用草紙傳。

  以他的吝嗇,讓無憂甚至擔心這張草紙是否做過某種用場,兩根手指拈著草紙一角翻來覆去的細細看過,確認沒有異常物體沾附在上面,才放心往上面的圖案看去。

  照圖案線條粗細來看,應該是用千千的那只小炭筆所畫,不過畫出來的東西如同小兒塗鴉,完全看不得了。

  一個圓不圓扁不扁的太陽爬過一座山,又爬過一座山,在第二座山腳處的樹林邊有兩個更夫,正在打更,更夫更是被他畫得人不人,鬼不鬼。

  其中一個更夫的眼睛大得出奇,眼珠子斜挑挑的望著某處,那處有扇門剛剛開啟,有小鬼探頭。

  千千看了半天,沒看懂什麼意思,點評道:「這人想人浪漫,以繡帕、詩畫傳情。苦於不會寫字,所以以畫代字,偏偏又不是畫畫的材料,畫出來的東西,不但畫功上委實丟人,就連審美和想像力上也是屬於下下下三濫。」

  點評完了才想起,這些東西是無憂叫她去取下來的,眼珠子轉了半圈,定在了無憂臉上,忙捂了嘴:「他該不會是郡主的地下情人?」

  無憂橫了她一眼,找情人也不能找他那樣的,嘴上驀的一麻,像是那日被他咬過的感覺,臉泛了紅,臉色頓時沉了下去,這仇不能不報,湊到千千耳邊吩咐了幾句。

  千千一臉迷惑的去了。

  無憂笑嘻嘻的看著那方草紙,「後日嗎?後日子時就可以得到三百金珠。」

  這幅圖畫的雖然醜些,意思卻是不難猜。

  太陽連爬了兩個山頭,也就是兩次起落。更夫只有夜間才會撞鬼,這更自然是打的夜更。而小鬼剛剛探頭,那門自然是鬼門關,而鬼門關是子時方開。

  第二天去和神棍鳳止相親,意外的還見到了另一個人……常樂郡主的五夫—惜了了。

  這是無憂第一次正式與惜了了見面。

  與一個男人相親,卻帶著另一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跟自己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無憂覺得很匪夷所思,不過這麼做,純粹是姨娘為了投鳳止所好。

  鳳止明明是個神棍,卻有個很風雅的愛好,就是品茶。

  只要愛茶的人,就不會不知道婉城『一品香』的茶最好,作為『一品香』的老闆惜了了的茶道,就可想而知了。

  雖然惜了了這個燈泡有些不合適,但風雅的氣氛熏一熏,鳳止或許便只看到杯中的茶,稀裡糊塗的也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說直白些就是王妃對無憂的個人魅力沒什麼信心,反而覺得惜了了的茶道比無憂的個人魅力更容易取得鳳止的歡心。

  而無憂也希望鳳止把惜了了看上,二人去唱一齣郎情郎意,進了郡主府直接搬去跟鳥鳥綁一堆,她就此向姨娘交了差,以後也無需和那神棍有太多糾葛。

  所以對由惜了了陪同前往是一疊聲的稱好。

  不過想著那日街上的事,臉上仍是個『囧』字,好在照著興寧的習慣,出門仍是面紗遮面,能少幾分尷尬。

  惜了了有自己的馬車,但王妃的意思,他與無憂同乘,再邀鳳止一起,三人在車上,飲飲茶,觀觀風景,氣氛和情調也就有了,處得融洽了,也好辦事。

  於是惜了了被迫捧著茶具上了無憂的車,和她一人坐了花几一頭。

  無憂雖然蒙了面紗,但惜了了上了車仍徑直將臉別開,絕不多看她一眼。

  他不看無憂,無憂卻毫不客氣的看他。

  惜了了垂著眼,齊眉的留海下,細長眼線如墨筆勾畫出來,顯弧線斜斜上飛,再壓上小扇子一樣的長睫,鼻樑挺直,唇豔紅欲滴,配上那張白玉般的瓜子臉,真是媚到了極處。

  無憂看一眼,感歎一次,這般容貌怎麼卻是個男子,叫天下女人情何以堪?

  他穿的也是一身深藍的闊袖長袍,簡單的款式,只在領口和袖口繡著重重疊疊的番紅花,在常人看來毫不起眼的衣裳,被他穿得明豔照人。



035 五年之約


  惜了了別著臉,仍能感到無憂面紗後的眼在他身上溜達,神色間還算淡然,攥著袖口的手指卻僵得發白。

  無憂六歲前,在深宮的也只有宮廷禮儀,後來跟著冥王長大,除了醫,就是如何殺人以及如何不被人殺,雖然當過幾年的童星,但團社的人都忙著做自己的事,沒有人對她多加教育,所以社交一塊相對是個缺陷,不太會刻意討人歡心。

  但車裡氣氛過於憋悶,讓她覺得彆扭,趴俯上身前案台,手撐了下巴:「三年不見,那日在街上,我沒能認出你,權當我們重新認識一場,我們也算是不打……呃……不啃不相識。」

  她不提那日的事也就罷了,這一提,惜了了便一陣不自在,撇臉過來,原來極嫵媚的眼冷如寒泉。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忌女人的?」無憂望著面前冰雕一般的美人,嘻嘻的笑,這下他該炸毛了吧,他一炸,這車裡氣氛也不用這麼彆扭。

  不料美人看了她一陣,神色居然緩和下來,打開帶上車的包裹,開始搗鼓茶具,擺好茶盤,茶盅。接著又從包裹裡面的一個錦袋裡取了塊炭,放入小爐子,升了火,開始燒水。

  那炭起了火,居然無煙,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成。

  這些事,他一件件不急不緩的做下來,就連加炭升火都極致的優雅。

  無憂看得險些流下口水:「你說,如果把你扮成女子,鳳止會不會看上你?」

  惜了了不答,斟了杯茶,遞到她面前:「喝茶嗎?」

  無憂身子忙往後縮了縮:「不喝。」

  「呃?」惜了了有些意外,普天下想求得他親沏的一杯茶,並不容易。

  「怕毒。」無憂老實回答。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毒死你。」惜了了聲音語音柔和:「但現在還不能。」

  「就算毒不死,來點八豆,也受罪。」無憂對他溫柔的毒言惡語並不著惱。

  惜了了也不勉強,自行端了青瓷小茶杯,慢慢飲。

  等茶盡了,放下茶杯,才看向無憂:「你忘了我們的五年之約。」

  無憂微怔,又是協議,目光落在他難得平視過來的眼眸上,半晌,笑了:「忘了。」

  他略勾了唇,重新垂下眼瞼,掩去眼裡的琉璃遊光,為自己斟茶,碧綠清亮的茶水從壺口成線注入青瓷杯中,他柔婉的聲音伴著水聲響起:「你我約定,五年內,只要你不來招惹我,我自是為西越賣命,我們的賬五年後再算,但如果你違約招惹了我,協議立即中止,我們的賬也就得好好算算,如今離五年之約,還有一年零四個月,你是否想提前將把我們之間的賬算了?」

  無憂越加不敢去碰面前的茶杯:「如果現在算,會怎麼樣?」

  他慢條斯理的飲著茶:「不過是挖你一雙眼,砍你一雙手,再將心挖出來拜一拜那些因你而慘死的無辜百姓。」

  無憂抖了抖:「你就不怕,我先殺了你?」姨娘和興寧不知怎麼樣的,居然弄了個定時炸彈在身邊,難道當真是生活得太過無味,要尋些刺激?

  「只要郡主殺得了我,生死由命。」他聲音依然輕柔,就像和他茶苑的茶客閒聊。

  「還是滿了五年再算比較合適。」

  無憂撇了撇嘴角,轉身手枕了頭,躺倒下去,斜眼睨著仍在自斟自飲的美人。

  她過去習殺人,並不只是理論上,自十八歲起,六年來接了警方不知多少次買賣,不管明裡暗裡,已數不清到底殺了多少個黑幫難纏的首要人物,沒有一次失手,也正因為時常要去完成這些任務,才造成工作頻頻失業。

  不知這個人比那些黑幫老大的本事如何?

  「話說回來,你所謂的違約也太過牽強,你不先罵我,我豈能去啃你?再說,男女親嘴的事,女人比較吃虧,好吧?」

  惜了了一張美人臉瞬間漲得通紅,手中持著的茶杯重重的頓上幾案,臉上泛了黑,瞪著手撐了頭,面朝他半躺在對面的無憂,實在想不出面紗後是怎麼一張沒皮沒臉的面容,過了好一會兒,神色才重新緩和下來:「下不為例。」

  無憂驀然翻身坐起,手臂攀上桌緣,向他移了過去,跪坐在他身邊,一把奪了他手中茶杯,對了光,舉在眼前慢慢轉的看,漫聲道:「是你罵我下不為例,還是我親你下不為例?世間交易定要講個公平,不公平的交易,我沒興趣。如果你先開口不敬,我自然也難以禮相待。」

  二人挨得極近,惜了了本能的往側裡一讓。

  無憂『哎呀』一聲,身子一歪,身體壓在了他身上,將他抵在的他身後車壁上:「腳麻了。」

  惜了了沒想到她這時候還敢亂來,一怔之下,竟被她壓住,正要發難,感到二人身體間有異,低頭看去,卻不知何時一把只得巴掌大小的小金弩抵在胸前,無憂纖纖的手指已扣在扳機上,只要輕輕一動,箭尖便能直穿入他心臟。

  常樂箭術高超不是秘密,院中上下,無人不知,只是萬萬沒想到她竟會帶了這麼個東西在身上。

  無憂空著的手攀了他的肩膀,從頭頂上泄下的面紗輕輕拂過他的臉龐,他身體隨著臉上的瘙癢即時一僵,無憂『哧』的一聲笑:「到底是哪樣下不為例?」

  他從小金駑上收回目光,並無懼怕之色,肩膀卻在她掌心下僵如鐵石:「均下不為例。」

  無憂暗笑,他不是怕死,只是還不想死,既然不想死,也就有所顧忌,有所顧忌就註定有弱點,食指關節在他細滑如瓷的臉頰上劃過:「這是你對我不敬所付的利息,如果你嫌我的手髒,一會兒下了車,找護衛借把刀,把頭削了。」

  惜了了被她靠著,胃中翻翻滾滾,正有些難忍,聽了這話,胸口生生燒起一把怒火,抬手猛的將她一推。

  無憂借力滾過一邊,仍斜靠回自己的位置,笑嘻嘻的隔著面紗將他看著。

  惜了了被她這麼一鬧,固然怒氣衝天,胃中不適卻消去不少,也靠了身後靠枕,斜眸瞅著無憂,防她再有什麼異常舉動,在不經意中,舉手投足,也是無一不美到極點。

  無憂忍不住又向他打趣:「你說去『一品香』的那些男人是沖著茶去的,還是沖著你的這身皮囊去的?」

  惜了了善於交際,不管對著什麼樣的人,總能和顏悅色,舉止得體,可是對著她卻全然失了常態,眼裡噴出的火,幾欲將對方燒死。

  無憂鬧了這一場,得知與他有五年之約,也算小有收穫,不再胡鬧,揭了窗簾,見馬車正在一家大客棧前停下。

  這次出來,本來還要順路為姨娘辦點小事,結果出了門,又收到消息說,事出意外,那件事無需再辦。

  再加上路上太過於的暢通無阻,結果直接導致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個來時辰。

  反正已到晌午,索性到對面酒樓吃個飯,歇歇腳。

  總算可以結束與無憂的單獨相處,惜了了明顯鬆了口氣,馬車剛剛停穩,便掀了簾子下車。

  無憂得知那五年之約,心情大好,與院子中的人越少瓜葛,對她越是有利,跟在他身後,直接蹦下了車。

  無憂不曾到過這地方,免不了四處亂看,反落在了惜了了身後。

  惜了了雖然與無憂不合,但無憂的身份終究擺在那兒,只得停下來等她先走。

  恰好有賣糖人的過去,無憂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沒注意到惜了了已經停下,仍是扭著頭,追著糖人看,腳下卻是沒停,實實在在的撞在了惜了了後背上。

  本來這種情況,惜了了只需邁出一步,便可以穩住身形,偏偏這時,只覺身後一個牽扯,一前一後兩個不均衡的力道拖拽著他,腳下頓時失去平衡,險些撲倒在地,等重新穩住身體,往下看去,臉即時黑了下去,狠狠的瞪向無憂。

  無憂剛好將目光從糖人身上收回,對上他含怒的眼,愣了愣,迷惑道:「又被哪個路人親了?」

  惜了了冷著的臉,越加沉了下去:「踩到了。」

  「踩到了?」無憂不解的隨他視線往下看去,才發現自己竟貼著他後背,站在他身後拽地的衣袍下擺上,忙跳了開來,深藍的衣擺上已留下兩隻小小的灰腳印。

  想也沒想,順手將他的袍子撈了起來,拍去上面灰腳印。

  惜了了略抬眼簾,眸中訝然,白玉般的面龐微微泛紅,從她手中慢慢抽回袍角:「不必了。」

  無憂這才想起,這樣的行為在二十一世紀再正常不過,但她現在身為郡主,而惜了了卻是她的夫侍,這麼做就有些不合身份。

  她雖然明白這些道理,但畢竟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十八年,早習慣平等的社會風氣,並不以為然,拍拍手,邁進酒樓。

  這家酒樓規模不大,光從外觀看並不多起眼,但一直口碑極好,生意卻是極好,剛到飯市時間,已經沒了空桌子。

  好不容易跟別人分了半邊桌子,才算有位置坐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1:50 AM

036 何為攻受

  分給她們桌子的人,是穿著一身亮紫長袍的男子,戴著頂慕離帽,和衣袍同色的面紗遮去了臉,看不見相貌,自斟自飲倒也悠閒自在。

  無憂回來後便遇上不凡,寧墨,開心和惜了了,這四人不論長相,氣質,全然不同,但個個是罕見的美色。

  看過這四人後,對男人無形中又提升了幾分免疫。

  所以對面男子雖然一身亮麗,卻是引不起她的注意。

  反倒是隔壁桌的八卦更讓她感興趣。

  八卦中的主人公,竟是她這次前來相親的對象--鳳止。

  「小二說玉香閣只賣藝不賣身的頭牌玉仙姑娘,前天夜裡求見巫仙,只求一夜風流,衣裳都解了,卻沒成事。」深衣青年半蹲在凳子上,不住惋惜,只恨不得男主角換成他。

  另有人接嘴過去:「別說玉仙姑娘,昨天見著了郡主趙雅,可真是個美人胚子,為了他特意宿在了巫仙隔壁。趙雅邀了他賞月,花前月下的,趙雅不勝酒力,才三兩杯就醉了,還是他親自送她回的房,的也沒燃起來。」

  無憂笑著搖頭,牧丹花是番王的女兒,遊牧女子,大多數酒量好,哪能三兩杯就醉的。為了得那個神棍,當真煞費心思,美人計都用上了。

  只是不知這些人哪來的本事,竟連人家的閨房事都能透視得如此清楚。

  果然有和無憂同想法的不屑道:「就吹吧,你們怎麼知道人家解了衣裳?再說人家郡主會男人,還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人看著?」

  先前發話的被人駁了,沉不住氣,跳了起來:「玉仙姑娘的事是門沒掩實,小二送水從門縫裡瞧見的,至於趙雅,是從可靠內線那兒得的風,全是千真萬確。」

  穿青衫的生將手中摺扇一合:「這才是真君子,坐懷不亂。這一來,趙雅對巫仙更是另眼相看,弄不好是非他不嫁了。」

  千千一慣是最八卦的,遇上這種事,哪能不心癢,推了推她:「郡……小姐怎麼看?」

  「應該是那神棍性無能。」無憂挾了筷子涼拌小黃瓜放入口中,見惜了了和對面的那位一起向她看來,以為是這地方沒有性無能這麼個說法,補了一句:「就是不能人道。」

  對面那位手中筷子從指間滑落,『啪』的一聲跌在地上。

  千千的臉瞬間通紅,瞅了同桌的紫衫男子一眼,壓低聲音輕咳了聲:「小姐,這種話怎麼能出自姑娘的口。」

  無憂不以為然的睨了她一眼:「是你要問我的,我不過是如實說自己的想法罷了。」

  惜了了神情頗為古怪,向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無憂也回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二人均是無話,各自埋頭吃飯。

  對面的說客被她這麼一岔,全打住了話頭,見她是個姑娘,又有丫頭相陪,也不好出言反駁。

  最關鍵的是當看見她身邊的惜了了後,視線就收不回去了,有認出是『一品香』的惜了了,低聲驚呼了聲:「是惜公子。」

  所有人一驚之下,忙轉回頭去,不敢再多看。

  剎時間,這一塊地方就靜了下去。

  這份不正常的靜,最終被無憂對面的紫衫男子,叫小二重新換一副筷子而結束。

  不過話題就東拉西扯,不外乎是哪家的老爺又納了房小妾,哪家寡婦耐不住寂寞出了牆,再引不起無憂興趣。

  飯後,無憂覺得到一個男人的房間裡相親大有送上門給人吃豆腐的嫌疑,萬一遇上喜歡胡編亂造的小二,只怕明天就變成了,她寬衣解帶上了人家的床。

  臨時改變主意,差人去給鳳止傳話,將地點從他所住的客房搬到前面不遠處的一片楓樹林裡。

  那地方雖然談不上人來人往,但終究是喜歡踏青的人常去的地方,又有了了相陪,那些喜歡八卦的人總不能把他們胡扳成在光天化日之下,郎情妾意玩起了三P,或者是鳳止拒絕與她們二人玩三P。

  楓樹林裡有現成的涼亭,掃掃灰就能入坐。

  鳳止倒沒擺架子,很快就隨著無憂差去的下人來了,到了石桌前,一掀長袍下擺,在她對面坐下。

  無憂看著那一身亮麗的淺紫,神色一僵,視線上移,果然那襲紫色的慕離面紗。

  惜了了神色間倒全無異樣,只是向來人輕點了點頭,打過招呼,便接著煽火煮水。

  鳳止側著臉,看了一陣,道:「這等手勢,這等容貌,想必就是『一品香』的惜公子?」

  「正是惜了了。」惜了了微微一笑。

  「王妃當真是有心了。」鳳止肺腑一歎。

  惜了了眼角輕抬,眼中琉光輕轉:「傳言巫仙也是茶道中好手,有機會還要向巫仙請教一二。如果巫仙不嫌棄,可去『一品香』小坐。」

  「鳳止惶恐,惜公子實在是抬舉鳳止了。」

  無憂心歎,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逮到機會就往自己場子裡拉人。

  鳳止和惜了了客套一番,鳳止才向無憂看去。

  無憂想著方才酒樓上的事,耳根子火燒燒的燙,對於男人,不管他能不能人道,都絕不能當著他的面,說他不能人道,否則他一定要將你恨之入骨,想方設法的對你打擊報復。

  暗自揣摩,得儘快結束這場相親,這個人無論如何是不能往院子裡接的,反正自己不是興寧,完全不用考慮只能活到十五歲的事,就算興寧當真回來了,她自己再來倒追他就是。

  手撐了下巴:「你打算蒙著臉和我談事?」

  「你不是也蒙著臉嗎?」鳳止臉色藏在面紗後,從聲音上聽不出喜樂。

  「我長得太醜,把臉遮一遮,你少些噁心,我們的事也容易成些。」有鳳止在場,無憂也不信他敢搬出剛才的人道一事來為難她。

  「三年前你就不是美人,治了三年,難道還能越治越醜?」

  「還真是越治越醜了。」無憂開始後悔,沒把褪下來的那層蛤蟆皮留著,要不往臉上一貼,或許能將他打發得快些。

  「可是師叔說治好了。」鳳止接了惜了了遞來的茶,先聞了聞,再小飲了一口,愜意的籲了口氣:「果然好茶。」

  無憂開始後悔帶惜了了來了,忙道:「你和趙雅的事成了嗎?」

  鳳止奇道:「我和她能成什麼事?」

  「婚事啊。」無憂撇了嘴,就裝吧,虛偽。

  「看樣子郡主很想我能娶趙雅。」

  「這倒不是。」無憂當著惜了了的面也不敢直說當然想他跟趙雅湊成一堆:「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娶了我家了了。」

  惜了了遞茶,鳳止接茶的手同時停住,四道目光同時向她望來。

  無憂暗惱自己時不時犯一犯這種說話比大腦快一步的小錯誤,不過話出了口,乾脆說穿去,潤了潤嗓子,道:「你看,你愛茶,我家了了的茶道是絕對的好,是吧?」

  鳳止收回手,將空茶杯放在茶盤中,點了點頭:「不錯,可是這何娶嫁有何關係?再說如果我娶了你,同樣可以在他那兒分上杯茶喝。」

  無憂喉嚨頓時乾巴巴的:「一年後,他就要殺我的,到時我死了,你我恩愛一場,難免要被我牽連,雖然他不一定會連你一塊殺,卻未必再肯沏茶給你喝。」

  鳳止從袖子裡抽了摺扇出來,抖開來扇了扇:「所以呢?」

  無憂望著他手中的扇子,哭笑不得,明明是個神棍,偏要扮出個風雅的模樣:「所以你不如直接娶了他,那麼以後不管他殺不殺我,都是會沏茶給你喝的。至於床弟之事,你就更無需擔心了,大不了,他攻你受。」

  惜了了萬萬沒料到無憂會生出這麼個古怪念頭,好氣又好笑,瞪向無憂的眸子卻是冷了下去。

  鳳止看向惜了了:「何為攻受?」

  惜了了也是一臉的迷惑。

  無憂見二人對嫁娶之事沒太大的反應,升起一絲希望,輕咳了一聲:「所謂攻受……」

  話沒出口,背後一痛,回頭看去,千千正一邊掐她,一邊向她遞眼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車坐得太久,我活動活動。」無憂打開千千的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所謂攻受……讓千千給你們解釋。」

  「郡……郡主……」千千即時傻了眼:「怎麼可以如此?」

  「別說你不知道。」無憂背對惜了了和鳳止,湊到千千耳邊,用只有她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既然你不讓我說,就換你說,只要鳳止不用跟我成親,以後有你好處。」

  千千見有好處,忙定了神,輕咳了一聲,兩眼下垂,只看身前桌緣,口中如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的道:「所謂攻受,如果說男人是攻,那女人就是受。那麼惜公子就相當於男人,巫仙大人就相當於女人,巫仙大人只消趴在床上充當女人,再不用為不能人道而苦惱。」

  無憂本在桌邊晃悠著暗暗偷笑,聽到最後一句,險些一口血噴了出來,什麼也不想,拔腳就跑。

  『噹,噹』兩聲,惜了了和鳳止手中茶杯同時從指間滑落,跌在石桌上,滴溜溜的亂轉。



037 彼岸花之曼珠

  惜了了平日再好的修養,這時也氣得臉色發青,這個魔女簡直邪惡的無可救要,在大街上公然非禮他也就罷了,頂多也是個好色,這時卻想著法子令他與男子歡好。

  僅僅因為那些為人不恥的惡趣,能滿足著她一時之好,便讓她小小年紀,已是滿手血腥,這樣的邪魔惡女居然被眾國儲君捧在掌心中,實在可惡。

  將茶壺棄在石桌上,握緊雙拳……如果不是還有那許許多多無辜的性命捏在她的手中,恨不得就此取了她的性命,又豈能與她定下那五年之約。

  他不怕違約遭受天譴,卻不能不在意那些無辜百姓的性命,深吸了口氣,白得幾乎透明的面頰,重新慢慢緩和下來,如同平時在茶苑對著那些茶客,眉眸中攏起半真半假的笑。

  這笑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總讓人感到親和。

  抬起手臂,藍深的闊袖滑下寸餘,重重疊疊的番紅花下露出白玉般的修長手指,開始有條不紊的整理桌上殘局。

  無憂沒跑出兩步,眼前紫影一晃,石桌旁的鳳止已離座朝反方向而去,長鬆了口氣,看樣子這樁婚事算是吹了。

  林中平地刮起一陣大風,卷著地上落葉翻飛上半空,將鳳止的慕離面紗拋起,鳳止回頭過來。

  俊美的面容雌雄難辨,金瞳一閃,波光流轉,睨看向無憂,咧嘴一笑,那笑足以顛倒眾生,將人的心魂掠去。

  無憂渾身一顫,整個人僵住,倒不是因為他驚人的俊美容顏,而是這張臉,她整整看了十八年……

  想再看真些,淺紫面紗已然落下,重新將那張臉遮得嚴嚴實實,他已回過頭去,徑直出了楓樹林,仿佛那一剎只是個幻覺。

  收拾了紛亂的思緒,看向杵在那兒的千千。

  千千也是一臉的驚愕,手指著鳳止離去的方向,看著無憂,張口結舌的道:「冥……冥……冥……」

  無憂打下她的手,將她的話頭截了下來:「明天見了我娘,我自有交待,你不用擔心受罰。」

  千千這才醒起失言,飛快了偷偷瞄了一眼仍端坐在石桌邊的惜了了,垂下頭。

  惜了了眸子微瞥,半窄了眼,目光向千千飄來:「你就是千千?」

  千千是極愛看美人的,初見惜了了時,就被迷得七魂沒了六魂半,但自從得知他是無憂的夫郎,忙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打包塞進垃圾簍子,這次和了了一起出來,連眼角都不敢往他臉上掛一掛。

  然這時見他問話,整個人頓時酥麻了一半,不過目光與他目光一交結,他的目光明明是含著淺笑的,卻讓她冷得打了個哆嗦,頭埋得更低,不敢再看,只是老實的點了點頭。

  惜了了不再說什麼,接著慢慢整理東倒西歪的茶具,低柔婉媚的聲音又自飄來:「是你對十一郎說:我戀童?」

  千千心裡『砰砰』亂跳,訥訥半天,就是開不了口。

  「嗯?」惜了了略抬了抬眼皮,聲音極輕。

  「誤……誤會。」千千慌得雙手亂搖:「奴……奴婢怎麼敢有這個想法……」

  關於這件事,無憂心裡本存著氣,這時見惜了了還好意思提起,如同在燈芯上澆了勺沸油,越加火起。

  將千千拉到自己身後,彎腰湊到惜了了面前,出奇不意的突然伸手勾了他的脖子,貼唇上去,目無表情的在他柔嫩如花瓣的下唇上咬下。

  惜了了腦袋頓時木了一半,胃中一陣翻滾,身子後仰,與她拉開些距離,滾下石凳,跌跌撞撞的奔到一邊,手扶了樹杆就是一陣的吐。

  千千有些看不過去,推推無憂,小聲道:「郡主……明知惜公子忌女色……這麼對他,不好吧?」

  「下次再不幫你出頭。」無憂橫了千千一眼,真是好人難當,幫她出頭,反倒落了個不是。

  千千神情一窒,忙閉了嘴。

  無憂話是這麼說,卻伸手提了裝著已經不再滾燙的小水壺,踱到惜了了身邊,也不見他嘔出什麼來。

  她兩眼望天,這麼絕色的一個男兒,怎麼就得了這麼個怪癖。

  將小水壺塞到他手中,惜了了正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拒絕,接過就飲。

  無憂著十一郎的腔調,道:「了了哥哥這麼親親我,說這是表示喜歡。」

  惜了了正含了口水在口中瀨口,乍然聽見這麼一句,口中溫水反灌下去,差點將他嗆死,一陣劇烈的咳。

  偏頭過來,斜瞥了無憂滲著不屑的眼角,無力的閉了眼。

  可能是他出於在茶苑對著茶客的習慣,對著誰都是,不管是真是假,總是和顏悅色,所以在常樂的這些夫侍中,十一郎特別喜歡親近他,只要回府,十一郎就必定會去他那裡纏一陣。

  那日他像平常一般,總十一郎回他的寢院,穿過後庭恰好見一個小丫頭忐忑不安的在假山後不住搓手,驀然院中的一個隱衛現身落在小丫頭面前。

  小丫頭一驚之後,看清來人,眸子在月光下頓時特別的亮。

  「你找我?」隱衛聲無波瀾。

  小丫頭「嗯。」了一聲,卻說不出別的話。

  「我公務在身,有話你就說。」隱衛對小丫頭分明也是有情,否則也不會現身見面,不過見了面,又不得不裝得無事一般。

  小丫頭之前顯現是準備了許多話要說,可是被他這麼不帶感情的問話一堵,反而說不出來了,但就這麼走也不甘心,躊躇一陣,突然下了很大決心,突然撲上前,踮著腳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飛快的跑開了。

  院中隱衛的功夫都很好,小丫頭就算是貿然靠近他,如果他不願意,也是絕對親不上他的,所以由此可見他對小丫頭也是有情的。

  隱衛抬手輕撫了撫唇,眸色在月光下閃爍不定,最終輕舔了舔唇,閃身隱在了夜色中。

  這種私會,在府中是禁止的,不過鳳止不關心,也無心理會。

  十一郎卻好奇的拽了指他的衣袖:「了了哥哥,丫頭為什麼要咬他,是他做了什麼錯事,她要懲罰他嗎?」

  郡主府中不是好地方,而十一郎又純粹是因為常樂的一時心血來潮的邪惡念頭,才入了府成為她最小的一個夫侍。

  雖然十一郎身份如此,但終究是個孩子,惜了了希望十一郎在成長過程中思想能健康些,以後長大了,能真正懂得男女之情,而並不是成為常樂的一個淫樂工具。

  便蹲下身,將他抱住:「她不是在懲罰他,那叫親親,是對喜歡的人的一種表示。」

  十一郎似明非似的眨著眼:「就像了了哥哥親親我一樣嗎?」

  惜了了失笑,對著他的嘟著的可愛臉蛋,親了一口:「當然不同,這是對小孩的喜歡。」

  十一郎懵懵的點了點頭,其實他壓根沒把喜歡的人,和對小孩子的喜歡區分開來。

  不過這種事,對五歲的孩子來說,也無需太過明白,等到了那一天,他自然懂得。

  所以惜了了也不再多說。

  他親的明明是十一郎的臉蛋,被那小子扭曲成了親嘴……

  在意思上,那只是對小孩子的喜歡,又被歪到了私會的男女之情上,到了常樂這裡就更成了別樣的齷齪意思。

  如果說千千說他戀童是個誤會,那麼這個誤會自也是他自己親手種出來的。

  然被人生生冤枉出這麼變態的行為和愛好,實在叫人鬱悶。

  而眼前這位有著戀童之好,把十一郎弄進府中的罪魁禍首,卻將自己的惡好灌到他頭上,叫他們淪為同一類人,實在叫他怒不可遏。

  他可以對著任何人談笑風生,過去的常樂,固然惡毒,但在他面前,卻也不敢造次,所以面對著她,也能應對自如。

  不料三年的光陰,竟將她的言行變得完全不可理喻,令他對著她竟然無法保持常態。

  無憂瞅了他一陣:「以後不許再碰十一郎。」

  惜了了怒到極點,忍無可忍,站起身,吐了這一陣,有些乏力,背靠了身邊樹杆喘息一陣,重回到桌邊,瞅了眼拉著千千正要離開的無憂:「我警告過你,不許再惹我。」

  無憂回頭瞪他,毫不示弱:「是你先惹起的。」

  轉身之際,像是聞到一抹淡淡的可以撩入骨子的媚香,但凡不正常的氣味,都不該聞,但這味道,就算明知道不該聞,仍忍不住想再深吸一口,將這股味道長留一點算一點,哪怕死了也願意。

  這味道……這感覺……無憂膝蓋一軟,忙手撐了石桌,才勉強穩住身形,苦著臉向惜了了望去,試著問道:「你是曼珠,還是沙華?」

  惜了了臉色蒼白,神情卻已經恢復,慢慢收拾著茶具,不抬頭,長睫掩著的瞳眸卻閃過淡淡微微訝然,道:「曼珠。」

  無憂腳下徹底軟了下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這毒……罷了,我還幾日可活?」

  惜了了冷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有點見識,死人倒不會,不過每月初七子時七刻,要受一次剔骨之痛。」說完,捧了包好的茶具,輕飄飄的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2:02 AM

038 曼珠沙華

  無憂望著他的背影,險些哭了出來:「我的媽呀,讓我去哪兒找沙華。」

  千千忙將她扶起,急道:「郡主怎麼不叫他拿出解藥?」

  無憂苦笑:「你何曾聽過曼珠會解毒?」

  千千吃驚的睜大了眼:「難道他是彼岸花中的曼珠。」

  「怕是了。」無憂哭喪著臉,怨念的瞅了她一眼,尋不到沙華,往後一個月得受一次苦了。

  二人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的,都傻在了那兒。

  關於彼岸花曼珠沙華的事,像是一個傳說,卻是一個真實的傳說。

  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叫寧漫的女子,同時精通毒術和醫術。

  一次外出採藥,在河岸邊救了一個垂死的孩童,孩童治好後,卻全然不記得以前的事,既不知道自己為何受傷,也不知家在何處,父母何人。

  寧漫見其可憐,人又聰明,便收為徒,留在身邊,和出世不久的女兒養在一起。

  女兒隨著父姓,叫蘇彼。

  由於懷念死去的丈夫,給男孩起岸,隨著自己姓,叫寧岸。

  意思是與丈夫彼岸相隔的意思。

  彼和岸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岸心地善良,不願習毒術,苦研醫術。

  彼見他如此,便只習毒術,因為她的毒,只有岸能解,如果岸不想她的毒傷到無辜,就得一輩子不離開她。

  而彼的毒,大多數是無毒無味,但她不喜歡讓人不知不覺的中毒,便自行調配出一種奇香,再將這種奇香放入自己的毒藥中。

  於是她的毒就有了與眾不同的特點,總是帶著跗骨的香,聞過的人,哪怕明知會被毒死,也會聞下去。

  長久以來,世人只看見彼用毒,岸解毒。

  一直弄不明白,到底彼會不會自己解毒,而岸又會不會毒術。

  岸和彼郎情意妾,結為夫婦,日子過得恩恩愛愛,不想天有不測風雲,也不知是不是被母親起壞了彼岸這兩個字。

  就在寧漫去世的第二天,不知何故,岸就拋棄了妻子離去。

  彼傷心欲絕,發下毒誓,永世再不與岸相見,所以後來的人見著彼下毒,卻沒辦法在毒發前尋到岸解毒。

  兩家人的無法共存,被世人稱作彼岸花,彼岸花另外有一個字叫曼珠沙華。

  由於蘇彼發下的毒誓,導致他們的後人也從來不會共同出現在一個地方。

  於是彼的後人便是彼岸花之曼珠,而岸的後人就是彼岸花之沙華。

  彼自被岸拋棄後,鬱鬱寡歡,終是沒活幾年,便離了世。

  世間總有許多無法理解的事,岸拋棄彼,二人又多年不見,在世人看來,岸確實是個冷酷到極點的負心人,可是在彼死去不久,墳前來了一個人,在墳邊坐了一夜,第二天曼珠發現他眼裡噙著一顆淚,依著墳死去,墳前還攏著未能完全散去的媚香,由此可見他是服了彼的毒死去。

  後來有人認出死去的人就是岸。

  隨著彼和岸的去世,曼珠和沙華也如同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

  關於彼岸的故事,是無憂小時候聽子言講起,至於他們有後人以後的事,卻是前不久,無意中想起這個故事,一直不知道彼岸的結局,覺得遺憾,所以問了冥王,才得知彼岸的後人曼珠沙華的事。

  無憂萬萬沒想到,人間蒸發的彼岸花之曼珠居然會是『一品香』的掌櫃,興寧的五夫-惜了了。

  如果早知道是他,說什麼也不去觸這個黴頭。

  長呼出口氣,這下可真是冤大頭了,平白惹來一個月一次的剔骨之痛。

  「這可怎麼辦?要不我們去求求惜公子,給郡主把毒解了。」千千急得打轉。

  「你可聽說過彼給人解過毒?」無憂扶著千千起身,搓了搓鼻子,回想自己從小到大從來沒發生過毒發事件,不知是運氣好,還是自己算不上正常的人,毒到了自己身體裡便沒起過作用,她真希望是後者。

  千千急得險些哭出來,無憂是為了給她出頭,惹火了惜了了,才得了這麼一個果苦。

  「曼珠是彼的後人,識得下毒,又哪會解毒?」無憂拍拍手上沾著的枯葉:「萬一他只是嚇一嚇我,並不是曼珠呢?又或者我運氣好,撞上了沙華呢?」

  不過話是這麼說,上了車,只得她和了了二人相對時,便又另一番說法。

  惜了了慵懶的斜依著靠枕,欲睡不睡,半闔著眼,濃密的長睫在雪白的面頰上投下淡淡的一彎陰影。

  無憂趴在小茶几上,直定定的將惜了了看著,忍著伸手去觸摸他鵝毛小扇一般的睫毛:「每月初七子夜七刻的剔骨之痛,只是說來嚇我的,是麼?」

  「你可以當成是我與你開了個玩笑。」他索性整個眼都閉上了。

  無憂在他臉上研究了半天,也看不出他的話是真還是假:「我娘知道你是曼珠嗎?」

  「你認為王妃會將不明身份的人,留在府中嗎?」

  「不能。」無憂想也不想的搖頭:「那我娘可知道你想殺我?」

  「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將你放在我身邊?」無憂腳底升起一股寒意,母皇可以毒殺自己,難道姨娘也……

  「我答應過王妃做為你的夫侍,絕不會傷你性命,真要到取你性命的時候,我自會離府,等我提出離開的時候,王妃再做打算也不遲。」

  無憂怔了怔:「你就不怕在你提出離開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長睫終於顫了顫,睜開眼,眼裡是半真半假的淺笑:「不愧是母女。」

  「既然你也知道這個結果,為什麼還要進府?」無憂胸口好像突然被什麼哽住,憋悶的像要窒息過去。

  「有些事,要去做了,才會知道結果,或許最後贏的是我呢?」他眸色微閃,又慢慢闔上:「倒是你與過去變了不少。」

  「呃?」

  無憂等了一陣,卻不見他再搭理自己。

  躺倒下去,眼珠子卻沒從惜了了身上挪開,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麼可以如此大膽的在自己身上下毒:「如果我娘知道,你在我身上下毒,會如何?」

  「你不妨去問問王妃。」

  這是惜了了今天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

  無憂依在窗邊,愁眉苦臉的看著王妃修剪花枝。

  不知道把婚事搞砸了的事說出來,會不會被罰去一邊跪著。

  「有什麼事,直說就是。」王妃抬眼輕睨了她一眼。

  無憂挑挑撿撿,還是決定先把相親的結果放一放,蹭到王妃面前,去接她剪下來的花枝:「娘,沙華可在附近?」

  「沙華?」

  「彼岸花之沙華。」無憂實在沒把握預測,姨娘知道惜了了下毒的事,會有什麼反應。

  王妃微微一愣,接著修剪自己的花枝:「你府中有一個曼珠,婉城附近自然不會再有沙華。」

  無憂泄了氣,果然……「可是……就算不在婉城附近,或許可以在其他什麼地方尋到他?」

  「你尋他做什麼?」王妃手一抖,飛快的向無憂看來:「難道你……」

  無憂賠了個笑,不答。

  王妃長歎了口氣,放下花枝:「你怎麼惹他了?」

  無憂扁了嘴,怎麼惹他……起初是在街上啃了他幾口,再後來在車上又威脅了他一下,然後又再啃了他一口,在她看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小氣。」

  「小氣?」王妃無語搖頭,最善於交際的了了會小氣?

  「就是他小氣。」無憂看不出王妃對惜了了下毒的事,有太多的擔憂。

  「你說小氣就是小氣吧。」王妃蹙了蹙眉,竟又開始修剪花枝,對她中的毒竟不再過問。

  「他……他對我下毒……」無憂張口結舌。

  「下都下了,能有什麼辦法?他也不會對你下有性命之憂的毒,來來去去不過是讓你吃些苦頭。如今除了慢慢打聽沙華的下落,也沒有別的辦法。」

  王妃白了她一眼,又歎了一口氣:「還不是你去招惹了他,要不然他會拿赫免令當兒戲麼?我會把這事稟報給皇上,赫免牌他只能用一次,以後不敢再這麼對你,不過你還是別再去招惹他的好。」

  赫免令嗎……無憂暗抽了口冷氣,他有這枚赫免令,以後就算犯了天大的事,也能借這令牌免去一次死罪。

  怪不得他敢與興寧定下五年之約,敢說出五年後取她性命的話,到那時無論他是否殺了興寧,都可以留下性命。

  眼前浮過惜了了那雙含著淺笑的眼。

  他竟用唯一能保住性命的機會換她每個月受一回罪,這得多大的恨……

  「娘,別稟了。」

  「呃?」王妃有些意外。

  「反正也不是要命的毒,想辦法解了就是,不過這件事,我也不想了了知道,沒有回稟。」

  王妃想了想:「也好,這事暫時不要對外聲張,過幾日人你師傅要來,看他有什麼法子沒有。」

  按理能有人想辦法解毒,應該高興,然無憂的心卻是往下一沉。

  姨娘所說的那位就是給興寧治臉的神醫,興寧在山中三年,神醫對她近年來的習性是最為熟悉,要想在神醫面前魚目混珠,只怕比在姨娘面前更為困難。



039 不忍心

  王妃見她沒精打采,只道是中毒的原因,終於沒忍住問道:「他給你下的什麼毒?有些什麼症狀?」

  「不知是什麼毒,只是說每月初七子時七刻發作一回,發作時痛上一痛,僅此而已。」

  王妃鬆了口氣:「如果只是痛上一痛,你師傅多少能有些辦法,就算解不了,也能幫你減緩些疼痛,也不見得會有多難受忍。」

  無憂點了點頭,也不解釋,她是醫的人,自然知道剔骨之痛除非用大量的麻醉藥,否則哪能緩減得了,不過這些話說出來,也是白白添加姨娘的煩惱,不如自己另想辦法。

  「你得遭些罪了。」王妃看了無憂一陣,眼裡多少透著些無奈:「不凡今天到城裡辦事,我叫他別回去了,今晚宿在你那裡。」

  無憂微愕,避到婉城,還是避不開啊:「我去叫丫頭收拾客房。」

  王妃奇了:「收拾客房做什麼?」

  「我覺得還是跟他分房合適些。」無憂拈了枝花枝在手中把玩,一片一片的拔上面的樹葉。

  「不凡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那個人滑得泥鰍,能惹著她什麼?

  「那……」王妃越加不解。

  「年齡大了,不合適。」

  「我信得過不凡,他的為人,絕不會亂來。只要你不胡來,什麼事也不會有。」王妃似笑非笑。

  一側守著的丫頭低頭悶笑,見無憂眼風飄來,忙強忍著笑,神情有些怪模怪樣。

  無憂啞然,興寧這點年紀,就能活出這麼個個性,確實是個人才。

  抬頭見自己院子裡丫頭進來,等向王妃行過禮,才問道:「有什麼事嗎?」

  「番王的女兒,趙雅郡主求見。」

  無憂和王妃對看了一眼,知道這個人早晚會來尋自己,只是沒想到竟這麼直接來了府上。

  王妃眉頭皺了皺:「也不知番王怎麼想的,放著女兒出來亂來。」頓了下:「她好歹也是個郡主,不能怠慢了,你去看看。不過,如果她是沖著鳳止的事來,你可不許胡來,鳳止入府是勢在必得。」

  無憂應了,吩咐丫頭去接著,她自己隨後回去。

  她帶著千千,從另一條小路穿行回去,路上被一枝花枝勾了裙子,彎腰解了解,裙擺與花枝絞在一起,花枝又生了倒鉤,一時間竟沒能解開,又不敢硬扯。

  千千忙蹲下身幫她小心退出刺入裙料的花刺。

  「紇公子。」前方傳來趙雅的聲音。

  無憂裙子被勾著,不敢站直身影響千千手上動作,只能抬頭,從花樹縫隙中望去。

  果然見不凡正停了下來,往路邊站了站,他身後不遠處,趙雅被一群丫頭擁著。

  無憂有些意外,不凡是常樂郡主夫郎的身份,而趙雅同是郡主,公然在這裡叫住不凡,可以說是非常不合適,但她居然這麼做了。

  她和千千的身影被花枝遮去,對面的人也沒發現她們的存在。

  不凡神色淡然,也看不出對這事做何想法,只是平視向趙雅,微微一額首算是見過禮:「有事?」

  趙雅朝自己的丫頭揮了揮手,將她們退下,見靖王府中的丫頭沒有退開之意,才開了口:「我有點事要問一問紇公子,你們先退一退。」

  不管她這麼做失不失禮,但她終究是郡主,開了口,丫頭也不能還這麼杵著:「我們在前面等郡主。」

  趙雅點了點頭,等丫頭走開,才向前走出幾步,在不凡面前方停下:「是覺得我這麼做,不合禮節?」

  「趙雅郡主有什麼話,請問。」不凡雙眸微垂,不答她的問題,擺出的態度卻是再明白不過,這麼做確實不合適。

  「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不凡並不隨意揣摩人心,趙雅郡主的心思,不凡不知,也不想知。」

  「你不是不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我們番人,沒有你們這麼禮數和顧忌,所以……」趙雅又向不凡靠近一步,微仰起頭,看向不看她的眼:「鳳止的事,我不會放棄。」

  「敬請尊便,如果沒有別的事,不凡告辭。」不凡退開一步,略行了個禮,轉身仍是慢慢前行。

  趙雅望著他的背影,臉色沉了沉:「就算他不答應做我的夫侍,也不能做常樂的,否則我寧肯毀了他。」

  不凡停下,回頭過來,神色間仍然沒有任何變化:「你這麼做,不過是枉然。」

  「就算是枉然,我也不會放棄。」趙雅眼圈竟微微泛了紅。

  不凡幽黑的眸子,仍沒有一絲波瀾,不再停留,繼續前行。

  趙雅站在原地,眼角竟有淚光閃過。

  「趙雅這是圖什麼?難道是為了幫峻珩太子?不惜自己搭進去?而且這和紇公子有什麼關係?」千千趴在花枝縫隙中看得眼也不轉。

  「這得問趙雅。」無憂睨了千千一眼,趙雅豈能為了一個斷袖太子,大老遠的來嫁個神棍,只怕是另有所圖,目光落在了漫步而行的不凡身上,微抿了唇。

  不凡走到分岔路口,眼角餘光見無憂彎著腰,正看著蹲在地上折騰的一頭汗的千千,想也沒想,繞了過來。

  低頭看了看,和聲道:「讓我來。」

  千千瞄了他一眼,自覺的退開。

  他自然的占了千千方才的位置,指尖捏了穿過裙料的那根花刺,小心的扳斷。

  無憂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他神色怡然,絲毫沒剛剛與人私會的心虛,好奇心終是占了上風,將過去一直告誡自己的話丟在了腦後:「喂,你剛剛才做了錯事,怎麼跟沒事一樣?」

  「和趙雅搭話嗎?那也算不上什麼錯事。」他頭也不抬,接著掐另一根花刺。

  「你要約會女人,也該在府外啊,叫府裡丫頭看著,該怎麼說。」

  他抬頭起來,眼裡帶了微笑:「碰上了,說兩句話,也算得上約會?」

  「其實……也不算了。」

  他又是一笑,低頭繼續手上的工作。

  「可是……你知道鳳止的事,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我母親的意思,那些話丫頭聽著,如果傳到我娘那兒……你怕是會難做。」

  他仍垂著頭,手上微頓:「你是在擔心我?」

  無憂心裡某根弦動了動,神情微滯,是關心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不凡的話音打斷她的思緒,站了起來:「這條小路平時少人走動,花枝難免長得茂密些,穿這樣的裙子,還是不走這條路的好。」

  無憂低頭才發現,裙擺已從花枝上取下,正從他掌心中滑落,懵懵了點了點頭,望進他的眼:「你今晚住這裡?」

  「嗯。」他不避開她的視線。

  無憂無意識的又點了點頭:「我叫人給你備房間嗎?」

  「好。」他退開一步:「我買了你喜歡吃的水晶小籠包,叫千千送去廚房,叫他們蒸了給你吃。」

  無憂這時才看見他還帶著一個小盒子,看包裝正是婉城『千香樓』的水晶小籠包。

  胸口莫的有股暖流淌過,她還是宮裡的常樂公主時,最愛的就是婉城『千香樓』的水晶小籠包。不過那時候,這東西對她而言,完全是奢侈品,只有姨娘從婉城去京裡看她,而且還得是冬天,東西不會輕易變質的季節,她才有幸吃上一次。

  正因為難得,這東西對她而言就更為嚮往,不時的盼著冬天,盼著姨娘能來看她。

  回來後,一直忙著應對更換了身份後的人際之事,這水晶小籠包的事卻是一次也沒想起過。

  多年來記憶猶新的美味,仿佛回到唇齒之間,唇角不自覺的微微勾起。

  難道興寧也喜歡這東西嗎?

  突然間,無憂竟很想見見興寧,她們有太多的相似,相似的甚至有些幻覺,自己和興寧如同一體。

  不凡將小盒子遞給千千:「我去王爺那邊,陪王爺下兩盤棋。」

  「好。」

  無憂看著他順著小路走了下去,微風輕拂他白袍下擺,修長的背景平添出一些蕭傷。

  回轉身朝著前方望了望,花枝後露出她寢屋的簷上圖騰。

  輕咬了唇,他分明是徑直朝著她那裡去的,因為她的一句話,才臨時去了王爺那裡,不著痕跡給她時間另外給他安排住處。

  再想方才姨娘所說的話,他留宿王府中,並沒另外安置過,府中上下也是習慣了這樣的,所以他過來,並沒有另外的動靜。

  這時突然向他提起另外安置,分明是擠兌和排斥於他。

  下人們看在眼裡,背後不知如何底議論他。

  他處事得體的讓人不會有任何一點難堪,可是他在做這些時,自己心裡可有覺得難受,感到委屈?

  握了握袖中的的,分不清這具身體到底是興寧的,還是自己的,不管是誰的,這身份是興寧的卻是雷打不動的事實。

  自己不過是一個占人身份的外來人,怎麼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心,將別人迫入難堪處境?

  無憂想到這裡,驀然回轉身,朝不凡叫道:「別去的太久,別誤了晚膳的時間,我等你一起吃水晶包子。」

  他停了下來,隔了片刻,才轉過身來,一如既往的溫雅柔和:「好,兩局就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2:12 AM

040 周旋

  無憂見他答應,不知為何,竟長鬆了口氣,笑了笑,轉身繞出小道,朝著花廳方向走去。

  千千小心捧著裝著水晶包子的小盒子:「我去廚房。」

  無憂「嗯」了一聲:「叫他們小心點蒸,火候拿得合適些,別蒸破了皮,裡面湯汁沒了,味道可就差了許多。」人家好心買來,雖然是為了興寧才買,但自己總算沾光得了口福,總要小心對付才好。

  千千應了,又問:「給公子安排哪間客房?」

  無憂站住:「你叫人在我房裡加多床乾淨被子,一定要全新的。」

  望了望前方淌過的溪水,像泉水一樣乾淨的人,怕是受不得人家用過的東西。

  和冥王能同一屋簷下十八年,與他又有何不可?

  想是這麼想,但她六歲就跟著冥王,冥王對她而言,就如同家人,可是她怎麼也沒辦法將不凡僅看成家人。

  舔了舔唇,耳根卻微微的發熱,瞅了杵在那兒的千千一眼:「還不快去?」

  千千怔了一怔,明白過來,跑著走開了。

  ☆☆☆☆☆☆☆☆☆☆

  無憂邁進花廳,丫頭們向她屈膝行禮,齊喚:「郡主。」

  趙雅正端了茶盅湊到嘴邊,驀然見了她,怔了怔,一臉迷惑:「你是常樂?」

  無憂慢慢踱到她旁邊位置坐下,微微一笑:「聽說你來了婉城,本該投帖相邀,只是一直瑣事纏身,未能得空,實在是無憂怠慢了。」

  趙雅兩眼只盯著無憂的臉,只等客套過場過了,迫不及待的問道:「你的臉?」

  無憂摸了摸臉:「以前就是這模樣,只是出麻疹時結下一些結痂,最近才完全落去。」

  「這樣啊。」趙雅失望之色難掩。

  無憂接過丫頭遞來的茶盅,雙手握在掌中,低頭吹茶葉,只當沒看見她眼中之色。

  趙雅只道常樂臭遠揚,人長得又醜,哪知這一見,與傳聞天地之別。

  之前的信心滿滿,剎時支離,坐了一陣,也不見無憂問她前來的目的,越加沉不住氣,定了定神,握緊手中茶盅:「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無憂朝左右使了個眼色,退去廳堂中服侍的丫頭,趙雅的丫頭也跟著退了出去。

  左右無人,趙雅開門見山的問道:「聽說你要招鳳止入府?」

  無憂笑了笑,眼角微斜,睨看向趙雅:「為鳳止的事而來?」

  「是。」趙雅看她比自己還小幾歲,也不再繞圈子:「我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助我招了鳳止。」

  「這件事,是我母親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無憂面無表情,只是看著手中沉黃的茶水,如果趙雅昨天來找她,她一定毫不猶豫的答應,然這時……她倒不是非要招鳳止入府,只是有些事,必須弄明白。

  巫仙鳳止,冥王鳳止,字相同也罷了,竟連相貌都會相同,當真是巧合?

  可是如果不是巧合,冥王就是巫仙,又有更多的說不通。

  冥王是冥界的人,與她一起生活了十八年;而巫仙鳳止卻是神巫的徒弟,一直生活在這世上,這如何解釋?

  與巫仙鳳止見面時是下午陽光正強的時候,整整一個下午,卻行動自如,並沒有不適。

  如果換成不能多見陽光的冥王而言,早曬得如沙灘上的死魚,動彈不得。

  再說冥王送她回來時,說的明明白白,再不能幫她,又如何出現在這裡。

  然不管如何,她得弄明白這個神棍的來歷,與冥王是否有所牽連,或許當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

  「那你的意思呢?」趙雅抬起頭,直看向無憂。

  「嫁娶之事,均由父母做主,就連我現在的夫侍,均是皇上和爹娘的意思,豈能有我的什麼意思?」無憂將這件事盡數推到家長身上,以後趙雅要為這件事糾纏也尋不到她的頭上。

  「那你為何非要得鳳止不可?」姨娘想她得鳳止,是為了續命,那趙雅圖的是什麼?難不成也是想要鳳止的那口陽氣?

  「我們番人慣來崇拜奇人異士,你不會不知道巫仙鳳止,是個了不得的秘術士,而且品性長相也與我登對,我愛慕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無憂不得不承認番人的性子直率許多,愛慕的話隨意出口,臉也不紅,與二十一世紀的小姑娘倒是有得一拼,然她看不出趙雅說到『愛慕』二字時,神情中當真有愛慕之意。

  「這件事,我確實愛莫能助,讓你白跑一趟。」如果她不知道姨娘非要鳳止入府的原因,倒也樂得賣這個人情,然既然知道,還貿然不顧興寧的性命,逆著姨娘的意思,那是自尋死路。

  按理事情到了這一步,這件事,也就該結了,不料趙雅竟突然一笑,放下茶盅:「如此看為,傳聞是真的。」

  「什麼傳聞?」

  「如果沒有鳳止,你只能活到十五。」趙雅話出了口,眼定定的看著無憂,看她如何反應。

  「這麼說,你來這一趟,並非是想我助你得鳳止,而是來求證這個傳聞的真假?」一個念頭閃過,無憂赫然一驚,重新打量趙雅。

  「只是隨口問問。」趙雅避開無憂的審視,揭了茶盅蓋,慢慢的飲,好像剛才那句話當真只是無心的一句話。

  無憂看了她一陣,驀然半真半戲謔的打趣:「你愛的是不凡?」

  趙雅的手一抖,茶水潑出,濕了手,扯出一個有些牽強的笑:「怎麼可能?」

  無憂斜瞥了眼她手指上的水漬,淡淡一笑:「如果你喜歡他,更應該希望我招了鳳止才對,如果鳳止進了我府中,得了我的心,我自然就疏離不凡,對於喜歡他的人,應該是好事。」

  「但我想要的是鳳止,而不是不凡。」趙雅眼裡閃過一抹警惕。

  無憂不理會趙雅的反應,徑直道:「不凡溫文如玉,相貌如同人間仙人,非他人所能比,自是很討姑娘們喜歡,你愛慕他,也不足為奇。再說他識淵博,聽說這三年在軍中,給我的兄長如虎添翼,從而讓峻珩太子撈了不少功勳。一心想扶持二皇子的番王定然十分不高興。所以不凡這樣的人,要麼攬為己用,要麼殺之。但我相信,按番王的想法,更想得他。只不過不凡是我的夫郎,又是我父王的親信,得他殺他都不容易。」

  無憂第說一句,趙雅唇邊的笑意就僵上一分,到了後來,那張嬌美的面龐上已經緊緊崩住,無憂笑盈盈的瞅著她:「如果我死了,不凡不就自由了,你不就更有機可乘?殺他,得他,都容易許多,番王自然樂意你跑這一趟。」

  爭奪鳳止,表面看來是小兒女的情愛之爭,背後只怕不會這麼簡單。

  趙雅臉色一變,沉下臉,猛然站起身:「你胡說什麼?不凡和你的兄長助著太子立下戰功,不也是為了北齊的國泰民安。你父親和我父親同為北齊的王,我父親也巴不得北齊好,豈能有你說的那意思。再說你我同為郡主,你口口聲聲說拿著一個夫侍來羞辱於我,難道這就是靖王府的待客之道?」

  她拿出禮數和身份說事,無憂也沉下臉,「你想必也聽說過,我自小隨著不凡長大,他對我而言是夫,也是兄長,我對他自是不同於別人。那日在街上見著姐姐那般對他,才會生出這樣的心思。我又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想什麼就說什麼,如果你當真對他沒那個意思,我在這裡給你賠不是。」

  無憂忙站了起來,親自端了茶壺為趙雅斟了杯茶,茶是斟了,臉色卻並不多好看。

  番人雖然男女之間雖然沒有那麼多禮節約束,但並不是不重身份地位,鳳止怎麼說也只是一個神棍,番王如果不是另有所圖,豈能由著女兒這麼胡來,然而畢竟只是她捕風捉影的一種直覺,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將方才的那一席話推到那日在街上撞見趙雅對不凡的曖昧舉動上。

  趙雅微微一怔,重新打量她,果然眉眼間有些熟悉,再想那日洪淩和不凡的舉動,暗自吃了一驚,「你……你就是那天那個小姑娘。」怎麼就沒想倒是她。

  有那天的事在先,氣焰頓時矮了下來,重新坐下:「你誤會了,我在婉城認得的人實在有限,他算是一個,我尋他本是想請他助我招攬鳳止的事。」

  「他同意了?」

  「他拒絕了。」

  無憂在她眼底深處捕捉到一閃而逝的惱意,不經意的笑了笑。

  二人各懷心事的坐了一陣,也就散了。

  無憂踱出花廳,偏頭看著一側花枝,又垂頭看向自己裙擺,唇角微勾,低念了聲「不凡」二字,這個人當真註定不會平凡,興寧得他為夫,可真是福氣……

  如果子言尚在,會不會也如他對興寧這般對她。

  唇邊笑意慢慢淡褪,子言……你一定活著……

  抬頭間,一襲白色身影正朝這邊走來,忙收斂紛亂的思緒,笑笑然的依花而立:「誰贏了?」

  「一勝一負。」他在她面前站定,低頭看過她迎著晚霞,如春花般的笑臉,明媚的眸子後卻有一抹還沒去盡的殘留失落:「方才在想什麼,那麼認真。」



041 另有居心


  無憂背了手,轉過身,領先朝寢屋方向走:「趙雅是來確認,我是不是只能活到十五的那個傳聞。」他這麼聰明,自然能猜到趙雅前來的目的。

  「然後呢?」他跟隨在她身後,慢慢走著。

  「她自然是得到了想知道的結果。」無憂回頭朝他一笑:「看來這本來不是什麼秘密,只是瞞著我一人,是嗎?」

  「王妃也是為你好。」到了這時,他也不必再瞞她:「再然後呢?」

  「再然後……」無憂驀然深看了他一眼,回頭接著走自己的路:「再然後,也讓她知道,我對與鳳止的婚事也是勢在必行。」

  「你做得很好。」他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行:「你能這樣,王妃也可以放心了。」

  「那你呢?是否也可以安心了?」無憂只看前方,並不看他。

  「是。」他微垂著頭,看著前方路中間躺著的一顆小石子。

  無憂唇邊扯了個笑,抬腳踢飛那顆小石子。

  「無憂。」

  「嗯?」

  「你長大了。」

  「呃?」無憂側了臉,抬頭向他看去。

  他只是望著前方,微微笑了一笑,神色間卻是淡淡的,不再說什麼。

  無憂竟有片刻間的恍惚,他更像興寧的兄長,而不是夫君。對興寧更象一種責任,而不是夫妻之間的愛戀。

  他淡得如同清風中的那縷梅香,真不知什麼樣子的女子,才能得到他這麼樣一個人的真心。

  更不知興寧對他,又是何種心思,如果存著的是男女之情,或許該是她的不幸。

  ☆☆☆☆☆☆☆☆☆☆

  無憂含著水晶小籠包小心的咬了一口,任裡面濃香的湯汁流入口中,愜意的眯上了眼,和記憶中一樣的好吃。

  接連三個包子下了肚,才發現不凡只是含笑看著她吃,自己卻並不動筷子。

  抓了他面前的筷子塞到他手中,又挾了一個小籠包到他碗中:「乘熱,涼了可就沒這麼香了。」

  「你喜歡,就多吃些。」不凡仍看著她,並不動筷子,眼裡柔意又深了一些。

  「你不陪我,我也不吃了。」無憂扁了嘴,放下筷子,固執的迫他一起享用。

  他平看著她,眼裡笑意有一瞬的微滯,然那抹異樣神情,只是一閃而逝,無憂想再看真些,他已垂下眼,去挾碗中水晶包,神色間看不出有絲毫異樣,仿佛剛才的那一瞬變化,只是她的幻覺。

  無憂把與鳳止相親的事搞砸了,還沒想到該怎麼交待,看著他吃完那個水晶包,不見他再有說點什麼的意思,索性悶了頭吃自己的飯,打算將這事暫時含混過去。

  有不凡帶來的水晶小籠包,這餐飯可以說是無憂回來後吃得最舒暢的一餐飯。

  如果按著她到二十一世紀的時間來算,懷念這水晶包子,已有十八年之久,又怎麼捨得浪費掉一個。

  就她來說,只要這些包子,這一餐就已經足夠,偏偏他說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挑食,又迫著她每樣菜都吃下一些。

  不知不覺中,竟比平日多吃了許多東西。

  塞下最後一個水晶小籠包,最終導致撐得一動也不想再動,舒服得想一頭栽到裡間大床上,就此美美的睡上一覺,托腮看著對面正放下碗筷的不凡,突然覺得需要充當興寧的日子,有他共存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糟糕……這是不是就叫做:吃人嘴短。

  無憂好不容易等到他喚了下人進來收拾殘局,伸了個懶腰,正想往裡間轉,被他一把拽住:「出去走走。」

  「不去了,睏了。」無憂打了個哈欠,來來去去的折騰了一天,又塞了一肚子的包子,實在睏乏。

  「吃這麼多,存了食可不好。」他不由分說的,拖著她往門外走。

  無憂掙了掙,沒能掙脫,鬱悶的癟了嘴:「我的夫君都沒你管的多。」

  他回頭施施然的看來,笑了:「你哪個夫君。」

  無憂這才醒起失言,她只有一個駙馬子言,而興寧卻有一堆的夫君,而眼前這位還是從夫君中的一位,忙更正道:「你聽錯了,我是說我娘都沒你管的多。」

  他自然知道自己並沒聽錯,卻也不與她爭辯:「王妃沒我這麼得閒罷了。」

  「你平時不是很忙的嗎?」無憂被他直拽出了院子,塘風一吹,清清涼涼,疲意竟去了幾分。

  「到了這裡就是閒人一個。」他放開她的手,慢慢走在她身側:「無憂。」

  「恩。」

  「後日婉城商會,有汗國的訓獸班子前來,聽說一路表演過來,很受人歡迎,你反正也是閑著,不如和鳳止一起去玩玩?」他轉臉過來,輕睨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轉開,看向前方。

  「怎麼感覺,你比我娘更想將他塞給我?」

  「王妃的意思,誰敢違?我不過是奉命行事。」

  「說是奉命,倒更像是你巴不得快些將我打包處理。」

  他飛快的掃了她一眼,躊躇片刻,試著問道:「鳳止……不合你的心意嗎?」

  「鳳止麼……」無憂眼前浮過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對這麼一張從六歲就看著,看了十八年,沒一點變化的臉,能生出什麼感覺?「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八年前。」

  八年前,無憂心裡猛的一抽緊,「你怎麼認識他的?」

  「那時我受了點傷……」

  無憂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怎麼傷的?」

  「房子意外塌了,被房梁壓的,怎麼?」他的視線落在幾乎掐進他手臂中的小手上。

  無憂眸子閃了一閃:「那後來呢?」

  「後來我義父將我送去神醫那裡,恰好南極巫神帶著徒弟鳳止前來山中小住,鳳止充當藥童,日日幫我熬煮湯藥,大家都是小孩子,又年紀相仿,漸漸的也就有了話說,就這麼認識了。」

  無憂心裡騰起的那點希望剎時間滅得渣都不剩,不是被火燒傷,也不是姨娘所救啊,而且這個鳳止那時還是孩子,並不是已然成年的半神半魔。

  低下頭才看見自己緊箍著他的手臂,忙鬆開手:「原來你還有義父。」

  不凡笑了:「我為何不能有義父?」

  「也是。」無憂也笑,他又不是草木,有些人情關係,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再說如果不是有些特別的關係,也不能在興寧這兒得了個二夫之位。

  「你義父是誰?」

  「他老人家本是歸隱之人,又已離世,不提的好。」

  「對不住了,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傷心事。」

  「不妨事。」他口中說不防,神色間卻是微微一黯。

  無憂順手折了枝柳條,沿路劃著身側水面,激起一道道水波:「這麼說鳳止一直在這世上,不曾離開?」

  不凡啞然失笑:「他好好的,能去哪裡?」

  無憂一愕,才反應過來,在他們看來,只有死了才會去另一個世界,那就是陰間。

  像自己這樣,死了卻去到另一個世紀,由冥王撫養長大,再重新回來。

  無論電視裡的鬼片,還是小說裡的靈異故事,如果小孩死了,就會變成小鬼,變成小鬼後,便永遠都只是小鬼。

  可是她死了,雖然沒變成小鬼,卻變成了活死人,而且還是個可以成長的活死人,由此可見,不管是電視裡演的,還是裡寫的那些東西,也是人幻想出來的,做不得事實依據。

  再就是明明在二十一世紀活了十八年,可是回來後,卻只過了八年,仿佛二十一世紀和這裡是並存的,只是二十一紀的日子比這裡過得更快些。

  這些東西不管說給誰聽,人家都會認為她不是腦子有病,就是患了狂想症。

  「我的意思是說,他這些年一直跟在他師傅身邊本事,不曾去過別處嗎?」

  「他自從隨師傅探望神醫那次回去後,第二次出山,便是三年前到府中接你那回。除此外,不曾聽說過他出過山。」

  無憂用柳條打散塘中聚成堆的錦鯉,如此看來此鳳止果然非頗鳳止,對鳳止已然失去了興趣:「你真想讓鳳止入府?」

  他輕點了點頭:「最近南朝又蠢蠢欲動,過些日子,怕是又有大仗要打,王爺的意思,仍叫我回軍中。我希望不在府中的時候,有人能陪著你。我與他還算有些交情,對他多少有些瞭解,有他在,我也放心些。」

  「又要去湘陽?」無憂攪動著塘水的柳枝驀然停住,在二十一世紀時,雖然沒奢望能再見子言,但以前的事,她卻時常一件件翻出來反復品味,品得多了,便覺得子言和南朝有脫不去的關係,甚至懷疑過他會不會是北齊廢后帶回南朝途中遇害的某個兒子,但時間又對不上,齊后遇害時,他已經是她的駙馬。

  「這倒未必,你最近才從山裡出來,或許不知道湘陽割給了番王管轄,等番王的人到了,你哥哥們就會撤回婉城,所以湘陽是不必再去。」

  無憂冷笑,番王由趙雅任性胡為,前來婉城向鳳止遞交婚,果然是另的居心:「番王不是扶持著二皇子,他們兵精馬壯,退去南朝的進攻,正是大功一件。既然哥哥們都撤回來了,要打也該由番王去打,你踩這淌渾水做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12:37 PM

042 一句戲言

  不凡笑了:「打勝仗並不是攬功績的唯一辦法,如果湘陽得以太平,他才是大功一件。城鎮接替是最薄弱的時候,但正固為薄弱,所以會更加用心的防守。番王向齊皇請兵,加強對湘陽的守衛,齊皇為了得番人的民心,自然准許。所以除了番王的人馬外,齊皇命二皇子帶三萬精兵親自前往湘陽,所以看似薄弱,其宴更為難攻。南皇不傻,豈能會這時候去與番王硬碰硬。」

  「番王這麼做,根本是把與南朝的戰線往婉城引,婉城是商業重地,以前靠著湘陽固守,這一來……」無憂吃了一驚,這根本是番王惜機會利用南皇兵馬來削弱靖王的勢力,從而提升自己。

  「王爺長年駐守婉城,要攻下婉城卻也不窨易,要不然齊皇也不敢輕易將湘陽給了番王,不過亂一陣子是在所難免。這些事本不該告訴你,不過你身為靖王府的郡主,知道些,萬一有什麼事,也有心理準備。」

  不凡看著無憂驚詫的模樣,雲淡風輕的笑了,好像這場戰爭只不過是捉幾個偷東西的小賊那麼簡單。

  「其實我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不過王爺的意思,要我同留守婉城,我也不能違,所以以後回府的時間怕是會少。」

  他以後少在府中,對無憂來說,是好事,然而想到郡主府中亂哄哄的一堆人,幾句話不對,還惹了每月初七的剔骨之痛,又倍感頭痛。

  在塘邊立了陣,夜幕降下,她才隨他起回走。

  無憂推開門,才發現不凡仍站在臺階下,並沒跟上來,正側了頭望向側廂房,臉上不自的微微發燙:「丫頭沒空,所以沒給你準備廂房。」

  不凡掃了眼蹲在角廊下逗貓兒的兩個小丫頭,丫頭沒空?

  似笑非笑的向無憂望來。

  無憂隨著他收回視線,臉越加的燙,乾哼了聲,「我叫丫頭給你備水。」

  「不必了,我去隔壁。」他低聲阻止。

  無憂一愣之後,窘得恨不得將他腳踹出院子,感情前對他的歉疚,全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他本人對這些根本無所謂。

  抬腿邁進門檻,沉下臉:「真沒給你另備房間,只加了席被子,你不樂意,睡臺階好了。」

  他眼角溢出一絲忍笑:「我只是去隔壁沐浴,這也不許,難道郡主是想與共浴?」

  無憂『騰』的一下,臉上像著了火,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如畫的眉眼,明明溫文而雅,暖玉般的人,說出的話,怎麼就這麼氣人,比剛才更加想將他踹出去後再加一腳,將他有多遠,踹多遠,口中卻是不肯示弱。「換洗衣衫都沒有帶,洗了也白冼,不冼也罷了,晚上睡地板。」

  「房備有衣裳,是否可以免了地板之災,分上半邊床?」他明明是想笑的,卻是一本正經的神情。

  無憂險些一口血噴了出來,面如塗血,狠狠的剜了他眼,扭身往裡急逃,門檻外的腳抬得低了些,勾得一個踉蹌,不凡立在臺階之下,正要搶上來扶,她已先行穩住身形,逃竄開了。

  不凡終於沒能忍下眼裡的笑意,抬手以袖遮了唇,低低悶笑。

  笑意化開,卻在唇邊僵住,隨後慢慢褪去,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可以對她說出這等沒有分寸的玩笑話。

  這樣的自己,讓他感到陌生,慢吸了口氣,眼裡竟閃過一絲無措,垂下手,轉身朝隔壁房而去。

  無憂徑直奔到裡間,見床果然多堆了床全新的被子,越加不自在,小聲嘀咕:「今晚就要你睡地板。」抱了被子就要往地上擲。

  「真是可惡到了極點。」將被子舉了半天,最終是丟回席上,沖外面嚷道:「備水。」

  沐浴出來,不凡已經在房中,手中捏了卷手冊,斜依在角的香妃榻上用心閱讀,對她進來,也不搭理,浴後的眸子在燭光下,越加的沉黑,然神情淡漠,與方才判若兩人。

  她為他備下的那床被子團成一團,靠在他身後。

  無憂見他看得入神,放輕腳步,自行上了床,側身朝裡而睡。

  直到這時,他的眼風方朝著她飄來,落在她的耳根處的一縷秀髮上,那縷秀髮下隱著小小的朱砂紅痣,良久才視線才挪開重看向手中卷,字跡入了眼,卻入不了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憂赫然驚醒,朦朧中感到房中火燭已熄,香妃榻上一陣輕微翻覆,轉過身睜眼看去,黑暗中能看見席幔已落,透過半透明的席幔,隱約看見香妃榻上睡臥的人影,而身邊卻是空空蕩蕩。

  無憂暗鬆了口氣,雖然與他也算有過同席共枕的經歷,但終究是不習慣與別人的夫郎共用一張床。

  第二天醒來,揭開席幔,向香妃榻上望去,已是人去榻空,就連昨夜替他備下的錦被也不見蹤影。

  「紇公子五更天便已經離府。」千千湊了上來,遞了衣裳結她,兩眼在無憂臉上滴溜溜的亂轉,嘴裡分明還另外含著話,就等著無憂開口相問。

  無憂瞥了她一眼,這丫頭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眉頭蹙了蹙,什麼也不問,伸手將手臂伸入千千撐開的衣裳,走向屏風後洗漱。

  千千跟在無憂身後,終究是沒忍住,遞了漱口水給無憂,又湊近些:「聽說以前紇公子在府中留宿,雖然沒另備廂房,卻也是不與郡主床席,都是睡的那張軟榻。」

  無憂微微一愣,感情昨天他說分半張床,根本就是玩笑之言,他那樣的人,居然也會開玩笑,倒讓她有些意外,接過千千遞來的水瓢,含水漱口。

  千千瞅著無憂耳根,後者的淡定讓她更感到好奇:「以前郡主醜,紇公子不願與醜女臉對臉的睡在一處,也是在情在理。可是現在郡主明明美過春花,連同為女人的我,每次看著,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可是紇公子卻不為所動,仍睡那張榻,難道他也是不能人道,或者根本是好男不好女。」

  無憂險些將口水噴了出去,耳邊隱約響起,不凡低沉輕柔的聲音:你知道我不嫌。

  陰森森的向千千睨去:「千千」

  「在,奴婢在。」千千看著無憂的森森笑意忙住了嘴。

  「你為了多掙些八卦,填充你那所謂的野史,以後回去能多撈幾個小錢,竟將我也繞進去,你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奴……奴婢哪能有這意思」千千嚇得退開步,雙手亂搖,見無憂瞪眼,忙改了口,悶悶道:「奴婢不敢了。」

  無憂也不追究:「我叫你打聽的事,打聽得如何了?」

  「全打聽好了。」千千伸伸了伸舌頭,這小姑娘分明是跟自己同跌下來的,但無形中竟帶著股無形的懾人之氣,好像天生就是郡主,公主一流。

  「那個人是做什麼的。」

  「是收糞的,叫馬蛋,每天穿街走巷,婉城的人,幾乎沒有不認得他。他爹娘死的早,沒人張羅,加上人長得醜,三十歲也沒能娶上媳婦,直到前不久,花樓一個跑堂的尋到他,說有個花娘年紀大了再接不上客,只要花上一百兩銀子,就能贖了她當老婆,不過有個條件,就是得那花娘點頭。

  跑堂又說他與花娘情同姐弟,也想她找到個好歸宿,所以看上了收糞的老實,如果收糞的有這個心,他就去牽這紅線。收糞的自是認為天上掉了餡餅,二話不說,取了銀子給跑堂的,還另給了五兩銀子做酬謝。當天下午跑堂的真領了那花娘來,沒想到那女人嫌他臭,一夜沒睡。第二天天沒亮,就卷著錢跑了。

  收糞的慌了神,忙去找花樓尋跑堂的,才知道是那花娘懷了跑堂的種,照著規矩,兩人都要受罰,但跑堂的願意花五十兩銀子把花娘贖了,再接不上客的花娘,已經沒有用處,有人肯贖,自然是一拍即合,讓二人交了銀子,收拾著打發出去。

  收糞的聽完,才知道自己受騙上當,如今落了個人財兩空。他放下了話,除了殺人放火,只要給錢,什麼都肯做,說是要掙錢將那兩個狗男女挖出來。」

  「他現在人在哪兒。」無憂雙眸閃了閃,那天和千千在那家花樓對面賣春宮看見這個人臭哄哄的被人從花樓丟出來,卻不肯走,在門外又蹦又跳的鬧了許久,最後又被人按著打一頓,才算灰溜溜的走了。

  當時千千還打趣這個人不洗洗就去叫姑娘,不被人丟出來才叫稀奇。

  無憂卻另有看法,想著這裡面另有文章,不過世間的是是非非太多,也無心理會,沒想到竟派上用場。

  「就住在南城城角的那個小胡同裡。」千千很佩服無憂能邊聽收糞人的故事,一邊用早膳,絲毫不影響食慾:「郡主打聽這個做什麼?難道是想給他打打抱不平,助他尋到那對狗男女。」

  「確實有這個意思。」無憂放下筷子,吩咐千千收拾收拾,仍扮成村姑的模樣,出府朝著南城城角的小胡同而去。



043 半夜交易

  天已黑盡,桃林裡攏著靡靡薄霧,風拂過,樹影輕搖,月光透過樹梢,落下銀光點點,轉眼便又碎去了。

  無憂從頭到腳包在黑色夜行服內,如貓兒般在夜色中穿行,直到進了桃樹林中一棵大樹下,才停了下來,背對著樹幹剛剛站穩,一個黑影從頭頂掠過,鬼魅般落在面前,與她貼身而立。

  無憂明知來人是誰,也明知他一定會來,但她剛剛站定,他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面前,仍不由自主驚的後退一步,後背抵了身後樹幹,無處可退,才微蹙了秀眉,仰了頭看向身前與夜色幾乎融於一體的黑衣人。

  還沒等她看清,他已欺身而上,手臂撐了她耳邊樹幹,於黑暗中鎖了她的眼,埋頭下來,一點點向她靠近,直到彼此只看得見對方的眼,再看不清別處,方停下,漫聲道:「你很準時。」

  無憂的頭竭力後仰,後腦在樹幹上抵得發痛,卻拉不開與他的距離,背光中看不清他眼中神色:「為了三百金珠,當然得準時些,錢帶了嗎?」

  「玉珮帶了嗎?」

  無憂將玉珮扣在手心中:「你先給錢。」

  他低笑一聲,掏出一個錢袋,在她耳邊晃了晃:「聽見了吧,三百金珠,一個不少。」

  在無憂伸手去拿他手中錢袋之際,將手臂一抬,舉高來,懸在她手夠不到的地方:「玉呢?」

  無憂將手中玉珮在他眼前一晃,也不管他看沒看清,又一把捏住。

  在金珠沒到手之前,玉珮說什麼也不能交到他手中,這個人身手實在太快,快得讓她無法把握,如果他拿了玉珮立馬走人,她根本奈何不了他。

  踮起腳,手追著他手中錢袋,沒留意到隨著她的動作,身體離他越加的近。

  仰著頭,鼻尖幾乎擦了他的面頰,溫熱的呼吸透過黑色面罩,輕拂著他的下巴。

  他面罩下的肌膚絲絲的癢,陣陣的熱,像是有柔風從他心尖上搔過,在得知她是常樂身邊的人時的嫌惡隨之被拋之腦後。

  心臟剎時猛的提起,感到手中錢袋往下一沉,忙緊捏住袋口,阻止被她奪去:「如果常樂知道你偷了這玉珮出來換錢,會怎麼對你?」

  「不知道。」無憂舔了舔微乾的唇,興寧應該更介意,她佔用這個身份與不凡同床共枕:「或許剁成肉塊?」

  「你膽子可真大,敢在她眼皮下幹這事。」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冒些險,怎麼能得你這三百金珠。」無憂拽了拽錢袋,沒能拽下來,又不敢硬搶,怕搶破了錢袋,金珠撒到地上,黑燈瞎火的,可就沒得拾了。

  他『哧』的一聲笑:「你要這些錢做什麼?」

  「與你無關。」無憂雖然看不清他的眼,卻能感到他眸子裡閃爍的光澤,想著他那夜的可惡舉止,心裡開始皺巴皺巴的,儘量退後些,與他能有多遠,離多遠,然被他囚在手臂中,又哪裡拉得開距離,頭皮開始發麻,只想快些結束這場交易:「給錢啊。」

  「玉珮,你還沒給我呢。」他聲音裡帶著戲謔。

  無憂將握在掌心裡的玉珮往他手中一塞,在他分心看玉珮的時候,往上一跳,奪了錢袋,緊緊握住,防他再搶回去:「夠不夠三百金珠?」

  他撇了臉:「你不信,可以不要,金珠還我。」作勢伸手要搶她手中錢袋。

  「我沒說不要。」無憂將身體緊靠向身後樹幹,壓住藏向身後的錢袋,到手的錢,哪能再還他?

  他指腹在玉珮圖紋上撫過,玉珮上還帶著她的體溫:「這玉是不是峻珩帶來的那塊。」

  一陣風吹開頭頂樹葉,月光透過拂開的樹葉,落在他僅露出眼睛的黑色面罩上。

  在這一剎間,無憂看見他眼裡閃過一抹失望:「你不信可以不要。」話是這麼說,卻將藏到身後的錢袋捏得更緊。

  他沉默了下來,無憂緊張的將錢袋捏了又捏,真怕他說不要了,這些金珠就得泡了湯,小聲問道:「你是銀狐?」

  「嗯,想捉拿我去換賞金?」他扯出一個滿不在乎的聲音。

  「沒……我沒這個意思。」無憂已然感到,這塊玉不是他想要的。

  在姨娘口中得知,他並不竊財,所以他成為天下最窮的大賊也可以理解,那麼三百金珠對他而言不是小數。

  而這塊玉,如果不是他所要的,也無法出手倒賣換成錢,更不可能拿出來用,也就是說他拿了三百金珠買了個沒用的東西。

  雖然在做這筆交易前,他就料到有這風險,這筆買賣也是你情我願,並非她詐騙,但真是這樣的結果,無憂仍有些於心不忍:「那玉……真的是那塊,我沒騙你。」

  他點了點頭,退開一步:「我信,你走吧。」

  無憂長鬆口氣,向他攤開手掌:「筆,還我。」

  他哧的一聲:「你可真吝嗇得緊,才得了三百金珠,一支破筆也不肯落下。」

  「你把那支筆還我,我另給你買上十支八支。」

  無憂白了他一眼,那支筆如果是她的,有這三百金珠,就是再送他一百支也是無防,但那支筆是千千的,千千這幾天正發瘋的到處找,她本想著不過是支小炭筆,另買一支給她便是,千千卻說那支筆對她很重要,說什麼也不能丟。

  這幾天看著千千著急,又不能說出這支筆被他拿了去,心裡也不好受,只指望著今天見了他,將這筆要回去還她,了去這樁心事。

  「丟了。」他漫不經心的轉身要走。

  無憂急了,拽住他的衣裳:「我知道你沒丟的,那筆真的很重要,還我吧。」

  他轉臉過來,就著月光,看著她閃爍的眸子裡,儘是焦急,挑了眉,戲謔問道:「說說看,怎麼個重要法?如果當真重要,沒准我能給你尋回來。」

  無憂恨不得給他兩巴掌:「那筆不是我的,是別人的。」

  「情郎的?」他語調中的玩味更濃。

  無憂只求能拿回那筆,至於是什麼理由卻是不重要,眼巴巴的將他瞅著,點了點頭,情郎就情郎吧,還來就好。

  他沒來由的一陣心煩:「丟了。」

  無憂於斑斕月影中定定的看著他的眼,咬了咬唇,將心一定,把手中裝著金珠的錢袋塞還到他懷中:「錢還你,這筆買賣,我不做了,把筆還我。」

  她不能為了這些錢,讓千千搭上心愛之物。

  他微微一愣,立在原地,對上她焦急的眼:「那筆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

  無憂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想珍惜的,如果那時子言給她留下點什麼,她也一定會好好珍惜,可惜他什麼也沒給自己留下,她連想珍惜的東西都沒有,每次思念他的時候,如果手中能攥著點什麼,或許心裡也會踏實些,可惜有的只是腦子中的那點飄忽記憶,這是她十幾年來的遺憾。

  在她看著千千著急的時候,甚至有些羨慕,羨慕能有讓她著急的東西。

  他凝視著她的眼,神色微黯,眼裡戲謔盡去。

  隨著他的沉默,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無憂卻像是過了很長時間,長得讓她幾乎要沉不住氣。

  直到他伸手入懷,掏了那隻小炭筆出來,連著那袋金珠一起遞還給她。

  她崩著的神經頓時鬆了下來,長籲了口氣,先小心的將那支小炭筆握住,收入懷中,才伸手接過錢袋。

  他眸子殘餘的那點暖意也瞬間冷去,覺得吹在身上的風也是冷的,直冷進心坎,由裡及外的冷。

  看著她轉身離開,握著玉珮的手,攥成拳,用力一握,慢慢攤開手掌,掌中玉珮已化成粉沫隨風散去。

  正要閃身離去,突然聽見前方傳來『哎呀』一聲低呼,接著是一聲痛苦的悶哼。

  一頓之下,調頭朝聲音傳來處急躍而去。

  月光下隱約能看見前面不處遠,有一個獵戶用於捕捉獵物所挖的深坑,深坑中傳來極沉的悶聲呻吟。

  這林中沒有猛獸,偶爾能見的也不過是些野鹿,山豬。

  對這一類獵物,獵戶基本都會採用活捉的方式,所以所挖的陷阱大多較深,但坑下並無殺傷性的尖竹一類,掉下去的人,自不會有性命之憂,但無防備下跌進去,是否會傷到手腳就很難說了。

  銀狐不及多想,直撲過去,在坑邊蹲下身查看。

  林中只得從樹葉縫隙中漏下的月光,光線本來就暗,淺淺的鋪過洞口,便已然無光,陷阱又深,根本無法看清坑內情景,細辨之下,只能隱約看見下面有黑影蠕動。

  「喂,你怎麼樣?」他連問了兩聲,坑下只傳來低輕的痛苦呻吟。

  銀狐暗驚,從她掠身上樹,摘取手帕的身手看來,輕功不弱,就算不備之下跌入坑中,也能做出適當應急。

  這時竟傷成這般,難道是坑中被放置了捕獸夾一類的東西?

  如果是被捕獸夾一類的東西所傷,失血過多,難道有性命之憂,不敢再做耽擱,不知坑中佈置,也不敢貿然躍下,一邊朝下安慰道:「別怕,我馬上下來救你。」一邊後背貼了坑壁,攀滑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1:57 PM

044 報輕薄之仇

  他的身體只滑下了半個來人高,腳便著了地,越加心驚,急問道:「喂,丫頭,傷到哪裡?」

  這點高度對會功夫的人來說,是摔不到的,如此看來,她必是被異物所傷。

  坑中雖黑,但他是習慣了夜間行動的人,並不難分辨她的所在,腳不離地的向她挪靠過去,在她身邊蹲下:「有火褶子嗎?」

  等了一陣,不見她回答,只聽見斷斷續續的呻吟,再不理不顧,伸手往她腿下試著摸去。

  「忍一忍,我會帶你出去。」

  捲曲成一團的人向他靠過來。

  他怕她的腳卡在捕獸夾中,不敢隨便動彈,由著她靠緊:「小心。」

  手握了她的腳踝,腳踝骨骼粗壯,並不見被什麼東西夾著,慢慢摸下,是一雙極大的腳。

  這腳踝,這雙腳,實在讓他難以與她那纖細的身體聯想在一處。

  微怔間,她手臂纏來,抱了他的腰,跟著整個身子也向他壓了過來,他本能的一偏頭,粗重的呼吸落在他耳邊。

  他的呼吸微微一緊,心臟猛的跳了一跳,方才的那點迷惑瞬間淡去一些:「別怕,讓我看看傷到哪裡。」

  扶了她的肩膀,入手更覺得不對勁,這肩膀厚實堅硬,與記憶中的纖柔細軟全然不同,而且鼻息間隨之有異臭襲來,與方才靠近她時似梅似菊的淡淡幽香,更是天地之別。

  愣了愣,再沒有懷疑,懷中之人並非千千,沉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不答,將他抱得更緊,黑呼呼的頭額向他湊上來。

  他感到對方燙熱的呼吸直噴向他的面罩,皺了眉頭,將臉別開,手臂由攬變撐,將她推開些:「別亂動,我帶你出去。」

  不管坑裡人是不是千千,既然是落難的人,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那人對他的話,不但不聽,反而收緊手臂,伸長脖子,腦袋使足了勁向他面龐湊來。

  他感到那人手勁大的出奇,頓時心驚,然那人雖然緊抱著他,卻沒有傷之他之意。

  一時間分不清是敵是,也不敢貿然出手傷人,只是臂上用力,將那人竭力推開,低聲喝問:「你做什麼?如果沒傷到,趕緊放手,我帶你出去。」

  那人不答,只是想方設法的向他的臉龐靠近,然被他死死扣住,左擰右扭,也沒能再靠近他絲毫,終於忍不住出了聲,聲音如破鑼撕破夜空,全無方才的虛弱痛呤:「別這麼多廢話,讓我親幾口再談出去的事。」

  銀狐整個人都懵了,這是什麼鬼話。

  怒從心起,正要發作,赫然發覺破鑼般的聲音十分耳熟,一張醜臉在腦海中慢慢定型,迷亂中冷不丁竟被那人按倒。

  那人撐身而起,恰好面頰對了月光,嘟著厚嘴唇朝他親來的醜陋臉龐與他腦海中的人形剎時重合,驚得即時瞪大眼,哪還顧得上對方有沒有受傷,扳了對方肩膀,猛的一翻身,反扭著對方的手臂,將那人按趴在土坑裡:「你瘋了嗎?」

  「我才沒瘋。」那人掙扎了一陣,反而被按得更實:「我的手,要斷了,要斷了,快放手。」

  「深更半夜的,你在這兒做什麼?」月輝撒下,銀狐眼裡凝著警惕的冷寒。

  那人又掙了掙,掙不脫絲毫,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才老實了下來:「不……不幹什麼,只是出來逛……逛逛。」

  「還不說實話。」銀狐手上稍稍用力。

  那人手臂被反絞,嘴啃著泥,痛得鬼哭狼嚎:「手斷了,手斷了,你把我的手弄斷了,我明天怎麼收糞。」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婉城收糞的馬蛋。

  「明天還想收糞就老實回話,否則我保證你再也摸不到你那輛糞車。」銀狐的聲音越加的森冷。

  馬蛋覺得手臂像要斷了一般的痛,又急又怕,忙道:「有人給了我十兩銀子,叫我在這兒等你。」

  「是誰叫你來的?」銀狐抬頭向坑外望了一眼,隱約猜倒是誰,眼中惱意更盛。

  馬蛋拿了人家錢財,也不好就這麼把人家給賣了,閉了嘴,不肯答。

  「說。」銀狐按著馬蛋肩膀上的手,又是一壓。

  馬蛋痛得一聲慘叫:「我說,我說,你輕點,輕點。」

  銀狐將手輕開些:「想不遭罪,就老實回話。」

  「我說,我說。」馬蛋哭喪著臉:「我不認得她,以前也從來沒見過。」

  銀狐冷哼了一聲:「叫你來的人,長什麼樣子?」

  「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圓臉,細長眼,頭上頂著兩個小豆沙包,模樣很是機靈,長得特別好看。」馬蛋怕再吃苦頭,唯恐自己描繪的不夠清楚。

  銀狐臉一沉,磨著牙低罵了一聲:「該死。」

  馬蛋以為說他該死,即時嚇得癱了,連聲求饒:「大俠饒命,我不過得收了人家十兩銀子,可我啥也沒做成。冤有頭,債有主,真要殺要剮的,您也該找到那姑娘去啊。」

  「她叫你在這兒等我做什麼?」

  「她……她……她……」馬蛋她了半天,就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說。」

  馬蛋被他一吼,嚇得一哆嗦,忙道:「她……她……她就叫我親你……親你的……你的嘴……說……說……說我親到一下,就給我一個金珠……」

  銀狐一愕之後,怒火即時沖了上來,燒得兩額發痛,咬牙切齒道:「這該死的丫頭。」

  就在這時,頭頂樹上傳來一聲女子輕笑。

  原來無憂事先前來林中探察過地勢,發現了這處獵戶用於捕捉山鹿的陷阱,便想出這個損計來捉弄銀狐,報那日被他輕薄的仇。

  叫千千去給了馬蛋十兩銀子,讓他事先藏在坑中。

  馬蛋收一個月的糞也最多能掙上二兩不到的銀子,人家出手就是十兩銀子,而且親一親就是一個金珠,他就是掙上一年也未必能掙上一個金珠。

  別說親一個男人,就是親豬,親大便也願意,只求能多親上那人幾口,多掙幾個金珠,果然按時躲在了這土坑裡。

  無憂和銀狐分開後,便故意裝做跌入坑中,然後爬上離陷阱最近的樹梢等候。

  銀狐果然中計前來。

  雖然樹下陷阱太黑,看不清下面情景,但聽聲音動靜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明知他是為救自己而來,仍沒能忍住,沒心沒肺的笑出了聲。

  一笑之後知道露了身形,再躲不住,這時被銀狐抓住,絕對有苦要吃。

  哪裡還顧得上再看熱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從樹上躍下,一邊朝出桃林的方向急奔,一邊笑道:「馬蛋,雖然你沒親到他,不過你抱了他那一陣,也算有功,送你一粒金珠做獎勵,明天自會有人給你送去。」

  馬蛋雖然聽說有金珠得,但自己現在還在人家手中,哪裡接話,悶著頭不敢出聲。

  銀狐胸口燃著的怒火即時被煽得直沖上頭頂,哪裡還忍得住,沖坑外吼道:「別跑。」

  無憂頭皮一陣發麻,逃得更快。

  銀狐盛怒下扳著馬蛋肩膀的手失了輕重,手下「哢嚓』一聲輕響。

  他已然躍出土坑,坑中馬蛋慘聲哭叫:「我的手,我的手。」

  銀狐心頭一淩,醒起剛才那聲輕響卻是骨頭錯位之聲。

  馬蛋家中本來就窮,又被人騙了錢財,他固然可恨,但也是受錢財的誘惑,這時將他傷在了這裡,以後生計也成困難。

  銀狐望著前方正跑遠的黑影,眼中幾乎噴了火,終是咬了咬牙重新反身躍入坑中,將馬蛋提了上來,麻利的一手握了他的手臂,一手捏了他的肩膀,又是一聲骨骼輕響。

  馬蛋的慘叫聲遠遠傳開,又嘎然而止:「我的手……咦……我的手好了。」跪坐起來,朝著銀狐一疊聲的道謝:「謝謝大俠,謝謝大俠。」

  銀狐厭煩的瞥了他一眼,不加以搭理,站起身,皺眉望向遠處,只得一片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這一耽擱,無憂已去得沒了蹤影。

  重哼一聲:「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回頭瞪了眼坐在地上,搓著手上泥土的馬蛋,正要離去。

  馬蛋從地上爬起,拍著身上的土,低聲嘀咕:「幸好今天收了糞沒洗手換衣服,要不然可得白白浪費了那些水。」

  銀狐剎時間覺得包裹在身邊的空氣全是臭哄哄的,不由的一陣乾嘔。被馬蛋抱過的地方,更是陣陣發麻,難受得恨不得扒了那層皮去,胸腔裡的怨氣更是憋到極點,一跺腳,如鬼魅一般飄身上樹,隱身在黑夜中,半眯了眼,回瞥向靖王府的方向:千千,你這該死的丫頭,給我等著,我跟你沒完。

  ☆☆☆☆☆☆☆☆☆☆

  無憂潛到靖王府附近,尋地方換下夜行服,才悄悄從大院西側的小門進府,丟了一小塊碎銀給給她留門的老媽子。

  一來懾於她的身份,二來又有銀子可得,老媽子對她出府一事,自然是守口如瓶。

  而以興寧過去的惡,在回院子的路上,遇上巡邏的護院,護院見是她,只道是她睡不著,出來尋樂子,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有人敢出來多事向她問話。

  所以她這趟進出靖王府是鬼不知,鬼不覺。



045 擠一晚

  無憂進了院子,打開從銀狐那兒得來的錢袋,裡面果然是滿滿的三百金珠,重新束好袋口,往空中一拋,在錢袋落下之際,又自接住,手中沉甸甸的,心滿意足的笑了。

  子言,我一定會找到你……

  有了這一袋金珠做信息費,打探子言的消息,也能容易些。

  掏出千千的小炭筆,在指間轉了一圈,低頭撇笑:「我們算是扯平了。」

  繞過花牆,夜色中見,本該在睡覺的千千托著下巴百無聊賴的坐在臺階上,愣了愣:「千千,出了什麼事了?」

  千千抬頭見是她,喜笑顏開,起身向她迎來:「你終於回來了,紇公子回來了。」

  無憂心裡『砰』的一跳,壓低了聲音:「他什麼時候來的?」

  「也就一盞茶功夫。」

  無憂鬆了口氣,將手中小炭筆塞給千千。

  「郡主哪兒找到的?」

  「你掉院子裡了,被一個小丫頭撿了去,我恰好見她拿出來用,便給你要了回來。」

  「怪不得我一直尋不到呢,原來是被別人撿去了。」千千高興得將小炭筆湊到嘴上親了兩下:「你可回來了。」

  無憂笑了笑,你間閃過一抹失落,如果他能給自己也留下點什麼,該多好。

  步上臺階,正要推門,低頭掃過自己身上衣裳,抬了手臂,到鼻下聞了聞,從桃林一路奔回來,沒少出汗,退了下來,繞到隔壁備用的浴房,匆匆洗了個澡,換過衣裳。

  又將包著夜行服的小包裹藏好,才轉回寢室。

  腦海裡盤思著,如果他問她去了哪裡,就說睡不著,去跑了一圈,出了一身的汗,回來聽千千說他來了,怕他已經睡下,驚了他休息,便去隔壁洗了個澡。

  覺得這番說辭天衣無縫,推開房門,隔著雕花門框,看見一襲白色衣角從窗前飄起。

  明明想好了應對臺詞,馬上要面對,仍有些緊張。

  那個人實在太過聰明,只要有一點風影,就能順影撈魚。

  步入裡間,窗前矮几點著燈,不凡一身白衣坐在几後,向她抬頭望來,微微一笑:「回來了?」

  無憂盯著前方的溫文面龐:「嗯。」了一聲,等著他接著問話。

  他眼風掃過她滴水的髮尾,起身取了塊乾巾回來,解了她頭上髮髻,為她抹拭方才沐浴時打濕的頭髮:「頭濕了就不該捂著。」

  「不是聽說你來了,急著過來嗎?」無憂抬頭,就著燭光看向他的眼。

  他只是淡淡的向她睨了一眼,繼續握著軟巾,擰她髮上的水。

  無憂僵著身子一動不動,這些本該丫頭做的事,他做起來動作絲毫不顯生疏。

  在她六歲前,每次洗了頭,或者打濕了頭髮,子言也總是這麼給她擦頭。

  後來去了二十一世紀,就再沒有人給她擦頭,那時才六歲,為自己洗不乾淨頭,理不順打結的頭髮沒少哭過,每每那時都會想起子言,但也只得個想。

  恍惚間竟又像回到了過去,直到他拿著軟巾走開,將她送上床,吹熄了蠟燭,在對面的貴妃榻上躺下,才想起他對她什麼也沒問。

  這一夜,她聽著對面榻上極輕微的呼吸聲,久久不能入睡。

  起身蹭到貴妃榻前,就著月光看著他慢慢睜開眼,向她看來,聲音帶著睡意的沙啞:「睡不著嗎?」

  無憂『嗯』了一聲,擠上軟榻,偎著他躺下,慢慢閉上眼,他真的好像子言。

  「無憂。」他往裡讓了讓,讓她可以睡得舒服些。

  「嗯。」無憂並不睜眼,向他又偎得緊些。

  他將頭偏開些,讓月光撒到她面龐上,眼角似有光亮閃過。

  輕抿了唇,抬起手,手指撫上她的眼角,點點涼意在指尖化開:「怎麼了?」

  「沒什麼。」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後背貼著他溫熱的胸脯,空落落的心像有了一點著落:「就想跟你一起睡。」

  不凡猶豫了片刻,才伸臂過來,將她抱進懷中,下顎輕貼了她的後腦:「還是覺得很孤獨,是嗎?」

  無憂身體微僵,屏著呼吸沒敢答,過了好一會兒,聽不見他再說什麼,慢慢睜開眼,望著前方黑暗,慢慢將氣呼出。

  自從那場大火將她和子言分開,冥王為了她能在二十一世紀生存,將她交給了劇團。

  六歲的她除了上鏡,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縮在角落裡看著別人忙,沒有人時間理會她,那時她真的很想子言,真的很孤獨,後來漸漸的習慣了那份孤獨,被孤獨緊緊的包裹了十八年。

  這樣的她孤獨也就罷了,可是有父母寵著,眾多夫侍陪著,而皇恩罩著的興寧也會孤獨就叫她難以理解。

  不過說難理解,卻又極好理解。

  雖然她在宮裡時,每次姨娘來看她,都讓她覺得姨娘親近得如同親娘。

  到了這裡,也時不時的與姨娘接觸,能感到姨娘是寵她的,但在這寵愛的背後,反而隱隱感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生疏。

  比方除非有事,或者她去看姨娘,才會有和姨娘小聚的日子。

  而姨娘從來沒有主動到她這邊來閑坐閒聊,也就是說無事不登三寶殿。

  不過她過去在宮中,也從來不見母皇去看她,所以覺得或許母女之間便是如此。

  想到這些,不由的歎了口氣,或許那時候,姨娘是覺得她可憐,才會特意去看望她,而興寧是她的女兒,常在身邊看見的,也就無需這些了。

  想是這麼想,總有些失落,反而懷念以前姨娘帶著好吃的,去宮裡探望她的日子。

  攬在腰間的手臂並不多緊,卻讓她莫的生出一種踏實感,後背的溫暖卻讓她突然間覺得有片刻的依靠:「這世上有你想去珍惜的嗎?」

  她豎著耳朵等待,可是身後靜得只有他平和輕微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回應,就在她要放棄,閉上眼睡覺之際,傳來他淡淡的聲音:「沒有。」

  「是嗎?」無憂略略失望,閉上了眼:「沒有想念的人,會越加的孤獨。」

  不凡垂下眼瞼,看著眼前輕拂的髮絲:「那你的想念是什麼?」

  無憂頓了頓,喉間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過了會兒,笑了:「我也沒有。」

  二人又沉默下來,良久,他才又再開口:「你自山裡回來,身上為什麼總是這麼涼?」

  無憂身體一僵,死人當然涼,遇上特別時候,就算捂上兩床被子,也不見得捂得熱……不過這話卻是不敢說出來,挪動身體離他遠些:「風吹的……不過,我一點不冷。」為了表示自己當真不冷,還用手扇了兩扇。

  他手臂收緊,將她摟了回去,在懷中抱得更實,下顎將她的頭頂抵得更緊些:「睡吧。」

  無憂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沒有想念,但這一夜,在他懷中睡得很沉。

  第二天醒來,難得的是,居然發現他沒有如往常一樣離去。

  睜開眼,看著他仍閉著眼的面容,晨光透過窗格,碎碎的在他臉上撒了一層淡金。

  頭髮齊整,依然束著髮,沒因為睡了一夜而淩亂,只得耳邊的柔順髮束落在枕邊。

  墨髮,白瓷枕,如同一道天然的水墨畫。

  他的眉平直如裁,十分的整齊,整齊的尋不出多的一根雜眉,睫毛很長,鼻樑筆直,唇的曲線也是極好,雖然尋不出一點瑕疵,但無論哪裡都沒特別的出眾,然就這麼一張臉,卻叫人看著好像能將人心也洗滌一空,任人怎麼看都不會膩,越看越想看。

  伸了手去觸他的眉,指尖卻在離他的眉稍只差一線時停下,僵著沒敢落下,手指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陰影,如果子言活著,會不會也是這麼樣一張臉。

  「醒了?」他濃密的睫毛動了動,慢慢睜開眼。

  無憂忙將手縮回來,心虛的垂下眼:「嗯,醒了。」

  等了一陣,不見他動彈,抬眼看去,見他正垂著眼將她看著,神色仍如往常的平和:「不起床嗎?」

  「起。」

  「怎麼不動?」

  「你壓著我呢。」

  無憂視線下移,才發現自己還半壓在他身上,慌得匆忙爬起身,理了理衣裳,滾下軟榻:「我……我昨晚不是有意的……」

  說完,見他眼裡露出一抹似笑非笑,臉就紅了,半夜爬到人家床上,說不是有意的,誰信?

  「昨晚,我一個人睡得冷,所以來跟你擠擠。」眼角掃過大床上散著的那堆被子,再看他身上半蓋著的那床薄薄的毯子,這藉口也著實破了些。

  果然見他雖然不反駁,眼角卻是斜飛了起來,笑意更濃。

  無憂咬了唇,乾巴巴的咳了聲,解釋等於掩飾,乾脆使了橫:「還不起來?」

  「手麻了。」他保持著姿勢,慢慢轉動手腕。

  無憂這才醒起自己在他手臂上枕了一夜,而他竟一夜沒動過手臂。

  有些過意不去的坐到榻上,去幫他揉手臂:「手麻了怎麼也不把手臂收回來。」

  「你難得睡這麼熟。」他彎了彎手臂,轉動了兩下:「沒事了,去洗臉吧。」

  無憂心裡慢慢淌過一汪熱流,同時又感到愧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2:09 PM

046 心念

  雖然他對興寧沒有男女之情,但他對興寧是打心底的好。

  她開始感覺到,他對興寧的這個好,並不一定是為了權和地位。或許當真如他所說,興寧對他很重要。如果興寧因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他會如何?

  或許該想辦法打聽下興寧的下落。

  然要尋到興寧,只怕是要尋到冥王,然而要去哪裡尋那個冥界的人,實在不得而知。

  開始後悔與他相處十八年,竟沒想到分別的事,更沒想到分別後要怎麼與他聯繫。

  在車上,無憂得知這次回府竟是為了與峻珩正式見面,表面上不做什麼表示,暗裡卻覺得興寧這日子過的也真是無趣。家裡弄了堆八字不合的夫郎不說,長大了,不是神棍相親,就是和所謂的正夫見面。

  照理說一個女人坐擁三夫六恃,而且個個人才出眾是豔福,可是興寧這些個夫郎,除去外貌,沒個正常,就說不得是禍是福了。

  而現在,自己卻回來什麼人不好當,偏當了興寧。幫興寧應付著這些破事,時運也實在背了些,最黴的還是來就得罪了曼珠,弄了個什麼每月初七的剔骨之痛,現在只時那毒在自己這具半死人的身體上不靈驗。

  不凡一身白衣,身體陷在靠枕上鋪著的雪白狐狸毛裡,指尖挾著的那縷墨黑的耳髮和漆黑的眼眸就越加黑得純淨。

  他一從上車就窩在了那裡,除了他手中偶爾翻動的頁和眸子在光線中晃動的絲淡淡流光,幾乎感覺不到他是活物。

  無憂突然生出些優越感,在他面前,自己更像個活人,想到這兒,還故意對著小銅鏡,使勁轉了轉眼珠,來證明自己的想法。

  看著鏡子中誇張的表情,覺得自己的想法確實不錯,得知要見峻珩的煩悶心情好了幾分。

  車中比較無聊,看來看去,視線便又落在了不凡身上,一點點看過,最後停在他輕挾著耳邊那縷髮束的手指上。

  他的手如凝玉所雕,只得修剪得很整齊的指甲蓋上泛著粉紅的淺淺光暈,怎麼看怎麼乾淨的一個人落在了郡主府,不知算不算上天不長眼。

  「看出什麼沒有。」他眼皮不抬,慢慢開口。

  無憂以為他在專心看,對自己的偷看並不知曉,這時像是做賊被人捉了個現場,心虛的臉上紅了紅,乾笑道:「你的手真乾淨。」

  他保持著姿勢不變,只是將挾著髮束的手移到眼前,攤開來,看了一陣,輕輕笑:「沾滿血腥的手,何來乾淨。」

  將手握成拳,垂了下去,接著看他的。

  無憂愣了,初初進府,便見他以墨梅為令,殺人的事這些日子已經淡去,這時重新浮了上來,看著他垂著眼瞼,恬玉般的臉龐,竟不知該說什麼過了好會兒,才咬著下唇舔了舔,繞過矮幾,接著他身邊坐下:「你對殺那些人,很介意嗎?」

  「不介意。」他聲音平和,沒有一絲波瀾,就好像他真的一點不介意。

  無憂仰頭看著他美好的側臉,微垂的眼靜如止水,如果他真的一點不介意,又為何會覺得自己雙手沾滿血腥。

  他也不過十歲,沒有強大的家庭背景,獨自在這人吃人的社會生存下來,執管了府中事務這麼多年,還要約束邪惡的興寧,實在不容易。

  柔弱的外表下,要何等強硬的一顆心和鐵打的手腕才能做到,這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但再剝心深處,他是否還這麼強硬,無憂說不上來。

  無憂明明打著主意與他保持距離,能有多遠就離多遠,可是每次對著他,卻又想對他知道的更多些,將他手中的卷抽出來:「你昨夜為什麼會那樣問我?」

  他眼波終於向她飄來,問出的話卻叫無憂險些咯了血:「我問了什麼?」

  「就是……就是問我,是不是還感到孤獨……」昨天夜裡聽他問著,只是淺淺一語就戳進了她的心裡,這時反問出來,就覺得彆扭,可能有些話真得講究時宜。

  「我問過嗎?」他嘴角微勾,眼裡浮了絲戲謔。

  無憂頓時噎住,臉上瞬間漲得通紅。

  就像個男孩向那個女孩說了情綿綿的話來表白,當時女還暈頭轉向中沒想著一錘子將這事敲死,等清醒了想起來,反問男孩,人家卻不認賬了。

  雖然這個比喻用在他們之間,不太合適,但無憂覺得這種感覺卻是極對的,就如她現在的心情。

  他們之間固然不是那麼層關係,但昨天他的表現,確實像是向她表露了心跡。

  無憂有些惱羞成怒的將卷砸回到他身上:「你夢遊嗎?」

  他低頭悶笑,她臉上越加崩不住,轉身要撤。

  「當我什麼也沒問。」

  他握了她的手腕,將她拽了回去。

  她跌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窩在那方狐狸毛裡。

  他低頭看向她的眼,眸色有片刻的黯沉,忙將視線錯開:「你別怪王妃,她疏遠你,並非真心。」語調輕柔如三月暖陽。

  無憂窩在他身邊不動,原來那些感覺並非無中生有,臉上怒意瞬間褪去,心裡生出說不出的失落,悠悠問道:「你說人生下來,是不是就得被母親疏離?直到死……」

  「無憂。」

  微涼的手掌貼上她的臉龐,將她的臉扳了過去,她抬眼,望進他黑不見底的眼,眼底深處有一抹平時難見的心疼。

  無憂一愣之後,迷失在那雙幽黑的眸子裡,呼吸不得。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鎖著她的眼,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細嫩如白如蘭的臉頰:「別這麼看王妃,她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無憂黑白分明的大眼裡慢慢凝了淚。

  自記事起,便沒看過母親正眼看她,在她開始想知道世間許多事,開始對些事情渴望的時候,給她的卻是一杯毒酒,到死也沒來看她一眼。

  母親……什麼才是母親。

  他凝看著她的眼,指尖劃去她眼裡湧出的淚,輕歎了口氣,將她攬入懷中,面頰輕蹭她的耳鬢:「無憂,開心些,你還有我。」

  無憂的頭靠著他的肩膀,望著前方車壁,興寧還有他,可是她的子言卻在哪裡。

  兩滴淚自臉龐上滑下,在他雪白的衣裳上化開兩個水暈,回望兩世,她除了生來帶著的那塊死玉,便只有子言,可是子言……

  他溫暖的手臂包裹著她,多年一直冰冷的身體,似乎感到了些暖意,明知他是興寧的夫君,也明知不該,這懷抱竟讓她貪婪的想能持續的久些。

  閉上眼,將臉埋進他肩窩,如果他是子言,該多好。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哪怕他手上沾滿血腥,哪怕他淌血而過,那又有何妨,只要他還活著……

  過了好一會兒,等無憂心情平靜些,不凡將她放開些,道:「我這幾天辦事,遇上一件有趣的事,要不要聽?」

  無憂在他懷裡賴了這半天,也有些不好意思,見他有意拿話岔開,便配合的坐直身子,點了點頭。

  「這幾個月來,一直叫人頭痛的江洋大盜,終於落了網,居然是個波斯人。」

  無憂一聽『盜』字,便想到了銀狐,雖然昨夜才見過銀狐,落的自然不會是他,心裡仍是狠狠的揪了一下,用了心來聽:「在婉城捉到的?」

  「在姜城,離婉城也不過個把時辰的路程,因為這案子是王妃督管的,所以審案時,王妃親自前往姜城,那日恰好我在婉城辦完事,也閑著,便被王妃叫著一同去聽了這樁案子。

  不料那個大盜,不會說漢語,只得堂上的師爺懂一些波斯話,加上口風很硬,問他盜竊的財物藏在哪裡,他硬是咬著不肯交待,那案子審起來,也叫人十分心煩。

  後來王妃不耐煩了,便叫師爺對他說:你再不說,就把你斬了。

  師爺照著王妃的話翻譯了,大盜嚇得不輕,嘀嘀咕咕的叫了一通,卻不住搖頭。師爺回稟說,大盜打死不肯招。王妃便叫人將大盜處決了。」

  「就這麼結了?」

  「嗯,結了。」

  「沒後來了?」無憂無語望天,這也太草率了。

  「當天晚上,許多窮人的百姓都分得了不少錢財。第二天,審那案子的知府前來尋王妃,說失了竊,失竊的錢財數量大的出奇,足有萬金,偷竊的人是銀狐。」

  「銀狐?可是一個知府哪能有那多錢?」

  「這就是關鍵了,王妃也這麼問知府,知府說是大盜盜去的錢財搜了出來。王妃奇了問:他不是不肯招嗎?人都斬了,哪來的錢財?難道審案時你們有所藏私?結果順藤摸瓜將知府和師爺辦了?」

  「那個大盜到底死之前嚷的什麼?」

  「盜去的錢財藏在知府的後院外的一個枯井裡。」

  無憂倒抽了一口氣:「那知府和師爺真是膽大包天。」

  不凡淡笑了笑:「人為財亡嘛,不過他們心大了,把別人也看低了些,運氣也不夠好。」

  無憂恍然所悟,向他靠近些:「你懂波斯語?」



047 交心

  「何以見得?」他向她睨來。

  「你就兩個職務,一是我的夫,二是我爹的狗頭軍師。不懂波斯語,我娘拽你去聽什麼案子?肯定是你在堂上偷偷跟我娘說了他嚷的什麼,所以我娘就由著他們把他斬了。」

  不凡低頭笑了,不否認。

  「百姓得的那些錢財是枯井裡藏的那萬兩黃金?」

  他拾了卷,開始看。

  「那些分給百姓的錢財,怎麼處理的,沒追回吧?」無憂眼眸忽閃,那傢伙是個俠盜啊,能一夜間偷萬金,自己卻窮得只有三個銅板,這個人也當真有些意思。

  「還能怎麼處理,沒證沒據的,還能怎麼追?不了了之了。」

  「那麼多錢,你說他一夜間怎麼搬的?」

  「我哪知道他怎麼搬的,如果知道,我也能做做銀狐了。」

  「我娘行啊。」無憂笑著抱了他的胳膊:「不過你可真狡猾,堂上不把人給辦了,下來搗鼓人家。」輕咬了唇,怎麼也掩不住笑,如果不這麼辦,在堂上拱了出來,那些錢也落不到百姓手中,姨娘這麼做,不過是打了個時間仗,給銀狐留了有機可乘的時間。

  不凡啞然失笑,放下手中卷:「無憂,你說愛百姓的人,又怎麼能不愛自己的女兒?」

  無憂眼角笑意慢慢褪去,在笑意完全褪去的瞬間又自化開,咬了咬下唇,垂下了眼瞼,姨娘在她心目中比親娘還親,但這話她不能代興寧說。

  不凡也不強求她做出什麼表示,看向矮几上,無憂一直搗鼓著的那張羊皮紙:「那輪椅是給寧墨的?」

  無憂點了點頭,將這些天認真細寫出來的輪椅圖紙拿過來,遞到他手中:「寧墨的那輛輪椅的輪子軸稍微出點問題,如果沒有人跟著,就很容易失控,我給加了點東西,用銅把軸包一包,再橡膠羊皮做個剎車,這兩條鐵索和剎車連著,遇上緊急情況,只要用力絞緊,橡膠能把車軸卡住,輪椅也就給停下來。不過橡膠的形狀和輪子一定要吻合,否則起不了作用。你看,能有好工匠做得了嗎?」

  不凡看完,問道:「你怎麼想到的?」

  「瞎想的。」無憂以前在醫院,沒少看輪椅,只不過這裡沒有二十一世紀的那些高科技材料罷了,不過原理卻是一樣:「你就說能不能做吧。」

  不凡取了個用皮革重重疊疊用金絲縫合得實實貼貼的塊狀東西出來,遞於她看:「這個不是橡膠,但大致起到差不多的效果。

  無憂眸子一亮,他手中之物只需裁剪的形狀合適,不用削橡膠那麼高難度,而且皮革的磨擦力更大,比用橡膠效果更好,只是所用的材料成本高出許多,不過常樂府裡可不愁這些錢:「你做的?」

  「尋人比劃著做的。」

  「我們想到一塊了,只是我用畫的,你卻已經動上手了。」無憂端詳著手中縫合得十分細緻的皮革塊,對他不得不更加另眼相看。

  不凡看著無憂畫的圖型:「我雖然有這想法,也是尋思著試試看,遠不如你想的完善。」

  無憂揚了揚眉稍,他是自個想,而她是有樣照樣的模仿,算下來,還是他更了得:「正好,這事就交給你了。不過這件事,你就說是你自己辦的就行了,別讓他知道我有參與。如果他知道我也插了一手,非得叫人把這輪椅燒了不可。」

  「還在為那把琴的事生氣?」他輕睨了她兩眼,將羊皮紙鋪在矮几上,又改了兩個細節地方。

  「我哪能跟他一般見識,不過被他燒了,還得重做,費力又費錢,何苦呢?你管家也挺辛苦的,不是給你節約銀子嗎?省點事嗎?」無憂想著那縷琴聲,眉頭便是一蹙。

  「你和以前變化,真的很大。」他聽著她口是心非的話,搖了搖頭,又笑了一笑,繼續看圖紙。

  無憂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吸了吸鼻子,將頭扭開,算是將這話題給打住。

  揭了車簾,見離郡主府已近,整了衣裳,安份的坐了回去,畢竟門口人來人往的,下車時得保證衣裳整齊,省得又背後胡亂嚼耳根,說她在車上把不凡非禮了。

  不凡在外忙了幾天,回到郡主府,便忙得不見人影。

  無憂自然又淪落為閒人一族。

  她那一堆夫郎中,唯一來尋她的,只有十一郎。

  與十一郎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半天,終是沒抵住他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的可憐眼神,勉為其難的糊了個風箏,心不甘,情不願的邁出了院子。

  也不知興寧抽的什麼瘋,這哪裡是招的夫郎,分明是領了個兒子來帶。

  她小時候,每年一到四月,子言就會給她糊風箏,子言給她糊的風箏總是宮裡第一個飛上天,也總是飛得最高的那個。

  可是在她五歲那年,風箏的線斷了,她看著風箏飛遠,哭了許久,因為在那時,她便下意識的將風箏當成子言,風箏的飛走,便如同他的離開。

  雖然子言重新給她糊了一個,但她卻再也不肯將風箏放上天,只是掛在床頭,能一直看著。

  就好像子言一直陪著她一般。

  後來一把火,把床頭的風箏給燒了,也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雖然換了個地方,但每年四月,她也會給自己糊一個風箏掛在床頭,十幾年下來,雖然不知自己糊的風箏到底能不能飛上天,但從表面上看,非常的漂亮,至於款式上永遠都是飛走的那個,連上面的畫的圖案都是一樣。

  忐忑的看著風箏在十一郎手上放飛,跟在他身後,千叮萬囑,如果他敢把風箏放飛了,她便再不搭理他。

  第一次看著自己做的風箏在天上飄飛,無憂的心也隨之騰起,心裡存著一絲想念,盼一會兒風箏能安然收回,意喻著子言能順利回到自己身邊。

  不凡揉了揉漲痛的額頭,翻開另一本厚厚的賬薄,無意中側頭望見窗外在空中飛翔的風箏,那圖案,那色彩……

  心中莫的一緊,放下筆,起身踱到窗邊,微仰了頭,視線追著那個風箏,冷然的眸子漸漸浮上一抹溫柔。

  無憂看著風箏一點點被回收,向自己一點點的靠近,整個心臟都揪得緊緊的,不住的對十一郎道:「慢點收,別崩斷了線。」

  然事總與願違,無論她再小心的護著,風箏仍是脫了線。

  無憂看著脫了線在天上飄飄蕩蕩,只覺得腦中『嗡』的一下,有瞬間的黑,胸腔中像是生生的塞進一塊巨石,壓得無法透不過氣,兩額麻漲的什麼也不能想。

  不祥的感覺從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襲來,她搖了搖頭,不該認命。

  丟下十一郎,提了裙子便向風箏跌落的方向趕去。

  在風箏斷線的那一瞬,不凡面色微僵,抽身向房外急走。

  風也算不得大,可是斷了線的風箏在半空中卻硬是不肯掉下來,悠來蕩去的直飛出郡主府才徐徐下落。

  無憂追著風箏一直出了府,看著風箏跌落下來,掛在了一棵大樹上,閉上眼,長鬆了口氣,總算是沒丟。

  這麼著,也算是尋到了。

  提著裙擺奔了過去,到了近前,卻停了下來。

  風箏纏著的樹枝上吊著一架由木板子做的簡易鞦韆,鞦韆雖然只是普通的木板做成,卻很新,日曬雨淋的,卻連兩側的繩索都沒損上一點,兩邊吊繩上各繫了兩個鈴鐺,只要風大些,鈴鐺就晃得叮噹脆響。

  鞦韆旁邊擺著個涼茶鋪子,一個老婦人帶著一個小女孩正忙著收攤。

  無憂懵懵的走過去,摸了摸乾淨得幾乎不沾什麼灰塵的鞦韆,指尖觸了繩索上的鈴鐺,眼眶有些發燙,險些落下淚來。

  剛埋好火的老婦人放下手中燒火棍,走了過來:「姑娘,您這是……」

  無憂赫然驚過神,退開一步,笑笑道:「沒事,我是來拾風箏的。」

  老婦人見她衣著光鮮,不敢怠慢,又望了望頭頂樹杆上掛著的風箏,就算搭了凳子也夠不著:「要不姑娘在這兒等等,我去喚個人幫你拿?」

  「不用了,我自己能拿。」爬爬樹,對無憂而言簡直輕而易舉,也不著取風箏,搖了搖鈴鐺,抬頭看向吊著鞦韆的樹枝,樹枝繫著繩索的地方結著老皮,陷下去不少:「大娘,這樹枝怎麼陷下去這麼多啊,那兩印好像專門給這鞦韆繩留的。」

  「那兩印是掛鞦韆掛出來的,這鞦韆都掛了十年了,這樹枝都粗了幾圈了,能不勒出兩印子嗎?」

  「可是這鞦韆明明是新的啊。」

  「三個月一換,頭幾天才換過,哪能不新嗎?」

  無憂望向前方,不遠處,零散著的七八戶人家,視線繞回鞦韆上,耳邊是鈴鐺的叮噹輕響:「你們這兒的人,可真是有心,雖然鞦韆花不了幾個錢,但這麼多年,每三個月一換,光這份心思卻極是難得。」

  「姑娘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吧?」老婦人一邊收拾著攤子,看著無憂迷惑的眼光。

  無憂點了點頭,皇家確實是大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2:18 PM

048 寵倖惹禍

  老婦人笑了:「這就難怪了,我們普通百姓人家,弄個鞦韆給孩子們玩,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大伙都忙著生計,鞦韆壞了,如果不是誰家孩子鬧得厲害,非要不可,也沒人去理會,誰家有心思為著個鞦韆三個月一換的轉悠。」

  無憂微微一愣:「那這鞦韆?」

  「這鞦韆不是我們換的,每三個月,自有人來換,除了換鞦韆,每年還會給我們一些錢財,看著這鞦韆,不被人毀了,拆了。這鞦韆和著這些地啊,養著我們這七八戶人家。」

  無憂聽到這裡,再望向那些房屋,有個別之處還有隱約有似曾見過的感覺,試著問道:「大娘,這裡以前是不是一個齋堂?」

  「以前確實是個齋堂。」

  「那……那齋堂,現在還在嗎。」無憂一陣暈眩,心跳像是突然停止,然後再飛快的跳開了。

  「早沒了,在建郡主府的時候,風水道人說這齋堂衝著郡主,就拆了。」

  「那以前住在齋堂的那些人呢?」 無憂的心剎時提到了嗓子眼上。

  「以前齋堂的人早散了,我們這些個人,是從前面村牽過來給郡主府種些新鮮果蔬的。」

  「散了啊……」無憂的心越加的抽緊,就像落水的人,又不會游泳,突然有人丟了條救命的繩索過來,沒等她抓住,便又慢慢的抽走,急問道:「那換鞦韆的人是什麼人?」

  老婦人搖了搖頭:「這不知道,以前也有人問過,人家不說,我們也不敢再問。不過肯定是有錢人家,不是有錢人家,誰會為個鞦韆,一年花上好幾百兩銀子的養著。」

  「那他們為什麼要養著這處鞦韆,這鞦韆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這鞦韆能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說是他們家小姐喜歡這鞦韆,拿不準什麼時候會來玩玩。」

  「那家小姐經常來嗎。」

  「從來沒見來過。」老婦人看看天色,無心再和無憂聊下去,和小女孩推了收拾妥當的板車:「我兒子和媳婦也快從地裡回來了,我得回去給他們做飯。如果姑娘沒啥事,我們就回去了。」

  「那這鞦韆,下次什麼時候換?」

  「才換了沒幾天,過兩個來月,肯定來換的,如果你要尋那家人,到時來守著,準能見著。」

  無憂也不好再扭著老婦人,只得點頭謝過。

  等老婦人走開,望著那架鞦韆,輕抿了唇,低聲自語:「子言,是你嗎?是你換的鞦韆嗎。」

  站了一會兒,怕人看著起疑,張望左右沒人,撩起裙擺,麻利的爬上樹,取下繞在樹上的風箏,躍下樹,吹去上面沾著的樹皮渣子,又回頭望了望那架鞦韆,才慢慢回走。

  沒走出多遠,便見不凡朝著這邊而來,有些意外:「你去哪裡?」

  不凡在看見她的瞬間站住,目光掃過她手中風箏,又朝她身後望了一眼,才出聲問道:「怎麼自己出來尋。」

  無憂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分明感覺他眼裡有一抹驚訝一閃而過,把手中風箏翻過來看看:「我看著它飛掉的,等叫到人,都不知它飛哪兒去,沒準尋不到了,倒不如自己出來尋。」

  他上前一步,手指捏了衣袖,給她拭額頭的滲出的微汗:「不就一個風箏嗎?尋不到,再做過一個就是。你身體不大好,跑得這麼急,又不叫個人跟著,萬一在外面犯了暈怎麼辦?」

  無憂微愣,興寧身體嬌弱成這模樣?跑幾步都不行?當初她訓練的時候,可是滿山的跑,一跑就是一兩小時,累得直想就地趴下,也不會有事。

  低頭看著手中風箏,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普通的風箏,沒了再做一個,可是對她而言,卻在這風箏上存上了另一層喻意:「我騎馬射箭都沒事。」

  他給她拭汗的手頓了頓,垂了下來,接過她手中風箏:「回吧。」

  無憂又回頭望了眼那個鞦韆,一臉的迷惑:「你出來不是辦什麼事?」前面也就那幾戶人家,再往前的村鎮就離得遠了,他即沒騎馬,又沒駕車,靠著兩條腿,實在想不出他能有什麼事可辦。

  難不成,種菜,收菜的事,還得他親力親為?如果是那樣,他不是太過空閒,就是想生生的把自己給忙死。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風箏:「出來走走。」聲無波瀾,聽不出一點情緒。

  無憂飛快的看了他一眼,這破理由放誰哪兒,也沒人會信,偏尋不到話反駁。

  一路走回,也不見他再說一句話。

  無憂瞅了他半天,也沒看明白,他的心情是好,還是不好。

  直到回了府,他將風箏還給她,只說了句還有事要忙,便衣擺帶風的離開了。

  無憂捏著風箏也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他,最後用這個院子裡的男人,沒一個正常的做為結論,將這事給結了。

  回到後花院,卻見十一郎還待在原處,愁苦著一張小臉,心事重重的托了下巴坐在花壇上愣愣發呆。

  見她回來,雀躍的起身飛撲過來,立到她面前就開始脫衣服。

  無憂看著他解開小袍,露出圓滾滾的小身子,摸了摸脖子,方才追風箏跑了一陣出的汗也早乾了,並不覺得熱,迷惑道:「你脫衣衫做什麼?」

  十一郎大眼裡包著兩包淚,委屈的瞅著她道:「如果惹了夫人生氣,只要……只要……」他歪著頭想了半天,沒想起那話是怎麼說的,窘得小臉通紅,乾脆不說了,直接向無憂撲了過來。

  無憂嚇得往後一退,踩到身後一顆小石子上,腳下一滑,向後坐倒,風箏脫手而出,十一郎一頭栽進她懷裡。

  無憂怕他摔著,忙將他抱住。

  「你在做什麼?」一個熟悉的厲喝,從身後披頭而來,一隻大手抓住往後飛出的風箏。

  高大的陰影當頭罩下。

  無憂只覺得身上一輕,衣裳不整的十一郎被人從身上提開。

  暗吁了口氣,扭頭看去。

  開心一手抓著風箏,一手提著十一郎,一張臉烏雲滾滾,鬆碎的留海髮稍隨著他氣得扭曲的臉輕輕顫動。

  瞪著無憂冷聲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十一郎紅著臉,聲音如貓兒叫一般,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郡主要寵幸我呢,郡主舒服了,就不會再生氣。」

  「啥?」無憂差點一口血噴了出去,這是誰教的鬼話,鳥鳥?

  「常樂,你太無恥了,他還是個孩子,你卻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對他做出這麼齷齪的事。」開心摔掉風箏,順手將十一郎也丟到一邊立著,繞到她身前蹲下,迫視向她,眼前白玉蘭花瓣一樣瑩白細嫩的臉蛋,是足以欺人騙俗的清純面容。

  側臉看著一旁敝胸露懷,委屈得耷拉著頭的孩童。

  再看無憂,這張嬌柔的面龐便讓他倒足了胃口,嫌惡的目光像是要將她切成碎片:「天下怎麼有你這麼噁心的女人?」

  無憂一身的熱血剎時湧上的頭頂,與眼前的人,大眼瞪小眼,殺人的心都有,臉色一沉,將他猛的推開,站起身,拽了杵在一邊的十一郎就走。

  十一郎年紀雖小,卻也知道自己撞了闖,小臉煞白,瞅無憂一眼,又瞅開心一眼,埋著頭,一聲不敢出,像個木偶娃娃般,被無憂怎麼拽,怎麼走。

  開心臉色愈加的黑了下去,雙手握了拳,飛快的繞到無憂身前,攔了她的去路:「這事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撞上了,就由不得你胡來。」

  無憂仰頭瞪著他,臉上陰晴不定,手也是將拳頭握了又握,牙咬了又咬,真恨不得能不再裝柔弱,狠狠揍他一頓:「姓白的,我數三聲,你不在我面前消失,今晚上你就等著給我暖床。」

  「你是在癡人說夢。」他『哧』的一聲,眉間碎髮輕搖,不羈的俊顏帶著滿滿的譏誚。

  「是不是癡人說夢,你儘管試試。」她現在佔著興寧的身份,那麼這些男人就是她現在暫時的夫郎。

  這些日子她只求太太平平的過,可以安靜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他們不讓她好過,那她也不用跟他們客氣。

  興寧沒本事拿捏住他們,那她代興寧來管教他們。

  他盯了她半晌,眼裡怒意化去,換上玩世不恭的戲謔,睨了偷看著他們的十一郎一眼,低頭湊到無憂耳邊,將聲音壓得極低,吊兒郎當的道:「好啊,我就在你與太子大婚前,嘗嘗你的味道。」

  無憂磨牙,冷冷一笑,想拿大婚來威脅她,做夢。

  伸手攥了他胸前衣襟:「既然這樣,也不用等晚上,你乖乖的給我滾回去洗乾淨了在床上等著。」

  他眼角微斜,視線帶著厭惡掃過她身上寬大的衣裳,嘴角勾起,神態放蕩不羈:「人雖然人噁心,臉蛋還是不錯,就是不知這身衣裳下面的腰夠不夠細,身子骨夠不夠軟?」

  無憂暫時壓下火氣,將他的衣襟放開:「等我處理了惜了了,就來尋你,你有種別跑。」

  「了了?」他一愣之後,飛快的睨了十一郎一眼,又回頭望了望無憂要去的方向,挑起眉稍:「你這是要去了了那兒?」



049 待人之道

  無憂連話都懶得再跟他說,將他推開些:「讓開。」

  這次他竟沒有與她為難,配合的讓出道路,也不離開,慢悠悠的跟在她後面,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神色。

  惜了了剛剛沐浴出來,深藍的衣袍領口微敝,露出修長的頸項,曲線柔和優美,就算是女子中也是難尋,絲緞一般的漆黑濕髮凝著水珠,僅用髮帶鬆鬆挽著,隨意垂在肩膀一側,越加襯得他肌光賽雪,如同凝脂暖玉。

  薄薄的雙唇艷紅欲滴,被水霧熏過的雙頰微微透紅,狹長微挑的桃花眼眸,半闔半睜,蒙了層薄煙淺霧,回眸間有媚意回轉,只是淡淡一瞥就叫人酥了半邊身子。

  見無憂拽著十一郎徑直撞進來,後面還跟了個有些幸災樂禍的開心,臉板了下去,誰也不招呼,自顧在香妃榻上斜靠了,端了身側茶杯,自斟自飲,把前來的三人直接透視了。

  開心方才激起的那些怒氣直接摔到爪哇國,食指搓著鼻子,立在門邊上,身子一斜,慵慵懶懶的隨意靠在了身邊門框上,等著好戲開場。

  無憂帶著一肚子氣直衝而來,換成平時,這道風景自是賞心悅目,這時卻給胸間燃著的怒火上添了把乾柴。

  壓根就是個披著美人皮的魔鬼。

  將十一郎拖拽著,直接丟在了惜了了面前,無視他那勾人心魂的美人臉,一手奪了他手中茶杯,一手拍桌案:「人有怪癖沒有錯,但把怪癖發展成變態,那可就不行。」

  惜了了端坐桌邊,睨了十一郎一眼,若有所悟,再看抱了手臂依斜在門框上看熱鬧的開心,臉上紅暈褪去,騰起黑霧:「他的衣裳不是我解的。」

  「當然不是你解的,如果是你解的,今天這理也不用說了,我直接把你給辦了。」無憂眸子裡迸著火星,瞪了一眼,笑嘻嘻看熱鬧的白開心,一把撈過十一郎:「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十一郎瞟了眼蹙眉睨著他的了了,揉著衣角,哪裡敢出聲。

  他越是如此,無憂越認定,十一郎變成這樣,是惜了了『教導』有方,這件事說什麼也得讓他做出個交待,絕不允許十一郎再這麼被他禍害下去,豎了眉,提高了些聲量:「說啊。」

  十一郎嚇得一哆嗦,眼裡包著的淚險些滾了出來。

  白開心看到這裡,更來了興趣,揚聲道:「十一郎,別怕,有啥說啥,有什麼事,我給你兜著,板子落不到你屁股上。」

  十一郎回頭對他感激一睨。

  開心挑挑眉,接著鼓勵:「大膽說。」

  對上無憂怒橫過來的目光,勾了唇,略抬高下巴,挑釁一笑:「你是在找藉口,多啃幾口面前的美人?」

  無憂咬牙,你就煽風點火吧,晚上有你好受,驀然朝著他裂嘴笑了:「我現在更想把你給啃了。」吃他的心都有。

  開心兩眼往上一翻,一派的不以為然,晃到香妃榻前,屈了一條腿坐上榻前擱茶盤的茶几,順手翻了大腿邊茶杯,一邊倒茶,一邊笑笑然的瞅著無憂:「就憑你?」

  無憂站著也沒他坐著高,揚了臉:「就憑我,我一天還是你的夫人,你就得盡好你一天的職責,你從春宮學到幾招。」

  開心剛喝了口茶,一聽『春宮』二字,嗆得噴了出來,搓著鼻子一陣的咳,狹長的眸子瞬間半窄,帶了怒意,指了無憂:「你這丫頭好意思跟我提這事,那些『非禮勿視』的財神灶爺,怎麼算?」

  無憂打開他的手:「二兩銀子給你看財神灶爺,便宜你了。宮廷秘籍,想看啊?給錢,兩千兩一副,一錢也不少。」

  他瞪著眼前清純得如同白蓮花一般的少女,半晌,無語的一偏頭,這德性與那無賴的丫頭倒是像極,還當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難道那丫頭是跟她才學成那副模樣,眼底閃過一絲戲意:「感情你這三年,並沒在山裡,而是待在了窯子裡。」

  無憂雖惱,臉上卻堆了笑:「白開心,你爹來揍你了。」

  開心臉色一變:「我警告你,不許叫我白開心,更不許提我爹。」

  無憂臉上擠出更多的笑:「白……白……白開心……你爹……」

  開心拉下臉,伸手來抓她。

  無憂摸著桌上的茶杯茶蓋向他砸過去,阻止他抓到自己,一字一字的喊著氣他:「白……開……心……白……」

  開心知這些東西是了了心愛的,將茶杯茶壺一個個接住,放回原處。

  然他接的快,無憂砸的也快,結果他光顧著接這些東西,被她一聲一聲的『白開心』叫得鬼火亂竄,卻抽不出時間去揪她。

  惜了了臉色一層層垮了下去,最終再也忍不下,眼角餘光帶了惱意,不耐煩的起身。

  「你們鬥嘴,挪個地方,我還有事,不陪了。」

  無憂扯住他的闊袖,將他拽了回來,仍按回香妃榻:「你還走不了。」

  開心乘機扣了她的肩膀。

  無憂雙手按著了了,分不出手,低頭就往開心手臂上咬落。

  開心『哎呀』一聲丟開手,看著手臂上一圈小小的牙印,怒道:「你……你居然咬人……」

  「你再來,我還咬。」無憂打鼻子裡哼了一聲,她才不會與他講什麼君子之道。

  「哎呀,給你點顏色,你還開染坊了,今天我還真要再給你點顏色。」開心欺身上來揪無憂。

  無憂身子前傾,半邊身子幾乎壓在了了了身上,叫道:「惜鳥鳥,你再不叫他滾蛋,我親你了。」

  惜了了的視線落在無憂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上,白皙的面頰慢慢漲紅。

  開心的雙手已從無憂身後握了她的手臂,無憂死攥了惜了了的衣襟,將臉向他湊近,傷勢要親,眼角卻往向斜看向開心,嚷道:「要親了啊。」

  惜了了臉色大變,睜大了眼,看著咫前,只差半寸便貼上他的唇的小嘴,額頭上滲出冷汗,眼一眨不敢眨,喉間哽出艱難的聲音:「開心,放開她。」

  換成平時,開心倒想再嚇無憂一嚇,然睨了臉色煞白的了了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了開去。

  無憂小有得意的朝惜了了眨了眨眼,有弱點的人,就是好。

  惜了了只感到她的呼吸,帶著淡淡的似梅般的幽香不住的拂在他鼻翼之間,溫溫暖暖,明明是極好聞,但一對上她千嬌百媚的女人臉,胃中就一陣翻滾,忙竭力忍著。

  無憂皺了皺眉,翻了個白眼,把手收回來,免得他蹲到一邊吐起來就沒完沒了,今天這事也不用辦了。

  順手在手邊抓了茶杯過來,倒了半杯茶塞給他:「給我忍著,你敢吐,今晚我就在這兒摟著你睡下了。」

  說完,身邊已傳來開心的憋笑聲,才想起十一郎還在身邊,說這話,太不合適,回頭橫了開心一眼,重咳了一聲,作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惜了了也想將冤他戀童一事了結,當真強忍了胃中不適,握了茶杯在手中把握玩,冷冷道:「十一郎,到底怎麼回事。」

  十一郎在無憂虎視眈眈下,結結巴巴的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開心一怔:「你不是說她要寵幸你?」

  十一郎扁了扁嘴:「他們說只要寬了衣帶,投懷入抱,郡主就會寵幸了。」

  無憂『哈』的一聲,感情興寧被這些人當成供人下種,全不挑食的母豬,瞪向啞口無言的開心。

  開心絲毫沒有因冤枉她而感到愧疚,若無其事的回視向她。

  二人各不相讓,目光能在空中碰出火來。

  「道歉。」無憂臉色一沉。

  「你人品好,他們能這麼想你?」 開心嘴角輕撇,她的為人,殺了她都嫌便宜了她。

  道歉?笑話!

  將視線挪開的一瞬間,心裡突然像少了什麼,她不肯相讓的眼神卻始終在腦海裡盤旋,那丫頭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可惜與她幾次邂逅都在漆黑的夜裡,實在難以辯認。

  再看向無憂,後者已將目光轉開。

  搖了搖頭,在想什麼,那丫頭身輕如燕,能如鬼魅一般在他面前擦身而過,這樣的功夫只有從小苦練方能成就,絕不是在一天到晚除了吃喝,就是禍害人的常樂能有。

  他們?無憂品出了味道,飛快的收回視線,將十一郎揪了過來,指著了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是他教你的?」

  十一郎撅著小嘴搖了搖頭。

  「是他,就照直說,別怕他。」曼珠的毒固然可怕,但他還有心事沒了,而且手中的底牌已經提前用了,無憂並不多怕他。

  惜了了冷哼了一聲,將臉別開,不看無憂,事到如今,他反而平靜下來。

  十一郎又搖頭:「不是了了哥哥。了了哥哥只教十一郎待客之道。」

  無憂微愕:「待客之道?」

  十一郎使勁的一點頭,道:「有親友至,要敬之,禮遇之;有要應酬之人前來,要善待之,速戰速送之;有過客前來,要心誠之,友愛之。」

  「他就教你這些?」無憂口中有些發澀,惜了了在茶苑時待人接客的優雅,她是見識過的,然他對十一郎會這麼簡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2:30 PM

050 給我暖床

  「還有……」

  果然還有別的,無憂朝十一郎湊近些,瞥了眼對他們不理不睬,只是把玩著手中茶杯的惜了了:「還有什麼?」

  「斟茶斟七分,不可溢。茶道應以『廉、美、和、敬』,其中講究最多的是『和』,所謂『和』,包括了和敬、和廉、和靜、和儉、和美、和愛、和氣、和諧、寬和、和順……」

  「打住,打住……」無憂揉著漲痛的額頭,抬手阻止十一郎再背下去,睨向一旁忍笑不禁的開心,擰了擰眉頭,問十一郎:「還有沒有與茶沒關係的東西?」

  十一郎又點了點頭:「赴約,許早不許晚;客未坐,不可先坐;逢人三分笑……」

  無憂望著眼前孩童,生出些無奈感,偏偏開心在旁邊悶笑不停,再看惜了了,神色已已恢復自然,大大方方,明明坐沒坐相的依在那裡,卻優雅得叫人挑不出他的不是。

  她來興師問罪的,到這時倒像是來無理取鬧的,而且還是被人家晾在那兒自導自演,不加理睬的那種,真的很囧。

  「打住,打住……」閉上眼,忍,吐出口氣,重新睜眼,問道:「那你之前說的那些東西,到底是誰教你的?」

  「是那三十二侍的訓教嬤嬤。」十一郎埋低頭,打眼角偷偷瞅著臉上堆滿漿糊的無憂,怕自己說的不明白,又惹她著惱,又補了句:「是郡主的三十二侍,嬤嬤是西越宮裡派來的。嬤嬤說,如果誰能得到郡主的寵愛,讓郡主生下一女半男,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無憂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母皇對興寧實在是……

  把後宮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搬到這裡,這叫什麼事。

  在桌上一邊轉著茶杯,一邊看笑話的開心,再忍不住,爆笑出聲,一時間竟忘了對常樂的不待見。

  探身過來,手肘壓了無憂肩膀,在她耳邊小聲道:「你那皇姨娘對你可真是上心,怪不得你能將那些春宮畫得如此特別,與眾不同。」

  「你……你憑什麼說是我畫的。」 她好歹是個沒出嫁的姑娘,那東西賣可以,但如果說是她出產的,可就太難為情了。

  「畫那東西的人,誰不藏著掖著的,才乾的新墨,還能當著你畫不成?」

  「他畫他的,我在隔壁等著,成不?」無憂打死不認。

  開心『切』的一聲,笑了:「成,什麼時候介紹那位高人給認識,認識。」

  「我幹嘛要介紹給你認識,讓你發橫財啊?」 無憂,那日隨手而畫,早忘了具體畫了些什麼,滿臉迷惑:「我說那圖怎麼特別,與眾不同了?」

  惜了了與他們離得很近,他的話一字不漏的落入耳中,神色微僵,看二人的眼神就像看見毒瘤臭氣一般,嫌惡的往後退縮開些。

  開心掃了眼惜了了,輕咳了一聲:「那些動作根本不成,只能哄哄那些一天到晚沒事可幹,專想著在這事上尋刺激,求新鮮的蠢貨。」

  無憂沉肩,將他的手臂滑下去,沒好氣的道:「你怎麼就知道不行,你試過?是你功夫不到家,不是我畫的不行……」話出了口,無憂才發現失言,忙將話岔掐住,然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能再收得回,臉上如滲了血一般,直紅下了耳根。

  「你畫的,承認了?」開心挑了挑眉,眼中謔笑盡露。

  無憂扁了扁嘴,沉下臉:「看在你這麼喜歡的份上,我發個話, 讓那三十二侍,好好的服侍你,讓你親自體驗一下,明天向我匯報你的戰績,如何?」

  開心只覺得身上爬上一層雞皮,『哧』了一聲抱著胳膊搓了搓:「你自己慢慢享用。」

  無憂怕越說下去,越是無地自容,不再與他廢話,轉了身正色對十一郎道:「以後那後院,你不許再去,他們說什麼,你也不許再聽再學,否則我就叫不凡將你送出府去,再不許回來。」

  十一郎嚇得小臉煞白,想哭又不敢哭,咬著嘴皮,眼眨巴眨巴的將無憂看著,道:「難道郡主只喜歡那三十二侍?」

  「對,這色情女魔頭,只喜歡那些個繡花枕頭,所以你以後也別再在她身上花心思,堂堂正正的做個男人。」

  無憂連跟他一般見識的心情都沒了,抽了抽嘴角對他的不敬懶得理會,再說十一郎如果不在自己身上花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是好事。

  十一郎不解:「可是我進府的時候,我娘跟我說,郡主是我的夫人,我這一輩子都得圍著郡主轉,要得她歡心,得她信任。她也是你的夫人,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開心不屑的撇撇嘴:「就憑她?誰知道能做我幾天的夫人。」

  無憂真是頭疼,真不知送十一郎來的人是怎麼灌輸的思想,完全扭曲的不成樣子,要扳直,還得花些心思和時間,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更想不出興寧跟這些人怎麼處的,揚手趕開心: 「要滾快滾,誰稀罕。不過記得晚飯後過來給我暖床。」

  開心當真起了身,「沒空」二字剛要出口。

  有小丫頭匆匆進來:「郡主,千千有急事尋你過去一下。」

  開心將唇一抿,飛快的掃了無憂一眼,將到嘴邊的『沒空』二字嚥了回去,轉身離去。

  無憂眼風過處,見惜了了臉色難得的不是一般二般,也跟著起身,將十一郎提起來,丟到惜了了的榻上:「以後他歸你管教。」

  惜了了將茶杯擱上茶几,起身下榻:「我不管。」

  「愛管不管,反正他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有一次,我就來過一夜,有二次,我就過兩夜,如果他天天如此,我就搬過來住下了,如果你敢破誓言,把我毒死,那又另當別論。」

  無憂不理會惜了了做什麼想法,劈裡啪啦的說完,轉身就走,走出兩步又退了回來:「還有我身上這見鬼的毒,你得想辦法給我解了,解不了就想辦法去給我尋沙華,否則我難過,你也別想好過。」

  惜了了氣得臉色發青,冷哼一聲:「你還真是得寸進尺。」

  無憂抱著手臂,將他細細的重新打量一翻,也冷下了臉:「我以前是太讓你們了,才把你們慣得這麼無法無天,我以後不會慣著了,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你們有什麼招最好掂量掂量著使,別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說完微抬了下巴,毫不示弱的睨視著他。

  她敢這麼公然宣戰,也不是沒有原因,姨娘既然知道他們的底子,也知道他們與興寧不合,卻仍將他們留在府中,就必然有他們不得不共存的理由,這個理由絕不是單方面的,所以她用不著怕他們,與其處處小心,倒不出主動些,讓他們避著她。

  無憂待了一陣,不見他回答,乾脆不等了:「既然這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正要轉身,卻聽他道:「你就不怕我戀童?」

  無憂『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他介意的還是這個,突然向他靠近,雙手從他身體兩側穿過,按在他身後榻上,衣角輕挨他的衣角,恰恰又沒碰到他。

  惜了了剎時僵住,一動不敢動,就連推開她,都怕碰到她的身體,只能身體後仰的盡量與她拉開距離。

  無憂臉也慢慢湊了過去,直到他耳邊才停下,用只有他二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你戀一個給我看看。」

  視線回轉,從他平坦的胸前一直看下,再溜上,停在他喉間微微鼓起的喉節上:「話說,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或者是半男半女,是不是那種事不行?存了自卑,才這麼沾不得女人。我學過些醫,醫術還馬虎可以,要不我給你看看?沒準能讓你做回個正常男人。你現在這樣子,萬一茶苑裡的女客心血來潮,在你臉上摸上兩把,或者在你身上捏上兩捏,你不就得當眾失態?」

  惜了了的臉龐剎時紅得如同熟透的櫻桃,唇卻白了下去:「茶苑除了王妃不接待女客。」

  無憂一愕之間,想起那天在茶苑外,確實不見有女客:「你這重男輕女的思想要不得,我得幫你改改。」

  她耳邊的碎髮有一下沒一下的隨風在他面頰上掃過,他臉上癢得難受,想伸手去搔,又不敢動彈,怕一彈,便碰到她的身體,僵得骨頭都痛,只求能快些結束與她的對峙。

  瞥了眼,眼睜睜在一邊看著的十一郎:「十一郎由我來管教。」

  無憂得意的笑:「這才對,我剛才說的話,可是當真的,你可得看好他。」慢慢退開,拍了拍十一郎圓嘟嘟的小臉:「以後乖乖的跟著鳥鳥,再敢去後院,我立馬送你走。」

  十一郎抽了口氣,拚命搖頭:「不再去了,不再去了。」

  無憂轉過身,才發現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聽雨軒』建在一潭小湖上,雨簾接著水面,水霧漫漫,外面小院與對岸相接的青石小橋,被雨水沖洗的一塵不沾。

  隨著木輪壓過青石路面淌水漸近的聲音,小橋一頭露出一把青色的油傘傘頂。



051 冰雕男子


  無憂猶豫了一下,停了下來,站在原處,不再往前走,視線鎖在了小橋那頭。

  輪椅的主人,她只匆匆見過一面,還僅僅是個側影,但他的琴聲,卻刻進了心裡,這些日子一直想再尋機會見見這個人,聽聽他彈琴,但那晚小廝的表現,讓她就是去到竹林外,也沒敢往裡走。

  她不知道興寧和他之間有什麼樣水火不融的過往,不敢貿然硬闖。

  那琴聲,那鞦韆……太多的巧合……

  冥王說過,因為她心有不甘的殘存意識,才能精神重組,再活一世。

  做為死人,能重活一世,唯一的想念,就是子言,想知道他的生死。

  如果他真和子言有關,真怕琴沒聽見,卻如小廝所說,將他給逼死了,那她就得後悔一輩子。

  望著慢慢升高的傘頂,既將見著,反生出一些緊張,迫切的盼望,又怕就此失望。

  由小廝推著的輪椅徐徐而來,仍是一身冷清的青衫,細雨繞著他墨黑的髮稍飄飛,上上下下透著的全是涼意。

  用青絲繡著竹葉圖紋的袖口半遮了手背,僅露出幾根蒼白清瘦的手指,握著墨竹傘柄。

  輪椅到了門外廊前停下,傘面微抬,露出男子清冷面龐,流瀑一般的漆黑長髮,束在腦後,墨染的眉,狹長的眼角,寒潭夜泉一樣的雙眼,高挺的鼻樑,淡色的唇。

  這張臉精緻的無法增減一分。

  寬鬆的青衫掩不去他均勻的體骼。

  如果不是他座下的輪椅,這個人完美的毫無瑕疵,然這麼一個人,任誰看了,都會禁不住的升起寒意,就連周圍的雨瀑都透出寒氣,隔著衣裳,直滲入骨骼深處。

  如果說惜了了是艷麗嫵媚的終點,那他就是冰雪寒天的極致。

  無憂努力的回憶著那時年僅十歲的子言的容貌,與這個冰雕一般的男子,可有相似之處,畢竟十歲的男孩和十八歲的少年,有著不小的差別。

  那時的子言和她一起在冷宮之中,一日三餐本來就難以保證,還總要將吃的節約下來給她,所以長年挨餓,以至於,十歲的他長得很瘦,也沒有同年男孩那麼高,臉色更是不多好。

  雖然在她兒時看來,子言是最好的,也是最好看的,但那終究是因為他是她最親近的人。

  如果單論長相,看著眼前這位冰清玉冷的男子,無憂實在沒有多少信心,子言能長成這般絕世風華。

  但子言也是這般細長的眼角,也是這麼挺直的鼻樑,他們二人的眉眼卻又有隱約的相似。

  她那時畢竟只得六歲,又事隔八年,僅憑著兒時的記憶,又哪能確定。

  想著那夜所聽的曲子,與子言一般無二的音律,直直的看著他的眼,也是點漆一點,不能見底的黑。

  這麼看著,卻又與子言多了些許相似。

  呼吸漸漸的感到困難,腦中像被什麼東西實實的塞住,漲得難受,也無力思考。

  上前一步:「寧墨嗎。」

  他目光如冰川中千年的積雪,冷得叫人情不自禁的打個寒噤,從無憂臉上掃過,片刻不留,看向她身後的惜了了,像是被碎冰捂過的低沉聲音響起:「我改日再來。」

  手指輕抬,豎著的食指在肩膀一側輕輕一動,向身後小廝打了個手勢。

  小廝推著輪椅慢慢轉身。

  「今天針刺。」惜了了望了望屋角的計時沙漏,皺了皺眉:「還有一盞茶功夫到時間。」

  小廝停下,有些著急:「公子,如果錯過了時辰,又得多等三個月。」

  「那就等三個月。」聲音清冷淡漠。

  「可是……」小廝求助的看向惜了了。

  他不再答話, 墨竹油傘微垂,又遮去他的臉龐,只留下垂在肩膀下的髮縷輕揚。

  惜了了與小廝的目光對上,眉頭擰得更緊:「雖然你今天不針刺了,可是我卻有一味毒,想借你身子試試。」

  「好。」寧墨沒有絲毫猶豫,便低聲應了。

  無憂愣了,拿人試毒,這麼過份到極點的要求,他居然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他對自己的身體不在乎到了全無所謂的地步。

  看著惜了了邁出門檻,半晌沒回過神來。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石橋後,才想起十一郎還在,問道:「寧墨,為什麼要針刺?」

  「寧哥哥身上的毒沉在腿上,一到夜裡,寒氣上來,便痛得厲害,要了了哥哥的毒針,每三個月針刺一次,以毒攻毒,才能略止。」十一郎天天與惜了了他們泡在一處,對這些事,也知道一些。

  「寧墨身上的毒,怎麼來的?」

  十一郎怔了一下:「寧哥哥身上的毒,不是郡主下的嗎。」

  「呃,是麼,我忘了。」無憂心裡一陣皺巴,又是興寧,他寧肯忍痛三個月,也不肯與自己共處一屋紥上一針,這得多大的怨恨。

  興寧這丫頭當真造下不少孽,這樣狠毒的丫頭,不凡竟將她寶貝成那樣,難道是物以類聚?

  領著十一郎離開『聽雨閣』,喚下人送了十一郎回去,才回到自己的『慕言軒』。

  屋門口,千千正守著長得跟李逵一樣的宋太傅,遞茶倒水很是慇勤。

  自從上次在大門口喚宋太傅為不凡,被人取笑了許久,無憂就對這個人留了神,將他的底摸了個清清楚楚。

  宋太傅本是西越宮裡有名的御醫,醫術高明,就連山裡的那位神醫對他也是另眼相看,這些年每次出山,都會以醫會友為由對他加以指點。

  他是名醫,同時也是平陽公主年輕時的愛慕者,但諸多原因,他自然是沒能娶上平陽公主。

  但宋太傅性子豁達,沒能娶上平陽公主,卻與平陽公主成了能說得了真心話的好友。

  興寧身體自小就不好,宋太傅就被調到靖王府醫治興寧。

  宋太傅不但醫術高明,箭術也好。興寧的箭術便是跟著他學的,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興寧的太傅。

  對興寧而言,親近的人,除了被不凡處置掉的奶娘端媽媽,就屬宋太傅。

  所以那日她把宋太傅喚作不凡,實在是鬧了個大笑話,也就怪不得人家會說她得了失瘋症。

  有了這層關係,也就怪不得千千巴結得這麼歡快。

  儘管他治的,教的全是興寧,無憂與他並沒什麼關係,但對著這麼個人,自然不敢怠慢,忙迎了上去:「太傅今天怎麼得空到這裡來?」

  「我是來向郡主辭行的。」

  「辭行?」

  「郡主的身體已經大好,我在府中已經沒了作用,這麼閒著,也實在無趣。這三年見神醫四處遊走行醫,為天下百姓解難,心有所悟,這才是醫者該有的德操,所以也想效仿神醫,雲遊四方,今天終於得王妃答應,一刻也不想再留。」

  無憂學的是醫,卻算不上是一個醫者,但對宋太傅的決定卻是極為讚賞。

  然而能這樣為百姓著想的人,教出的學生,卻邪惡無比,而他又偏容得下這樣邪惡的學生,實在叫人費解。

  在對他不知該如何評價的同時,對興寧更為好奇。

  真想親眼看看興寧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從宋太傅奢華的馬車看來,他不缺錢,但既然是離別,而他又是要去免費為百姓行醫,無憂也不能讓他空手離開。

  無憂只得從銀狐那兒掙來的三百金珠,分了一百金珠出來,贈給宋太傅。

  雖然行醫的不是自己,卻也算是為百姓做了點什麼,積上一筆陰德。

  宋太傅不看金珠,卻定定的將無憂看了一陣,搖了搖頭:「奇怪。」

  無憂明白,他是興寧平時親近的人,難免在會感覺到自己和興寧的區別,既然感覺得到,也就會覺得很多事奇怪。

  所以對於他對什麼感到奇怪,無憂不關心,撐著腮幫,由著他看,堆了個笑臉,也不多問。

  她不問,宋太傅反而沉不住氣,問道:「不凡沒覺得你跟以前不同?」

  無憂笑著搖頭:「他很少和我一起,至於談感想,就更是少之又少,太傅覺得我不同了?」

  「確實不同。」宋太傅又看了一陣,這張臉確實是沒出麻疹以前的臉,實在想不出其中道理,收了金珠起身告辭。

  出了門口,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再次搖頭,低聲自語:「不像失瘋症。」

  無憂裂著嘴笑了笑,和他揮手告別,送走了宋太傅,鬆了口氣,對興寧瞭解的人,少一個在身邊,就多一分的安全。

  千千縮回伸長的脖子,也不顧還有個郡主在身邊,癱坐下去,拍著胸口:「嚇死我了。」

  「你怕什麼?」無憂啞然,方才明明看見千千圍著宋太傅轉前轉後,好不歡快。

  「這個宋太傅太厲害了,郡主平時喜歡吃什麼,做什麼,樣樣都問,還好我偷偷打聽過過去郡主的一些喜好,要不然非穿了幫不可。」

  「你是怕我倒了,你也地位不保?」無憂似笑非笑,千千這丫頭,為了混過這一世,當真沒少下功夫。

  千千難為情的笑了笑:「這不是你好,我也好嗎。」

  「既然你這麼想我好,幫我打聽點事?」無憂指間轉著兩粒金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2:41 PM

052 入不了心

  有錢好辦事,千千拉著凳子湊上來些。

  無憂向外張望一陣,沒有人能聽牆角,才湊近她,壓低聲音,道:「西門出去,有個鞦韆,三個月一換,前幾天剛換過,也就是說離下次更換,還有兩個來月時間。這兩個月內,你想辦法尋個口風緊的人盯著,查查換鞦韆的人是誰,這件事,絕不可張揚,更不可驚動府中任何人。」

  千千捧著金珠,喜笑顏開:「兩粒金珠,用作跑路費多了些,用作封口費又少了些。」

  「這是跑路費,多出來的送你買花戴,事辦成了,封口費另給。」無憂抬起眼睛,這丫頭當真是半點不吃虧。

  千千摸了摸頭上盤著的兩個包子,花就不必戴了,不過錢財卻是極愛的,只要每天摸上一摸,也覺得快活。

  「不過你拿了金珠,卻還得先幫我辦件事。」無憂托著下巴,微蹙著眉。

  「什麼事?」千千苦了臉,就知道沒這麼好掙的銀子。

  「晚上,幫我打上一架。」就憑千千上樹取帕子那身形,不可能不會點拳腳功夫。

  「打架?」千千怔了又怔。

  「對,打架。」無憂手指在桌上一敲,嘴角勾起,眼裡閃著狡黠淺笑。

  ☆☆☆☆☆☆☆☆☆☆

  王妃轉過樹蔭,看向前邊湖邊柳樹下,沐在月光下負手而立的欣長身影。

  柔白寬鬆的衣裳,在夜色中反映著淡淡光華,闊袖袍角隨著在夜風輕揚,如同山澗清溪,清蕭煢然。

  不凡聽見身後細碎的腳步聲,微側身轉過來,垂手而立,恭敬的喚了聲:「王妃。」

  王妃走到他身邊,望向湖對面的陳府:「事情都辦好了?」

  「辦好了,只要福叔寶刀未老,必定萬無一失。」不凡隨著王妃的視線,看回湖對面的那浸沐在夜色中的碩大府院。

  王妃滿意的輕點了點頭, 「還沒有你姐姐的下落?」

  不凡搖了搖頭:「毫無消息。」

  王妃輕歎了口氣:「你也別急,只要活著,總能尋到。」

  「是。」不凡應了一聲,並不多言。

  王妃側了身,仰頭看著他溫潤如玉面龐,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手在腿側比了比,道:「第一次見你,才這麼高。一晃十二年,你都這麼高了。」

  不凡濃睫下眼波在湖光微微閃動,神色間卻並無動容。

  王妃看著前面無論何事都不驚不怒,彷彿永遠溫文和順,卻永遠看不見他心裡所想的少年,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半晌才又再悠悠開口:「你入府八年了,寧兒真的半點也入不了你的心嗎。」

  不凡垂下眼看著身前平鏡般的湖面,不答,唇邊牽起一絲極淺的澀笑。

  王妃凝看著他唇邊淺笑,輕歎了口氣:「是我貪心了,其實這八年難為你了,你這般對寧兒,我該知足了。」

  「王妃不必擔心,無憂會找到到適合她的男人。」

  「你是指鳳止?」

  不凡不言,算是默認。

  「鳳止……生性不受禮節約束,放蕩難纏,如果不是寧兒非他不可,我也不願在他身上花這些心思。」

  「或許並且非本性,只是少年人的懵懂,再說他初入少年,便受眾人追捧,難免多些優越感。」

  「你自小與他交情不錯,自然幫他說話。」

  「不凡不過是如實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是少年懵懂,那你呢?」王妃眉心微蹙,明明才十八歲,卻少年老成,穩沉至此,真的是她所想的嗎?

  不凡眼瞼垂下,默了下去。

  王妃又歎了口氣:「我與你母親是至交好友,她雖然已經不在,但我想,她也想你和其他少年人一樣,歡歡快快的活一場,像開心他們一樣,哪怕闖禍惹事,也是無防。」

  「王妃多慮了,不凡這樣很好,並無不快樂。」

  王妃眼定定的瞅著他,良久,蹙緊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寧兒大婚,也不過走個形勢,她和峻珩也不可能有什麼事。我想等她大婚後,便將你們的事圓了。」

  「王妃,不可。」他赫然抬頭起來,迎向王妃期盼著的目光。

  「我知道有峻珩頂著,委屈了你,寧兒雖然被寵得無法無天,但有你約束著,她也不能怎麼。關鍵是不管她怎麼胡鬧,還是冰清玉潔的。我是皇家出來的人,我知道皇家女子的那些事,在她這年紀早不知如何亂來,她能如此,全是一心想著你,為你守著的。」

  「並非為此。」他輕舔了舔下唇,頓了頓,才轉開臉,不看王妃的眼,道:「我做不到,再說她也該有適合她的歸宿。」

  王妃瞪著他,良久,眼裡帶了些慍意:「你就這麼想,將她托付出去,自己可以從中脫身。」

  「不凡並非此意,我會留在她身邊,和以前不會有什麼不同。」

  「我知道你不喜歡寧兒任性更名『無憂』。」

  「不,我喜歡,叫無憂很好。」不凡抬起眼,神色間仍是淡淡的。

  王妃微愕,動了動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又聽他淡淡的道:「我還得最後去巡一巡,看有沒有錯漏。如果王妃沒什麼事,不凡先告辭了。」

  她知他雖然算不得沉默寡言,但也是向來話不多,該說的說,可說、可不說的和完全不可說的都不會多說一句。

  這樣的性子雖然顯得不盡人情了些,但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性子,才是萬事謹慎,不用擔心他口風不嚴,將不該說的事,漏了出去。

  他此時這般,就是無意再說下去,只得點了點頭:「去吧。」語氣柔和下來。

  不凡後退一步,卻又停下:「王妃可曾教過無憂做風箏?」

  「這倒沒有。」王妃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仍是照直說了,說完又想起什麼,道:「不過,我前幾年看著別人的孩子放風箏,想起了……哎,一時心血來潮,做了一個。當時寧兒倒是在旁邊看著的,可她並不感興趣,想必也不會去學。你也知道,她一向不喜歡放風箏。」

  說完停了停,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不凡微垂頭,行過禮,轉身沿著湖畔緩緩走遠,挺直的身影與湖面霧氣融於一體,飄渺的好像隨時都會化去。

  王妃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樹蔭後,臉色慢慢的冷了下去,重新轉身看向湖面,久久不挪開視線,眼中慢慢凝上一抹痛楚,那抹痛楚很快被恨意覆去,咬牙低聲道:「憂兒,娘不會讓你白死。」

  ☆☆☆☆☆☆☆☆☆☆

  無憂依在窗欞前,看著開心邁進院門,盈盈如水的波光晃動了一下,揭開身邊花几上的香爐,打開備在香爐一旁的小紙包,將裡面的灰白粉沫倒進香爐,輕吹了吹裡面燃著的火星,蓋好香爐蓋子,步入裡間,滾上角落的香妃軟榻,拉上半透明的幔簾,她可以看見外間,外間卻看不見她,拿了本書打發時間。

  開心到了門口,見大門虛掩,裡面燭光閃動,卻聽不見任何動靜,在台階下停了下來。

  半瞇了眼,看向三指寬的門縫,等了一陣,仍不見動靜,將臉一撇,玩什麼花樣?揚聲叫道:「常樂。」

  無憂不理。

  開心看著門縫中的燭光一明一暗,抽下嘴角,看向兩側,空無一人,有些失望,不耐煩的又叫道:「春宮女。」

  「春你的頭……」無憂磨牙。

  開心得不到回答,搔了搔亂篷篷的頭髮,回頭望了眼身後的桂花樹,挪著腳慢慢後退:「我人是來過了,既然沒人,我也不等了。」

  門縫中白光晃動,有東西向他飛來,他抬手接下,卻是一頁小紙片,上面寫道:「不敢進嗎。」字跡娟秀。

  開心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將小紙片隨手一彈:「我可要進來了。」

  上了台階,手碰了門,眼望著身前門縫,卻猶豫了,轉念一想,她大婚前亂來不得,又何需怕她?

  再說當真有事,以他的輕身功夫,還有誰能困住他不成?

  念頭轉過,再不多想,推開門,大大咧咧的邁進門檻,朝裡望去,隔了珠簾,見床帳已落,看不見帳後情景,腳榻上卻是整齊的放了一雙鞋。

  也不關門,抱著手臂,吊兒郎當的往門板上一靠,狹眸微窄,譏誚輕笑:「我這個人湊合不得,先揭了帳子,讓我看看你是不是雪肌玉骨,如果太差了,我可沒胃口。」

  無憂手中捏著手卷,兩眼直接翻了白,自戀到這程度的人,也是個人才。

  「怎麼?沒信心擺出來給人看?既然這樣,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天也不早了,我要回去睡了。」他捂嘴打了個哈欠,懶懶洋洋的站直身,向門外晃。

  就在這時,櫃後閃出一個人影,劈掌向他拍來。

  風聲入耳,他身形微轉,輕飄飄的讓過,纖細俏麗的身影落入他眼中,眸子陡然一黯。

  千千一掌落空,微微一愣,沒想來對方身手如此之快,收掌不及,門在她掌下重重的關攏,發出『哐當』一聲。

  秀眉一蹙,橫掌向他削去。

  他也不見如何動作,身體總是輕易在她手掌間閃開,兩眼卻一直緊鎖著她的眼,審視的目光像是要將她剝開來。



053 開心侍寢


  千千連出幾招,連他衣角都沒碰上一點,也激起了好勝之心,緊咬唇,眼裡露出狠意,出掌越加的狠辣。

  他就著燭光,看著她閃爍不定的眼睛,臉上隱隱露出些喜色,驀然握住從身邊擦過的手腕,輕輕往前一帶。

  千千隻覺得一個大得出奇的力道將她的身體向前牽引,頓時失了平衡,向前撲倒。

  腹間一緊,已被一個溫熱的手掌托住,忙借力旋身向後急退,手腕又被對方扣住,一時沒掙脫出來,頓時亂了招式。

  無憂在幔後看著,也有些意外,看似不學無術的無賴,竟能有這麼好的身手,千千那點本事,不夠他玩。

  不過千千的輸贏,她不在乎,只消拖上些時間,讓他運動運動,不屏住呼吸就可以。

  千千被開心握住手腕,又掙不出來,打又打不到他,急情之下,也不理什麼招式,硬拉胡扯的想將手拽回來。

  拉扯間,衣襟微散,揣在懷中的小炭筆掉了出來。

  千千怕摔斷小炭筆,急叫道:「我的筆。」

  開心眸光閃爍,一絲莫辨的神色一閃而逝,放開她的手腕,彎腰去撈快要落地的小炭筆。

  千千乘機向後急躍,脫離出他的掌控範圍,警惕的將他瞪著,防他再度出手。

  開心將小炭筆掂在指中,拇指從筆桿上撫過,熟悉感油然而生,清亮的眸子一明即暗,站直身,凝看著千千帶著不甘的眼,真想將她看清楚些,看清楚這雙眼到底是不是黑夜中所見的那雙眼。

  手指輕動,小炭筆在指間轉了一圈,眼仍一刻不離千千的眼,平伸手臂,將筆遞到她面前:「你的筆。」

  千千一把將小炭筆抓了回去,見筆無好無損,鬆了口氣,塞入懷中:「再來。」

  開心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眸色越加的深黯,好想進一步的抱一抱她,或者親一親她,就算黑夜中無法看清她,但這些感覺斷然不會錯。

  然這是常樂府,而他現在還是常樂的夫郎,如果被人察覺他與府中丫頭有什麼牽連,他受些責罰倒是無防,可是想以現在的處境保得她的安然,不受絲毫損傷,卻是不易。

  這是其一,其二就是連父親都不知道的身份,更不能在人前暴露。

  不管心裡如何想,都不能去做。

  壓下內心的萌動,挑眉笑了:「還不服?」

  千千嘴角一扁,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但就是不肯服輸:「不服。」話音沒落,已向開心揮掌拍去。

  「那我就打到你服為止。」開心『哈哈』一笑,身形剛動,眼角餘光,見一身白衣的無憂不知從何處走出,繞著牆邊踱到窗邊,望著他盈盈淺笑。

  開心陡然一驚,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在閃避千千進攻的同時,眼風下意識的掃過無憂輕動的裙袂,神色微變,她走路沒有聲音。

  還來不及細想,無憂衝他一笑,立在花几前,揭開香爐蓋子,輕輕一吹,裊裊輕煙瞬間濃了許多,四下散開。

  開心驀然醒起,香爐中一直有輕煙冒出,卻並無味道,臉色大變,忙抬手扯了衣袖摀住鼻子,屏住呼吸。

  「晚了。」無憂眼皮微抬,笑著滅去爐中火星,輕聲道:「千千,夠了。」

  開心一陣暈眩,頭腦中只留下最後一個意識……她果然就是千千……帶著苦澀徹底的人事不知了。

  無憂和千千一起,一人拖了他一條腿,將他像拖死狗一樣,拖進裡間床前立著的折疊屏風後,隨手往地上一丟,累得直喘粗氣。

  抬腳往他大結實的大腿上踢了一腳:「跟頭牛一樣。」

  千千坐在地上,鼓著腮幫深喘了幾口氣:「沒我的事了,我就出去了。」

  無憂『嗯』了一聲:「你出去,叫人給我在房裡備下些浴湯。」

  千千翻身爬到無憂面前,兩眼放著女人聽見新奇八卦時放出的興奮光芒,小聲問道:「你該不會是想提前偷吃?」

  她和無憂是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蚱蜢,對無憂少了些主僕之間的畏懼,多了些類似像是夥伴間的默契。

  無憂就知道她會往那方面亂想,但怕開心中的迷香藥性過了,再拿捏不住他,沒時間跟她解釋,橫了她一眼:「快去啊。」

  千千沒得到確實的回答,有些小失望,起了身,瞥了地上昏睡的白開心,又看向身子還沒完全長成的無憂,忍不住為她擔心:「第一夜很痛的,你該尋個個子小些的。這人長得是好,可是太好了些……加上功夫好的人,體力也好……他身長體壯的,一時半會兒的,完不了事,你怕是吃不消。要不,換一個?那個鳥鳥也纖弱些……」

  無憂被她氣得發笑:「看你小小年紀,倒像是經驗十足。」

  千千得意道:「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要不挪地方去鳥鳥那兒?」

  無憂好氣又好笑,鳥鳥才是碰不得的毒刺蝟,眼角見地上開心睫毛輕輕動了動,像是要醒,不敢再和千千胡扯下去,踹了她一腳:「快去。」

  千千見她執意如此,聳了聳肩膀,小聲嘀咕:「今晚夠你受的。」

  無憂哭笑不得,懷疑千千是在二十一世紀的腐女堆裡滾過來的,等她出去帶了房門,一刻不再耽擱的開始脫開心的衣裳。

  直到他身上只剩下貼身的雪白綢褲才停下,將剝下來的衣褲散了一地。

  脫去外袍,留著裡面所穿的褥衣褲,將脫下的衣裳堆堆散散的與他的衣裳纏在一處。

  取出銀針,在他頭頂認準穴道,麻利的一起一落。

  飛快的將銀針收好藏起,俯下身,半壓在他赤著的胸脯上,半掩的房門被推開,下人們捧著裝著花瓣,香露的器皿魚穿而入。

  饒是他們埋著頭,不敢亂看,眼角餘光也把裡間屏風半掩的春光看了個淨。

  無憂對著開心的耳朵慢慢吹氣。

  開心耳間奇癢,轉醒過來,還沒睜眼,便覺熟悉的幽香撲鼻,整個人瞬間僵住,一動不敢動,心中暗喚『千千』二字。

  隨著身體感觀的恢復,胸脯上的壓覆感也隨之傳來。

  剎時間心臟像是要跳出胸腔,深吸了兩口氣,慢慢睜眼,迷糊中入眼卻是無憂笑嘻嘻的嬌媚的眉眼,一怔後,眼中柔情剎時滅去。

  這味道,分明是……怎麼會是她?

  額角微微漲痛,腦中正亂麻麻的分不清是夢是幻,聽無憂帶著別樣磁糯的聲音傳來:「舒服嗎。」

  開心微微一愣,垂眼看下,才發現自己衣裳盡解,半裸著身體,被衣裳不整的她壓在身下,陡然一驚。

  無憂到了這時候,才得閒看他,隨著他的視線溜下,他寬肩,圓臂,闊胸,窄腰,腰腹中肌肉紋理分明,再往下……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這無賴小子長得實在叫人看著流口水,如果換成千千那腐丫頭,得這機會,沒準真把他給撲了。

  無憂將下巴擱上他的肩膀,他的肩膀渾圓,肌肉緊實,又不露骨,彈性極好,這麼擱著也不會弄痛下巴,十分舒服。

  指尖在他均勻好看的胸肌上來回輕戳慢劃,膩聲問道:「還沒盡興嗎。」

  開心凝著神,細細感受身上,並且沒發現什麼不妥之處,暗鬆了口氣,同時心裡又是一驚,身上雖然沒有不適,但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了。

  運氣行過周天,卻不通暢,赫然明白,是被她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封了穴道。

  常樂並不會武功,那麼封自己穴道的只能是千千,苦笑了笑,千千……如果她知道是他,會不會助常樂這個惡魔做出這等事。

  事到如今,只能設法衝開穴道,再做打算。

  崩緊的身體放鬆下來,一邊暗暗運氣,試著衝穴,一邊與無憂周旋,咬牙戲笑道:「你就想完事?這才開始,一時半會兒的,你別指望好過。」

  無憂突然低呼了一聲:「不要,人家好累。」聲音越加的嬌媚膩糯。

  外間忙著佈置浴湯的下人們,忙將頭埋得更低,連眼角都不敢往裡面斜一斜。

  開心一怔,視線從在自己胸脯上胡為的小手移上咫前的小臉,對上她帶著玩味的似笑非笑,才注意到外間尚有人在。

  抬眼向外看去,腦中『嗡』的一聲響,剎時明白過來,這丫頭分明是在陷害他。

  臉色一沉,豈能由著她算計,正要張口,嘴被她的小手死死摀住,他欲出口的話音被硬壓回口中,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吱唔聲,在別人聽起來,就是另一種曖昧不清的聲音。

  比如,他的嘴被她的嘴堵住,再然後便是這樣叫人臉紅的聲音……

  開心額門一陣陣的熱,這下真是有千張嘴,也辯不清了。

  瞪著眼前笑嘻嘻的小臉,捏死她的心都有。

  無憂笑看著他,大眼清亮,衝他做了個鬼臉,口中卻一邊低喘,一邊帶著哭腔嬌呼道:「好痛的,我不要了,你停下來啊。」

  開心斜眼,隔著屏風縫隙,看著飛逃出去的下人,知道事已至此,大勢已去,反而去的擔憂,呼出口氣,不再掙扎,閉上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5:07 PM

054 開心的狗鼻子

  常樂惡毒是出了名的,但唯獨對名節看得極重。

  她守這個名節並非為了那個天定的北齊太子,而是為了不凡。

  別人不知,他們自小入府的幾個夫卻無一不知。

  常樂自小體虛,少些陽氣,到夜晚越加虛寒,所以常要男子陪著。

  但她重名節,所以就算要與男子過夜,也是去不凡那裡。

  一來是因為與他們水火不融,唯獨不凡寵著她,二來是她一門心思,就是要毀名聲,也要毀在不凡那兒。

  正因為這樣,這些年來,他們一干人雖然頂著她夫侍的名份,與她卻並沒有太多的牽扯。

  因而今天開心有備而來,只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無憂會在明天峻珩前來的頭一夜做出毀害名節的荒唐事。

  這件事實在太出他的意料,過了許久,才將這件事消化下去。

  現在事情發展到此,不消天亮,這件事便能在府中傳得沸沸揚揚。

  既然這該死的小魔頭要玩,他就陪著她玩一玩。

  在她手心一咬。

  無憂手上一痛,下意識的放開手,回看過來。

  「好玩嗎。」他一副即來之則安之的神情。

  無憂瞥視著下人們退出去,趴上些,與他臉對臉,眼對眼,媚眼如絲的嗲聲反問道:「你說呢?」

  聲音入耳,開心越加沒了言語,慢慢睜眼,回眸向她睨來,眼角含著漫不經心的笑:「明天峻珩來,你怎麼交待?」大有看你明天怎麼個死法的味道。

  「我為何要向他交待?」無憂支著手,手肘壓著他的胸脯,托了下巴。

  「你與他的婚事是天定。」他身體不能動,眼裡的幸災樂禍卻是全不掩飾。

  「天定麼……既然是天定,他要我守身如玉,那他同樣得守身如玉,問題是他守不住,早不知上過多少男人。也不知是哪個腦子有病的將我指給了這麼個人。那些指著這門婚事為天定的人,如何給我解釋?難道上男人就不是上?」

  開心被她一席話說的目瞪口呆,峻珩的那點事,在她面前,能包著就包著,能瞞著,就瞞著,絕對半字不提,就算不小心被她聽到什麼風聲,也是有也得說成沒。

  結果在她對這事,清楚得如同自己有幾個腳趾。

  「你介意?」

  「我介意?我是覺得為這麼個人守著,豈不是比將這婚事認做是天定的人腦子更加進水,病上加病啊?如果我當真認為該為這麼個斷袖守著,那可真是蠢蛋。你們做為這種蠢蛋的夫,怕是也難有面子。」

  無憂不屑的輕撇嘴角,在她五歲時便在花園裡撞到峻珩揪著個小太監幹那事,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雖然自己不是興寧,但也不認為寧興該為峻珩守著。

  這女人……

  開心喉間滑動兩下,她固然可惡,在這事上,卻也有些可憐,明知要嫁的是個斷袖,卻不能拒絕。

  沒想到她對這事如此清楚,更沒想到她居然全不在意:「既然你知道,為何不加理會?」

  「沒那閒功夫,你有這份心思為我擔心,倒不如想想你爹知道了這事,會怎麼對你?」

  無憂拍拍他被燭光映得微微泛紅的面龐,這院子裡的男人,可真不賴,只是欠調教。

  他眼角輕佻,『哧』的一聲:「我那個爹啊……算了,不說他……」

  「要不要我送幾綑掃帚給你爹?」無憂低笑。

  「我代我爹謝過了。」他懶懶的抬了抬眼皮。

  無憂『噗』的一聲笑,其實這個人也蠻有趣。

  「你圖的是什麼?」他斜睨著她,慵慵懶懶,大有快睡過去的樣子。

  「我能圖什麼?」無憂裝傻。

  「人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你給我吃下這麼大一隻死老鼠,總不能讓我死的不明不白?」

  「來來去去,還是怕死。」無憂憋笑。

  「死有什麼可怕?關鍵是得死有所值。」他眉頭擰了又擰,瞅著她,滿臉的嫌惡,被她這麼禍害而死,實在是冤到佬佬家了。

  「你說,他們讓你怎麼個死法?」無憂的手指在他赤著的肌膚上一點點搔過,一本正經的道:「剝皮?」

  手指停在他心臟部位,徘徊撫弄:「挖心?」

  「你造這麼多孽,真不怕有報應,不得好死嗎。」開心難得的不著惱,瞅著她的眸子卻冷了下去。

  「我還真沒好死過,所以也沒指望好死。」無憂神色森然,一個六歲的孩童造過什麼孽?賞給她的是不過是一杯毒酒。而子言那善良,善良得連一隻小兔子都不會傷害,他們卻說他萬惡不赦,非要處死他,他逃掉了,最終還是為了她,身陷火海,生死不明……

  真是不明嗎?她苦笑了笑,不過是自己的一點奢望。

  看著開心眼裡堆積著的憎惡,笑了:「好人不見得好死,你信嗎。」

  開心心中凜然,對她的話竟無法反駁,半瞇了眼:「對,你說的很對,你這雙手到底沾了多少無辜的人的鮮血?」

  無憂在挨著他身邊躺下,為了舒服些,頭枕了他的肩膀,將手抬到二人的面前,翻來覆去的看著,她的手很小,手指纖細,瑩白如玉,乾淨得一塵不染,想起不凡的那句話,染滿血腥的手如何乾淨。

  這雙手確實沾了些血腥,便那些人全是該死之人。

  她做為一個業餘的殺手,所殺的都是在法律漏子裡逍遙的人渣,而且殺人得的資費全被師傅拿去捐給了孤兒院,說是為了給她積陰德。

  殺人得的錢,她一個子也沒用過,用的全是正正經經的工資,所以這雙手到底乾不乾淨,她不知道。

  「這雙手沾不上你身上的血。」無憂翻了個身,趴壓到他身上:「你說如果我們真有點什麼,不凡會怎麼樣?」

  「你該去問他。」開心兩眼望天,來來去去還是為了不凡:「你該不會是惱不凡對明日峻珩前來的事,不理不顧,也不吃醋?才拿我開涮,刺激他?如果你這麼做,還真是多餘。」

  「哪能。」無憂還真有些好奇不凡到興寧到底存著什麼心,會不會醋上一醋。

  「那你到底圖的是什麼?」

  「就想你做個冤死鬼。」無憂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看他們怎麼泡製你。」

  「你這春宮女。」他一吸牙根,這死丫頭心黑,下手真不留情。

  無憂眉頭皺起,在他胸脯上一撐,起身,踢了他一腳:「你是不是想我幫你找人來演一齣活春宮?不過先說好,我這裡男侍有三十二個,女侍一個沒有。如果你想上一齣活春宮,也只能湊合用那三十二男侍。」

  「還是留給你的正夫峻珩,夫妻共用,也算得上別緻。」

  無憂一個反胃,沉下臉,又在他大腿上狠踢了一腳:「我和他共用,不介意多個你。正好悶得慌,也樂得看這齣好戲,這就去喚了他們來,是你『上』了他們,還是他們『上』了你?你考慮考慮。」

  「你這……春……」他痛得一呲牙。

  無憂眼一瞪,又一腳踢出。

  開心身體不能動,肢體感覺卻是有的,長這麼大,被一個女人踢來踢去還是頭一回,如今受制於她,而她的惡劣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當真招了她那三十二侍過來,將他搗鼓一翻,他才真是想死都死不去。

  看了她一眼,安靜下來,沒敢再招惹她。

  無憂見他終於服了軟,也不再折磨他,轉身滾上身後大床,拉過一床被子擲在他身上,又另揭了床被子將自己蒙得嚴嚴實實的躺下。

  開心身上的被子散開,將身體遮了個七七八八。

  身上頓時暖和不少,垂眼看著身上錦被,對床上的小女人,越加看不透。

  蠟燭燒到盡頭,『啪』的一聲,炸出幾個火星子,慢慢熄去。

  眼前瞬時一片漆黑。

  黑夜中,所有感觀越加敏感。

  錦被上淡淡的幽香一絲絲傳入鼻中,他斜眸看向床上隱約的安靜得如貓兒般的嬌小身形:「你……焚的什麼香?」

  無憂這一日下來,心裡裝著許多解不開的心事,也無睡意,睜著眼望著帳頂,隨口答道:「迷香。」

  他撇嘴嗤笑:「我認真的,是香露以外的另一種類似梅的味道,是什麼香?」她身上的味道似梅,似菊,絕不是尋常香料荷包所有,如果她這裡焚香,千千作為她的大丫頭,身上也是這香味,那就對了。

  「我也認真的,不是迷香,怎麼能讓你睡在這裡。」無憂翻了個身,她過去從早忙到晚,哪有焚香的習慣,那時沒養成這習慣,到了這裡,自然也不會想著焚香。

  至於身上的味道,是她天生自帶的體香,平時身上並無香味,只有在高熱的情況下才會發出寒梅冷香一樣的體香。

  高熱退去,冷香也自退去,只不過多多少少有所殘留,然殘留下來的味道在沐浴時,被香露洗去,再尋不到那股寒梅冷香,便成了身上這香露的味道。

  這個人居然能聞出香露以外的梅香,當真是個狗鼻子。

  開心瞪著大床,明知這丫頭沒一句真話,卻硬是拿她沒辦法。



055 哥哥就是夫君

  開心已漸漸習慣眼前的這片黑,藉著窗口撒入的月光,看著床上橫臥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一場春宮鬧劇竟以他睡地板收場。

  「這穴道什麼時候能解?」

  不知千千點穴用的什麼手法,他沖了半天,硬是沒解開。

  「明早。」

  無憂打了個哈欠,又翻了個身,眼前晃動的全是那架繫著鈴鐺的鞦韆。

  那鞦韆記載著她的前世短暫的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雖然只是短短的幾日。

  鈴鐺清脆的『叮噹』聲中,眼前帳頂慢慢迷糊,眼前是八年前的後宮深院。

  還沒滿六歲的她穿著素白小裙,手中捧著鮮艷的一捧鮮花,喜笑顏開的回走,子言十歲的生辰,她能送他的只有這些鮮花。

  在一個拐角處,聽見花叢背後傳來宮人們的小聲議論:「西越和北齊打了場大仗,死傷慘重。那場仗打的也很沒名堂,為的竟是一個本該死去四年的孩童。」

  「什麼孩子能讓兩國這樣?」

  「據說那孩子就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處死那孩子是為了消除民憤,穩定臣心。」

  「天啊,那豈不是惡魔轉世,可是這跟我們西越有什麼關係?」

  「聽說是我們皇上另有居心,把那孩子私藏了,北齊叫皇上把那孩子交出去,可是這麼大的罪名,我們皇上怎麼能背上,牙咬牙,誰也不讓,不就打起來了。」

  「能為個孩子打這麼大的仗,我看是北齊找借口向我們西越開戰才是真的。」

  「我看未必,聽說那孩子大有來頭,是……」

  那宮人說到這裡突然把話打住,花叢後傳出匆匆逃走的腳步聲。

  不管是何種原因,這樣的事,都是國家大事,與冷宮中的無憂並沒有任何關係。

  她之所以站在那裡聽,是因為她想多知道些事情,然後可以當故事一樣講給子言聽,雖然沒聽到結果,卻也不多遺憾,抱著花束繼續前走。

  轉過花叢卻見子言站在花樹下,怔怔出神,臉色白得嚇人。

  無憂臉上的笑即時消逝,奔了過去,踮著腳,去摸他的額頭,擔心的問道:「子言哥哥,哪裡不舒服嗎。」

  子言猛然回神,看向她抱著的花束,微微一笑:「採花去了?」

  無憂見他臉色略有好轉,鬆了口氣,笑著將花束捧高:「送給哥哥的。」

  子言背著手不接,假裝正色道:「我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夫君。」

  無憂小臉被太陽曬得緋紅,歪了歪頭,笑了:「哥哥就是夫君。」

  說完,討好的笑著,將手中花束又遞得高些:「子言哥哥,生辰快樂。」

  子言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接過在陽光下艷麗無比的花束,湊到鼻邊聞了聞,蒼白的面頰上多了些血色:「這花和我的憂憂一樣漂亮。」

  無憂害羞的抿嘴笑了,向他蹭近些,抱了他的胳膊……哥哥就是夫君……

  就如姨娘所說,他是要永遠陪在她身邊的人,也是要她去好好對待的人。

  能讓他笑一笑,她都覺得好開心,孩童的幸福簡單的就如一汪清水。

  回去以後,無憂常看見子言獨自失神。

  子言慣來話少,她問過他幾次,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他只說沒事,但夜裡,在她睡覺時,他都會整夜整夜的將她抱著,抱得很緊。

  雖然在天冷和她生病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抱著她,但那幾晚……年幼的無憂卻感到不安,她沒敢將這份不安說出來,怕讓子言擔心,只是在睡覺時,更緊的偎在他懷中。

  他長得很瘦,但她只有與他單薄的身體緊緊的依在一起,感覺到他在自己身邊,心裡才會踏實。

  四天後,又聽見有人說北齊和西越休戰,重新談判。

  無憂沐浴出來,見子言依在門框上仰頭看著佈滿星星的夜空。

  她蹦過去,想猛的嚇他一嚇。

  結果被他早一步發現,將她撈了過去,抱在懷中,滑坐到門檻上。

  他望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問道:「憂憂,能看見那顆最亮的星星嗎。」

  無憂同他一起仰著頭,點了點頭。

  他轉頭過來,看了她一眼,唇邊帶了些淺笑,重新望向星空:「憂憂啊,那顆星星就是我的眼睛,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的活著,我會在天上看著你,不要讓我看見你活的不開心,好嗎。」

  無憂收回視線,怔怔的看著他,搖了搖頭:「姨娘說過,子言哥哥永遠都會在我身邊。」

  「可是總有一天,我也會病死,老死……」他將她面頰上沐浴時打濕的髮縷繞到耳後。

  無憂定定的看了他一陣,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子言哥哥不會病死,老死。」

  如果換成平時,他見她哭,定會好好的哄她,可是今晚他卻繼續道:「憂憂,人都是會死的,我也不例外。」

  無憂哭得更厲害:「如果子言哥哥死了,我也不要活著,再也不要看星星。」

  「無憂。」他將她放到地上,聲音少有的嚴厲:「你怎麼能這麼不聽話呢?」

  無憂小小的身子立在他面前,大眼裡湧上更多的淚水,卻固執的道:「我再不要看星星。」

  說完扭身跑進裡間,坐到沒有點燈的漆黑角落,她盼著子言來哄她,可是他卻起身走出冷清的小院,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心疼。

  她直哭到再也哭不出來,沉沉的趴在桌上睡去,朦朧中聽見一聲輕歎,那是子言的聲音,她剎時醒了,卻不敢動,怕他再次走開。

  沒有他在身邊,她會害怕。

  感到他將她抱起,上了床,緊緊的抱著她躺下。

  她一動不敢動,直到確定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懸著的心才落了下去,伸了手臂將他也抱住。

  他身子僵了僵,將她的小身子抱得更緊,親了親她滿是淚水的小臉,道:「憂憂,你總說今年想早些做風箏,我明天就給你做,可好?」

  無憂的小臉緊窩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睡吧。」他又親了親她。

  無憂睜著澀漲的眼,不肯閉上:「你不走嗎。」

  他低頭下來,面頰緊貼了她的額頭:「不走。」

  無憂將環在他身後的雙手手指相交的緊緊扣住,確定扣得緊實了,才閉上眼。

  在閉眼的瞬間,看見他雙眼在月光下像是有淚光閃過,忙又睜開眼,他卻已經閉上了眼,什麼也看不見了。

  「子言哥哥,你哭了嗎。」

  「沒,快睡吧。」

  無憂方才哭了許久,也睏得不行,挨了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子言果然提前給她糊風箏。

  無憂挨在桌邊,看著他削竹子,綁風箏架子,歡喜的快忘了形,昨夜的不愉快早忘到了九宵雲外。

  風箏還沒做好,母皇身邊的紅人嬤嬤領著幾個侍衛進來。

  子言沒有回頭,綁著風箏架子的手頓住,慢慢的將風箏放下。

  無憂看著來人,奇怪的歪了頭,這院子除了姨娘以外,便是負責他們衣食的宮女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才會來。

  突然來了這許多人,實在叫她費解。

  子言臉色蒼白,神色間卻沒多少變化,只是慢慢轉身,不看來人,伸手擦了擦無憂臉上沾著的墨汁:「我有點事,要出去一會兒,你乖乖的在這裡看著風箏,不要被老鼠咬了,可好?」

  無憂雖然不滿六歲,但畢竟身在冷宮長大,比普通小孩早熟許多,不答子言,反看向嬤嬤:「你們要帶我的駙馬去哪裡?」

  她雖然身處冷宮,年紀又小,但終究是個公主,皇家中人,今日失勢,他日卻登上高位的事多的不計其數,嬤嬤雖然看不起她,卻也不敢對她過於的無禮:「長公主,是你母皇叫我來帶駙馬過去。」

  無憂還待要問。

  子言將她拉了回來,神色溫柔:「我去去就回,憂憂一定要聽話,不許亂跑。」

  無憂看向門口的嬤嬤,這幾日攏在心裡的不安翻滾出來,將她團團罩住,然抵不過子言期盼著的目光,只得點了點頭。

  看著子言隨著侍衛離開,再坐不住,溜了出去,遠遠的跟在他們身後,卻看見子言被徑直送進一輛囚車。

  又看見嬤嬤和護衛隊長朝這邊走來,忙縮身樹後。

  嬤嬤見左右無人,遞了一個小藥瓶給護衛隊長:「這藥服下後,便會神智不清,高燒不退,等到了齊國早燒壞了腦子,他的身份也就再無人知道。不過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嬤嬤放心,這小子罪該萬死,到了北齊也是處死,路上得個傷風什麼的,不過是十惡不赦所得的報應。」

  侍衛接過收入懷中,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一同回走。

  無憂腳下一軟,坐倒在樹後。

  她不明白子言那麼好,怎麼就成了十惡不赦的人,為什麼非要被送到北齊處死。

  不管他十惡不赦也好,罪該萬死也罷,但他是她最親近的人,甚至親過母皇,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想起去尋母皇,然看著子言被餵下藥丸,而護衛來來去去的忙著準備,隨時可能出發,哪裡敢離開,怕一走,便再也見不著子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5:17 PM

056 青梅竹馬

  衛隊長怕服了藥的子言死在路上,只求快些離開西越抵達北齊,沒過一會兒功夫,便押著裝著子言的囚車,離開皇宮。

  無憂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跟著子言,要救他出來,跌跌撞撞的偷偷跟在了後面。

  那場大仗雖然在邊關,但那邊隨便一點動靜,便攪得宮中人心恍恍,這些日子下來,也十分疲憊。

  無憂長年在深宮冷院,這外面的人對她並不熟悉,雖然衣著並且不華麗,但終究是公主打扮,在宮裡穿行,也沒有人有精神理會她,竟被她藏在出去採辦豬肉的車轅下,順利溜出了皇宮。

  那時她還太小,不知要怎麼才能救子言,又怕被發現了,連她一起抓起來,便再也救不出子言,心中雖急,卻也只是一路遠遠跟著。

  餓了摘幾個路邊的果子吃,渴了見到有水的地方,便捧幾捧水喝。

  前面的人停下來過夜,她就在客棧外尋個避風的角落,蜷上一夜,總是天沒亮,便從噩夢中驚醒,熬到天亮,又遠遠的吊著囚車。

  看著子言日日在車中昏睡,又急又怕,卻又無計可施。

  直到有一天,囚車在一處山坳裡停下。

  她趴在樹叢後見護衛們休息的休息,生火做飯的生火做飯。

  而囚車停在一邊只得一個人懶洋洋的看著,守衛依坐在囚車前打瞌睡,耷拉著腦袋,頭頂朝天。

  記得子言說過,人的後腦很薄弱,如果被砸到,力道大的話,就會昏迷。

  在地上挑了塊自己能舉得起來的大石頭,心裡砰砰亂跳,緊張的像是不會呼吸,小臉崩緊卻沒有一點猶豫。

  正要上前,從身後被人捂了嘴,往後急拽,嚇得渾身是汗,她還沒救到子言,自己卻被別人捉住,又怕又急。

  如果掙扎,就會驚動前面守衛,扭過頭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將手中的石頭握得更緊,身子卻沒動彈,由著她將自己拖入林中。

  心想,只要有機會,就可以用石頭砸她,逃掉,那樣也不用驚動守衛。

  姑娘緊捂著她的嘴不放,低聲道:「你不喊,我就放開你。」

  無憂點了點頭。

  姑娘將無憂放開,掃了眼她手中還死抱著的大石頭:「你是想拿這塊石頭砸那個守衛?」

  無憂不知她是什麼人,警惕的看著她不答。

  姑娘見無憂對自己存著防心,退開一步,與她拉開些距離,可以讓她不必那麼緊張,神色溫和的問道:「你認得囚車裡的人?」

  無憂仍是不說話,只是定定的將她看著,也不放下手中石塊。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囚車裡的孩子,很像我的一個弟弟,但看不太清楚,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無憂見她說話溫和,又是丟了弟弟的,那一定和自己一樣著急,生出些同命相連的感覺,眼裡的警惕去了幾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叫子言,不是你的弟弟。」

  她從來沒聽子言說過有個姐姐,說完就開始後悔,如果不是她的弟弟,她一定會走掉,不會幫她救子言。

  忙上前一步:「姐姐,別走。」

  「他是你什麼人?」姑娘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是我的駙馬。」無憂輕咬了唇,眼淚在眼中滾動:「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姐姐能幫我救他嗎。」

  姑娘低頭看著無憂早被磨破的繡花鞋,上面泥土混著斑斑血跡,蹲了下來,扶了她,柔聲問道:「你就是西越的長公主,常樂?」

  無憂又點了點頭:「我叫無憂。」

  「你從宮裡一路跟出來,就是為了救你的駙馬?」

  無憂再點頭,一抽搐,落下淚:「可是他們給他吃了藥,他發燒快死掉了,我卻救不了他。」

  姑娘溫柔的抹了她臉上的淚水:「別哭,我有辦法救他,但要你配合,你肯嗎。」

  無憂忙忍了淚,任淚水在眼裡包了一大包,就是不流出來,拚命點頭。

  姑娘見她如此,莫名的有些心疼,同時又暗暗稱奇,真難為這麼點點大的孩子有這份忍耐力:「好,我幫你救他,不過你得答應我幾件事,如果你有一件做不到,我就不幫你救他。」

  「我做得到的,我做得到的。」無憂怕她走,忙拽了她的衣袖:「我什麼都做得到。」

  「好,那我說的話,你可要記清了。第一,不許問我是誰;第二,等救了他,不許告訴他,救他的經過,他問起,你只說是有人給了你許多銀子,將他給換出來的。第三,你以後不能再回宮裡,以後也不許對別人說,你是常樂公主,更不能再見你的母皇,否則我就殺了你。這些,你可做得到?」

  無憂跟了這一路,都沒尋到辦法救子言,只要能救他出來,就是叫她去死也願意。

  哪裡還理會對方是誰,用的又是什麼辦法,一股腦的全答應下來。

  姑娘見她答應,馬上領著她進入林中深處,到一條小溪邊才停下,溪邊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

  無憂上了車,發現車裡還坐著幾個宮女打扮的女子。

  其中一個女子皺眉看了無憂一陣,向姑娘問道:「這小丫頭……」

  「她就是子言的夫人,常樂公主。」

  女子眼裡露出詫異:「那她……」

  「雖然那些人未必見過常樂,但我假扮常樂,年齡總是對不上,多半難成。由她去,他們或許能相信。」

  無憂聽明白了,她們本來就是來救子言的,只是她們想假冒她的身份前往,心裡一喜,掏了自己的公主腰牌出來:「我有腰牌,他們不會不信。」

  姑娘接過看了,確實是代表公主身份的腰牌,反面刻著『常樂』二字,眼露喜色:「這就一定成,就這麼定了。」仍將腰牌還給她。

  將她抱下馬車,就著溪水將她洗了個乾淨,換上宮裡公主才會穿的衣裳。

  她們要她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藉著她公主的名份,去向押送子言的官兵要求,見一見子言。

  家醜不外揚,她雖然被冷落在宮中,但外面的人並不知道,而子言是駙馬的身份,護衛卻是知道的。

  西越本就是以女子為皇,而西越的公主又是屈指可數,以後哪位公主為皇,誰也不敢下定論。

  她帶著公主特有的身份牌,而且囚車裡的又是她的駙馬,自然不敢給她臉色看。

  山高皇帝遠,皇上並能不知曉這件事,給她賣個面子,沒準給自己往後也就留下一條後路。

  於是看在她的身份和許多金珠的份上,無憂如願得了兩盞茶的功夫與子言單獨相聚。

  宮女們將發著高燒昏迷不醒的子言抬上了她們的馬車上。

  無憂摸著子言滾燙的臉,任她怎麼喚,子言都醒不過來,她害怕子言就此死去,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她這一哭,那邊的人對她反而更放鬆了警惕,不過是一個黃毛小丫頭,能頂得什麼事。

  車中的姑娘由著她哭,與那幾個女子一起,手快腳快的解著子言身上衣裳。

  無憂知她們是為救子言而來,也不攔著,只是緊攥著子言的手不放。

  到了時間,子言仍留在車中,姑娘卻穿上子言的衣裳,被抬出馬車,送上囚車。

  看著抬走的姑娘,無憂才發現,那姑娘與子言長得竟有幾分相似,弄亂了頭髮,遮了半邊臉,便再難分辨。

  恍然大悟,說是救子言,其實不過是魚目混珠的換了個人,由那個姑娘代子言去了北齊。

  她不知道這麼做對於那姑娘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只知道終於救出了子言。

  他們被送到了一個齋堂,假扮的宮女們便離開了,走之前告訴她,子言病重,他們得暫時住在這裡,便於子言治病休養,過些日子會有人來接他們去安全的地方。

  子言沒再被逼著服藥,又有人照看,加上無憂與子言相依為命,小小年紀已經很會照顧人,所以沒兩天,子言便清醒過來,看著身邊捧著巾子,雙目紅腫得不成樣子的無憂,即時愣住了。

  這些天來,無憂怕被人嫌棄,再害怕,再難過也強忍著不哭,這時見他醒來,再忍不下去,撲到他身上,失聲大哭:「你終於好了,你終於好了。」

  子言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他們身在何處,但看著瘦了幾圈的小小人兒,什麼也沒問,輕撫著她的頭:「憂憂,別哭。」

  無憂哭開了,哪裡還忍得住,將他抱得更緊,怕一放手,他又睡了過去,再不會醒來:「子言哥哥,我好害怕,好怕你不要我了。」

  「別怕,我沒事。」他伸臂將她瘦得快皮包骨的小身子抱住,一陣心疼,身上無力,卻盡量將她抱得緊些,讓她可以感覺到他不會有事:「憂憂,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偷偷跟著你出了宮,一個姐姐給了我好多銀子,讓我拿了公主牌去把你買出來了,叫我們先待在這裡,說等你身體養好了,會有人來接我們。」

  子言手臂微僵:「那個姐姐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



057 悅耳鈴聲

  無憂搖頭,她確實不知那姑娘叫什麼,至於長什麼樣子,她答應過姑娘,不告訴子言。

  子言自然不會相信花錢能將他買出來,又問了幾句。

  無憂不會說謊,又答應了那個姑娘,被問得急了,憋屈的又哭了起來,抽手回來抹著臉上的淚水。

  衣袖滑落,纖細粉嫩的手臂上儘是磕碰刮破的淤青和血痕。

  子言飛快的拉過她的另一條手臂,也是如此。

  吃力的翻身下床,掀起她的裙子,拉高襯褲,她膝蓋,小腿上傷疤疊著傷疤,破損的不成樣子,可以想像這些日子,她一個小小的孩童,要跟上過訓練的護衛的腳程是何等吃力,跌跌絆絆的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無憂在宮中跑跑跳跳,跌著碰著也是有的,但何曾受過這許多傷。

  心疼得心尖都在顫,什麼也不再問,將她緊緊攬入懷裡:「憂憂,別哭,不問了,我不問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迫你。」

  無憂這些日子摔破了膝蓋,爬起身,痛得幾乎走不動路,但怕囚車走遠,再跟不上,也只是用手捂了捂,便又咬牙忍痛趕路,一路上沒曾哭過一聲。

  躲在暗處,看著他昏迷不醒,怕驚動守衛,也硬是強崩著,沒發出一點聲音,眼巴巴的瞅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將子言哥哥救出來。

  現在被他抱在懷裡,像是走丟的孩子,終於找到到家長,身上的痛加上這些日子的委屈全湧了上來,硬是哭個沒完沒了,直到哭得沒了力氣,才抽噎著在他懷裡睡去。

  即使是睡著,攥著他衣裳的小手也絲毫不鬆。

  子言只要輕輕一動,她便會驚醒,如受驚的小獸一般惶恐的將他看著,紅腫的眼裡儘是血絲。

  他初醒,身上酸痛無力,卻抱了她一夜,不敢動彈。

  在齋堂不缺吃少穿,子言得到了很好的休息,病很快的好了起來。

  子言怕無憂悶,便給她在齋堂邊上搭了架鞦韆。

  無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份興奮和滿足,只知道能這樣和子言一起生活在宮外,哪怕只過一天就死去,也不願在宮裡活一輩子。

  轉眼無憂在這裡渡過了她六歲的生辰,子言不知在哪裡弄到一對鈴鐺送給她。

  無憂將鈴鐺繫在了鞦韆上,意喻著一個是子言,一個她。

  只要鞦韆一蕩,兩個鈴鐺就會同時發出『叮叮噹噹』脆響,十分好聽,無憂聽著鈴鐺聲,坐在鞦韆上,迫著子言推她,一刻也不肯讓鞦韆停下。

  子言看著這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妻子,不管心裡再煩悶,只要她臉上洋溢著春光般的純真笑意,便會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

  這樣的好日子結束於一道公告。

  子言眼定定的看著那張宣佈處置死囚的公告,手緊握成拳。

  無憂被子言牽著的手,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樣,痛得冷汗直冒。

  仰起頭,卻見子言眼一眨不眨的望著公告上的人頭,對捏痛了她渾然不覺。

  隨著他的視線看向公告上那張黑白畫像,依稀是那日將子言換出來的那個姑娘。

  陡然一驚,小臉瞬間煞白,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子言這才有所察覺,低頭看來,什麼也沒問,牽著她擠出人群,直到無人的僻靜處才停了下來,握了無憂的肩膀,向她凝看過去。

  無憂僅剛才的那一眼,已經看得明白,那姑娘將在後日午時處斬。

  心裡像堵上一塊石頭,怎麼擱怎麼難受,對上子言審視的目光,心虛的將頭埋低。

  「憂憂,你認得她,是嗎。」

  無憂驚得猛抬起頭,搖了搖頭,與他瞬間變得嚴厲的視線一對,嚇得吞嚥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他呼吸一窒,正色問道:「就是給你銀子的那個姐姐,是嗎。」無憂從小沒出過宮門,認識的人實在有限,這幾天與她談話中,唯一提到的人,便是給她銀子,將他從守衛手中買出來的是一個姐姐。

  無憂望了他一陣,慢慢的將頭埋低。

  「那天你們是怎麼把我買出來的。」

  無憂搖頭,聲如蚊咬:「我答應過那個姐姐,不告訴你。」

  「她就要死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如果你告訴我,或許還有辦法救她。」

  無憂仍是搖頭:「你教過我,為人要守信用,我答應過她……」

  「那我教你的,受人滴水之恩,要湧泉相報,你就忘了嗎。」子言將她瘦小的肩膀握得更緊,聲音越加的嚴厲。

  無憂身子微微一抖:「可是……」她不明白對那位姑娘守信,和報恩有什麼關係。

  「她救了我,那就是對我有恩,對嗎。」

  「嗯。」無憂點頭。

  「她後天就要被斬了,難道我要向一個死人報恩嗎。」

  子言酷愛讀書,又有平陽公主不時的派人送大量的書箱給他。

  而無憂兩歲就跟著子言,讀書識字也是子言教的,雖然只得六歲,書卻是沒少讀,四書五經更是背得滾瓜爛熟。

  這些道理自然也是懂的。

  然而那日親眼見到姑娘救子言,不過是用自己將子言偷換出來,她換了子言出來,才幾天,卻便要被他們殺掉。

  這時聽子言說要去救那個姑娘,直覺便認為,子言是要用自己去換那姑娘出來。

  如果子言再被他們抓住,就再也回不來,心裡一急,撲上前,將他一把抱住:「她把你換出來,他們就要殺她;你換她,他們也會殺了你的。我不要你去,我不要你去。」

  他的心猛的一跳:「你是說,我是她用自己將我換出來的?」

  無憂知道失言,抱著他不答。

  他將她從懷裡拉出來,握著她的手臂,不容她往自己懷裡鑽,沉下臉,正色道:「我平日是怎麼教你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看著她要被處死,卻袖手旁觀,不理不顧,那叫忘恩負義。如果讓我做個做個忘恩負義,不仁不義的小人,苟活於世,我寧願就此死去。」他頓了頓,放開她,冷聲道:「我會托人送你回宮,你我情份也就到此了。」

  說完轉身離開。

  無憂從小到大,都是跟著子言,無論是生活,還是教育,全是他一手而為。

  對她而言,他是夫,也是兄,又如同家長,更確切的說,他是她的天,如果沒有了他,那天就蹋下來了。

  以前犯了錯,他會訓她,會罰她,但從來不曾說過要捨棄她的絕情話。

  看著他走開,即時懵住了,整個天也蹋了下來,再顧不得其他,飛撲上去,抱住他的腿:「子言哥哥,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我。」

  子言僵著不動,眼底赤紅,攢著鑽心的痛:「放手。」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我錯了,憂憂知道錯了。」無憂將他抱得更緊,眼裡明明儲著淚,卻硬忍著不哭,見他沒有將自己丟開,便斷斷續續的將那日的經過說了一遍。

  子言聽了以後,臉一點點的白了下去,久久沒說話。

  無憂怕得要死,眼裡包著兩泡淚,仰著小臉,小心喚道:「子言哥哥,憂憂錯了,以後再也不了,憂憂和子言哥哥一起去救姐姐。」

  子言微昂了頭,將眼裡湧上來的淚嚥了回去,才轉身過來,蹲下身,輕輕拭去她眼角包不住的淚水,柔聲道:「這才對,這才是我的好憂憂,人要分清是非,知恩識報。」

  「子言哥哥不要離開憂憂,憂憂會怕。」無憂可憐兮兮的緊攥著他的衣裳。

  他笑了笑,眼裡的痛楚難隱,將她擁入懷中:「憂憂,不要怕,我是你的夫,永遠都會陪著你。」

  她抱著他的脖子點了點頭:「可是,要怎麼救那個姐姐?」

  他將她抱起,走向齋堂:「我要先去打探一下情況,才能決定。在這之前,你要乖乖的待在這裡,哪裡也不能去,不要讓我擔心,還有不要告訴任何人,可好?」

  「你不是用自己去換她出來嗎。」無憂不放心的問。

  「我才不會用這麼笨的辦法,那天不是還有別的姐姐跟你一起嗎。」

  無憂點了點頭。

  「她們一定在附近,我得想辦法,把她們找到,如果找到她們,或許就有辦法。」

  無憂怔怔的將他看著,不明白找到她們能有什麼用。

  後來無憂在二十一世紀長大後,回想此事,才算想明白,那個姑娘絕不可能是想把自己搭進去一命換一命,既然這麼做,那就肯定是和同夥合計好的,尋機逃走。

  所以那些假扮的宮女才會將他們放下,就匆匆離開,為的是要去助她逃脫。

  只不過沒想到這麼快被人發現她是個冒牌的,才會發生這件事。

  而那張榜不過是誘子言自投落網的誘餌,子言只要尋到那些姑娘們,或許就能有辦法裡應外合的救她出來,並非要用自己去換人。

  可惜無憂那時太小,還沒有這麼複雜的思考能力。

  正因為她想不到,而那姑娘交換子言的那一幕又深入腦海,在子言離開後,焦急加害怕,最終讓頭腦還簡單的她沒能忍住,偷偷的離開了齋堂,去尋找子言。

  這一尋,卻尋出了不可挽回的大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5:27 PM

058 再煽把火

  無憂看見站在街角跟人說著什麼的子言,歡悅的正想奔過去,卻見從街道的另一頭轉出幾個人來。

  雖然都是平常商家的打扮,但她一眼認出領頭的是在『未央宮』帶走子言的嬤嬤。

  嚇得忙轉身立到糖人攤子前,假裝挑選糖人。

  眼角偷偷的掛著嬤嬤,他們朝這邊走來,只要再往前走,就會發現子言。

  無憂手一抖,糖人落在地上,換來賣糖人的一陣喝罵,同時也吸引了嬤嬤的注意。

  她兩腿發軟,卻咬牙朝著子言所在的反方向急跑。

  沒跑出兩步,便被牢牢按住,耳邊是嬤嬤凌厲的冷笑:「長公主,皇上正派人到處找你。」

  無憂扭頭過去,怒看著嬤嬤。

  嬤嬤將她提了起來,小聲問道:「駙馬在哪裡?」

  無憂一聽『駙馬』二字,像是受到刺激,突然當街哭鬧起來,拽了嬤嬤又踢又打,聲音大的能震了半條街:「你還我駙馬,你還我駙馬,你這個大騙子,狗奴才,還我駙馬。」

  嬤嬤眼裡透出失望,原來她沒尋到駙馬。

  這一鬧,周圍的百姓圍了過來,指指點點的看鬧熱。

  無憂看在眼裡,哭鬧得越加厲害,將子言落難的恨意全撒在了她身上,踢打毫不留情。

  她人雖小,力道卻是不小,一下一下落在嬤嬤身上,痛得她直呲牙。

  嬤嬤怒從心起,但眼前這位,不管是不是受寵的,終究是個公主,打她就是打皇上的臉,不敢當街對她打還回去。

  一張老臉,煞時漲得紫紅,將怒氣盡數轉到身後愣杵著的屬下身上,怒喝道:「還不快給拉住。」

  片刻後,無憂被嬤嬤挾在腋下,抬臉,看見子言混在人群裡定定看著她,眼裡儘是焦慮,他的身影被人群漸漸掩去。

  無憂眼裡慢慢的凝上淚,耳邊是鈴鐺的『叮嚀』脆響。

  她以為,這將是他們的永別。

  「喂……喂……春宮女……」

  無憂皺了皺眉頭,那些過往的幻境瞬間化去,只剩下這叫人著惱的討厭聲音。

  慢慢睜眼,透過薄薄的煙紗羅帳,窗外已隱約泛白。

  「喂,你哭了?」白開心煩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有風捲開帳簾,無憂才發現臉上一片濕冷,抬手捂著臉,抹去臉上的淚痕,卻抹不去夢中殘存的悲鬱。

  如果子言不在了,尋這一趟,也當是盡了心力。

  如果還在,這時的他有該自己的生活。

  十八,他已過十八,也是有妻有子的年齡。

  如果換鞦韆的是他,自己對他而言,不過是當作一個死人來懷念。

  現在的自己連個身份都沒有,脫去興寧的這身偽裝,就只是一個本該死去的人,能給他的或許只有麻煩和危險。

  如果他活著,她為了自己的那點想念,貿然去打亂他的生活,當真應該嗎?

  無憂苦笑了笑,長吁了口氣,尋吧,尋到他,只求能偷偷的看他一眼,看他過得好,也就夠了,了去這個心願,自己哪來哪去,這個身份還得還給興寧。

  搶男霸女是霸,霸人身份也是霸,子言說的對,做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這種惡人,她不做。

  「喂,春宮女。」

  「春你的頭。」無憂拂開帳簾,順手撈了一個繡枕向他臉上砸了下去。

  開心穴道未解,躲閃不得,被擲來的繡枕在臉上砸了個正著,鼻子上酸酸痛痛,等繡枕從臉側滑開,納悶的皺著臉:「這該死的,毀我的形象。喂,臉砸壞了,以後叫我怎麼找老婆?」

  無憂撇了臉,一春還沒解決,就想著找二春:「半夜不睡覺,叫春嗎。」

  「我也想睡啊,你這麼個哭法,叫人怎麼睡?別人聽見,還以為我在欺負你。」開心開始後悔把她叫醒:「你這德性,還不如在夢裡哭死算了。」

  「你還是想想,你明天會是怎麼個死法吧。」無憂翻了個身,面朝裡,深吸了口氣,仍散不去包裹著她的那份沉鬱,越加的想快些見到更換那架鞦韆的人。

  「快樂死唄。」開心不以為然的『哧』了一聲,「話說,你哭什麼?」

  「我夢見有人家裡死了人,叫我幫著哭一場,就給我一千金珠,眼看要收錢了,被你叫醒了,一千金珠打了水泡。」

  開心翻了翻白眼:「真有這樣的好事,你叫上我,我幫你哭,我們五五分。」

  無憂『噗』的笑出聲,心裡的鬱鬱淡去不少:「你很缺錢嗎。」

  「誰會嫌錢多?現在賭場滾一趟,少說也得千把兩銀子。」開心兩眼望天,吁了一聲,那個千千,開口就是三百金珠啊……

  欠了了的錢,還不知去哪兒弄來還。

  千千……眼眸半瞇下來,還以為今夜能有什麼收穫,結果卻在她床下睡了一夜,真是見鬼。

  「喂,你那丫頭,功夫不錯。」

  「千千嗎。」

  「嗯。」

  「當當小賊,還是可以,打架卻差的遠了。」無憂蹙了蹙眉,千千的輕功不錯,可是打架,太多花招,中看不中用,實在沒她學殺人的那些招式來得實在。

  開心眉稍挑起,能在他面前全無聲息的擦身而過,大賊也不見得有她那身手:「難不成你留她在身邊,用來偷東西?」

  「偷聽也是賊。」無憂瞥了床下一眼:「你看上她了?」電視和書裡常有男女在拳腳上動情的情節,難道昨天夜裡,他們打了一架,就打出感覺來了?

  開心喉間哽了一下:「哪能。」

  「看上了,我也不能給你。」無憂看看窗外,已快天亮。

  今天峻珩要來,而他卻在這兒宿了一夜,天亮了,外面勢必要亂一陣,她得乘著這個亂,再煽一把火。

  峻珩這個人……她得用……

  翻身下床,掀了開心身上絲被,拽了他一隻腳,就往外間死拖,那勁頭活像要將宰掉的人毀屍滅跡。

  開心一下慌了神,僵著身子,瞪大了眼,連說話都不利索了:「喂……喂……你又要做什麼?」

  「以後少吃點。」無憂喘了兩口粗氣,接著拽。

  「你這是要弄我去哪兒?」

  「洗澡。」

  開心直接翻了白眼:「我一會兒回去自己洗,不勞煩你了。」

  無憂正使著勁,沒再搭理他,逕直將他拖到外間屏風後,將他上半身抱起來,就往大浴桶裡塞。

  他太重,她實在沒辦法將他整個人順當的抱進桶裡,折騰了半天,將他頭上腳下的栽進了浴桶。

  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扳正過來。

  雖然用時不多,他卻已經憋氣,憋得滿面通紅,只差點沒閉過氣去。

  那水是昨夜備上的,這會兒早涼得透了。

  開心泡在水裡,身上立馬爬起了一層雞皮,鼓著腮幫一臉的黑氣:「你這哪裡是給我洗澡,分明是要將我淹死在浴桶裡。」

  無憂忍著發笑:「你憋氣憋得挺好。」又伸了手下水,去剝他的褲子。

  他的臉越發的黑了下去,恨不得拿眼神戳死她:「褲子總得給我留下。」

  「什麼都能給你留,獨這褲子,真不能給你留。」

  「為何?」

  無憂加快手上動作,將他身上僅剩的襯褲連拉再扯的剝了下來,濕搭搭的拋出屏風,笑嘻嘻的趴在桶緣上將他瞅著:「因為還有一盞茶功夫,你的穴道就要解了,我可不能在這時候讓你跑了。」

  開心嘔得險些別過氣去,早知如此,還不如在水下再悶上一陣,拖過這一盞茶功夫,低頭朝水中望了一眼。

  見她眼角瞟向水面,悶聲問道:「好看嗎。」

  不管常樂再怎麼邪惡,在男女這方面卻是極注意的,如果她說不好看,那他就可以藉機叫她難堪,令她退後。

  不料無憂聽了,反而垂了眼皮,往水下望去,水面的密佈的花瓣阻了視線,順便又吹了吹,將花瓣吹開些,留出一小塊水面,勉強可以看見水下風光:「還不錯,不知起了反應如何?」

  開心一直自認臉皮夠厚,這時臉上燃起一撮火苗,火辣辣的直滾下脖根,整個人都像燒沸了的水,直直的瞪著眼前仍低頭吹著花瓣,研究水下景致的女人,半晌,無力的閉上了眼。

  三年不見,全然不能再用過去的思維來看待這個該死的女人。

  無憂抬頭,睨著他悶笑一陣:「你叫我看,我勉為其難的看完了,還有什麼吩咐沒有?如果沒有了,我出去喚丫頭進來服侍你更衣。」

  「滾。」開心懶洋洋的也不睜眼,驀然感到水中的手指輕輕一動。

  一聲水響,手臂抬起,出其不意的向無憂抓去。

  無憂早算準時間,已先一步離開浴桶邊緣,只得一縷飄飛的髮絲落入他掌中。

  他穴道閉的太久,剛剛能動,握了那縷髮絲,卻使不上力,柔滑如絲的墨黑髮束在他掌心中滑落,留下一縷熟悉的淡淡幽香,心中微微一顫,握了拳,掌心中好像還殘留了髮絲滑過的搔癢。

  這一頓之間,她已站到屏風一側,除非他赤身躍出浴桶,否則休想碰到她一片衣角。

  然叫他光著屁股在她面前晃蕩。

  一:他做不出來。

  二:腿上麻木未去,行動實在不便,當真出了水,只怕衣角沒碰上她的,倒先屁股蛋朝上的跌趴在她面前,他丟不起這個臉。



059 人如墨梅

  開心靠坐回去,身體往下滑了些,結實的手臂搭了桶緣,將麻木的腿架了翹出水面,架了起來,便於早些恢復知覺。

  閉上眼悠閒的哼起小調。

  無憂目瞪口呆的看著懸在桶外的兩條結實長腿,『哧』的一聲,這小子……

  一腳將腳邊濕褲踢得更遠,返回裡間穿好衣衫,隨意將頭髮簡單的束了個馬尾,只在髮結處壓了朵珠花,至於這身打扮見峻珩是否夠端莊隆重,她就不管了。

  為那個斷袖花心思打扮,不值。

  拉開房門,便看到一方隨風輕擺的白色衣袍。

  這一眼,她後背就有涼風刮過。

  雖然知道面對他是必然的,但一開門便見著他,仍感到頭痛。

  視線一路看上,入眼是一張意料中的儒雅俊秀的臉容。

  他的臉色比平時略為蒼白些,眸子裡卻靜如清潭,看不出對開心在她房中過夜這事,是何想法。

  至少無憂在他眼裡看不出一點酸味。

  不由的為興寧感到難過,他對興寧果然是沒有情的。

  眼角斜過,他髮角沾著晨露,顯然已在這裡站了不短的時間,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自然一些,道:「來了很久了嗎。」

  「有一會兒了。」

  他神色很淡,淡得無憂反而有些擔心,開始懷疑昨夜做的一切,將會因為眼前這個少年,脫離軌道。

  「來了,怎麼不進來?」

  他瞟了眼她身後半掩的房門,門縫裡有開心哼的小調飄出,視線下移,可以看見拋在屋中濕淋淋的雪白襯褲。

  「怕不方便。」

  無憂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可是他這麼直接說出,仍感到有些尷尬,身體移了移,擋住門縫,在院子裡看了一圈,居然一個下人也沒有。

  不難猜出,這些人都被他給打發了,抬了臉揚聲叫道:「千千。」

  千千從角落裡畏畏縮縮的蹭了出來,偷看了神色淡然的不凡一眼,明明是文弱的像是弱不禁風,但他一個眼神投來,卻自帶著股迫人的凜然之氣,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忙又想往後縮,見無憂向她瞪來,只得壯著膽子上前,立在不凡身後,埋著頭一動不敢動。

  「去白開心那裡給他取套衣衫過來。」無憂直視著不凡,坦坦然,對昨夜之事,全無心虛和愧疚。

  千千飛快的睨了不凡一眼,不見他攔著,飛快的跑著走了,出了院門才慢了下來,長鬆了口氣。

  無憂直到千千離開,才暗鬆了口氣,拍了拍手,故作輕鬆的步下台階,斜睨著他,與他擦肩而過,有些小得意的微微一笑。

  然視線下落,掃過他垂在身側的闊袖,袖口柔軟的衣料微微有物撐起,唇邊的笑瞬時僵住。

  他不看她,慢慢步上台階,推門而入。

  無憂只覺得後腦『嗡』的一下,再不及多想,追著不凡閃身進屋。

  不凡立在屏風前,淡淡的看著浴桶中翹著二郎腿,仍哼著歌的開心。

  開心這才抬了抬眼皮,神情慵懶的半睜著眼,向他看來,不羈的一笑:「帶來了嗎。」

  不凡垂在身側的手抬起,衣袖滑下,修長的指間挾著一枝墨色梅花。

  無憂渾身血液瞬間凍結,自從知道了開心的父親與姨娘的關係,以及親眼看見姨娘對開心的容忍,便明白一點,開心雖然看似學而無術,但在府中的地位絕不會低。

  也正因為這樣,這次才會選定他。

  之前她已經做出了各種設想,也想好了應對辦法,甚至想好了,面對不凡的質問,該如何應付。

  說白了就是藉著開心鬧一場風波,雖然冤他與自己有染,衝撞峻珩,但以他的地位和自己的說辭,完全可以保得他的周全。

  萬萬沒料到,不凡一句話也沒問,就送來了墨梅……

  墨梅令等於死人令,彈指間便要取開心的性命。

  實在太出了她的意料,也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之前的從容,剎時消逝得無影無蹤,極度的震驚下,臉色一點點的白了下去。

  開心視線隨意瞥過那枝詭異的墨梅,不以為然的『哧』一笑,朝不凡一勾手指:「拋過來。」

  無憂看著不凡食指屈起,轉眼那枝墨梅便要脫手而飛,墨色的花瓣在水光的掩映下,越加詭異,透著死亡的氣息。

  喉間卡得的那口氣,堵得她再呼吸不得,突然飛撲上前一把奪了他指間墨梅。

  「你毀了這枝梅,可以再折一枝。」不凡的聲調隨意輕慢,一條人命在他手中好像只是一縷輕風,拂過了,連手都不用拍一拍。

  「那我就將你那一院子的墨梅樹全挖了。」無憂看了眼手中墨梅,柔弱的花瓣隱含著傲然之氣,任誰看了,都想捧在掌心中,好好珍惜,偏偏被冠上了這等令人避而遠之的凌厲血腥之氣。

  這梅如同它的主人……

  不凡笑了笑,那神情就像是聽見一個孩童說了句天真得叫人發笑的話:「沒了墨梅,也還可以有其他,何必糟蹋了那些樹?」

  無憂冷冷的看著他,溫暖如春日暖陽的外表下是何等冷酷的心。

  這就是姨娘口中所謂的約束?用別人的鮮血來掩飾興寧的胡作非為?

  「樹是糟蹋,人命就不是糟蹋?」

  「郡主如果顧惜人命,就不該如此。」

  無憂睨了眼一旁的開心。

  後者手肘杵在桶緣上,撐著頭看熱鬧,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不由的有些來氣,她在為他著急,他卻這副該死的德性。

  如果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讓他挨一頓板子,她就由著不凡打。

  「一夜風流就叫不顧惜人命?何況他現在還是我的夫。」無憂深吸了口氣,這話真彆扭,人家的夫終歸是人家的。

  「太子到來之前,勢必要處理乾淨。」他不再與她糾纏人命之事。

  「為了峻珩要來,就殺人?」無憂心裡一片的涼,透心的涼: 「他憑什麼?」

  「就憑他與你是天定的婚約。」

  「天定的婚約?」無憂譏誚的笑了:「這個約束是僅對我一方?」

  「自然不是,太子並無與女子做出越禮之事。」

  「當然,因為他只對男人感興趣。」無憂驀然上前一步,按住不凡的胸脯,將他抵在黃梨木雕花屏風框架上:「他上過多少男人?一個,十個,還是一百個,一千個?你和他同在軍中,你別說你對他這些破事,全不知曉?」

  不凡只是靜靜的將她看著,不慍也不燥。

  無憂向他湊近,迫視著他的眼,冷笑道:「他憑什麼來跟我談約束?就憑他那條終日在男人堆裡打滾的爛黃瓜?大婚洞房的時候,是不是你代我去跟他上床?」

  這話說的太過粗俗,不凡終於蹙了蹙眉:「無憂……」

  無憂截住他的話岔:「如果不是你昨天鳳止,今日峻珩,生拉活扯的將我推給別人,我何需走這一步,何需強留開心於此?」

  今天不凡壞她的事,她還真要為興寧討一回公道。

  開心換了一邊手撐著額頭,挑了眉稍,歎了口氣,眼裡卻分明帶著戲侃的笑,拿腔捏調的道:「紇公子,這桶冷水本該是你來泡泡。可憐我給你做了一回替死鬼,白白泡了這半天的冷水。喂,春宮女,你是不是該叫人給我加點熱水?」

  無憂扭頭瞪了他一眼。

  開心聳了聳肩膀:「你們繼續。」

  無憂再轉過頭,已經找不到感覺繼續剛才的話題,注視著不凡,他的眸子是透底的黑,黑得甚至看不到一絲異色。

  口氣軟了下來:「我接受不了峻珩,你難道真要我,跟那麼樣一個人綁在一塊?」雖然不凡對興寧不見得有男女之情,但照這些日子的交往看來,他對興寧是真心的好,應該不會將她往火坑裡推。

  「天定的婚約,只限了男女之間的忠誠,他固然在個人行為上……」他停了下來,沒將評論峻珩的話說出來,輕抿了抿唇,接著道:「但終是沒違了天規,何況他是你出生時,自己選的夫君,怨不得他人。」

  出生時自己選的夫君?無憂赫然想起蒼穹大地的一個傳說,傳說這片大地好爭鬥,每個國君都背了數不清的血債,血光終於沖了天庭,上天震怒,下令將這片大地上的所有國君殺死,而且永不得超生,避免造成更多的血光沖天。

  天女不忍心,請求上天,願自己轉世人間九十九回,為無辜死去的人們祈福,免去眾國君永不得超生的懲罰。

  她的夫君得知後,許下誓言,要永世守護著妻子,早她一步自刎身亡,轉世人間。

  所以如今這個今天滅國,明天又有新國家產生,更朝換代快過生兒子時代的所有國君,都信奉著天女。

  雖然只是傳聞,但就如同後人信奉基督一樣,是鐵打不動的信仰問題。

  傳聞天女無論出現在哪裡,都有五彩仙鷺環繞。

  於是世人認定如果有哪家的女兒出世,屋頂有五彩仙鷺盤旋,就是天女轉世。

  說來也神奇,旦凡遇上這樣的女嬰出世,屋頂的仙鷺便會盤旋一陣後,飛往一個男孩的住處上空盤旋九十九圈才會飛走。

  那男孩便被認定是天女的夫君轉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05:37 PM

060 女人變臉快過變天

  無憂倒抽了口冷氣,心裡驚詫,難道興寧是被指定的天女轉世?

  如果當真如此,她以一個郡主的身份,所得到的這些皇寵也就不難解釋了。

  自己冒用她的身份,在權利上可以得到更多的方便,然利弊往往是共存的,一旦被發現,只怕是千刀萬剮也難消君憤。

  傳說果然是不靠譜,天女的夫君是為了守候天女,才自刎下凡,是何等深情,而峻珩太子的所作所為,就實在荒謬了些。

  然不管他如何荒謬,但人類的信奉問題,實在是難以改變。

  也怪之不得峻珩再不近女色,再怎麼反感興寧,都不敢違逆這場婚約。

  無憂深吸了口氣,哧笑出聲,荒唐的世界。

  同時頹廢的發現,昨夜忙了一夜,到他面前,根本是徒勞:「他跟我,什麼也沒有,你不必為難他。」

  「我知。」

  「知道還要殺他?」無憂看過他的身側,那雙手被攏在袖中,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指,乾淨得一塵不沾,掌權之人,又是周旋在皇室周邊的人,難免雙手沾上血腥,但這與濫殺無辜豈能同語而論?

  不凡沒答,閒在一邊的開心卻『噗』的一聲笑,冷嘲熱諷道:「果然女人迷上了情色,智力就會下降。不凡啊,不凡,她跟了你八年,腦袋瓜子可沒沾上你一點光。」

  無憂一愕,對他話中的無禮並不多在意,看向手中墨梅:「難道要殺的不是你?」

  開心撇了撇嘴角,連回答都省了。

  無憂臉一沉,感情折騰這半天,全讓人當猴子戲在看呢。

  在水中撈了一捧花瓣往他臉上摔去:「憑什麼死的要是別人,不是你?」她好歹也是為了保他,才這麼做,他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擺出這麼個臉色,給誰看?

  開心偏頭避了避,仍被不少花瓣摔在側臉上,抬手抹了臉上沾著的花瓣,也黑下臉,都說女人變臉快過變天,剛剛還擰著勁不讓不凡殺他,這時卻說他該死。

  這女人實在不可理喻,指了無憂:「告訴你,男人什麼都能打,獨臉不能打。」

  他不說還罷,越說,無憂越惱,還偏要打,又連撈了幾捧花瓣往他臉上,披頭蓋臉的一陣亂砸:「打你了,怎麼?」

  開心左避右讓,然終是泡在桶中,能避去哪裡,花瓣雖然砸不痛人,但濕水的花瓣貼了一臉,也實在狼狽,被她砸得急了,傾身上來抓她。

  上半身探出水面,露出緊窄修長的腰線,水面花瓣被無憂摔開許多,平腹,窄胯在水波中也是隱約可見。

  不凡眉頭微蹙,將臉別開。

  開心抬眼看見,低頭一看,忙靠坐回水中,將無憂狠狠的瞪著,實在不好在不凡面前赤身裸體的與這個該死的女人糾纏。

  無憂更沒了顧忌,連花瓣帶水的往他亂摔:「凶啊,再凶啊。」

  不凡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實在是時間無多,眉頭擰得越加的緊,不容無憂再胡鬧下去,捉了她的手臂,將她拽開:「無憂,夠了。」

  無憂被他拖著往後退,仍快速的再撈了兩把花瓣砸開心。

  開水避諱不凡,不敢出水動她,生生的被她砸了一頭一臉,氣得七竅生煙:「你等著。」

  無憂聽了開心威脅的話,更加不肯服軟,然已被拖得遠離浴桶,再撈不到花瓣,想也不想,脫下腳上繡鞋,朝開心臉上砸去,其準無比。

  開心一把接住,手還沒放下,另一隻鞋已經砸了過來,落在身前水面,濺起一串水花,潑了他一臉。

  氣得差點沒死過去,瞅了眼手中捏著的小小繡鞋,再看水面漂著的那隻,一張臉黑得看不得,咬牙:「該死。」這丫頭的箭術真沒白練。

  「墨梅留下。」

  無憂也不多想,將手中捏著的那枝墨色梅花,向他直摔過去。

  開心已有準備,輕巧接下。

  無憂這才想起,還不知他們要殺的是誰。

  身後傳來不凡淡然的聲音:「手腳乾淨些。」

  開心不答,垂眼看著手中墨梅,放到鼻下聞了聞,露出一抹散漫淺笑,滑坐下去,頭枕了厚實的木桶邊緣,手臂仍隨意搭在兩側,哼起小調,悠閒得很。

  無憂心裡緊了緊,轉頭看向不凡。

  他面龐秀麗俊雅,沒因為片刻間定了誰的生死,而有絲毫動容,轉身向外走。

  無憂追上一步,拽了他的衣裳,回頭瞥了一眼開心拈在指尖上,隨著小調打著拍子而輕晃的嬌弱梅花:「要殺的是誰?」

  門一聲輕響被人推開,千千捧著一套黑色男裝進來,不敢看不凡,繞著彎往屏風後送。

  開心哼著的小調嘎然而止,半瞇的眼睜開來,難得的正經,靜看著頭也不敢抬一下的千千:「你輕功不錯。」

  千千手一抖:「一般般。」

  開心笑了笑,何止是一般般,不再多說什麼:「放下吧。」

  千千忙將衣衫放到一旁衣架上,偷瞥了無憂一眼,腳底抹油的溜了。

  開心追著她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屏風後,才收回視線,慢慢垂了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麼。

  無憂回頭,見不凡已經出了房門,回頭叮囑開心:「不管什麼人,我回來再說,你不許先動手。」

  說完,三步並兩步的朝門外奔了出去,追上不凡:「我不想殺人。」

  不管要殺的是誰,這件事都是因她而起,她不想有無辜的人,為她的所為而死。

  「你該去換身衣服,再有一個時辰,太子就要到了。」

  看著不凡沉靜如夜暮的黑,這眼神……想起子言曾講過的關於北齊小太子的故事,心念一動。

  「不必為我和峻珩的事殺人,我和他不會有這樁婚事。」成這樁婚事的該是興寧,但她借用了興寧的身體,在興寧回來前,絕不會和峻珩扯上夫妻間的關係。

  雖然她和子言只是兒時的情份,但子言是她的駙馬,是她的正夫,那是公告於天下的,她絕不允許再有別人來佔據他的名份,哪怕是借用的身份,也不能。

  不凡凝看了她半晌,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們借一步說話。」他太過聰明,也太過敏感,無憂只是一念之動,也瞞不過他的眼,倒不如說穿去。

  他側身讓開道路。

  無憂從他面前走過,一直走到後山前那片滿是野花的空曠之地才停下,她選這個地方是因為周圍除了僅過腳踝的野草鮮花,再沒有別的東西阻擋視線。

  也就是說,不可能有人隱藏在暗處,偷聽到他們談話。

  不凡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在離她兩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微低著頭,看著腳邊野花,並不開口問話。

  無憂站在原處,看了他一陣,輕抿了抿唇,向他走近,站在離他極近的地方,微仰了頭,可以將他的表情盡數看在眼裡:「峻珩真的是我選的人嗎。」

  「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凡神色間全無所動,仍只看腳前那朵隨微風輕搖的小小野花。

  「你當然明白。」他這樣的人,豈能不對興寧的事,摸得一清二楚?

  「你以前不會這麼跟我說話。」不凡終於抬眼起來,看著眼前這張清秀的小臉。

  「你也說那是以前。」無憂想通一點,時間能改變一切,他與興寧三年不見,就算她變得面目全非,他除非拿得出足夠的證據,說她不是興寧,否則又能拿她如何?

  等他尋到證據,她已經遠走高飛。

  不凡看著她的眼,這雙眼比過去黑了許多,也亮了許多,更多了股過去不曾有的倔強,這份倔強……他心軟了下去,真想抬手輕撫她的眼,將袖中的手握成拳,輕歎了口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出生時,北齊的太子殿住著的可不是峻珩。」她定定的望著他,想從他從容淡然的臉龐上尋到一點動容痕跡,最終失敗告終,失望的輕歎了口氣:「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可以隨意糊弄?」

  「在峻珩之前,北齊確實另有太子,不過他未滿五歲便已經死去,你出生時,峻珩確實在太子殿。」

  無憂冷笑:「不錯,打了個時間差,我生於冬月初七。」無憂說到這時,話音頓住,赫然發現,興寧和自己居然同一日出生,也就是傳說中墨梅花開的日子,墨梅本來只有三個月花期,不知不凡院子裡的墨梅為何可以時時花開。

  漫呼了口氣,接著道:「北齊前太子被齊皇賜死之日,也是冬月初七,怕是齊皇萬萬沒料到,小太子服下毒酒後,卻飛來彩鷺。他殺死我親選的夫君,如果被其他國君知道,那將如何?他身為國君,當然再明白不過,所以才匆匆令貴妃將峻珩送入太子殿,可惜那時彩鷺早已散去。」

  「你從哪裡聽得這些?」不凡神色不變。

  賜死前太子的事,並且不是什麼秘密,但彩鷺盤繞太子殿當日,貴妃將還沒封為太子的峻珩送進了太子殿,雖然那時彩鷺已經散去,但知道這件事的宮人和侍衛,盡數處死,唯有闖入太子殿想保住太子的皇后因為瘋了,才活了下來,不過後來也死在回南朝的路上,這件事除了北皇和後來榮升為后的貴妃,再沒有人知道。



061 試探

  「我從哪裡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齊皇毒殺我親選的夫君,欺瞞天下國君不說,卻塞了這麼個貨色給我,這麼大的鱉,我嚥不下。」

  「你從何處得知這些?」他直看著她,有了一些認真。

  以她前世所經歷的事,前後一合計,隱隱覺得子言便是被毒殺的北齊前朝太子。

  這些事一半是從子言所講的故事來推斷,另一半是從冥王那裡得知,然這些話,她不能說:「既然大家說夫君是我親選,難道我自己的夫君,我還認不出嗎。」

  「你認得出,難道你見過北齊前太子?」不凡漆黑的眸子深處黯了一黯,僅一瞬,又全無痕跡,叫人無法捕捉:「一個已死了十四年的人,你去哪裡見?」

  無憂無言以對,關於天女的傳說不過是國君們的一個信念,她哪裡相信真有什麼天女之說,就像她不相信真的有基督一樣。

  何況就算真有其事,天女轉世也是興寧,不是她,她又哪能真的認得出來天女轉世的夫君:「反正峻珩確實是狸貓換太子,他不是我的夫君,這就夠了。」

  「那又如何?」不凡雲淡風輕,全不為她的話所動。

  無憂抬眼,他白衣翩然如渺,頂髮整齊的用白色髮帶束著,樸實內斂,然天然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傲然清華之態,豈能是這件無華白衣所能遮掩。

  這樣的人豈能甘願為他人之下,而全無怨言。

  他守候了興寧八年,他們是青梅竹馬,與冥王守了她十八年並不相同,在她很小的時候,冥王已經是成年男子,又天天忙活著將她推銷出去,掙生活費,在她看來,冥王更像個不負責的爹。

  無憂不解,真不知什麼樣的心態,才能讓他對興寧的婚事無所謂至此。

  上前一步,手指捏了他胸前衣襟,上下輕撫著衣襟上簡單的『回』字圖案:「我只想有你陪著我,如果他知趣些,自行消失,他們北齊的事,我也不在意。但他偏要跳出來和我成什麼親,而你又非要將我推出去,我絕不允許。」

  心中默念,興寧啊興寧,你一心想要的就是不凡。如今我佔你的身份,但你日後回來,與他的關係能進一步,也算是我彌補了對你的虧欠之情。

  「無憂,天下之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他柔聲輕勸:「一個名分罷了,你不喜歡他,成了親,仍然你是你,他是他,各自院子住著,和現在並沒有什麼不同。」

  「夫妻本來同命鳥,我豈能與他做同命鳥,豈能僅是一個名分的問題。」

  「你這麼看夫妻?」 不凡微詫。

  「是。」無憂神色堅定,眼前彷彿閃過漫天的大火,火光中男孩緊抱著女孩小小的身體,修長的手指拭去女孩嘴角的血絲,溫柔的道:無憂,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要你孤單。

  那才是她的同命鳥。

  他握了胸前的小手,退開一步,慢慢放開手,淡聲道:「不是所有夫妻都能做同命鳥。」

  無憂捕捉他眼中的那抹冷然寂寥,看著他慢慢轉身,她的唇角緩緩浮現一道淺笑,也是透心的冷,天下真尋不到比他更心狠,冷情的人。

  興寧,你把情絲繞到他身上,是你的不幸。

  唇角笑意漸深,她要做的事,絕不允許別人阻攔,他也不能:「既然這樣,我便召聚全天下的國君,還我一個公道。問問大家,峻珩算不算我的夫君。」

  他停下,深看了她一眼,又自轉開頭:「你當真這麼做,第一個受累的,將是王妃。」

  無憂身子一震:「為何?」她可以不在意全天下的人,但不能不在意,那些年如同母親一樣照顧她和子言的姨娘。

  晨風拂過,他已在飄散的蒲公英中慢慢走遠,只留下久久不去的野花清香。

  遠遠飄來他低沉溫和的聲音:「要殺的是峻珩插在『常樂府』中的暗眼,府中之事,只有這麼一個人會往外傳。」

  無憂慢慢屈膝,坐倒下去,手指把玩著身邊橙黃的野花。

  低聲自語,一年,不是還有一年時間嗎?何必操之過急……

  以為可以借開心在府中鬧個沸沸揚揚,激怒峻珩,以峻珩爆燥的性子,必然會來向她興師問罪,那她就可以利用峻珩的軟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可惜還是低估了不凡,也低估了由他打理著的『常樂府』。

  皇家沒有不複雜的事,也沒有不複雜的人,峻珩身為皇家人,雖然與興寧不合,但他終究是個冒牌的天女夫君,哪能不心虛。

  要想保得太平,就得熟知興寧的一舉一動,要想知道興寧的舉動,唯一的辦法就是安插眼線。

  他同樣低估了不凡,低估了『常樂府』。

  不凡任峻珩的眼線留在府中,是因為府中沒有什麼對興寧不利的信息可以傳給峻珩。

  但現在有了,那麼這個暗眼也就得拔去,不能再留在府中,而這樣的事,又不能外傳,那麼他就只有一條路……死……

  不管那個人該不該死,皇家中人,最忌的就是窺視,既然他做了這雙窺視的暗眼,就是搭上了性命,就算是死,也是無聲無息,任誰也保不了。

  不凡無情,冷酷,但他所做,仍是為了興寧。

  無憂實在不明白,不凡對一個不能入心的女人,為什麼能維護至此,權?還是其他?

  與他接觸越多,越看不透他。

  峻珩……無憂苦笑……

  如果子言真的是北齊前太子,她是不是該感激峻珩這隻狸貓?

  沒有這隻狸貓,子言或許該是興寧的夫君,而不是自己的駙馬,當然被迫服下毒酒的人,是做不了轉世天女的夫君的。

  話是這麼說,但內心深處卻害怕子言真的是北齊前太子,是興寧的夫君。

  無憂的手指在身邊一棵蒲公英上一彈,小小的羽傘隨風散開,笑了笑,昨晚真是一場鬧劇。

  雖然目的沒達到,但峻珩這個人,卻還得見一見。

  ☆☆☆☆☆☆☆☆☆☆

  峻珩和常樂正式見面,各國國君都有派朝臣前來恭賀,而附近的官紳更是不肯漏下,這個可以結交巴結高官達人的機會。

  而峻珩親娘的娘家更自覺是無限榮耀,陳候恨不得將所有妻妾全牽了來,讓她們看看,最好能有樣學樣的,多生幾個有出息的兒女。

  不過這些人均有靖王夫婦招呼,無需無憂理會。

  府中賓來客往,最閒的反而是平日最忙的不凡,抱了兩盒棋子,腋下挾了棋盤,踱到平日無憂那幾個夫郎常聚的僻靜長廊之下。

  正在給十一郎編花結的惜了了,抬頭睨了他一眼,優悠的漫聲笑道:「守了八年的人,轉眼卻將成人婦,難受吧。」

  「你也不用損他,我們這兒的人,誰也不見得比誰過得舒服。」人影一晃,開心從樑上落下,順手在惜了了下巴上戲謔的摸了一把:「了了美人,該不會是你被那春宮女親出味了,在吃醋吧。」

  惜了了臉色變了變,胃中一反,將臉別開,嘲諷道:「能得常樂的第一夜,想必也快活得緊吧。」

  開心踩蹬了石廊下長石凳,屈膝坐下,笑笑然的道:「幸好那日,那丫頭在街上啃的是了了,要不然,沒準,我們又得多個兄弟了。」

  「白開心,還我金珠。」惜了了板了臉。

  開心跳開:「喂,君子不談錢,談錢不君子。」

  十一郎眨巴著眼:「何為啃,何為親?」

  惜了了橫了噗笑出聲的開心一眼,沒好氣的道:「你都多大了,還不知何為啃?」

  十一郎迷惑道:「啃骨頭叫啃,可郡主如何啃了了哥哥?」

  開心再忍不住,噴笑出來。

  惜了了漲紅了美人臉,尷尬得恨不得尋個地縫鑽下去,怒斥出聲:「他說什麼,你都信。」

  十一郎忙將嘴閉住,低了頭,從眼角偷偷的瞄著笑得打千的開心,眼裡仍湧動著好奇流光。

  不凡笑著搖了搖頭,看向開心。

  開心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

  不凡唇角輕勾,看向前方握著書拳細看,對這邊嘻笑漠不關心的寧墨。

  走到廊柱下停著的輪椅前,順勢坐在他身前水磨石廊上:「下兩局?」

  寧墨抬眼起來,放下手中手卷:「好。」

  開心眼裡嘻笑慢慢斂去,抱著手臂,依著石廊柱,靜看著一角對弈的二人,不羈的神色間浮現少有的一抹柔意。

  惜了了隨他視線看去,那邊一白一青兩個人,雖然一個冷如冰霜,一個暖如春陽,全然的不同,但又都靜如止水,清如泉潭,不經意間像是有些說不出的相似,再細看,又尋不到任何相同之處。

  「怎麼?」

  「沒什麼,我喜歡看他們下棋。」

  「你也可以去參一局。」

  「我沒那棋藝。」開心裂嘴笑了笑,帶出些失落,摘了片樹葉輕吹,低柔的曲聲從他輕合的橘色薄唇間傳開,與他嘻哈打鬧的性子相差甚遠。

  惜了了偏頭聽了一陣,也抽出白玉長簫,悠悠的隨著開心的曲調吹了起來。

  兩種截然不同的曲音默契的繚繞傳開,二人相視一笑,開心眼裡的那抹寂寥慢慢化開。

  不凡偏頭看來,微微一笑,又重新看向棋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9 11:51 PM

062 廢物利用

  無憂和峻珩的見面設在別院。

  一身華服的峻珩百無聊賴的掃了眼矮桌對面的空軟墊,有些不快。

  雖說照慣例,他得先入席,而常樂再入席,但已過半柱香的功夫,還不見對方人影,這架子擺的也未必太大了些。

  峻珩陰沉著臉,正要發作,一縷素白衣袂從花叢後轉出,姍姍而來。

  順著長裙看上,望見無憂那張臉,漸蹙了眉頭,若有所思。

  無憂在他對面坐下,冷眼平看向他,他面如冠玉,濃眉深目,鼻若懸膽、唇若塗脂,正如上次去陳府所見,果然是一副好皮囊,可惜空有其表。

  峻珩的視線始終沒從她臉上移開:「你是常樂?」

  「你認為除了我,還有誰敢坐這個位置?」興寧自小便出麻疹,所以峻珩能見到的,也不過是臉上留下了結疤的興寧:「換了張臉,便認不得了?」

  「你這張臉……」峻珩皺著眉想了良久,突然問道:「你四五歲那時,是不是挺瘦?」

  無憂不知興寧四五歲時是不是挺瘦,反正自己是不胖,隨意『嗯』了一聲:「怎麼?」

  「你可常去西越探望你皇姨?」

  峻珩仍在看她,如果她不知他有男風之好,還當他是看上了她這張臉。

  「兒時不時會去,後來大了要治這張臉,反而少了。」無憂心中冷笑,直定定的將他看著,眼一眨不眨。

  峻珩臉色微僵,有些不自在,乾咳了一聲,端了酒壺給她斟了半杯酒,放下酒壺,二人相對,卻又是無話。

  無憂看了一陣,突然問道:「你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嗎。」

  峻珩持著杯盞的手一僵,故作輕鬆的笑了笑:「兒時那麼多事,誰還記得。」

  無憂看著他將酒杯握得緊緊的手,漫聲道:「小太監長得蠻俊。」

  峻珩手一抖,酒潑濺出來,濕了手:「誰年幼時沒有一點荒唐事?」

  無憂笑了笑:「你想和我成親嗎。」

  峻珩以前和興寧接觸就沒有開心而散過,今天也沒指望得她好臉色,也冷了臉:「這由不得我想不想。」

  「這麼說,還是要和我成親?」

  峻珩悶頭,將杯中殘餘的酒,一口喝乾。

  無憂把玩著桌上裝著半杯酒的酒杯:「可惜我對你的荒唐容不下。」

  峻珩瞥了兩側立著的丫頭,手一揮,將她們退下,身體前傾,朝無成靠近些,低聲道:「我那時不過是好奇,與那小太監並沒成事。不過我是皇子,這些事傳揚開去,實在不好聽,所以才會那般對你,都這麼多年了,你何必還耿耿於懷?」

  「那時?成什麼事?又如何對我?」無憂裝傻。

  峻珩愕然。

  無憂心裡的一些迷團,必須弄明白,而清楚這些事的只能是北皇身邊的人,北皇身邊的人,無憂沒有一個可以接上頭,峻珩是她能抓住的最好機會。

  按禮俗,峻珩這次來與興寧定下關係以後,便無需再多見面,以峻珩的男風之好,自不會再與她有更多的來往,所以她得把握這個時機。

  也端了半杯酒,給峻珩的杯中斟上,笑了笑:「我可以不計較,但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峻珩警惕的注視著她。

  無憂唇角輕勾,這就是做賊心虛,什麼那日之事,又什麼不計較,全是模稜兩可的話,她並沒將那事提了一言半語,全是峻珩自己往裡鑽,日後就算翻出來,她也可以推得乾乾淨淨,留不下一點渣子。

  「以前南朝新皇的太子在北齊為人質,結果是個假的,是嗎。」

  「南朝新皇太子前往北齊時,途中被人調了包,真太子不知所蹤,送進北齊宮中的是個假貨,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一直不被人知曉。

  沒料到,後來南朝假太子應邀前往西越做客,卻撞上了常樂公主,那假貨說來也是抽了瘋,見了小常樂公主就失了瘋一般的喜歡,抱著小公主說他才該是她的夫,假貨南朝太子回到北齊,自然就是處死。」

  這件事雖然在民間是封死的,但做為西越和北齊的皇家,卻不是什麼秘密,平陽公主對這事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清,所以峻珩也不瞞她。

  「是毒殺嗎。」

  「自然,雖然他是假貨,但好歹也做了那麼久的南朝太子,當然要給他一個體面的死法。你為何對這些往事感興趣?」

  「我只是覺得如果和你成親,就是北齊的太子妃,皇族是什麼樣的地方,你很清楚,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豈不是很吃虧?你想娶我,就得助我不吃半點虧。」

  峻珩唇角勾起一抹不屑:「還以為你和別的皇家女子有所不同,現在看來,也沒什麼不同。」

  「適者生存,我只是想過得好些,有何不對?你難道不是藉著與我的婚約,才做的太子?既然我對你而言,有這麼大的利用價值,那麼同樣,你也得為我所用,否則……」

  峻珩冷哼一聲:「否則又如何?與你的婚事非我所願,但卻是天定,我不能如何,你又能如何?」

  「我說過,你那些爛事,我容不下。」

  峻珩不以為然的笑了:「我並沒破男女之戒,倒是你那麼多夫侍養在府中,又有誰知道你是否還清白?」

  「你不是放了眼睛在我府中嗎?如果我有什麼事,你現在還能坐在這兒老實回答我的問題?只怕是早就尋著我攤牌,提條件了。峻珩,要知道,我的兄長和夫郎與你同處軍中,雖然你我相處不多,但你的為人,我還是略知一二。就算你沒男女之戒,只要我願意,同樣可以扳你下去,如果你不信,不防試試。」

  峻珩睨了她一眼,終是沒有反駁,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這個道理他懂,他還得靠著靖王父子。

  「我的人,今天聯繫不上了,難道是你做的?」

  「既然你我婚事已定,他已經沒有用處了,我不喜歡總有人盯著我,當是送你的見面禮,以後這樣的事,別再發生。」

  峻珩悶坐回去,氣焰矮了三分,以前以為,常樂不過是個只知道胡作非為,弄得人人憎惡的無腦小丫頭,以後就算成了親,對她也無需多加理會,反正她府中也養著許多夫侍,他們彼此仍是各過各的,不想這丫頭比想像中難纏許多。

  「你到底想如何?」

  無憂不答,反問道:「八年前,北齊和西越打的那場大仗,到底是為的什麼?」

  「還能為什麼?北齊查出南朝假太子被調包的地方,是一家客棧。那時正好西越的常樂公主招駙馬,在南朝太子前往北齊路上,與前去西越的駙馬住的同一家客棧,兩人就此調了包,本該是去常樂府的駙馬去了北齊,而南朝的太子卻去了西越。你皇姨對這件事全然否認,也不肯交出南朝新皇太子,兩國之間,還能如何,當然只能以打來解決。」

  無憂輕咬唇瓣,難道子言是南朝新皇太子,而不是北齊前太子?

  過去當真是自己想錯了?北齊前太子是毒殺,而南朝新皇假太子也是被毒殺,所以自己才會誤認為子言是北齊前太子。

  無憂想到這裡,反而暗鬆了口氣,如果子言是南朝新皇的太子,那麼就不會是興寧那所謂的天定的夫君。

  可是子言講的那些北齊前太子的故事又怎麼解釋?

  峻珩隔著桌几將她細細看過,與九年前西越御花園中所見的那個小女孩確實依稀相似,暗叫倒霉,怎麼當初就撞上了她。

  「那後來,西越將南朝新皇小太子送返北齊宮中,結果如何?」無憂強壓著心裡的緊張,垂下眼瞼,端起酒杯湊到唇邊,酒水輕沾了沾唇,掩飾眼裡可能發生的變化。

  「根本沒送回北齊宮中,那小子命好,遇上了個重情義的公主,常樂公主與外人勾結,在途中把那小子換出去了。」

  「那後來呢?」

  「那小子也是個厲害的,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將用來調換他的那個丫頭救了出去,為這事,我父皇還大發了雷霆。」

  無憂後來每次想起調換子言的那個姑娘,都覺得愧疚,雖然那是她自願的,但終是通過自己的手,斷送的性命,子言對那姑娘的事也是耿耿於懷。

  聽了這話壓在心裡的一塊石頭,頓時鬆了些,那姑娘沒死,子言也可以心安了。

  後來的事她大致也可以猜到,但她想知道的是那場大火以後,他是否還有可能活著:「這麼說南朝太子救了人以後,就回了南朝,所以後來才會有南朝發起的這些戰爭?」

  峻珩突然笑了笑:「那倒不是,聽說常樂被抓了回去,按宮規服毒處死,沒想到那小子小小年紀卻是個情種,本來已經跑掉,卻神使鬼差的摸回了西越宮中,見小公主服了毒,知道沒救了,就放了火,將自己燒死在『未央宮』,殉了葬。」

  無憂雖然親眼目睹了那場大火,這話入耳,仍是手指僵住,心尖上像被尖刀扎過。

  她服毒那日的事,清晰的如同昨日。



063章 奢望落空

  那日,年僅六歲的無憂換上母皇賜給的新衣,接過嬤嬤遞來的毒酒。

  她是西越的長公主,為了體面,下人是不會看著她服毒。

  在她接過毒酒後,便退出寢宮,守在門外,等她毒發後,再進來收屍。

  但為了防著她逃跑,或者被人救去,身邊密佈繩索,每條繩索都繫著鈴鐺,只要觸到任何一條繩索,鈴鐺就會響。

  當她端著盛著毒酒的杯子正慢慢湊到唇邊,見子言從窗外探出頭,驚得什麼也忘記了。

  子言看過地上繩索,向她招手,低聲道:「憂憂,不要喝,把外衣脫掉,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來,我帶你走,快……」

  她身上華麗的公主服,十分累贅,牽牽絆絆,根本跑不快,要想從這許多繩索上跑過,根本不可能。

  如果子言翻進窗口,就會碰到連著鈴鐺的繩索,一路踏踩過來,再帶著她返回窗口,來去的時間,必然會被外面守著的侍衛死死的堵在屋中。

  所以只有她脫去衣裳,奔跑過去,在守衛衝進來前,翻出窗口,還有一線希望。

  然深宮之中,有密佈明侍暗衛,她做為公主,不會不知,他能摸進來已是不易,又豈能再帶著她在侍衛的追捕中離開。

  如果她奔了過去,就會驚動門外守衛,就算她爬出窗外,也是逃不遠,到頭來死的不是她一個,她不想他陪著自己一同死去。

  她看著他笑了,他能再回來救她,能再看他一眼,已經足夠,此生已是無憾。

  子言見她不動彈,急得連連招手。

  她望著他,笑著喝下杯中毒酒。

  他所有動作在她喝下毒酒的瞬間停住,眼一眨也不眨的怔看著她。

  她想,等她死了,他就會離開。

  沒想到,他回神之後,慘白著臉,翻進窗台,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將她抱在了懷中。

  無憂回想往事,眼睫微微濕潤,那火竟然是子言放的,他是想帶著她乘亂逃走。

  不著痕跡的以袖掩杯,掩去自己的失態:「這麼說小太子是死了?」

  「自然是死了,據我們當時在西越的使者回來說,後宮大火都沖了天,把火撲滅,南朝小太子將常樂公主死死護著,自己燒得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頭,而常樂公主的屍體倒還完整,當真神奇得很,後來下面的人還亂嚼嘴根,說是上天為那小子的真情所感動,才照了他的心意,沒將常樂公主一併燒去。」

  他說完奇怪道:「對了,屍骨還是你母親收殮,難道沒跟你說過?」

  無憂的心慢慢冷去,默默的將杯中酒飲盡,難道鞦韆,風鈴都不是他親自為之,而是別人代他所做?

  「我娘不跟我說這些。」

  「也是,那時你還小,這些都與你無關。」峻珩實在不解,她以前有名有號的,做什麼無故改成了一個死人的名號,將她又打量了一番,心存迷惑:「你問這些做什麼?難道你和那個常樂公主,有什麼關係?」

  「我和她能有什麼關係?」無憂心間陣陣絞痛,如果子言當真沒了,自己在這府中還有何意義?

  起身離席,走出兩步才回頭:「今天對你我來說,不過是個形式,見過也就行了,就這麼散了吧。」

  峻珩微愣,以為她今天定會百般刁難,沒想到就這麼幾句話就算完事,反而有些不踏實:「那我該如何向我父皇回復?」

  「你愛怎麼回復,怎麼回復。」無憂心裡沉甸甸的,已無心再留,如果子言不在了,她也沒必要在這兒扮什麼興寧。

  峻珩看著她離開,仍像在做夢一般,雖然今天不過是個形式,但也得常樂應允,如果她不應允,也是不成。

  方才她還說要提條件,現在卻什麼條件也沒提就把這事給結了,得來太容易的東西,反而讓他不知所措。

  呆怔間,有下人匆匆奔來:「太子,陳府失火了,聽說把玉器倉給燒了。」

  無憂雖然已無留下的心思,聽到『玉器倉』三個字,仍停了下來。

  峻珩吃了一驚,嗖得一下站了起來,撞翻了身前杯盞:「救下了嗎。」

  「撲滅了,不過火勢太猛,裡面就一會兒的功夫,全燒得不成樣子,架子全毀了,玉摔了一地,碎了個七七八八,也沒人敢動。候爺正趕著回去收拾,叫小子來給太子回個話,說太子對玉有研究,請太子過去,幫著看看,看還能存下多少有用的。」

  峻珩沉著臉,二話不說,抽身就走,扭頭見無憂立在一邊看著,只得停了下來:「候爺愛玉如命,家裡出了這事,也指望能存下些。我這些年也沒少打擾候爺,如今他有事相求,我也不好不幫,所以……」

  「你去吧,我會請我爹娘向賓客解釋,不會誤會你提前離開是因為你我不和。」無憂冷笑,不過是擔心他帶來的那塊玉。

  峻珩忙謝過無憂,匆匆領著下人走了。

  無憂隱隱感到這件事與姨娘那日尋阿福有關,所以峻珩離開也是必然,就算不用向姨娘打招呼,姨娘也必會將這件事安排妥當。

  不過她仍是喚了丫頭前去稟報,以示自己對這件事並不知情。

  府中並沒因為陳候的離開有什麼大的影響,仍是賓來客往,熱鬧非凡。

  無憂尋著僻靜小道出了西門,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上像灌了鉛一般,遠遠望見那架鞦韆,胸口更是像被一手緊緊揪住,使勁的擰著,痛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走到鞦韆上,手指慢慢撫過上面的鈴鐺,心中默念,「子言,你真的不在了嗎。」

  淚再忍不住,落了下來,轉身在鞦韆上坐下,輕哼著子言常彈的曲子,心中空落落的,再尋不到邊際,不知以後該何去何從,又該做些什麼。

  她一遍一遍的哼著,哼到後來,已不成調,就依著鞦韆繩索,呆呆的坐著。

  賣茶的老婦人帶著孫女出來,看見她,好心的上來問道:「姑娘,您家裡是有什麼事嗎。」

  無憂搖了搖頭:「老人家,你說錯了一件事,這鞦韆沒有十年,只有八年多。」

  老婦人笑道:「我來這兒的時候,這鞦韆就有了,所以也只是聽人怎麼說,就是怎麼樣,人老了,耳朵不好使,記性也不好,聽錯了,也是有的。」

  無憂笑了笑,那笑剛在嘴角牽開,就又消失。

  老婦人瞅著她,擔心的問道:「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你賣茶吧,我坐會兒就走。」

  「那您要茶嗎。」

  無憂掏了個金珠出來:「茶不用了,你今天的茶,我全買了,你回去休息吧。」

  老婦人不敢接:「我這擺一天,也就能賣個十幾文錢,這金珠,我不能要。」

  無憂塞到她手中:「拿去吧,以後這鞦韆有塵了,你就撣撣;如果髒了,就抹抹,也就對得起這個金珠了,不過這事,你不能跟別人說。」

  這鞦韆上三月一換,本來就稀奇,現在有人給金珠,叫她撣灰,不過是奇上加點奇。

  老婦人活了這把年紀,知道越是奇怪的事,越不能多問,默默的接了金珠,將還沒擺開的攤子又收了起來,領著孫女回去了。

  無憂也不看老婦人怎麼離開的,頭靠了一側的鈴鐺,聽著『叮噹』脆響,閉上了眼,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兒時,子言就站在鞦韆旁邊,微笑著看著她,鈴鐺脆響中傳來他的聲音:「人之初,性本善……別光顧著玩,好好跟著念……」

  唇角不由的勾出一抹淺笑,「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眼角慢慢有淚溢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睏意上來,她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就著鞦韆上,慢慢睡了過去。

  不凡順著小道漫步而行,府中的歌舞樂聲,絲毫過不了他的心,不知不覺中便出了西門,蹙了蹙眉,回轉身,準備回走,隱隱聽見府中傳出來的歌樂聲,便又停了下來。

  望著府中的方向,神色間有些淡淡的。

  過了會兒,竟笑了笑,然眼中卻是一片澀然苦意。

  慢慢垂下眼瞼,不再進府,仍轉身慢慢前走。

  無知無覺的順著石子路轉過樹蔭,望見前方鞦韆上熟睡的無憂,黑眸閃過詫異。

  今天無憂和峻珩見面,得知道峻珩離開,他也沒去過問無憂去了哪裡,沒想到她竟會出現在這裡。

  她墨黑的長髮仍如早晨所見那般隨意一束,也不上妝,當真不為和峻珩的正式見面做絲毫打扮。

  早上的那身濕衫倒是換下,身上裹著的層層疊疊的錦衣華服,與那簡陋的鞦韆,晃眼看像是格格不入,再看下去,又覺得好像極為融洽。

  這西門並非正經郡主府的西側大門,不過是一個偏道小門,門外是為郡主府供新鮮果蔬的菜地,所以從西門進出的基本上只有送果蔬來菜農和不時前往抽查種植情況的管事人。

  至於無憂,自然從來不從這裡進出,上次她追著風箏從西門出來,應該是無心之為,他並沒往心裡去,留意的反而是她手中的風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0 12:30 AM

064 不許打臉

  那鞦韆在郡主府建起之前便已經存在,這許多年來,無憂也從來沒關注過這架鞦韆,這時出現在這裡,就實在讓他匪夷所思。約束於她,不讓她做出過於出格的事,就算報答王妃的恩情,彼此互不相欠。

  良久,見她纖弱的身子動了動,忙斂了心神,閃身樹後。

  無憂感到有風吹過,微微的冷,抬起仍有些澀漲的眼,望著天邊雲層後只剩下一抹赤紅,才知道已是日落西山,輕歎了口氣。

  本欲就此離開,然望著她緊靠著一側鈴鐺上的蒼白面頰,夕陽斜過,光暈中眼角隱隱有淚光閃過,視線落在那雙緊閉著的眼,再看不去別處,很想過去撫去她眼角的淚珠。

  腳卻如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只是站在樹下,久久凝視。

  他的心早在多年前便已死去,已經給不了她什麼,能做的只是遵守承諾,靜靜的守候她。

  既然無法將心給她,也就能如此,不能再讓她生出想念。

  面龐碰觸鈴鐺,叮嚀輕響,抬手輕輕撫過被擦磨得光亮如新的鈴鐺,任她怎麼忍,奢望落空的絕望,如洪水般湧來死死的堵在喉間,終是沒能忍住,手緊握了鈴鐺,失聲哭出了聲。

  不凡站在樹後,只是看著眼前的一片在風中欲墜的枯黃樹葉,不知做何法想。

  一縷若有若無的琴聲幽幽傳來,猶如蕭蕭細雨中殘喘落花般淒然冷蕭,綿綿迴繞。

  無憂哭聲頓止,微側了臉,豎耳聆聽,彷彿已經不會跳動的心臟,猛的一動。

  她躍下鞦韆,連臉上的淚也沒抹上一把,便尋著琴聲傳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信世間有第二個能彈出與他完全一樣音韻的人,不信子言真的沒了,自己還活著,為什麼他就不能?哪怕就是自欺欺人也不願相信。

  等她走遠,不凡才從樹後轉出,望著仍在搖晃,顯得空蕩蕩的鞦韆,眸色黯然。

  無憂一口氣不歇的直跑進郡主府,直到耗盡了肺中最後一口氣息,才停了下來,手扶著身邊樹桿,彎著腰捂著胸口,怎麼她吸氣,都喘不過氣來。

  一邊喘息,一邊抬眼望向前方廊下輪椅上的清蕭側影……那琴聲……那冷然的眼角……無憂眼中滾著淚,青色的背影慢慢迷糊。

  什麼身份暴露,什麼性命難保的顧慮早拋到腦後。

  深喘了口氣,提了裙子便要奔上前去。

  樹後伸出一條手臂攔住她的去路,無憂絕望之中驀然聽見這琴聲,神智迷糊,一門心思只想靠近那人,將他好好的看個清楚,問個明白。

  有人阻路,全無想法,本能的錯身讓開。

  她快,然樹後錯出的身影卻比她更快,完完全全的擋在了她面前。

  無憂正要再避,已被對方上前一步逼到樹下,驚得一抬頭,對上開心低垂下來的審視眼眸。

  開心屈著手肘撐在她頭頂,額頭擱在了自己小手臂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深褐的眼牢牢的將她鎖住,像是要將她由外到裡的剝開來,看個明白,低聲問道:「你是誰?」

  無憂的心砰然亂跳,無暇回答他的問題,探頭從他身側望出。

  寧墨已察覺這邊的動靜,停下彈奏,朝著長廊那一頭緩緩遠去,只留下沉重笨拙的木輪聲響。

  無憂長呼出口氣,慢慢冷靜下來,這樣貿然闖上去,什麼也不能得到。

  在這府中一天,這個興寧還得扮下去。

  不能為著峻珩的一番話,就亂了方寸。

  如果子言當真沒了,起碼還得看一看,換鞦韆的人是誰,就算不是子言,也該是與他有關的人,或許是那個姐姐也不一定。

  既然回來了,不管為自己,還是為子言,也得謝人家一聲。

  等寧墨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收回視線,抬頭冷看進開心的眼:「早上的冷水澡,還沒泡得過癮?」

  「你是誰?」他神色不變,直接將她的嘲諷略過。

  無憂此時身上疲軟不堪,實在無意與他糾纏,將臉別開:「讓開。」

  他不但不讓,反而欺身向她身體壓近,不容她可以脫身而出:「你不是常樂。」

  無憂倒抽了口冷氣,不動聲色,重新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我不是常樂,還能是誰?」

  「這就需要你來告訴我。」他勾唇笑了:「常樂的事,與我無關。你冒充她到這府中做什麼,我不關心。你只要告訴我,你是誰,我就放了你,今天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你在這府中的日子和往常不會有什麼不同。」

  「無稽之談。」無憂伸手推他。

  「三年時間,如何能練得落地無聲。」他眸子半瞇,閃過一抹嘲諷,早晨千千給他送衣裳,進來的時候,小心的如貓兒一般,凝神靜氣,只差點沒將自己隱了形,她的腳下也是刻意放輕了的,但與密室中女子相比,仍是相差甚遠。

  他故意讚她輕功不錯,她方回過神,出去時故意放重了腳步,如此看來,她的腳下功夫也只得進門時的水準。

  那時便想到密屋之中所見,並非千千,同時想到無憂去滅迷香時的無聲無息。

  方才路過,聽見有人急奔過來,來人跑得氣喘吁吁,明明踏著枯葉奔來,卻只聽得枯葉聲響,卻不聞枯葉碎裂之聲。

  府中能有這麼輕步子的人,實在數不出幾個,念頭一閃,藏身樹後,來的果然是她。

  無憂暗暗心驚,她還從來沒遇上過有如此耳力的人,平時所作所為,可以胡攪亂纏,濛濛混混。

  過去訓練,難免受傷,身上留下不少去不掉的傷疤,手掌更是因為長年拿捏武器磨出不少繭子,幸虧打了個時間差,恢復到十四歲時的身體,那些傷疤盡數除去,手掌也細軟如初,只剩下後腰處一道,在她四歲時險些要了她的命的箭傷。

  正因為這道疤,她才知道自己是完完整整的回到這世上,而不是鬼上身,佔了興寧的身體,潛意識中感覺到興寧仍在世間的某一處。

  得知興寧不會武,已是處處小心,絕不露出會功夫的痕跡,像開心這麼無禮,換成以前,她早將他摔個八葷八素,哪能容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

  每每這時,心裡沒少罵興寧不學無術,怎麼就不學點功夫防身,害得自己也跟著她遭這罪。

  正因為身體上的優勢,讓她有持無恐的冒用這個身份。

  殺手一行,舉手投足間,要的就是輕巧靈便,腳下更不能帶出絲毫聲音,只要發出一點聲響,沒殺到別人,自己先被那些毒販,軍火商射成蜂窩煤。

  長期以來,輕靈已經在她身上牢牢扎根,在常人看來,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是八字腳,而她天生就是腳步輕盈。

  千小心,萬小心,萬萬沒想到從來不會有人理會在意的東西,在他面前竟成了破綻。

  然到了這時候,能做的只有『賴』,眼斜挑挑的睨視著他,不屑的道:「我天生靈性,人家熬十年才能成就的事,我只需一年。怎麼,羨慕?」

  他撇臉『嗤』了一聲,這女人,這渾勁,與那該死的女人實在是如出一轍,驀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垂著眼瞼,視線掃過她的唇,輕舔了舔微乾的唇,或許可以試試。

  然再看著這張與常樂兒時還沒出麻疹前酷似的臉,終將唇一抿,將她的頭別過一邊,另一隻手去拂她耳鬢髮束。

  無憂對他所為,本是怒極,但知道他這麼做,是想查看她是否易容,忍了氣,讓他看個明白,也好死了他這個心。

  這時天已昏暗,再加上在樹蔭之下,換成別人,定難看得清楚,但難不到慣於在黑夜中行動的他,尋遍了易容所能隱藏的痕跡,卻無一發現,心一點點透涼。

  世間只有雙生子能長得一模一樣,但常樂何來雙胞胎姐妹?

  這時,漸近的細碎腳步聲,傳來王妃的聲音:「銀狐當真沒有出現嗎。」

  「確實沒出現。」

  「難道我們真的想錯了?」

  開心還在扒拉無憂髮際的手停下。

  無憂乘機抓住捏著自己下巴的大手,低頭在他手掌上狠狠咬落,在開心吃痛分神之際,飛快的一個巴掌摑在他臉上,又重又狠。

  一聲『叭』的脆響,王妃和她親信嬤嬤的話音頓時打住。

  開心俊臉瞬間漲紅,握了她的兩側手臂,沉聲道:「我跟你說過,男人什麼都可以打,就不能打臉。」

  「我就打,你能怎麼著?你還能打回我不成?」無憂藉著王妃就在近前,開始擰著勁使橫耍潑,在他身上又掐,又擰,連踢帶踹,不能動真格的揍他,就用無賴的,總不能讓他白欺負。

  開心將她牢牢的固在樹桿上,瞪著她吹彈即破的粉臉,眼裡都噴了火。

  但要他出手打一個女人的臉,就算眼前這女人,再渾,再可惡,他仍是揚不起手。

  咬了牙:「我警告你,快住手,要不然,我不客氣了。」

  無憂現在就是指著鬧來脫身,聽了這話,越加來勁,嘴都動上了。

  「你這屬狗的。」開心被她咬得急了,驀然將她提起,屈膝蹬在樹桿上,將她往大腿上一搭,揚手在她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065 開心

  無憂臥趴在結實的長腿上,所有動作隨著屁股上的一痛,完全停止,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打過屁股。

  就算兒時,子言罰她,打的也是手掌心和小腿。

  實在不敢相信,這個無賴會對自己做出這種事。

  眼前是灑紅的拽地闊擺長裙,抬起頭,兩步之外,姨娘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剎時間,無憂的臉紅過耳根,撲騰起身,動作過大,重心不穩,又往後坐倒,開心眼疾手快的將她提了起來。

  無憂站穩,越加的惱羞成怒。

  後退兩步,指著開心,狠聲道:「姓白的,你太過份了,你等著,我不會要你好過的。」 一跺腳,也不向姨娘見禮,飛竄著跑走。

  「郡主。」嬤嬤喚了兩聲,沒有反應,只得作罷。

  王妃捂了捂額頭:「還真是傷神。」

  開心把腿放了下來,晃到王妃面前:「丈母娘,你女兒太渾,咬得我一身的傷,按理她該賠我療傷費用,不過看在您的份上,我也不計較了。」

  說完,丟下啞口無言的王妃,吹著口哨晃蕩著走了。

  ☆☆☆☆☆☆☆☆☆☆

  無憂除了上次在陳府密屋,被銀狐佔了便宜,哪裡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回到『暮言軒』越想越氣。

  坐到書案後,脫下襪子,將開心的頭像畫在襪子底上,等墨乾了,再穿回腳上,踩在地上,來回走動。

  現在打不到他,踩死他,來回逛了十幾圈,憋悶的心情才算好了些。

  重新坐回案後,才發現之前的絕望鬱積被開心這麼一折騰,竟淡去了些,扳起腳板,看著腳底的頭像,扁了嘴:「看來,你還真沒起錯名字。」

  又提了筆在頭像旁寫下『開心』二字。

  千千進來看見,下巴險些掉了下來,指了她的腳底:「白……白……」

  「白開心。」無憂瞥了她一眼:「我畫的好不好?」

  千千『撲哧』一笑:「人家是將心上人的畫像收在荷包裡,掛在胸前。郡主思慕情郎的方式真的好特別,居然是畫在腳底。」

  情郎?無憂翻了個白眼:「仇人。」

  千千一愣:「是白公子昨夜太過粗魯,讓郡主飽受痛苦,所以因愛轉恨?」

  「千千。」無憂將筆一撂,這丫頭真是腐得不是一般二般。

  千千忙知趣的轉了話題:「王妃叫奴婢給郡主傳話,說明天你皇姑婆祥月公主要來府中,說是要看看你那些個夫郎們,叫你好好領著給她看看。」

  「皇姑婆?」無憂眸子一亮,過去在宮中只有母皇壽辰,才會離開後宮,前去請安,見過的實在沒幾個,而這個與世無爭,從來不理國事的皇姑婆祥月公主卻是見過。

  這皇姑婆雖然平時閒養在宮外,從不過問政事,但凡男人見了,卻無不頭痛。

  唇角一勾,眼裡閃過狡詐笑意:白開心,這下你死定了。

  「另外還有事嗎。」

  千千點了點頭,湊到她耳邊,一陣耳語。

  無憂眸子瞬間大睜:「當真?」

  「當真,我親耳聽見的。據說是南朝的皇女,這些年南朝攻打北齊的戰略,就是她在指揮,不知怎麼中了計,被皇上的人捉住了。」

  「她現在關在什麼地方?」

  「不知關押在哪裡,說是怕出意外,連王妃都瞞著。如果不是王妃察覺有異,向惜公子買來消息。這件事,連王妃也不知道。」

  「惜了了?我娘向他買消息?」

  「我聽說惜公子是無所不知,只要惜公子肯接的買賣,幾乎是沒有打聽不到的。」

  無憂微詫:「他還有這本事,那我娘將他收在府中,那豈不是……」

  「那倒未必,惜公子雖然是你的夫,但他的買賣是自由的,接不接全在他願不願意,而且收取的報酬也千奇百怪。如果不願意,就算你給他一座金山,他也不會搭理。如果願意,或許一隻草扎的蚱蜢也能成事。」

  無憂瞅了她幾眼,看來『三包』稱號真不是白混來的,到這世上也沒多少日子,竟知道了這許多事。

  「惜了了也打聽不出來在哪裡?」

  「惜了了不接這樁買賣。」

  無憂默了下去,惜了了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消息能賣,什麼不能賣。

  「你偷聽的時候,可有人發現你?」

  「這能被人發現,還能被人稱得上『三包』?」千千對無憂的問話,小有不滿。

  無憂輕飄飄的看著杵著不肯離開的千千:「說吧,想要的報酬是什麼?金珠?」

  「金珠以後又帶不回去。」千千撇嘴,從袖子裡掏了張立著表格的小紙出來,討好笑道:「我要這個。」

  無憂看著表格裡的寫著的身高、肩寬、胸圍、腰圍等等,迷惑道:「這是?」

  「白公子的。」千千微紅了臉,難為情的指了指最下面一欄:「也不用明確的尺寸,特點明白就好,特別是這一欄。」

  無憂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險些噴了出去:「你花癡啊?」

  千千皺了鼻子:「哪能,是天上那幫女人花癡,只有這樣才好賣錢。」眨了眨眼,豎了手指頭:「要兩個尺寸,如何?」

  無憂望了回天,這天上地下,也沒什麼不同啊:「你確認你憑記憶畫下來,能有幾分像?」眉頭擰緊,千千看到的就是畫像,這時的畫像憑著一支毛筆,難像二十一世紀畫像那麼逼真,再翻畫過來,再失幾分真,與真人不知還能有幾分相似。

  「我過去就靠這吃飯的,自然能有九分。」

  無憂又瞥了那張尺寸表,無語的搖了搖頭,默默的收起來,放入袖中:「你和了了倒是很像。」

  千千不等吩咐,已經開始自行磨墨:「這是他的地盤,我能掙掙小錢就滿足了。」

  無憂看著紙上很快成型的速寫畫像,神色慢慢凝重。

  畫中女人大約二十歲上下,鳳眼,瑤鼻,微抿著唇,極為漂亮,只是頭髮凌亂,顯得很是憔悴,眉宇間竟像是八年前用自己調換子言的那個姑娘。

  無憂咬了咬唇,將畫像點著,拋入火盆:「不必再畫了。」

  千千擱下筆,搓著手:「那我的報酬,什麼時候能領?」

  「五日內。」無憂翻了翻眼皮,真是不肯吃虧的丫頭。

  手指輕敲桌面,如何才能尋到她的下落。

  「郡主,王妃有請。」

  無憂和千千對看了一眼。

  ☆☆☆☆☆☆☆☆☆☆

  「千千可有跟你說皇姑婆要來的事?」王妃慢攪著茶杯,神色怡然,好像根本沒看見院子無憂和開心的那場鬧劇。

  「剛剛說了。」無憂心裡七上八落,姨娘這時尋她,不知是不是千千的行蹤暴露。

  「你皇姑婆在這裡也逗留不了幾日,再過兩個月,是西越大慶,我和你皇姑婆都得回京。你皇姨也常來信說想你和十一郎得緊,所以這次我想帶你和十一郎一同進京。你皇姨還沒見過開心,寧墨和了了,不如叫他們一同隨你去給你皇姨請安,既然他們三個都去了,那不凡也不能不去。至於不凡他們,我會跟他們說。你收拾準備一下,六日後啟程。走之前,鳳止那事,你也該再落實一下。」

  「六日嗎。」無憂心裡一緊,只得六日時間,實在沒多少把握尋到那姑娘的關押之所。

  「怎麼?有問題嗎。」王妃眼皮抬起,眼中閃過一抹莫辯之色。

  「沒,沒問題,只是鳳止的事,不是這一時半會兒解決得了的,六日時間……」

  「沒出息。」王妃口中雖罵,眼中先前的那抹異色卻是褪去。

  無憂暗鬆了口,耷拉了頭:「他喜歡了了多些。」

  王妃『噗』的一下,口中茶噴了出來,一陣的咳,身旁嬤嬤忙上來輕拍她的背。

  「我是說他喜歡了了的茶道。」無憂扁嘴,是真的想把了了嫁給鳳止來著。

  王妃這才緩過氣:「你這死丫頭,一日不把為娘氣死,你一日不肯安分,下去。」斜睨向一邊候著的丫頭:「去把不凡給我找來,他是怎麼管教這丫頭的。」

  無憂撇嘴,就是把不凡訓死了,也是沒用,向王妃行過禮,恭恭敬敬的出了門。

  出了門並不走遠,又繞了回來,停在窗下。

  屋來傳來嬤嬤低聲問道:「皇上到底是何居心?」

  王妃冷笑:「就算她捉到的那丫頭是真的,為何不在別處處置,偏要在這裡?不外乎是對我起了疑心。」

  「公主,你這麼做,豈不是更……」

  「她這麼做,不過是想試探。既然已經懷疑,再懷疑些,有何區別。」

  「可是六日……」

  「她既然要釣魚,哪能只備六日,等她開動之時,我們已經離開。」

  無憂又等了一陣,不見裡面再說什麼,怕不凡來撞見,閃身離開。

  等離了王妃院子,才慢了下來。

  皇室中果然親情淡薄,就連一直以為關係極好的母皇和姨娘都是相互猜忌。

  苦笑了笑。

  照這麼看,那姑娘的事,根本是個圈套,而姨娘拖家帶口的離開,也就是要避。

  她避也就是了,為何還要將自己和眾夫郎一起帶走?

  釣魚,釣的又是誰?

  無憂念頭飛轉,最終停在了那縷琴聲上。

  快步奔向琴室,選了一把七弦長琴,直奔『墨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0 12:46 AM

066 第一次接觸

  不凡跟著丫頭一路急走,到了一處岔路,眼風中見無憂斜抱了把長琴朝這邊而來,停了下來。

  無憂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不凡,轉身回走,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毅然朝他走去。

  他側光而立,月光照亮他一邊臉,另一邊臉卻隱在陰暗中。

  有月光照亮的半邊臉,清晰可見,俊美非凡,就連濃密的長睫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楚;然陰暗中的另一邊臉,卻模糊看不真切。

  峻珩的一席話說無憂已沒多少想念,僅為了那縷琴聲,指間繞了一絲隨時隨風化去的奢望,但這縷奢望終是太過飄渺。

  興寧雖然還得要扮下去,但無憂對這條命,看的卻不如先前那麼重。

  偏著頭看了他一陣,挑眉笑了,如春花艷陽一般朗媚。

    這一明一暗,真像他的人,表面上好像一清二白,實際上任誰也看不清他實際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凡眉頭一蹙即鬆,這笑……太假……她何時學會了虛假?興寧雖然行為惡劣,但不是作假之人,這也是他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然現在這唯一讓他欣慰之處,也在她身上流失。

  無憂舉步從他身邊走過,步伐輕盈,抬手抓住他被風揚起的耳鬢邊那縷髮束,張開手指,如絲的墨髮在指尖滑落:「會彈琴嗎。」

  「不會。」

  「那可惜了。」無憂回頭,目光掃過他不曾動彈的背影,既然無情,就不該給別人過多的關愛,這種讓人欲得,又不能得的情,比刀還利,一刀下去,比掏心還痛。

  「你去『墨隱』?」不凡慢慢轉身,腦中浮現的,卻是坐在鞦韆上,眼帶淚痕的少女。

  「嗯,怕我弄死了他,就跟著來吧。」

  不凡收回視線,看向前方,繼續往前走。

  給他引路的丫頭是王妃身邊的親信,自然知道這院子裡的一些厲害關係,有些著急:「郡主去寧公子那裡了,寧公子,他……這該怎麼辦?」

  不凡面無表情,也不答,只是走自己的路。

  丫頭不敢再問,只好小跑著在他前面給他照明。

  ☆☆☆☆☆☆☆☆☆☆

  無憂將長琴放在石桌上,深望了眼漆黑無光的木屋窗欞,也不說任何話,低頭試了幾個音,便自顧彈了起來。

  她在兒時,雖然喜歡聽子言彈琴,但自己並沒好好學習,子言也無意強迫她學習。

  所以會的不過是些基本的,只不過常看,能記下他彈過的所有音符。

  後來去了二十世紀,反而一有空就憑著記憶,照著他彈過的那些曲子模仿練習。

  雖然遠沒他的水平,但韻律,卻練得有幾分相似。

     這時彈出來的,也是過去子言常彈的曲子,如果寧墨是他,應該不會完全不記得。

  小廝推著寧墨緩緩而回。

  琴聲從『墨隱』中傳出。

  寧墨聽了一陣,抬了抬手:「放輕些。」

  小廝將輪椅前輪翹起,僅後面兩個小輪著地,木輪壓過地面的聲音頓時消去。

  到了木籬門外,寧墨才輕道了聲:「停。」

  他靜坐院竹籬牆外,微側了頭,從竹籬縫隙中望見端坐在石桌旁,認真彈奏的纖弱側影。

  垂下眼瞼,他五官上天的精雕之作,在月光下完美無暇,慘白的如同白玉雕像。

  他靜靜的一動不動,如同石化了一般。

  過了良久,投在眼瞼下的睫毛投影才輕輕一動。

  能識得這音韻的人,世間只有五人,不知她從何處學來。

  雖然彈琴之人的琴技很是一般,可以聽得出並沒有受過專門的教導,能彈成這般,足可見很下了些苦功。

  最關鍵的是,她不僅是用手在彈這曲子,而是用心……

  這也是這音韻的出處,不是用技,而是用心,她做到了。

  他們的曲子,不管如何變幻,只要心在,音韻就在。

  曲畢,過了好一會兒,無憂才慢慢縮回手,抬頭看著前方全無反應的窗欞。

  又坐了一陣,才站起身,重新斜抱了琴,慢慢走向木籬院門。

  她今天來,並不是想馬上得到什麼答案,只是想讓他聽聽自己的琴聲,如果他有所動,或許之後會有所表示。

  出了門,看見靜坐在門邊籬牆下寧墨,一驚之後怔住了。

  寧墨抬起眼,目光仍然清冷如月華,但這卻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向她的眼。

  這張臉,並不陌生,是他一眼也不願看的,然而這雙眼……

  他從來不曾看過這麼乾淨的一雙眼,與三年前的那雙眼迥然不同。

  無憂一直以為他在屋裡,沒指望今晚能見著他,突然在這裡撞了個面對面,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潤了潤嗓子,艱難問道:「吵著你了?」

  他冷蕭的目光從她眼上移下,看向她抱在懷中的琴。

  無憂心裡一緊,不自覺的,將琴抱緊,怕他又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出她意料的,寧墨沒做任何反應,只是朝身後小廝打了個手勢。

  小廝推著他從無憂身邊繞過。

  無憂飛快的挪步,手撐了輪椅兩邊扶手,攔了他的去路:「寧墨。」

  他臉色本來就冷,這時越加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將臉別開。

  小廝杵那兒,暗暗為自己主人著急,不知該如何是好。

  無憂睨了小廝一眼:「你先退下,我要和你家公子談談。」

  小廝臉色煞白,埋著頭不敢看無憂,雙手卻將輪椅手柄緊緊握住,站著不動。

  無憂微微詫異,好忠心的奴才,抬頭看去,認得是那天燒琴的小廝:「你叫什麼名字?」

  小廝的臉更慘無顏色:「平兒。」

  寧墨驀然向平兒道:「你先進去。」

  「公子。」小廝握著輪椅不放。

  寧墨側臉,冷眼看去。

  「是。」小廝臉色又是一白,垂下手,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一步一回頭的進門去了。

  無憂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他看似冷如冰川,心卻不似他外表那麼冷,寧肯單獨對著在眾人眼中如狼似虎的興寧,也不願小廝在這裡受到牽連。

  目光落在他被長袍覆著的腿上,蹲下身,手握住他一邊膝蓋。

  他身體瞬間崩緊,本少血色的臉,更是白如縞紙:「你又要做什麼?」

  無憂垂著頭,眼角餘光見他半掩在闊袖中的修長手指屈著,指間扣了一尾銀針,光暈閃過,只要他手指輕輕一彈,那尾銀便會脫指而出。

  她當作不知,不急不緩的和聲道:「想看看你的腿。」

  「如果怕我的腿恢復,只需叫你的奴才動手便是,何必多此一舉。」冰冷的聲音如同從冰潭深處浮起。

  無憂早料到他的腿上殘疾與興寧有關,只是不知興寧是如何將他弄殘的,又為何要將他弄殘。

  也不抬頭看他,淡聲道:「至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能告訴你,但我能告訴你,我不是興寧,如果你想我死的話,只需將這話傳給王妃或者不凡,我就會死的很難看。」

  「你當我是三歲孩童?」 寧墨冷笑,手中扣著的銀針,按著未動。

  無憂笑了笑,命都壓給你了:「我懂些醫術,曾學過針灸,或許能幫你恢復。」

  「我無需別人醫治,你走。」

  「你選擇可以拿針扎死我,或者忍著痛。」無憂不管他同不同意,另一隻手握了他的小腿肚,結合著另一隻手,慢慢揉捏向下,檢查他的腿問題出在哪裡。

  寧墨崩緊著身體,戒備的緊盯著她,然她手上力道和手勢,和準確無誤的拿捏,都足以證明她精通此道:「你懂醫?」

  「嗯,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無憂抬眼睨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眸子是純淨的黑:「放鬆些。」

  他定定看著她的眼垂下去:「那興寧在哪兒?」

  「嚴格說,我不知道她在哪兒,也不知自己能在這裡待多久。」無憂手上不停,換了一條腿。

  他的小腳肌肉倒還結實富有彈性,並沒萎縮,也無損傷的痕跡,可見問題不出在膝蓋和小腿上。

  寧墨看向她的耳側,仍保持著警惕。

  「你不用看了,這張臉是娘胎裡帶來的,至於為何和興寧長得一樣,我也不知道。」無憂抬眼瞟了他一眼:「我要得罪了,勿怪。」

  說完撩起他腿上袍角,握了他的腳踝,就要脫他的靴子。

  他伸手過來,握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不必看了。」

  直覺告訴無憂,是腳踝處出的問題,望進他好像永遠凝著冰的眼,冷冷道:「是怕我查出你腳上沒問題?」

  他剛剛略為緩和的臉色,又冷了下去,將臉別開,同時放開阻止她的手,靠坐回去,轉頭看向一側明月,彷彿腳邊沒了無憂這麼人。

  無憂不再耽擱,脫去他腳上軟靴,褪下襪子,看著他腳踝上方,新傷搭舊疤重重疊疊,已經分不出到底有多少道的凌厲疤痕,整個人都驚住了,氣息哽在胸口中,再呼不出來。

  褪去他另一隻鞋,也是如此。

  無憂額頭滲出汗滴,如果是要挑去他的腳筋,一次便可以,如何會有如此多的疤痕。

  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鼻息間彷彿聞到一股殘酷的血腥之氣。



067 寧墨

  無憂強捺下內心的不安和恐懼,深吸了口氣,柔聲道:「你忍一忍。」

  寧墨一動不動,全無回應。

  無憂學醫之時,算是膽大,又下得了手的人,這時手握了他的腳踝,手仍是冰涼一片。

  手指按捏下去,他身子一顫,便不再動彈。

  無憂手上動作在這一剎間停住,先前已做好心理準備,仍壓不下這時內心的震撼和憤怒。

  原以為他腳筋已斷,這一捏一按之下才知,他腳筋確實被挑斷,然卻不盡數斷去,而是從周圍割進去,卻留下中心一點相連。

  腳筋斷口處,凹凸不平,突出許多,分明是反覆切割而成。

  從腳踝上重重疊疊的疤痕已然可以斷定,每一道疤痕,便是一次腳筋的切割。

  把人的腳筋一次挑斷,已是極為狠毒,如今這位卻是慢慢的切割,這過程,受刑之人真真是生不如死。

  而且對方還要容他的腳筋癒合一陣以後,再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重疊的傷疤已看不出他到底忍受過多少次,這種常人無法忍受的酷刑。

  也就是說這些年來,寧墨在反反覆覆的經受這樣慘無人道的酷刑。

  光這樣想想,已經覺得痛不可遏,他受刑之時的情境,根本無法想像。

  怪不得他會要惜了了的毒來止痛,因為毒入身體,會讓身體麻木,從而來減少知覺。

  如果這當真是興寧所為,她的狠毒和惡趣,簡直叫人將她千刀萬剮也難消心頭之恨。

  無憂張了嘴,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默默給他穿回鞋襪,起身手撐了他身側輪椅扶手。

  「是興寧幹的?」

  他仍看著遠處,清冷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額頭上卻痛得密佈冷汗。

  聽了她的話,才慢慢轉回視線,冷看著她的眼,不答。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無憂抬手輕拭他額頭汗珠。

  他抬手攔開,轉動輪椅,錯開視線:「不要再來。」

  「寧墨。」

  他頭也不回,緩緩的進了院子。

  在院子裡徘徊,不敢走近的平兒,忙迎了上來,見主人一額的汗粒,回過頭,憎恨的瞥了怔杵在那兒的無憂一眼,推著他往屋裡而去。

  無憂額頭漲痛,過去總見人嫌惡興寧,說她如何邪惡,今天才是親眼所見,突然間對這個身份的主人也全然失去同情之心,真希望她死在哪個角落裡。

  這樣邪惡的人,不凡竟將她牢牢護著。

  無憂冷笑,對這樣是非不辨的人,無法認同,之前的那些好感,蕩然無存。

  前方院落已空蕩蕩的沒了人影,無憂仍無法從方纔所見中緩過氣來。

  或許該好好摸一摸興寧的底,如果當真惡毒至此,就算她回來了,也得先把她解決掉。

  這樣的禍害不能留。

  想得太過入神,細碎的腳步聲,直到身後,才有所察覺,一驚之下,已被人從後面抱住了腿。

  「郡主原來在寧墨哥哥這裡,叫我好找。」

  無憂心裡砰然亂跳,扭身,低頭,看向仰著頭朝她嘻嘻直笑的十一郎。

  明明是任誰看了都想捏一把得可愛小臉,落在無憂眼中,卻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直竄背脊。

  剛才和寧墨說的話,不知有沒有被他聽了去。

  「你在找我?」

  十一郎使勁點了點頭。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十一郎向身後指了惜了了:「我沒尋到郡主,正好遇見了了哥哥來給寧墨哥哥送茶葉,我就跟了來,沒想到卻見到郡主。」十一郎小臉上蕩著歡悅的笑:「郡主也來尋寧墨哥哥嗎。」

  無憂順著十一郎所指的方向望出去,正好對上惜了了垮下來的美人臉,他眼裡的意外還沒完全褪去。

  暗鬆了口氣,睨了眼惜了了手中的茶包,上前一把奪了,塞到十一郎懷中:「你給寧墨送進去,送完了,自己回去,鳥鳥借我用用。」

  也不理這一大一小願不願意,拽了惜了了就走。

  十一郎抱了茶包想追,被無憂一眼瞪了回來,扁了嘴委屈的往『墨隱』蹭。

  惜了了僵著身子被無憂一路拽著急走,掙了幾掙,無憂將他拽得更緊,惜了了越加的用力往後抽手。

  無憂只顧著不容他掙脫,沒留意腳下睡了一塊小鵝卵石,一腳踩上去,石子打滑。

  照平時,以她的身手,可以輕易穩住身型,這時身後拖了個不肯安份的惜了了。

  惜了了長得美艷,終是個男子,向後拖拽的力氣不小。

  無憂頓時失了平衡,往後摔倒。

  惜了了見她靠過來,向後避開,他越避,無憂越被他拉扯得穩不往腳,一腳踩在了他的長袍下擺上,他一個趔趄,生生又給她做了回肉墊。

  身後重撞上石子路面,痛得悶哼出聲,墨藍的闊袍被扯了開去,赤出半邊雪白的玉潤肩膀,甚是狼狽。

  再看身上趴著的無憂,這次倒沒與她嘴對嘴,肩膀上一痛,她的牙磕在了他裸出來的肩膀上。

  側臉看去,無憂正捂了撞痛的嘴支起身,肩膀上留下一道細小的牙齒血痕。

  惜了了身體一僵,死去了一半。

  無憂對他這個怪癖真是頭痛,翻身坐起,偏偏寧墨這邊僻靜得出奇,鬼影都不見一個。

  拍拍惜了了的臉:「喂,走得動不?」

  惜了了翻了翻眼皮,隨了喘氣,使不出半點力氣。

  「天下真是無奇不有,什麼怪毛病都有。」無憂抱怨著將他的手臂搭到肩膀上,橫拉豎扯的將他扶起,他整個身子的重量就壓在了她身上,好在體型算不上高大,倒也勉強能走。

  沒走出多遠,便見到有家丁路過,忙上前將他接下。

  無憂叉著腰直喘粗氣,揚了揚手:「送我院子裡去。」

  郡主府,無憂最大,她開了口,下人哪敢不聽,二話不說,背了昏過去的惜了了朝著『暮言軒』飛奔而去。

  千千在門口接住,雙眸頓時生輝,吞嚥了一下,盤算著是否該再去弄點什麼有價值的情報,來換了了的身圍尺寸。

  無憂吩咐千千在門口守著,將門落了門柵,在櫃子裡翻了一堆綢帶,才回到裡間床邊。

  剝去了了外袍,將他的手嚴嚴實實的纏住,令他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再反綁在身後,又將他的雙腳纏了。

  確認他再沒辦法施毒,才下床換下,在地上滾得沾了塵的衣裳。

  惜了了慢慢醒來,睜眼便看見,床邊無憂赤著肩背,正將衣裳慢慢拉高,燭光下賽雪的肌光慢慢掩去。

  低頭向自己看去,身上僅得貼身的小衣,手腳又被綁著不能動彈,唬得臉色大變。

  無憂聽見向後動靜,慢慢轉身過來,一邊束著腰帶,一邊挨床邊坐下。

  惜了了只險些沒嚇破了苦膽,翻身坐起,縮到床角,屈著膝蓋護在胸前:「你做了什麼?」

  無憂笑著上床,向他靠近些:「你說我能做什麼?」

  惜了了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像沸油澆過一般,直衝上頭頂,再由頭頂熱辣辣的滾遍全身,整個人都暈沉沉的。

  無憂湊上前,摟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隔著衣裳順著他的胸脯撫了下去,停在他柔軟的小腹上,欲下不下,垂眼瞥視著他,威脅道:「你敢昏過去,今夜你就好好盡一盡為夫之道。」

  惜了了正呼吸困難,聽了這話,竭力透出口氣,試著盡量呼吸,不讓自己昏過去。

  頭腦慢慢清醒,胃中卻是一反。

  無憂怕他吐在自己床上,臉色一變,忙道:「你敢吐髒我的床,我就把你吐髒的床單全裹在你身上。」

  惜了了身體不適,還得強行忍著,平時養成的好修養也全拋之腦後,漲紅著臉,怒罵出聲:「常樂,你這個無恥女人。」

  無憂自回來以後,沒少代興寧挨罵,不以為然的趴在了他膝蓋上,歪頭將他看著,他生氣時,小扇子一樣的濃密長睫會輕輕抖動,像被風吹著的鵝毛。

  她看得有趣,伸了手指去碰觸他那鵝毛小扇。

  他偏頭避開,柔軟的睫毛在她指節上拂過,微微的癢,舒服的直搔進了她的心裡,手指忍不住又追著觸摸他的睫毛:「接著罵,罵累了,我們再談。」

  「天下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惜了了氣得發抖,盛怒之下,身體上的不適反而漸漸褪去。

  「那是你沒見過真正不要臉的,想罵什麼,快罵,我等著。」無憂嗤鼻,只顧追著玩他柔若羽毛的長睫,觸得指節一癢,便是一笑:「你這睫毛怎麼能長成這樣,有沒有什麼秘訣?」

  惜了了對著這麼厚臉皮的人,避又避不開,躲也躲不掉,最終無可奈何的閉上眼,深喘著氣,防著昏死過去。

  無憂越加不客氣的又趴得高些,方便觸玩他的睫毛,近距離看著他閉著眼的臉龐,手反而停了下來。

  不由的撫上他的面頰,他的肌膚細膩的如同剝了皮的熟雞蛋,臉龐條線柔和,嬌柔漂亮得如同瓷美人,睫毛投下的細密投影隨著羽扇般的長睫輕輕顫動,越加顯得楚楚動人。

  無憂指節在他臉龐上徘徊一陣,惋惜的歎了口氣:「如果你是女人,不知有多少男人想把你好好的守護起來,可惜你偏偏是個男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0 01:02 AM

068 了了美人的第一回

  惜了了長睫又是一顫,喉節輕動,再忍捺不下:「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固然忌女色,但不是個笨人,常樂這麼折騰他,絕不會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放到床上來當發洩獸慾的工具,而是另有所圖。

  無憂也不掩飾自己的目的,縮回手,仍趴回他膝蓋上:「我娘要你代畫的像……」

  「對不起,無可奉告。」

  雖然無憂趴在他膝蓋上,令他緊張,但一談起正經事,就冷靜了下來。

  「我懂,行有行規,我也可以和你做交易」無憂的手指在他大腿上來回輕劃,就像劃的是身前桌面,揉著自己的衣角,完全就是一種習慣無意識的習慣動作。

  他瞥著不斷在腿上製造出騷癢的尖尖手指,明明尖尖細細,卻肉呼呼的不見骨,這麼看著,很想伸手去捏上一捏,看看手指裡面到底有沒有骨頭。

  這樣的想法,讓不近女人的他感到詫異和不安。

  全身的神經越崩越緊,身體盡量後靠,緊貼了身後床柱,離她遠些。

  竭力不去注意腿上的騷癢,然異樣的細微觸感仍有一下沒一下的自腿上傳開。

  想她趕緊停下,卻又有些不捨得她停下,這樣的感覺甚怪……過去從來不曾有過。

  無憂等了一陣,見他只是看著她的手發呆,也不回話,眉頭一皺,在腿上狠狠擰了一把:「聽見我說話沒有?」

  腿上的痛讓惜了了陡然一驚,將臉撇開:「我沒興趣。」他與人交易無數,全是人家有求於他,就連王妃對他都要客氣三分。

  這麼被綁著談買賣,還是頭一回,怎麼想,怎麼憋氣。

  「你對我的身份不陌生,既然你委身『常樂府』,就說明我對你有用,你何不利用我的價值,更快的辦你想的辦的事?」

  無憂在等他回話的時候,閒得發慌,又開始用手指劃他的腿側打發時間,也讓消除自己的緊張。

  她不知道惜了了口風如何,尋了他談,也就搭上了被姨娘知道的風險,雖然姨娘對自己的身份不一定有所懷疑,但直接想到的就是她另有目的。

  皇家一慣是不告訴你的事,就是秘密,不容人刺探,你去刺探了就被人不容。

  但這件事沒有時間讓她像無頭蒼蠅一樣來回瞎撞,這個險不能不冒。

  「一樁買賣,不做二人。」他的視線總是無法從在腿上輕輕劃弄的手指上移開,喉中漸漸的發乾,身體也莫名其妙的開始發熱。

  「我不向你要那張畫像,我要別的,不會讓你為難。」

  「你要什麼?」

  「他們將她藏在何處,我要這個,條件,你開。」

  「這樁買賣我不接。」他完全不假思索,一口回絕。

  「為何不接?是能力有限,尋不到,還是怎麼?」

  「就當是我無能。」身體上的反應讓他越來越難受,面頰緋紅,原本嬌艷的容顏浮上些媚意:「放開我。」

  「你不給一個明確的說法,今天我不會放了你。如果你想留在我這兒過夜,那你從現在開始,什麼也別說。如果想回去睡覺,就給我個明確說法,你為什麼不接?」

  無憂身體微動了動,上半身壓在他屈著的小腿上,大有就勢摟著他睡下的架勢,擱在他膝蓋上的手臂滑下,隔著薄薄的襯褲,撫上他崩緊的大腿,即使是隔著布料仍能感到他腿上肌膚柔細如絲,再次感歎,上天弄人,竟將這些女人夢寐以求的給了他,簡直是糟蹋浪費:「你身子這麼軟,抱著睡,一定很舒服。」

  他面頰崩緊,縮了縮身子,意外的發現,被她觸摸腿部,居然沒有噁心反胃,咬著唇瞅了她一眼,有些躊躇:「如果你能去做件事,我倒可以告訴你原因。」

  「什麼事?」無憂暗喜,知道有門了,他說是,要她去辦一件事,而不是交易,那麼既不與拒絕姨娘相沖,又利用她達到目的,這個鳥鳥確實是個合格的生意人,圓滑,靈活,同樣是買賣,不過換了個說法,就由買賣變成了相互幫助,其實達到的目的全是一樣。

  「五日後,午時,有一個女犯人要處決,是絞刑,她死後,你去將她看清楚來,我要你去把發現的東西帶來給我。」

  無憂一聽『女犯人』三個字,心臟頓時收緊,難道……

  手指一頓,無意中劃過他腿側的某一點,一種怪異的酥酥麻麻從他腿側瞬間傳開,他禁不住輕輕一顫,舒服得險些呻吟出聲,忙咬緊了牙,牴觸這奇怪的感覺。

  無憂沒注意到惜了了神情變化,問道:「那女犯是誰?難道是畫中女人?」

  惜了了蹙眉強忍那怪異的酥麻,媚眼如絲,微微輕喘:「你無需多問,照我的話去做就好。如果你帶不回我想要的東西,今天這件事,我會如實告訴王妃。」

  「你威脅我?」無憂向來吃軟不吃硬,即時瞪了眼,見他神色有異,奇怪的『咦』了一聲,回想方才做過什麼,試著將手指移回方才搔弄過的那處,果然他身子又是一顫。

  他突然間覺得腹間有股從來不曾有過的邪火竄上,到處亂拱,一愣之後,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臉龐慢慢轉紅:「住手。」

  無憂之前發現寧墨在常樂手上所遭的罪,惜了了過激的反應,讓她條件反射的想到,常樂也對惜了了做下了什麼,才讓他如此碰不得女人。

  在男女之事上最讓人情變態的,就是將男人變成太監。

  當一個男人變成太監後,難免自卑,產生一些負面的過激行為。

  過去在整形科工作時,就見過男病患為了下面形狀太彎,或者太奇形怪狀,不能正常人道而苦惱,跑去校正。

  由此可見,男人對人道一事上,有多看重。

  如果鳥鳥被變態興寧折磨得不能人道,那對他而言,將是十分淒慘的事。

  不過只要沒被閹割掉,都是有機率通過治療康復。

  無憂想到這裡,出於醫者的愛心氾濫,對於他的那些威脅之言,渾不在意了。

  『嗖』得一下坐起身,二話不說,就伸手往他褲中探,早查早治,才有更高的治好機率。

  「喂,你做什麼?」惜了了被她綁了手腳,行動不便,避又無處可避,嚇得七魂沒了六魂半,扭動著身體,試圖能避開她的魔爪:「不要亂來啊。」

  「別怕,我只是看看,會盡量小心,不會弄痛你。」無憂在整形科,對男性方便的校正,雖然沒有親自主過刀,但原理卻懂。

  她純粹是醫生安慰病人的溫柔話語,聽在惜了了耳中,就是別樣的味道,更是抵死掙扎,向一旁滾開,不讓她碰觸輕薄。

  他越是如此,無憂越覺得自己想法正確,寧墨腳上的傷,都不讓她看,何況這麼讓人害羞的地方。

  越是不讓她看,她還越要看,設法為他醫治是其一,其二是想看看興寧到底變態到什麼地步。

  興寧越邪惡,不凡也就越不是東西,念頭閃過,才赫然發現,她竟是想以此來將在不凡那兒不經意得到的那些溫暖感覺全盤否認。

  她不想帶著任何不屬於自己的感情離開……

  至於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她不理解。

  將滾到一邊的惜了了揪了過來,將他壓住,在他的扭動躲避中,握到的卻是一支滾燙的硬棒,鬆了口氣。

  還在,也還能硬起來,應該沒問題。

  看來常樂的渾勁還沒使到這裡來。

  惜了了瞬間僵住,一動不敢動。

  那硬邦邦的東西在掌心中像燃著的炭一樣燙,還一下一下的漲動。

  無憂掃了眼了了被墨黑長髮遮去一半的緋紅面頰,身體不住顫抖,鮮紅的唇瓣被咬出血印,怨念的目光簡直要將她生剝活剮,又開始犯疑。

  他不近女色,這東西平時不該這麼硬著,難道是被迫服過什麼,才讓這東西一直這麼硬著,正因為這樣,他才有心裡陰影,不敢讓女人靠近,久而久之就成了那怪癖?

  試著的揉捏兩下,看有沒有其他不良之態。

  然就在這時,被她緊壓在身下的柔軟身體猛的僵住,指間一股熱流衝來,二人眼瞪眼的同時怔住,又同時的臉紅了下去。

  二人僵持了好一會兒,無憂將手拿出來,目瞪口呆的看著手指間繞著的黏稠液體,哭笑不得,沒問題啊……

  惜了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遺精竟是這樣完成,目光呆滯的挪向她的手指,瞅了一眼,哪敢再看第二眼,羞得連死的心都有。

  無憂雖然沒經歷過男人,好歹是學醫的人,很快恢復了淡定,取了絲帕拭手:「第一次?」

  這本是男子正常的生理反應,只是不明白這個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少年,明明跟自己談著與肉無關的生意,怎麼莫名其妙的就來了這麼一回。

  惜了了臉紅,耳紅,脖子紅,最後連眼睛都紅了:「你……你……你下流。」

  「這有什麼難為情的,是男人都會有。」無憂捏了捏他仍滾手的臉蛋:「這樣很好,證明你是個男人,以後可以娶老婆,當然你想找個男人斷袖也可以。



069 不忍心


  惜了了張口結舌,她昨夜將開心留在房中,今天又如此對他,簡直是淫邪無度。

  做下惡事居然如此理直氣壯,氣得身子不住的抖:「你無恥。」

  「喂,你不亂想,怎麼能有那東西出來?你自己這樣,怎麼怪得我無恥?再說你弄了一手,我都沒嫌,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無憂說的泰然,眼角卻提心吊膽的往他身後綁著的手上看。

  如果這時候被他掙脫了出來,鐵定是要將她毒死的。

  惜了了被她嗆得急紅了臉,失了平時的淡定:「分明你在我身上……」

  無憂眼眸一亮,笑了,向他半壓過去,神情曖昧:「原來你是喜歡讓人碰的。」

  惜了了終是個只得十五六歲的少年,過去又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想將方才發生的事當成一場夢,然身上黏黏乎乎的,很不舒服,都宣示那件事的真實性,而方才那瞬間叫人像是飛上雲端,無以言喻的暢意,想否認也無法否認。

  惱羞成怒:「我……我……怎麼可能喜歡,你胡說。」

  使勁扭動手腕,試圖將手掙脫出來,說什麼也不能再讓這個該死的丫頭再胡說下去,就算將她毒死去,再跟她一起死了也行。

  然無憂綁人的技術著實過硬,任他怎麼扭,怎麼掙,別說手腕能掙開,就連被包裹著的手指頭都鬆不了半分。

  「你別費勁了,我是不會讓你掙開來,將我毒死的。」無憂塞了個枕頭到他頭下,讓他可以睡得舒服些:「其實這些事真的很正常,只是你從小沒爹爹在身邊,也沒有人告訴你這些,所以你才會覺得難以接受。你不信我,大可去問下開心和不凡他們啊,他們大你一些,該是懂的。」

  無憂知道曼珠的故事,曼珠跟著娘長大,他娘被拋棄,自然不會再跟他講男人的事,才讓他對這些正常的生理反應一無所知,看似野狼猛虎。

  惜了了雖然恨不得無憂立刻死去,但聽她說這些全是正常的反應,心裡也不由的動了動,可是叫他去向開心和不凡開口相問,打死他也做不到。

  他動彈間,褲子那處有些滲濕,無憂看見,略為猶豫仍是下床取了乾淨的軟巾濕了水,重新回到床上。

  瞅了他一陣,壯著膽子往他褲中塞。

  「你又要做什麼?」惜了了睜大了眼,心驚膽顫的要往一旁避讓:「你……你……難道又要……」

  「要你的頭啊。」無憂臉上也是火燒火燎一般:「黏巴巴的不難受嗎?一股的味,一會兒出去,丫頭聞見了,你不嫌丟人啊。」

  也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將濕巾搭上他那處,口中雖凶,手上卻是盡量輕柔,男人如果在第一次傷到了,怕是會留下陰影,雖然她一直很難將他當男人看。

  「本來這些事,該你自己來處理,不過我怕解開你,被你毒死,所以給你代勞了。」

  惜了了略避了避,沒能避開,反而不再動彈,側身躺著閉上眼,粉嫩的臉蛋窘得幾乎滲了血:「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無憂手上動作頓了頓,看向他不住輕顫著的小羽扇一般的漆黑睫毛和上挑的好看眼線,真是個極漂亮的大男孩,接著工作:「你的毒,對死人有沒有效?」

  「對死人有沒有效,我不清楚。只知道,我的毒能將活人變死人。」他根本不敢睜眼看眼前的邪惡少女。

  「如果我跟你說,你在我身上用藥,根本是浪費,因為我是個死人,你信不信?」

  他嘴角一抽,將臉埋進了枕頭。

  「呵,自然是不信的。」無憂挑眉,有時連自己都不信,時常懷疑六歲那杯毒酒和那場大火只是一場夢,一個幻覺。

  惜了了直到無憂拿著濕巾下了床,才長鬆了口氣,崩得發痛的身體慢慢放鬆,睜開眼看著她的背影,背窄腰細,嬌俏玲瓏,他再惱她,也不能不承認她真的很美。

  「如果你的性子溫和些,我也不用綁你,你也不用受這罪。」無憂處理完殘局,回到他身邊躺下,拉過被子將他和自己一起蓋了,與他的身體保持半尺距離,讓他既有些緊張感,又不至於害怕。

  側過身,與他面對面,手肘壓在枕頭上,撐了頭。

  他個子並不矮,但纖柔細緻,不像開心那樣高大結實,掙扎了這半天,衣結早被蹭得開去,衣裳半解,及膝的長髮散了開來,鋪了半邊床,半掩了裸出來的雪白肩膀,長睫低垂,面頰桃紅未能褪去。

  這真是她所見過的顯得最柔弱的少年,自己雖然是個女子,但只要有一葉薄刀在手,翻手就能殺人,倒比他更顯強大。

  視線掃過他被反綁在背後的手臂,輕咬了咬唇,輕歎了口氣,竟是不忍心。

  傾身過去,面頰輕擦過他的面頰,手臂繞到他背後解繩索。

  「你長得這麼漂亮,不會武功,只是會用毒,又不會解毒,真的能保護好自己嗎。」

  無憂說這些話,只是發自內心的感概,並沒指望他能有所回應。

  沒想到身下傳來他極輕的聲音:「我能。」

  無憂飛快的瞥了他一眼,他這話,也不知能有幾分可信度。

  隨著她解繩索的動作,她的臉頰在他臉頰上來回輕擦,他的心狂跳不止,屏住呼吸,安靜的如豢養的貓兒一般,一動不動。

  無憂繫繩子的時候就繫得結實,他又亂動,胡扯了這一陣子,結頭早成了死扣,十分難解。

  他微微轉頭過來,看著無憂關注的神情,沒有半點猥瑣輕薄之意。他這麼看著,居然……不反感……

  無憂對他的偷偷竊看,若的所察,轉臉過來,睨了他一眼,繼續解繩結:「我不是有意要碰你,實在是這結太難解,你別吐啊。」

  話說完,還是覺得不放心,又轉過來看了他一眼,他仍睜著小狐狸一樣晶亮眼睛將她看著,真怕他又受什麼刺激,蹙了蹙眉:「要不你趴著,我可以離你遠些。」

  惜了了臉上略略褪去的紅,又慢慢升起,緩緩垂下眼睫,身體卻是不動一下。

  無憂幾時見過他這麼老實,心裡反而不踏實,等了一陣,仍不見他動彈,舔了舔唇,不管了,又湊上前。

  回頭間,唇不經意的擦過他微汗的頸項,嬰兒肌膚般細膩的感覺在唇邊化開,真想咬他一口,笑了笑,重新專注手上的活計。

  他身子只是微微一僵,便慢慢放鬆:「那個……」

  「嗯?」

  「你怎麼知道那個……是正常的……」

  無憂哈了一聲,反應過來:「千千說的。」總不能說以前生理課學的吧?

  「千千?」他眼裡閃過一抹怒意:「她的話也信得?」

  「你別怨她胡說八道,其實啊,她天天研究男人,在某些方便,還是很博學的……」她乾咳了一下,不知千千會不會打噴嚏。

  瞟了他一眼,見他臉上怒意未消,又咳了一聲:「我娘也說過,我這麼多夫郎,她好歹得教我些的。」他總不至於敢拿這事去問姨娘吧。

  他的臉色果然慢慢緩和了下來,又垂下了眼瞼。

  惜了了感到手上繩索一鬆,纏裹在指尖上的綢帶被抽走。

  手掌輕合,活動著麻痺的手指,手指一屈一直間,指甲縫裡已扣了些藥沫,只要輕輕一彈,就能讓她死得無聲無息。

  露出半真半假的笑:「你明知我要殺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無憂繞著綢帶,頓了下:「這個,我也不知道……呵……可能是沒想吧。」

  惜了了微微一怔,一直以為做一件事,總得有目的,從來不會有無心之作。

  「這笑是誰教你的?」她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不想笑就別笑,這麼笑……真的很難看。」

  其實他怎麼笑,都很媚,很好看,但這種沒有心的笑,實在叫人心酸。

  將挽好的綢帶擲到床角,轉了轉酸軟的手腕躺了回去:「你還沒告訴我,我想知道的。」

  惜了了眼角笑意凝住,撐身坐起,背靠了身後床柱,斜睨著正望著他,等他回答的無憂,她眼中從頭到尾乾淨得沒有一點貪婪肉慾。

  屈著的手指慢慢張開,緩緩將滑落一邊衣袍拉攏,掩去赤裸的肩膀:「沒有那個人,所以沒得尋。」

  無憂之前做了許多難以尋找到設想,甚至想到把她的頭髮剃光了藏在和尚廟裡,但怎麼也不會想到沒有這個人……

  「那畫像……」

  「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惜了了自行去解腳上的繩索:「別忘了,把你發現的東西給我。」

  無憂滿腹疑問,但有他這些消息,起碼知道,這幾天不必去扒地皮尋人。

  「你剛才為什麼不下手?」

  「因為我要留在這裡,起碼現在要,你死了,這院子裡的人就散了,我也得離開。」

  他的話就如同他的笑一樣,半真半假。

  無憂笑了笑,也不反駁,望著天花板:「真希望你的毒對死人沒效啊。」

  他停下來,睨了她一眼:「你真是奇怪的人……和以前……大不一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0 01:15 AM

070 初試AA

  「嗯,要不然,怎麼會是失瘋症呢?」無憂打了個哈欠,打算就這樣睡了,至於鳥鳥,已經問不出什麼,愛留就留,愛走就走。

  「如果這是失瘋症,那一直這麼瘋著,也挺好。」他斜依了身子,倒比剛才放鬆,沒有要離去的樣子,不過目光卻不敢再往她身上看,一看便想到剛才的事,不自在的如坐針氈。

  無憂瞥看向他,『哧』的一聲笑,他還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居然沒落荒而逃,:「我們AA,怎麼樣?」

  「誒誒?」他與她視線一觸,趕緊避開,臉上飛起紅雲,他擅於交際,會好幾國的語言,卻不知這個『誒誒』是哪國的語言,又是什麼意思。

  無憂笑了,原來他還是介意啊,明明介意,卻又不走,實在弄不明白他有什麼想法。

  撥了頭上的釵子在枕頭上劃了兩個『A』給他看:「是這個『AA』。」

  「英格蘭語?」他略抬眼皮,看著她寫劃,視線不自覺的看過她握著釵子的手,就是這隻手,方才……臉上的紅飛快的滲過脖根,面頰艷得像要滴血。

  「你懂英格蘭語?」無憂微詫,翻過身望著他的大紅臉,翻了個白眼,平白又紅什麼臉,難道和哪個西洋女子有一段異國戀不成?

  不過光是想想就被自己否認了,女人都碰不得的人,怎麼跟那些開放國家的女人戀?人家是見面就親,他不吐人家一嘴才怪。

  「略懂。」惜了了偏頭苦思,搖了搖頭:「英格蘭語中沒有這麼個說法。」

  無憂擠了個笑臉,當然沒有了,這時候這個詞要到16世紀才會有:「不過是偏遠地方的一個說法,你沒聽過,也是正常,『AA』呢就是『AA』制,意思是大家吃了飯,自己付自己的錢,說白了就是各顧各的。」

  「你我未必會一同出去用膳,在府中用膳無需自己開銷。」他不明白這跟他們能扯上什麼關係。

  無憂清咳了一聲,當然沒有約你出去吃飯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搭成協議,我們可以在府中和平共處,只不過彼此互不干涉,你過你,我過我的,如果有用到對方的地方,就親兄弟明算帳,拿錢買貨。這樣你也不用總擔心我對你心懷鬼胎,打你主意;而我也不用總害怕,你對我下毒。如何?」

  如果能跟他達成協議,他也就不用處處防狼一樣防著她。

  也就是說,可以隨時找他買情報,這比千千那三包本事,來得更直接些。

  惜了了在府中,也就是想圖個清靜,在盡可能清靜,不受干擾的環境中辦自己的事。

  就算這個女人不可信,但起碼有個協議在,對她也多少也能有些約束。

  所以略做猶豫,便點了頭:「好。」

  『好』字出口,目光轉過來,對上無憂清澈純淨的眼,竟是他看過的最美的一雙眼。

  目光仍是與她的一交就慌忙避開,但她眼中懇切,幾乎是哀求的目光卻浮在了腦海裡,想的竟是,這樣一來,或許她以後不會再在自己面前出現……

  神使鬼差的有些失落。

  無憂原以為,一定要很費些口舌才能說服他,結果他這麼乾脆就答應了,高興得差點撲上去擁抱他,以示慶祝。

  不過礙於他的怪癖,忍了下來,省得被他說成,剛達成協議,她就違約,這才談成的事,就此告吹。

  惜了了看著她眼裡的雀躍,更生出一股惆悵,他討厭這樣的自己,這樣的邪惡女人,以後自然是不能再見的。

  起身下床,將外袍慢慢穿上:「我回去了,我要的東西,你拿到了,差可靠的人給我送來便好。」

  再不回頭,直到出了院門,才停下來,回頭望向還點著燈的窗欞,咬住了紅艷的下唇。

  一個黑影驀然落下,摟了他的肩膀,他猛地吃了一驚。

  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那小魔女有沒有沒對你怎麼?」

  惜了了驚嚇剛去,臉卻『嗖』地一下直紅過耳根:「沒……沒怎麼……」

  「她找你做什麼?」開心嘴角翹起,從昨夜的情形看來,他並不擔心無憂會把了了怎麼樣,不過他這臉紅的實在有些詭異。

  「找我買些東西。」惜了了偷偷將沒穿得很整齊的衣袍拉好。

  「你拒絕她,所以被她為難了?」開心皺了皺眉,那丫頭邪得很,低了頭,將惜了了從頭看到下。

  「談成了。」惜了了頓時緊張,拍開搭在肩膀上的精實手臂,往『聽雨閣』方向走。

  開心微微一怔,以了了的性格,如果不肯答應,任你怎麼逼迫,都是沒用的,他對他們這樁買賣十分好奇,但與了了多年的相處,知道他的規矩,關於生意上的事,絕不會吐露半點口風,問了也是白問,乾脆不問。

  追了上去:「你結識的人多,又見多識廣,可知道除了易容,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將一個人的模樣變成與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人?」

  「剝皮換體。」

  開心光聽這四個字,就打了個寒戰:「怎麼個換法?」

  「這是很高技術的一門秘術,就是將一個人的皮完整的剝下來,再覆到另一個人身上。如果想讓被換上皮的人和剝皮的人一模一樣,就得很高的要求,包括臉型,身型,都得與之前的相同,有一點不同,覆出來都會有差異。因為世間除了長得一樣的雙胞胎,幾乎難尋到一樣的人,但既然雙胞胎已經長得一樣了,也就沒必要再換。」

  「如果當真有人做了,能否看得出來?」

  「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雖然人皮彈性有限,想絲毫不拉扯改變模樣,一定得開上兩個以上開口,頭上一個,身上一個,高明的秘術師,都會將頭上的開口處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比如髮際……而身上的……」

  「身上的會怎麼樣?」

  「因為人皮不比得布料織物,再高明的縫合師,縫合人皮時,仍會留下細微的痕跡,雖然常人極難發現,但終是躲不過眼力好的人,所以他們多會採用紋身來掩飾,好的紋身師能將縫合的痕跡彌補的天衣無縫。

  不過剝下來的皮膚難以保存,不能曬太陽,也不能多吹風,每日還要多次用凝脂塗抹來保住彈性,而且不能有絲毫傷損,因為裡面的皮肉能長好,而覆在上面的這層人皮,卻是再長不攏,但人只要長在這世上,哪能沒有一點磕磕撞撞。

  即便是萬般小心,保護得極好,不曬太陽,不吹風,也不磕磕碰碰,劃破手指,也無法長時間保存,所以這門秘術空有說法,卻無人去做。」

  「你說的不能長時間,是多久?」

  「據說能一年。」 惜了了奇怪的睨視了開心一眼:「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呃,沒什麼。」開心抱著手臂,看著自己腳尖。

  「難道你認識的人中,有誰不妥當?」惜了了下意識的回頭睨了眼身後院門,難道……

  「沒有……你別亂想。」開心抬臂勾了他的脖子,半邊身體重量壓在他身上:「幫我打聽個人,價錢任你開。」

  「三百金珠,你還沒還上。」惜了了摔開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別動手動腳的。」

  開心裂嘴笑了:「早晚還你,別這麼小氣。」極快的捏了惜了了的下巴,又打趣道:「你是女人該多好,雖然脾氣臭點,長得漂亮,身子骨又軟,男女之事想必也銷魂得很,我直接娶了你,也無需再找其他女人。」

  惜了了剛剛在無憂那兒出了那樁醜事,彆扭勁到現在還沒過去,開心這話簡直是直接踩在了他尾巴尖上。

  斜步讓開,淡淡月光銀輝下,他面沉如水,媚氣的眉眼間,儘是凜然之色,瀲灩的紅唇上留下深深齒痕,慢慢有暗紅的血珠滲出:「那些人表面對我客氣,暗裡我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個玩物,一次次去我的茶苑,看似彬彬有禮,圖的不過是尋機弄我上床,滿足他們的獸慾。一直以為你雖然表面上言語不羈,但卻是個真男子,沒想你也這存了這般齷齪想法。」

  開心本是常與他戲笑慣了的,從沒見過他這麼大反應,愕住了,眼裡戲意褪去:「你知道我沒那意思。」

  惜了了也知道自己說得過了,他雖然言行上不拘禮數,卻不是那樣的人,然說出去的話,又怎麼肯收回來。

  舔了舔因破損而漲痛的唇,垂下眼瞼,轉身就走,步子又急又快。

  開心眉頭微蹙,若有所思,急追上前,一把拽了惜了了,沉聲問道:「是不是那魔女對你做了什麼?」

  惜了了眼神微閃,背轉身,眼眶有些微紅,她說的對,他自小沒有父親,才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那個人拋棄了母親,拋棄了自己,自己如何會落到這個地步,又何需去對那些人陪笑應酬。

  深吸了口氣,忍住心間鈍痛,淡聲問道:「那個人到底是你什麼人?」

  「我不能說。」開心輕抿了唇,眸子暗沉。



071 勸離

  惜了了也不勉強,誰沒有一點不能見光的東西:「那個人,你無需去找。」

  「我一定要找,你只要給我一點提示,不會讓你涉入。」開心靜看著他單薄的身影,心生惻隱。

  惜了了微微側身,還隱隱泛紅的眼,已恢復平常的親和嫵媚,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開心暗歎了口氣,他本該是活潑胡為的年紀,卻已經將少年本該有的性子盡數掩去,給人看到的不過是個分不清真假的軀殼:「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五日後,我給你消息,五日內,你什麼也不能做,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他深色的長袍隱在樹影中,只有少許月光斑斕的晃動,顯示著他的遠去。

  開心蹙了眉回頭看向浸在夜色中的『暮言軒』,那丫頭到底做了什麼。

  狹長的眸子瞇起……

  紋身……不能曬太陽……

  ☆☆☆☆☆☆☆☆☆☆

  涼月銀輝透過竹籬窗格,給末凡清雅的側影鍍上了一層清冷。

  直到身後琴聲停下,才慢慢轉身,看向寧墨輕撫琴弦的手:「琴隨心生,你的琴彈得越發的好了。」

  「本來有人比我彈得更好,可惜……」 寧墨手指一點點撫過琴弦,聲音如同他的人一般,尋不到一絲暖意。

  末凡默了一陣,避開他的話題,轉入今夜來的目的:「你知道,對於無憂,其他什麼事,我都能約束,獨對你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我沒怪你。」

  「我寧肯你怪我。」末凡輕歎了口氣:「離開常樂府,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我不會走,除非能讓我帶她一起走。」寧墨神色如一,不起一絲波瀾,指尖輕動,淼淼琴聲又自在他指間流轉。

  末凡上前,伸手按住琴弦,琴聲嘎然而止:「她不值得你如此。」

  「值不值,你比我更有體會。」寧墨唇邊浮起一抹譏誚,視線停在按在琴上的修長指節上,「可惜了一雙好手。」

  「寧墨。」末凡鎖緊了眉頭,生出些無奈,「何必如此,又何必為難你自己?也為難我?」

  「為難嗎。」寧墨抬眼起來,望著那雙同自己一樣窄長,純黑的眼,只是那雙眼裡多了些人間冷暖,嘴角輕勾,眼底卻越加的漠然冷淡:「你還是不夠狠。」

  「你的身體已經虧虛得再受不得了。」末凡手掌握了他的肩膀:「離開這裡。」

  「你回吧。」寧墨將輪椅轉開,停到窗下,抬頭望向天邊月亮,冰冷的眸子深處且柔且韌。

  末凡看了他一陣,徐徐開口:「那女人,對你真這麼重要?」

  「是。」他蒼白的薄唇輕動,語氣堅定。

  末凡慢慢闔了下眼,從琴弦上收回手:「也罷。」

  ☆☆☆☆☆☆☆☆☆☆

  惜了了離開後,無憂根本沒了睡意,腦海中一會兒是峻珩的那些話,一會兒又是寧墨的琴聲,一會兒又是賣茶老婦人說的鞦韆三月一換。

  就連過去猜想的子言是北齊被毒殺的小太子一事,也被攪亂成了南朝太子,亂哄哄更理不出一絲頭緒。

  睜大著眼,望著幔頂怔怔發呆,好像想了很多,但到頭來,卻像是什麼也沒想出來。

  直到天邊雞鳴,才闔上眼,這一闔,反而睡了過去。

  正睡得迷糊,被人一陣的搖晃,半睜著酸澀發漲的眼,暈乎乎的掃了眼床前一堆的丫頭,又將眼閉上。

  「郡主,別睡了,快起來,祥月公主已經到大門口了,紇公子叫人過來催呢。」千千使勁將她提了起來。

  無憂一個嚀叮,睡意去了三分,抓過床邊丫頭捧著的濕巾,往臉上一抹,頓時清醒過來,急問道:「我皇姑婆到了?」

  「剛才就說到大門口了,這會兒怕是正往前東屋送呢。」

  「什麼時辰了?」無憂這才慌了神,祥月公主是母皇的姑姑,也是自己的祖輩,照規矩她得到二門口去接著,這下好,人家進門了,她還在床上。

  「巳時了。」千千也慌著給她遞送衣衫。

  「怎麼不早些叫我?」無憂滾下床,手忙腳亂的收拾。

  「明明傳話說是要過了午時才到。」千千為難的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我來過幾次,見你睡得那麼沉,想是你昨夜把惜公子……咳……過於累了,所以想讓你多睡會兒,誰知道就提前了。」

  「我把他……」無憂掃了眼左右,嘴角抽了抽,昨天那情境也不知算不算把他怎麼了:「算了,現在外面情況怎麼樣?」

  「紇公子接著呢,哄祥月公主說你昨天喝多了兩盅,所以起得了晚了,這會兒正在收拾,祥月公主也沒惱,說昨天那種大事,喝多幾杯也是難免。」

  「我爹和娘呢?」

  「王妃已經過去了,王爺聽說正在辦公務,辦好了也會立馬過去。」

  無憂略鬆了口氣,隨意洗漱了,也不用早膳,領了千千就往東院跑。

  出門沒多遠,便見小丫頭氣喘吁吁的跑來:「郡主,公主娘娘說大堂裡悶得慌,叫在院子裡擺了桌子,叫郡主直接過後花院,一會兒大伙就在院子裡吃大螃蟹。」

  「府上有螃蟹?」無憂到這兒這麼久,還沒見過府裡蒸過大螃蟹。

  「公主娘娘自帶的,已經叫廚房去蒸了。」

  無憂笑了笑,以前和這個皇姑婆雖然只有兩面之緣,便覺得她是個隨性的人,這會兒連螃蟹都自帶了。

  「趕快叫人去備些上好的黃酒。」吃螃蟹哪能不配黃酒。

  「紇公子已經叫人備上了。」

  無憂嘴角笑意一冷,寧墨那腳,反覆傷成這樣,他豈能不知?唯一的解釋就是不加理會。

  對上頭的人,卻是面面俱到,這些細小的事情,都不會漏下一點。

  睡到這時辰,也沒人來揭穿她的冒牌身份,不知是寧墨沒將她的身份說出來,還是他們因為皇姑婆的事,無暇理會。

  反正沒人來找她麻煩,她就當身份沒有暴露。

  天氣極好,還沒到中午,太陽已經暖融融的,院中早擺好軟榻,已過七旬的祥月公主滿面堆笑斜靠在上面,左右亂看。

  至於興寧的那幾個夫侍,無憂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齊齊整整的一起出現。

  除了坐在輪椅上的寧墨,神色淡漠,和平時沒多少不同,另外幾個都立挺挺的散立著。

  他們幾個今天都有些共同點,包括平時圓滑周到的不凡也沒站在皇姑婆面前服侍。

  全站在樹枝繁密的樹籬前,而且還是能挨多近,就挨多近,也不怕樹叢紮了屁股,再就是神情都有些古怪。

  只有十一郎站在場子中間,雙手捂著小屁股,小臉苦成了一堆,眼巴巴的將祥月公主瞅著。

  王妃坐在公主旁邊,也是神情難辨。

  無憂一看就樂了,看樣子,有人中過招了,皇姑婆下手可真快,快走兩步轉出花蔭。

  惜了了沒抬頭看無憂,臉已先紅了,更不敢回頭看她。

  開心在他對面看著,更覺得蹊蹺,不理不顧的朝無憂看去,後者神色怡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不由的眉頭微蹙。

  無憂視線不敢亂看,走到場中,又是見禮,又是寒暄的做足了過場,才在一邊坐下。

  眼風掃向靜坐一邊,微側著臉看著手邊停著彩蝶的寧墨。

  無憂察覺到皇姑婆也在看寧墨。

  寧墨人是到了,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周圍的人和事全然與他無關,對公主的端詳也是不察不覺,安靜得好像這裡沒有他這麼個人。

  好一會兒,公主才收回視線,離得近,無憂甚至聽見她幾乎是無聲的一聲歎息:「這麼個妙人兒,真是可憐見兒的。」

  王妃神色間也有些不自在,飛快的瞟了無憂一眼。

  無憂卻看向了不凡。

  不凡面色仍然平靜如水,對她投來的視線也不做出反應,只是淡淡的看著眼前地面。

  無憂反而有些意外,以為他會借這機會,使勁巴結,沒想到除了寧墨,倒是他站的最遠。

  立了一院子的人,氣氛反而死氣沉沉的,就連無憂都覺得有些難受。

  這份沉默被祥月公主起身去淨衣結束。

  王妃長鬆了口氣,支著一旁的丫頭:「快去看看,螃蟹蒸好沒有。」看樣子,也是受不了這份詭異的氣氛,想藉著螃蟹來調和調和。

  無憂借這空檔,逛到不凡面前,仰了頭,直直的將他看著,看得很仔細,簡直像是要將他切割成一片一片來分析。

  他終於將視線挪過來,不避不閃的與她對看。

  「無憂。」王妃怕無憂因為峻珩的事不痛快,這時尋不凡的麻煩,皺了眉:「你皇姑婆在呢,可不許胡來。」

  無憂不敢違逆姨娘,向後退開。

  靖王繞過花叢大步趕來,掃視了場中一眼,濃眉就是一皺:「怎麼今天全跟死了人一樣?」

  王妃忙起身埋怨:「你怎麼說話呢,姑姑……」

  話沒說完,已看見祥月公主扶著丫頭出現在王爺身後,忙閉了嘴,朝王爺使眼色,王爺正要轉身。

  祥月公主掄起了巴掌,重重的拍在了他屁股上,發出『啪』的一聲大響。

  王爺兩眼瞬間大睜,僵著身子,瞬時憋紅了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2 04:50 PM

072 怪癖老太太

  院子裡所有人一齊看向呆若木雞的王爺,一怔之後,均是忍俊不禁。

  過了好一會兒,王爺才回緩過神來,正要向眾人宣洩不滿,屁股上又一痛,竟是又被狠狠的擰了一把。

  王爺即時再次呆住,目瞪口呆的不敢相信所發生的事。

  身後傳來祥月公主的讚歎聲:「帶軍打仗的人就是不同,這屁股都特別的結實,不像你們皇父,就一包的肥肉。」

  王妃偷偷瞄了夫君一眼,強憋著笑,委實辛苦。

  開心終於憋笑不住,悶笑出了聲,又忙忍著,又哪裡忍得住。

  王爺在小輩面前出這麼大個醜,窘得老臉通紅,恨不得就此遁地底裡去,遁不掉,就想找回點威嚴,狠狠的向場中瞪去。

  不凡等人忙轉開頭,看花的看花,望天的望天,裝得無事一般。

  王爺這才背了手,以手掌遮了屁股,慢慢轉身,心裡七上八下的,唯恐祥月公主冷不丁的又來一下。

  直到面對祥月公主,才乾咳一聲,勉強笑道:「皇姑婆真是老當益壯,身手也是絲毫沒減。」

  開心『噗』的又笑出了聲,被王爺回瞪過來,忙又看向別處。

  王爺一一看過不凡等人,個個背靠樹籬,暗罵道:「這幫兔崽子,個個精得跟小鬼一樣。」後悔太過大意,令這巴掌落在了自己身上。

  祥月公主扁了嘴,從王爺身邊繞過,嘀咕埋怨道:「兵蛋子也就看著好看,一說話就完蛋,這女人哪能說老當益壯的。方才見人家賣螃蟹,吆喝的挺熱鬧,上去瞅了一眼,人家賣螃蟹的都會說,喲,老人家,上次見您是這模樣,現在還是這麼絕代風華,您可真是青春永駐。人家賣螃蟹的都比兵蛋子強。」

  王爺嘴角一抽,前面這位,頭髮全白光了,臉上褶子打堆,還怎麼風華絕代得起來?五十年前或許是風華絕代。那賣螃蟹的除了這次,哪還見過您啊,一個風華絕代,就能讓您樂顫著,自帶這麼多螃蟹進府。

  得,您天天去瞅螃蟹,他天天誇你風華絕代,我們也天天有螃蟹吃。

  不過這話也就敢在肚子裡說說,沒敢當真說出來。

  再看周圍,王妃倒還算能把持得住,其他人,上到無憂和她的那幾個夫,下到一邊蹲著隨時等著傳話的小廝,無一不是臉紅耳赤,怪模怪樣。

  扯下臉角,臉色陰沉陰沉的,一世威嚴就這麼掃地成灰了。

  王妃見丈夫臉色不好,終是斂了笑,上前來將祥月公主扶住:「姑姑,他就一個只懂得帶兵打仗的粗人,您別跟他計較。」

  「我哪能跟他計較,我是在想啊,你當初嫁他,多半是沒看他的那張臉,聽他說兩句話,光看他的屁股去了。」

  王爺頭痛的捂了捂額頭,這西越皇家怎麼就養出這麼個極品老太太。

  當著小輩們說這話,實在是……

  王妃尷尬的即時噎住,也被鬧得滿面通紅,嗔怪喚道:「姑姑。」

  祥月公主橫了她一眼:「沒出息,你看興寧就比你出息,這些個夫郎個個人模人樣的,多討人喜歡。」

  跟在後頭的王爺頭更痛,這下更好,連人都不是了。

  不凡等人見老太太走來,均是面對著她,隨著她走動轉身,絕不把屁股對著她。

  老太太慢慢騰騰也不著急,打不凡他們幾個身邊,挨個看過,看一個,點一下頭,最後停在惜了了面前:「喲,這比我們家興寧更漂亮了。」

  惜了了對自己的相貌相不大喜歡,聽老太太一讚,更不自在,飛快的掃了無憂一眼,輕咬了唇,垂下眼。

  「漂亮可不是壞事,麻煩事恐怕會多些,不過這也得自己怎麼看,應對的好,別人也不能把你怎麼著,多瞅兩眼,又挖不下兩塊肉,瞅就瞅唄。」老太太活了這把年紀,自是懂得揣摩人心。

  惜了了抬起眼,心底忽然生了些感動,都說祥月公主本是先皇祖最喜愛的一個女兒,本是要傳位於她,但她不喜宮廷的明爭暗鬥,十幾歲便請求離了宮,在宮外閒晃,做些救濟百姓的事,雖然嗜好上有些古怪,但卻是深得民心的。

  按理受百姓愛戴,必會被別的爭奪皇位的皇女嫉恨,但一來是因為她不爭,二來皇太祖深知她的性子,給了她終身的護身符,其實也就是一道公告天下的皇令,任天下誰都不能動她一根手指頭,否則殺無赦,包括以後繼位的任何皇女。

  過去只覺得傳得有些神乎,但現在看來不無道理。

  老太太從腰間解了塊佩玉下來,塞到他手中:「看你小身子單薄的,多半是受氣受的,這個雖然不值啥錢,但這可是我那娘叫人給我雕的。」

  她伸了手指給他看:「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呢……只要你不先去惹別人,別人想佔你便宜,你給我打回去,不出人命,不傷人,就算到了官府,把這玉拿出來,也沒人敢辦你。其實在興寧的地盤上,也沒人能把你怎麼樣,但總有個出門的時候,外面遇上些渾的,咱也不能讓人佔了便宜去。」

  王妃眸子一亮,無憂也頓時有所悟,老太太這是給惜了了過幾天進京用的。

  婉城是靖王的地盤,沒有人不認得惜了了,也沒人不知道他是常樂的夫郎,自不敢怎麼樣。但進了京,不認得他的就多去了,而京裡權貴人家又多,總有喜歡招惹生事的。

  他長得漂亮,遇上不認得他的,難免不上來招惹他。

  雖然不必怕她們,但總是多事,有了老太太這附身符,自然可以去了這些麻煩。

  惜了了心裡一暖:「長公主,我不能收。」

  「給你就拿著,誰叫我老太太跟你投緣,一見著就喜歡呢。」

  「趕緊謝恩。」王妃也是暗暗歡喜,出了門,能少一事,是一事。

  惜了了這才謝過祥月公主,將玉珮收下。

  老太太晃晃悠悠的往前走,朝王妃問道:「這些個,全是從小在府裡長大的?」

  「進府的時候,也都十歲上下,算是吧。」

  老太太點頭:「你看女婿的眼光,強過找男人。」

  王爺嘴角又是一抽,不就是一句老當益壯嗎,就被踩到腳跟下面去了。

  無憂正悶笑得快岔了氣,微側臉卻見寧墨仍只看著身邊花朵,臉上全無笑意,在這麼熱鬧的地方,反而讓他顯得更為冷清孤獨。

  身上衣衫也是很是單薄,雖然這時天氣暖和,但他一直這麼坐著不能動彈,血液流通不好,總少些血氣。

  不著痕跡的挨到他身邊,輕聲問道:「冷嗎。」

  他微愕,抬眼起來,輕瞥了她一眼,看著她那張臉,冷如冰潭的眸子微微一漾,僅一眨眼功夫,他又垂下眼瞼,看向身側花枝。

  無憂伸手過來,將他的手一握,冰冰冷冷,比自己的體溫竟高不了多少。

  他的手微微一顫,看向她的手。

  她已經放開手去,回頭吩咐丫頭:「去給寧公子拿床毯子來。」

  他「不用」二字剛要出口,見王妃和祥月公主朝這邊看來,轉開臉,沒有出聲。

  對面不凡眼裡閃過詫異。

  無憂眼角餘光看見,站直身,從寧墨身邊走開。

  過了一盞茶功夫,果然見丫頭拿了床全新的羊絨毯子來,蓋在寧墨腿上。

  在丫頭退開的瞬間,寧墨向無憂看去,雖然只是一眼,但無憂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覺得那一眼,不像是他平時眼神那麼冰冷。

  下人們端上螃蟹、黃酒上來,分散了彼此注意力。

  場子中因老太太的一記巴掌,氣氛已然改變,不再沉悶。

  老太太由靖王夫婦和無憂陪著坐了一桌。

  不凡、開心、了了、寧墨、十一郎坐了一桌。

  老太太將京裡的稀奇事唸唸叨叨的翻弄出來,無憂久沒聽京裡的事,這時聽著也覺得有趣。

  而不凡他們那桌,只得開心比手劃腳的胡亂瞎扯,連誰家的豬下了崽子,那豬崽子長了兩根豬尾巴都給他編出來。

  雖然開心說的都是些民間小事,但他口舌靈便,說出來生動幽默,老太太聽得自個反而不說了,一桌子人全豎著耳朵聽開心胡掰。

  靖王突然想起什麼,向開心問道:「開心,前些日子,你是不是拿了些書去騙人?」

  話一出口,了了、無憂和一邊立著的千千頓時不自在。

  無憂想白開心這麼機靈的一個人,應該會隨便尋個藉口搪塞過去。

  不想開心『啊』了一聲:「王爺問的是那些灶神春宮啊?是您那師爺說的吧。」那天買書的幾人中,其中一個就是靖王軍中管帳目抄寫的師爺。

  無憂冷得牙根一抽,這傢伙……

  靖王向來不大理會郡主府中的事,平時開心胡鬧,卻也都是無傷大雅的事,並非沒有分寸的人,但涉及到詐騙就不理不行。

  按理這事不該在這時候問,但這事發生在了了茶苑,而平時又極難遇上他們倆在一塊,所以也就順問聲,如果當真有這事,隨便說兩句,叫他以後不許這般便是。

  不料開心開口說的卻是『春宮』,微微一愕,暗罵了那師爺,告狀還藏一半,尷尬的輕咳了一聲。



073 千千討賞

  王妃忙將話岔接了過去:「先吃螃蟹,這事以後再說。」

  老太太卻來了興趣,攔下王妃:「說說看,那春宮是怎麼回事?」

  開心將蟹黃吸了個乾淨,接了丫頭遞上來的濕巾,慢條斯理的開了口:「是這樣的,有兩個丫頭急錢用,說是宮中的不傳秘籍,價值二千兩銀子,叫我幫著尋到好買家。」

  他似有意,又像無意的瞟了無憂一眼:「那兩丫頭確實是信得過的人,我也沒看裡面內容,只是想二千兩太黑了些,就二百兩給了人,結果人家當面就拆了,書裡面裝的儘是些財神,灶神什麼的……真不是我騙人,確實是我太老實,被熟人給誆了。」

  王妃和王爺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無憂被他半真半假的一番話,氣得差點暈了過去,直拿眼神丟飛刀戳他。

  開心不理不顧,一臉正經的又道:「所以,王爺這板子真打不到我身上,您該去捉那兩丫頭。」

  老太太樂了:「那兩丫頭是哪兒的?這麼大膽,連熟人都騙,該打。王爺,你趕緊著叫人去捉了來,好好的教訓,教訓,這小時候不教,大了可就沒得教了。」

  王爺連連稱是,剛喚了個:「來人。」

  千千不是當下人大的,比別的下人,總是多了分莽撞,少了分奴才氣,被開心一陣的扭曲事實,見無憂穩坐著沒出面的打算,心想她是郡主,查出來挨打肯定是自己,沉不住氣了,憤憤的瞪了開心:「你胡說,我們哪有叫你找買家,而且我們只收了你二十兩銀子,是你……」

  說到這兒,見所有人的目光全向她看來,再看開心,笑嘻嘻的坐了回去,又開始吃蟹,這裡的事與他渾然無關了,才知道上了當,忙捂了嘴,偷偷的朝無憂瞅。

  事到了這步,所有人都知道那兩丫頭是誰了,所有目光又投向無憂。

  無憂恨得咬牙,頭痛的捂了額頭,朝著老太太堆了一臉的笑:「嘿嘿……其實……」

  老太太撐了頭:「其實啥啊?」

  「呃……其實……其實是我想幫爹爹民服私訪,試探一下他的屬下風氣正不正,結果發現他屬下還真是……」

  王爺一口漱口的茶水正含在口中,聽了這話,險些給嗆進肚子,包著茶水,鼓著腮幫將無憂瞪著。

  「其實……還真是挺正的。」

  無憂別了臉,狠狠的刮了開心一眼,又道:「這不,那師爺一看不是真的春宮,立馬就去報告了。」

  「如果是真的呢?」老太太冷不丁的笑接了句。

  「那就沒功夫去報告了,趕緊著上花樓和姑娘試感覺去了。」無憂愣也不打一個的回了話。

  王爺剛剛鬆了口氣,接著聽了她最後一句話,直接就噴了出去,嗆得險些閉過氣去。

  開心在下面含了個蟹腳,悶笑不已,被不凡眼風掃來,才收斂些。

  「胡鬧。」王妃向無憂一眼瞪了過去,無憂忙埋低頭,小聲嘀咕:「要罰也得先罰那師爺。」

  老太太笑得前俯後昂,等笑過了氣,才拍著胸口:「你別罵興寧,這丫頭雖然古靈精怪了些,但話可沒說錯。」

  王爺瞪著女兒哭笑不得。

  一直沒說過話的不凡起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道:「王爺,郡主說的對,那師爺確實該罰。」

  老太太將不凡上下打量了一陣,暗暗點頭。

  王爺一愣之後,明白過來,軍中的人一定要言行如一,絕不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師爺這樣如果佔了便宜就自己兜著,吃了虧就往外倒,以開心的身份,就算不能把他怎麼著,也讓王爺對開心生出些間隙,以此做為報復。

  雖然只是小事,卻足以看出一個人的人品:「這師爺是以前合兵時,那邊帶過的,以前我怕那邊的人心裡牴觸,認為我們會虧待他們,所以他們的人,我一個沒動的全用了。也過了兩年了,我看兩邊的人也融合的差不多了。再過些日子,就要打大仗了,也是該清一清人的時候了。這兩年,你一直在軍中,也看得明白,這件事,交給你去做,借這機會該清的全清,只給你三天時間。」

  「是。」不凡應了,仍坐了回去,分明是接了個大任務,卻雲淡風輕的像沒事一般。

  老太太到了這時候,才湊到無憂耳邊,問道:「春宮這件事,你做得挺好。」

  無憂囧了,也不知她這是說真話,還是反話,瞄了靖王夫婦一眼,索性打起哈哈:「皇姑婆,那您要不要看?我能畫很多出來。」

  老太太笑了:「這丫頭,你那些灶神,火神的自各留著吧,不過你可真是幫了你爹一個大忙。」

  無憂眼一眨,笑得有眉沒眼,仍跟老太太咬耳朵:「那皇姑婆是不是該給點獎勵?」

  婉城不久後,或許會有大仗要打,守城最重要的就是齊心,絕容不得裡面摻著沙子,無憂賣書那事,雖然是無心之為,卻讓靖王醒起清除內患,所以也是碰巧得了個功。

  老太太啐了她一口:「貪心的丫頭,我已經幫你保了個了了,還不知足,再說這事該向你爹討獎。」

  無憂伸了伸舌頭:「我爹會獎我一頓板子。」

  老太太哈哈笑了:「行,我就代你爹娘獎你了,你要啥?」

  無憂眼角閃過一絲狡意,朝老太太湊得更近些,一陣耳語。

  老太太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開心平白感到後脖子涼颼颼的,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陰風陣陣。

  ☆☆☆☆☆☆☆☆☆☆

  這一餐螃蟹宴,開心算是吃飽喝足,伸了懶腰正要進院子,見千千小跑過來,不由的停了下來。

  千千直到他面前才停下,鬆了口氣:「可算追上了。」

  「有事?」朝她身後望了望,不見無憂,微微有些失望。

  千千從袖中取了封信出來,雙手捧著:「郡主要我給公子送封信。」

  開心眼眸一閃,接了過去,立馬就要拆信,見千千直定定的將他看著,停了手:「還有事?」

  「郡主叫你一定不要失約。」千千眼珠子在他身上亂轉,上頭傳聞常樂的夫君個個是萬里挑一,如今看來,何止是萬里挑一,天上被萬人追捧著的那幾個上神,也不過如此。

  這等姿色能多弄些畫像,外帶他平時所用的小東小西的回去,包發財。

  無憂答應的五天, 現在還剩四天,也不知這次約他跟不跟自己的酬勞有關。

  開心急著看信裡內容,『嗯』了一聲,轉身要走,回頭見她仍杵著不走,眼角不經意的看向她的腳:「還有事?」

  千千平時難有機會與他單獨見面,這時左右無人,膽子大了起來:「人家跑腿,都有小費,紅包什麼的……咳……」

  開心雖然不知小費是什麼,紅包卻是懂的,啞然失笑,這貪財的性子,倒與那丫頭極像,不由的又將她打量了一番:「你沒領月錢啊?」

  千千來了也就領過一回月錢,不過這些錢,以後帶回去,就跟這裡燒給死人的冥錢一樣,沒用……

  擠了個笑:「我說的不是銀子。」

  「那是?」

  「如果你有不再用的小東西,比方說手帕、髮帶、反正只要是你專用的都行……賞給奴婢吧。」

  開心失笑,這是什麼破嗜好,打趣道:「破襪子有幾雙,要不?」

  千千微囧,躊躇了一下,仍點了頭:「也行吧。」

  開心『哈』的一聲笑:「你還真信啊,破襪子早丟得沒了。」

  千千失望的洩了氣:「那以後有了,別丟了啊。」

  開心『噗』的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胭脂小盒:「我前兩天剛得的,從波斯運來的,給你吧。」

  千千細長的眼,頓時圓了許多,盯著他手中精緻的胭脂盒,眼睛都放了光,怕他後悔,一把抓了過去。

  開心手掌一握,避開:「別忙,有條件。」

  千千又洩了氣,就知道沒這麼便宜的好事:「你要求太高,我可辦不到。」

  「我就問你幾句話。」

  「那也得我能說的,才能告訴你。」千千不傻。

  「如果你不能答的,就不答,行嗎。」

  千千挑眉,他問什麼,都說不能答,不就成了,念頭剛動,便聽他又道:「還沒開問,就打起小算盤,東西你也別想得了。」

  開心吹了聲口哨,當真轉了身,朝院子裡走。

  「我答,我答,還不行嗎。」千千忙將他的手臂拽住。

  開心眼角掃來,她忙鬆了口:「我能答的,都答。」

  「就給你一次機會,你表現不好,我立馬走人。」開心將胭脂盒在手指間打轉,看得千千直緊張,怕他不小心給打了。

  「你快問吧,你的手可拿穩些。」

  開心一笑:「你那筆哪來的?」

  「情郎送的。」千千難得的臉上燙了燙,單相思也算情郎吧?

  「你一直帶在和身邊?」開心明感覺她這話不實,也不追究。

  千千點頭。

  「沒給過別人?」

  千千搖頭:「我當然不會給別人,前天幾不小心丟了,都害我好找,急得差點上了吊,好在找回來了。」

  開心心肝閃了一下:「怎麼找回來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2 08:17 PM

074 隻身赴約

  「是小丫頭拾去了,郡主恰好看見,就給要了回來。」千千奇怪他問這些做什麼,不過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告訴他也無妨。

  「給你了。」開心手指一彈,胭脂盒打著轉向千千飛去。

  千千慌得連忙接住,千恩萬謝的去了。

  開心臉上嘻笑斂去,遙望天邊,喃喃自語:「她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

  晃了晃頭,實在想不出其中玄機。

  拆了信,是一手漂亮絹秀的小楷。

  慢慢將信折起,收入懷中。

  剛邁進院門,一把掃帚飛了過來。

  開心慣性的側裡彈開,也不看來人,一連跳著躲閃,一連嚷:「哪有這樣的爹,也不管在哪兒,見面就打,我又有哪兒做的不對了?」

  阿福追了一圈,掃帚掄得呼呼做響,沒能碰著他的衣角,累得氣喘,掃帚撐地,停了下來:「叫你給你母親尋盒好些的胭脂,眼見再過幾天就是你母親的生辰,波斯的船硬是不來,叫我愁了好些日子。今天好不容易聽說有波斯的船靠岸,你倒好,轉手就把到手的胭脂,拿去討好了人家小姑娘。」阿福越說越氣,又掄起了掃帚:「你這個不孝子。」

  開心抱了頭躲閃,叫屈道:「本來是想給爹拿去討好娘的,結果到手才發現,是小姑娘用的顏色,爹帶身上,沒準被娘認定你在外面找了小,討好不成,反而幾掃帚給掄出來,所以才沒敢給你。」

  「還敢說,過去你眼裡儘是骰子,現在儘是小姑娘,就沒裝過你爹,你母親……真是,白養你這麼大。」阿福舉了掃帚又打。

  「哎喲,這簡直是什麼爹嘛。」開心被逼著跳上院中石桌。

  阿福看準位置,正要一掃帚扣下,見眼前飛來一物,又聽開心道:「接著啊,摔了可沒第二盒了。」

  忙一把抓在手中,攤開手中,卻是一個精緻小盒,比剛才看見開心給那小丫頭的又不知精美多少,忙丟了手中掃帚,打開一看,果然是一盒紅艷艷,香噴噴的胭脂,頓時眼露笑意,瞥向蹲在石桌上,隨時準備逃跑的開心:「波斯的?」

  「啊。」開心撇著嘴角,就著石桌坐下,一臉的無奈:「賒的賬,你自個給錢啊。」

  阿福抬了手,作勢要打:「你這小子。」

  開心忙重新跳蹲在桌上,往旁邊一縮:「我給,我給,行了吧,真要命。」

  「那剛才那盒?」阿福口裡雖凶,裂著的嘴角怎麼也合不上:「真漂亮,早點拿出來不好,非要氣氣你爹。」

  「買一送一,那盒是次品,說最多兩盞茶功夫,就掉得活脫脫一隻花斑鹿,難道爹想親一隻花斑鹿啊?」

  「誰說要親……親……親了?」阿福那張瘦小的臉頓時像灌了雞血,臉燙了一陣回過味來,舉手又要打:「你這臭小子,說你母親是花斑鹿。」

  開心抬手護著頭:「不是沒給你嗎。」

  「次品,你還拿去哄小姑娘?」阿福這才笑嘻嘻的收了手,又看手中胭脂盒,幻想著妻子擦上這胭脂該有多漂亮。

  「又不是我老婆,我理她成不成花斑鹿呢,反正那張嘴,又不是我去親。再說她又不是花錢買的,用不上,丟了也不虧。」

  開心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石桌上躍了下來,懶懶洋洋的瞅著他爹:「爹今天進府,專程來拿胭脂的?」

  「算是吧。」

  「是王妃叫你來的吧。」 開心拉下嘴角直接揭了他的謊言。

  「來拿胭脂,順便見王妃,不行啊?臭小子,就你話多。」 阿福心滿意足的將胭脂小心的收進懷裡。

  「爹,你都這把年紀了,又收手這麼多年,別再出來淌這渾水了。」

  「你以為爹想啊?不是那銀狐攪得人心惶惶,王妃也不會找我……你……」阿福輕歎一聲,也有些無奈。

  「那銀狐不為惡,你理他做什麼啊?」開心眸色微黯,神情仍是一派吊兒郎當。

  「他錯就錯在即不為惡,又不被皇家所用。那些官家貪來銀子,不時的被他挪去分給百姓,銀狐還不被那些人恨死?」

  「救濟百姓還有錯了?」開心扁著嘴,歪歪斜斜的沒個站相。

  「他把銀子挪去,給皇家就成,給百姓就不成,拉攏民心,這是皇家大忌……你就不能站好?」阿福一腳踹在他小腿上:「我回去了,你都這麼大了,有空就回去跟我好好學點本事,別天天游手好閒的,到處惹事生非。」

  「疼死我了。」開心抱著小腿蹲了下去,一臉的無賴相:「學來給皇家辦事啊?爹給皇家辦了幾十年的事,還沒辦夠啊?光想著就沒勁,我不學。」

  「你這小子,我平日全白教你了。」阿福瞪了他一陣,最終一摔手,帶著氣衝出了院子。

  開心臉上的那副浪子的無賴相漸漸消逝,眼裡閃過一抹望不到頭的凝痛,牙關咬緊,心中默念:「爹,雖然你常教我,不小忍則亂大謀,但為了活下去,依附仇人,這樣的忍,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對不起。」

  ※※※※※

  無憂剛回來『暮言軒』,丫頭就遞上一封信。

  信手拆開,紙上畫著一枝雲鳳紋包玉金簪,簪子柄上刻著『興寧』二字,這簪子有些眼熟,蹙著眉想了一陣,赫然想起了這簪子的出處,才看向下面文字,寫著:

  常樂在我手中,以此簪為證,如果不想死的話,亥時三刻到文廟西廂院一聚。

  無憂吃了一驚,再看那簪子,實在不解,興寧屋裡有許多簪子,怎麼偏戴著這麼支老得快掉牙的簪子。

  將遞信的丫頭喚了回來:「這信是誰送來的?」

  「不認得,是門房叫我去大門口拿的,叫我一定要親手交到郡主手裡。」

  「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剛,不過這時怕是已經走遠了。」

  「文廟在哪兒?」

  「從南門出去,第三個路口拐右手方,直去便是。」

  「這兒到文廟多遠的路程?」

  丫頭想了想:「前年我陪我娘去文廟捐香油,搭的陸管事的車,差不多大半個時辰。不過自從文廟的尼姑偷賣香油,挪用香客捐的銀子,購置私宅被發現以後,大伙都不再去文廟了。聽說那兒現在就靠著留宿過往路人,掙些住宿費,落寞的已經不成樣子。」

  無憂冷笑,那些寺廟的僧人,尼姑就指著香客掙錢過日,只不過做的好的,不被人發現,被人發現的,就做不下去,哪能真的將那些錢燒給菩薩。

  看看天色,離亥時三刻已是不遠,不再理會小丫頭,奔著馬房,牽了匹馬,逕直出了南京門。

  ※※※※※

  不凡剛攀上馬車,正要去婉城處理王爺交待下來的軍務。

  見看守南門的門房行色匆匆的奔來,見他還沒離開,長鬆了口氣:「紇公子,有人給郡主遞了封信,沒過一會兒,便見郡主騎著馬匆匆從南門出去了。奴才見郡主臉色不太好,尋思著怕是有事,所以趕緊著來跟您說聲。」

  「可知她是去哪裡?」本凡目光微斂。

  「奴才不知。」

  「誰遞的信?」

  「不曾見過,遞了就匆匆走了。」

  「是誰接的?」

  「郡主院子裡大丫頭。」

  「你先回去看著,看郡主回來沒有。」

  門房忙跑著走了。

  自從無憂見過峻珩後,不凡便隱隱感覺不安,心裡始終團了團陰影,這次急著去婉城,也是想尋峻珩問個明白,乍然聽說無憂獨自匆匆離府,心口便陡然一顫。

  下車扯過一匹馬,翻身上馬,朝著『暮言軒』而去。

  到了門口翻身下馬,急喚了那個丫頭出來。

  丫頭見無憂才走不久,不凡便來問話,有些慌神,將無憂問過的話,一股腦的說了。

  不凡不等她說完,只帶了洪凌也匆匆出了南門。

  ※※※※※

  無憂一邁進文廟西廂,便感到四周埋伏著不下七八人,暗自冷笑,她敢只身前來,並非無腦衝動。

  如果興寧真的在對方手中,大可將興寧直接送回『常樂府』,那她也就原形畢露。

  他們約她前來,要麼就是興寧根本不在他們手上,要麼就是另有所圖。

  不管是哪一樣,就算做出最壞的打算,就是要麼殺她,要麼綁架她。

  文廟在『常樂府』管轄附近,為了保證興寧的安全,這附近的護衛並不疏漏。

  那麼想大隊人馬前來,又不被發現,根本就不可能。

  但如果單憑十來號人,以她的身手,打不過,逃是沒問題的。

  做為醫者兼殺手,她深有所悟,最容易要對方命的,絕不是群毆,而是暗殺,一招致命。

  既然潛伏著這麼些人,最可怕的設想已經可以排除,那她更加不必擔心。

  裝做沒發覺院中的危險,站在院子中間,對著廂房叫道:「你們約我來,我來了,出來吧。」

  廂房門自裡而開,出來一個官家丫頭打扮的女子,倒讓無憂有些意外。

  「裡面請。」

  無憂不經意的掃視了眼四周,大大方方的步上台階。

  丫頭等她進了屋,退出門外,順手帶上房門。



075 將計就計

  廂房裡點著盞油燈,光線昏暗,雖然算不得亮堂,卻不影響視物。

  前床榻前擺著扇六扇屏風,屏風上畫著的並非尋常佛門的清燈佛像,而儘是些男男女女的風月,足可見這家廟堂早被變質成不知什麼場所。

  屏風後一聲輕笑:「膽子果然不小,真敢一個人來。」聲音竟是趙雅。

  無憂勾唇笑了笑,自行移步到桌邊坐下,悠閒的手撐了頭:「只要我出了府,不久就會有人追來,我有何可怕?」

  趙雅從屏風後轉出來,面帶笑容,看向她的視線卻是冰冷如霜:「你說,他會不會來?」

  「你想他來?」無憂當然明白趙雅口中的他是誰。

  「當然,我想讓他親眼看見你冒牌的身份。」趙雅慢慢踱到屋子中間,離無憂三步之遙才停下。

  「是嗎。」無憂挑了挑眉。

  「你怎麼不問常樂在哪兒?」趙雅眼裡閃著一抹興奮,好像看著進了陷阱的獵物。

  「我是來拿回我的簪子的。」無憂對她的視線不避不閃,像也在看一樣有趣的東西。

  趙雅臉上笑意微僵:「你的簪子?到這時候了,你還要裝。」

  無憂起身:「如果你手上沒簪子,我不陪了。」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趙雅從袖子中取出那支簪子,上兩幾步,拍在桌上。

  無憂信手拿起,細細看過,確實是她兒時記憶中的那支簪子:「謝謝你幫我找回簪子。」說完又轉身要走。

  趙雅一把將她扣住,逼近一步,將她抵在桌緣上。

  無憂也不反抗,順著她後退一步,身後抵著桌緣:「你可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後果?」趙雅笑了:「你倒不如想想,你身份暴露的後果。」

  「如果真有你說的第二個常樂,你儘管將她送去『常樂府』。」無憂面色不改。

  「你怎麼不問問這簪子,我是從哪裡來的?」

  「那你從哪裡來的?」

  「常樂下山回府那天,聽說你是在『寧村』下車走回的府。」

  「那又如何?」

  「這簪子卻是在『寧村』前面的『周村』尋到的,常樂是在『周村』不見的,你卻是在『寧村』出現,是不是巧了些?」

  無憂偏頭笑了, 興寧果然沒在她手上,她手上有的只是這支簪子:「偷的吧?看來府中得清清內賊了。」

  興寧失蹤,『常樂府』的人跑了幾個趟子尋人,都沒拾到這支簪子。趙雅過了這許久,反而拾到了?如果趙雅一早得了這支簪子,又怎麼可能上次進府,全無表示。

  只能說明一點,這簪子是她事後弄來的。

  趙雅微愕,很快嘴角漾出一絲冰冷笑意:「你不用狡辯,我得到的消息絕不會假,我會讓你現出原型。」

  手掌一翻,手上多了一把柳葉薄刀。

  無憂到這時也冷下了臉:「你從哪裡聽來的胡言亂語,你可知道,你這麼做的代價會是什麼?」

  「如果你是真的常樂,我豈敢這樣,可是你不是。能易容到要人無法分辨的,只有一個辦法,剝皮換膚。所以只要在你身上劃開一條口子,就能知道真假。」

  她視線在無憂身上掃過,最後停在她的臉上,將柳葉刀慢慢抬起:「我討厭你這張臉。」

  無憂目光一冷,手臂輕抬,閃電般握住趙雅的手腕,一反手,那柄柳葉刀就能割破對方的喉嚨,絕不會有任何拖泥帶水,略為遲疑,薄刀卻架在趙雅的脖子上,並沒深入。

  趙雅手上功夫不弱,但從來沒聽說過常樂會武,並沒想到她能夠反抗,而且還如此之快的反過來將自己制住,看著無憂罩著冰霜的臉,驚愕的半晌出不得聲。

  無憂正想問她,是哪來的消息,突然聽見有馬蹄聲急撞入院子,從窗格看出,卻是不凡和洪凌一前一後躍下馬背。

  眸色一沉,握著趙雅的手一帶一鬆,趙雅握著的柳葉薄刀在她手臂上劃過。

  同時不凡已推門而入。

  無憂身子一斜,滾倒在地,手捂了被柳葉刀劃過的上臂。

  趙雅低頭看著柳葉刀上滴下的血滴,完全懵住了,一切發生的太快,快的好像是她的幻覺。

  不凡見無憂臥倒在地上,面色一變,直躍到她身邊,將她攬住,從她指縫中滲出的鮮紅液體刺痛了他的眼,揭起無憂鬆闊的衣袖,她雪白的肌膚已被鮮血染紅,好在只是皮肉之傷,才鬆了口氣。

  揭了袍子,撕下裡面乾淨衣衫布料,掏了金創藥小瓶,將大半瓶藥沫,盡數倒在她傷口上,才小心的給她包紮。

  他從進來,沒說過半句話,但動作輕柔,一絲不苟,只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對她的傷有多在意。

  直到包紮妥當,手指輕輕在包紮得平平整整的帛布上撫過,才小心的放下她的衣袖,抬眼向她看來,心疼中又帶了些自責,全然將愣杵在一邊的趙雅無視了。

  無憂到這時候,才將那支簪子伸到他面前,簪子上沾著她的血:「我來拿回簪子,這支簪子不能丟。」

  他眉頭微微蹙著,什麼也沒說,只是靜看了她一會兒,將她打橫抱起。

  無憂乖巧的偎進不凡胸前,低垂著眼,長睫半掩,睨向趙雅的眸子卻是清亮照人。

  趙雅這時才漸漸回過神來。

  不凡冷瞥向趙雅:「你還有何可說?」

  「她……她不是我傷的,是她自己。」趙雅喉間哽了一下,他進來的時候,正好是她握著的刀從無憂臂上劃過,說不是她傷的, 誰會信?

  果然不凡幽黑的眸子更冷了下去,如冰潭寒水,凍得她險些打了個哆嗦:「你……你好好看清楚她的傷處,是可以揭起一層的。」

  「夠了。」不凡冷喝出聲,趙雅的目的,他豈能不明白?然他包紮的傷口,又如何能看不清楚?那一刀雖然未傷到骨頭,卻也足有半指來深,皮肉外翻。

  要查上面覆著的人皮,何需下這麼重的手。

  趙雅認識他已有一些日子,他一直溫文而雅,雖然對她略為冷淡,卻也算得上平和,幾時聽過他這樣的口氣。

  再說她做這一切全是為了他,淚水湧了上來,漸漸糊了眼,也橫了心:「你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這麼對我說話。」

  不凡冷冽的目光直接掠過她慘白的臉:「我是什麼身份沒關係,但你該清楚,傷在你刀下的人是什麼身份。這件事,在下會請王爺和王妃上報齊皇,該如何定奪,齊皇自會衡量。」

  趙雅臉色瞬間刷白如紙,直直落上無憂含著譏諷的眼,像被鋼針刺過一般,這丫頭……

  看著不凡抱著無憂轉身,明白他這一走,將意味著什麼,閃身將他們攔下。

  無憂雖然對不凡,心生了間隙,但能不能過這關,還得靠著他。

  頭靠了他的肩膀,出奇的安靜,她的這份安靜反而叫不凡心裡越加不安。

  低頭看了看她輕顫著的長睫,重新抬頭,臉上是從未有的冷:「讓開。」

  趙雅見他連尊稱都捨了,心更沉了下去,指了無憂手中攥著簪子:「你讓她說出這簪子的來歷。」

  不凡將視線移開,抱著無憂,從她身邊繞開,走向門口。

  「不敢嗎?難道說你根本知道她是個假貨。」趙雅冷哼:「看來,你根本是對這個假貨動了心,才有意包庇。」

  不凡腳下一頓,低頭看著無憂蒼白的臉,又邁步前行。

  無憂心裡一顫,抬頭向他看去,恰好對上他凝看著她的眼,他眼底深處黑雲一層壓一層,終是看不明白:「是我皇姨賜的。」

  他眼裡有一抹微詫一閃而逝,在門口停了下來。

  無憂與他四目相對,一直沒再挪開,表面上依然乖巧柔順,心緒卻是一層一層緩緩壓上來,將她整個心房攪出千層浪。

  原來他根本沒相信她是興寧……那麼他這些維護圖的又是什麼,難道當真只是興寧的這個身份地位,只要是個人,無論是不是原本的興寧,都不重要?

  她輕舔了舔唇,轉頭平視向趙雅,緩緩開口:「不知你那支簪子保存得可還好?」

  趙雅訝然,飛快的睨了不凡一眼,後者仍是一臉淡漠,不甘心的問道:「你可說得出,是何時賜的,為何而賜?」

  「我五歲那年,北齊和西越再次議和,當時前往西越的使者是你父親,而你隨了你父親同往。皇姨只生過一個女兒,因身體從小不好,養在後宮,因為怕養不活,所以收了幾名朝中重臣的女兒為義女,也封作公主,那年皇姨打造了一批簪子,做為封賞的信物,能得這簪子的就將受到公主的待遇,當時所有公主都得了,我也有幸得了一支,而你去的正是時候,皇姨為了表示與北齊議和的誠心,也賜了你一支。」

  無憂含笑說完,心卻像被狠狠的刺了一刀,一滴一滴的在滴著血。

  當年賞賜這簪子時,她也在場,可是所有人都得了,母皇唯獨沒給她。

  為這事,她出了母皇側殿,偷偷的哭了好久,但怕子言為她難過,就埋在了心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5:05 PM

076 坦然相告

  那時的無憂被冷在後宮,對外卻說的是身體不好,多要靜養,所以才不四處走動見人,也正因為這樣,逢年過節,母皇才會讓她前去請安。

  無憂眼角餘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不凡眼中竟似閃過一抹刻骨的刺痛,繼而被一抹失望代替。

  她轉頭再看他時,卻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她可以確信自己所見並非幻覺,只是不明白他為何而痛,又為何而失望。

  不凡冷睨著愣在那兒,再尋不到理由為難的趙雅:「你好自為之。」

  守在門口的洪凌睨了眼不凡懷中的無憂,目光掃過無憂手臂傷處,默默的扶好馬頭,方便不凡上馬。

  「我有騎馬來。」這件事到了這一步,趙雅這裡已無需理會,她也不必再跟他裝什麼曖昧,這點傷對她而言,只是身上痛一回。

  「血還沒止住,不要用力的好。」

  不凡不放開無憂,腳尖在馬蹬上輕輕一點,身體已輕飄飄的穩坐在馬上。

  她赫然抬頭向他看去,只是尋常的一句話,卻壓上她心底一處柔軟處。

  過去出去執行任務,也不是百分之百成功,失敗了絕大多數的代價都是九死一生,那時的她,無論是手也好,腿也好,身體也罷,身上不管哪裡受傷,都是流著血,還要逃上一陣,或者開上一陣的車,直到安全地方,才有繃帶用繃帶,沒繃帶,在衣衫上撕一條布條,隨便包裹捆綁,再開上個把兩個小時,甚至更久的車回到家中才作處理。

  那時,何曾有人在意過她身上的傷。

  念頭剛過,忙斂神將這些不該有的感動萌動打散。

  哪能這麼嬌氣,無憂心裡雖然反駁。

  這一怔神之間,已被他放在身前馬上,身體被他溫暖的手臂,避開傷處,緊緊環著。

  剛剛才收斂心神,不能對他生出一點感動,這時靠在他胸前,竟不願離開。

  不凡接過洪凌遞上來的馬韁,雙腿一夾,縱馬出了文廟西廂院。

  洪凌吹了聲口哨,喚來無憂的馬,上馬緊緊跟在他身後,防著被人偷襲。

  直到遠離了文廟,不凡低頭看了看一直沉默著的無憂,放慢下來,對洪凌道:「你先回府,我和郡主慢一步回來。」

  洪凌也不多話,輕點了點頭,縱馬離去。

  無憂見可以遲些回府,輕吁了口氣,她還沒有將一些紛亂的思緒平復,實在不願在這時候回去應對一些不能不應對的事。

  不管他這個人的心是怎麼樣,但言行實在貼心。

  不凡拂開被風吹貼在無憂臉上的耳髮:「心裡難受?」

  「沒有,能拿回簪子,我很開心。」無憂揚起的笑,真真假假,一看就明。

  他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耳後肌膚,指腹能感到她耳後紅痣的微微突起,有些事,他給不了她勸慰,只能她自己去慢慢消化,承受。

  無憂覺得他像是在安撫一隻受驚嚇的家貓,抬眼,笑了笑:「你來得真快。」

  「還是晚了一步。」他視線轉向她受傷的手臂,神色暗沉,好在府中有些事牽絆,走得遲了一步。否則,真不堪設想。

  「你來的剛好。」無憂苦笑,如果他來遲一步,她採取的行動方案便是另外一種,另外一種雖然更直接,卻也更危險。

  前方一陣馬蹄聲響,一小隊勁裝侍衛朝這邊急馳。

  無憂望著遠處被洪凌攔下的那隊侍衛隊,雖然離得較遠,但無憂常練射箭,眼力極好,勉強能看清帶隊的人是姨娘的人,胸口憋悶得險些透不過氣:「看來,你之前並不知道趙雅約我之事?」

  「確實不知。」他也看那隊人馬,慢呼出口氣,如果知道,又豈能發生這樣的事。

  無憂點了點頭,她信他:「這麼說,是我娘差人給趙雅的簪子。」唇角含了苦澀笑意,垂下眼瞼,睫毛輕輕一顫,滾落兩顆淚珠。

  姨娘終是懷疑自己了,自己盜用她女兒的身份,她這麼做是對的,對證實女兒真假的母親,她無法抱怨,但仍感到難過。

  如果是自己是假的,趙雅自會拿自己去向姨娘請功,姨娘也順水可以賣個人情,她也不損失什麼。

  不動一根手指,便能將她識破,再從自己身上尋找興寧的下落,手段不可謂不高。

  如果自己是真的興寧,傷在趙雅手上,也可以藉機打壓番王,她這傷,也是傷得物有所值。

  不管是真是假,將她置於危險之中,都是何等狠心。

  「無憂。」他手指拭去她眼角淚珠,動作輕柔:「別怪王妃。」

  「我哪能,你想多了。」無憂眼裡還含著淚,唇邊的笑卻燦如春花,眼底的那抹痛卻終是凝下了,叫人看著越加心疼。

  他倒是希望是自己想的多了,然……輕歎了口氣,身在皇家,任是誰,都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就算興寧過去再邪,再渾,也是擺不脫這份無奈,這也是他能包容她,痛惜她的原因之一。

  無憂深吸了口氣,吸入的空氣略略衝去胸中的隨積,笑道:「其實,你也認為我是假的,是嗎。」

  他不避開她的注視,眼中靜如止水,就這麼看了她好一陣,才緩緩開口:「曾懷疑過,後來難以確實,又尋不到證據,便沒再去想。」

  「為何不去想?難道你就不怕,我將她殺了,這樣我要扮她,就沒有後顧之憂。」這話,本不該問,但無憂實在壓不下心裡對他的氣惱,一個人對相伴八年的感情,如何可以冷漠至此。

  他任馬自慢緩緩前行,抬頭看向前方,神色間有些淡淡的:「我倒希望山中三年的時間,讓你變成現在這般的性子。」

    無憂怔了怔。

  「就算你真的不是無憂,你也並不知道她在哪裡。」他說這些話時,並不看她,卻讓她無法懷疑,他說這話時的真心。

  無憂無全迷糊了,這個人的心思,實在無法琢磨:「你為什麼認為,我如果不是真的常樂,會不知道她的下落?」

  「她是在下山路上失蹤,接她下山的護衛上百人,還是洪凌親自帶隊,他們跟隨我多年,有幾分幾兩,我自是清楚,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他們眼皮底下無聲無息的殺人、毀屍,再扮作她出現在他們面前。如此看來,就算劫她與你有關,那麼也必有同夥。劫她豈能沒有目的,有目的就不會輕易殺她,所以在你們達到目之前,她起碼不會有性命之憂。」

  無憂淡淡的看著他,他說這番話時,臉上表情全無變化,就像是說與自己無關的人,不管興寧是不是他所愛,但終是他守護著長大的,被自己守護著的人被劫,他能冷靜到這地步,實在不是常人可比。

  這樣的人,無憂不知是該佩服,還是該覺得他可怕。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又說我不知她的下落?」

  「帶著任務入府的人,不會不與外界聯繫,而你來來去去帶著的,就只有一個千千,至於那個千千,一天到晚,尋東問西,儘是些不著調的事,均與外界無關,由此可以判定,她並非你所劫,既然不是你所劫,你如何知道她的下落?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扮作她?」

  他睨了她一眼:「求榮,求貴,都不像。」

  無憂倒抽了口冷氣,他看似對她的事不多理會,其實不經意中,全掌控在他掌心之中,好在這些日子並沒大的行動,否則豈能不被他揪到把柄:「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讓我待下去?」

  「如果『常樂郡主』失蹤的事傳了出去,必有麻煩,所以在尋到人之前,府中不能少了暫替的郡主。」

  無憂撇臉冷笑:「我娘可知,你這些想法?或許,我娘也是這麼想?」

  「這只是我的一方假設,如何能任意輕言,四處張揚。」不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的想法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如果王妃有所懷疑,也不是他放的消息。

  無憂直直的看著他,從千千打聽來的消息得知,他再過兩個月才滿十九。

  雖然這年代男子十五六歲便娶妻生子,比二十一世紀所接觸的男孩子思想成熟許多,但對於一個未滿十九的少年,處處上心,又處處得體到這程度,實在是過於的少年老成,到底什麼樣的生活歷練才能將他磨練成這樣的一個人。

  「那現在呢?又如何看?」其實她問這個話的時候,已經知道結果,如果他仍認定她是假興寧,是不會說出這些話的,但是否仍有所懷疑,就不得而知了。

  「那簪子……你為何會懷疑王妃?」他不答反問。

  「當年賞賜這些簪子的時候,姑娘們年紀都還小,就屬趙雅最大。這些朝臣女兒被封了賞,是眾所皆知的。但至於賞賜的東西,畢竟是女兒家的東西,又如此貴重,平時自然不會戴著四處走動。回到家中,自然要小心收藏的,所以見過的人沒有幾個,但我娘對這東西,卻是再熟悉不過。」

  雖然封賞之時,姨娘恰好出使未歸,而興寧也並沒到場,但母皇下令叫親信的宮人護送著送往婉城,她卻是在一旁聽著的。



077 不凡的不情之求

  無憂眼角牽起一絲苦澀,說到這裡,已經無需再說下去。

  收藏著的東西,怎麼可能會遺失在『周村』。

  不凡打理的常樂府,有點事,連個風聲都不會走漏,又有誰會偷她的首飾出去。

  何況這東西對興寧而言,是權利和身份的象徵,到別人手中,不過是支精緻的金釵。

  能將這簪子拿出去給趙雅的,只能是姨娘,所以今天發生的事,也並不難猜。

  只不過姨娘低估了趙雅的心狠手辣,如果自己是真的興寧,這張臉也就毀在了趙雅手上。

  回來後,見了姨娘,便將她當作自己的親娘,能有一日,算一日。

  做人本不該貪心,不該有不屬於自己的奢望。

  無憂笑了笑,是自己奢望了……

  「原來如此。」不凡眼瞼微垂,神色間卻微露了些漫漫之色:「既然簪子是女皇派人送來的,你為何對賞封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無憂暗吃了一驚,果然說多了:「是送簪子來的宮人說的,當時我想知道是都有,還是只得我有,所以問多了句。」

  「是說的都有嗎。」

  「嗯。」無憂隨口應了。就算那時她沒得,宮人也不敢到處張口亂說。

  他輕輕額首,不再問什麼。

  無憂抬頭,見他看著前方,神色平和,瞧不出什麼端倪,眉心卻比之前像是隱隱多攏了一團黯然之色。

  將話題岔開:「過幾天要進京,我娘可有跟你說起?」

  「怕是去不了,王妃收到急報,近年多處受災,女皇詔示天下,要以民苦為苦,以民憂為憂,所以取消國慶的盛宴,改為出巡安撫受災百姓,說是會在郡主府盤留三兩日。」

  他略低頭,目光從她臉上不經意的掠過,眼底微微湧動,憂慮一閃又立刻消彌於無形。

  無憂的唇慢慢抿緊,之前聽王妃說要進京,就知道會見到母皇。

  她全然不敢想如何去面對,賜自己毒酒,致她於死地的母皇。

  過去將她冷落在深宮,所幸還給了她一個子言,讓她還有所期盼。

  但自從送走子言,再加上那一杯毒酒,已經將她對母皇的母女之情徹底斬斷。

  如今對這個所謂的生母,她只有怨和恨。

  如果說奪去與女兒相依為命的駙馬,是為了國,為民,為和平,那她只能怨命,怨天。

  就算她救子言在母皇眼中是錯,然千錯,萬錯,她只得六歲。

  母皇竟忍心因為這一錯,將她毒死。

  毒殺幼兒的母親,還叫什麼母親?虎毒也不會食子。

  事隔這許多年,她每每想起,仍打心底的寒,剜心的恨。

  進京見她,已是極不情願。

  然想著,宮有宮規,進了宮,面見女皇,也不過是短短時間,忍忍或許就過了。

  但現在竟說要在同在一個屋簷下三兩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在眾人面前,不露出一絲一毫怨恨的神情。

  心裡亂哄哄的,見他眸色閃過一抹異色,欲言又止,赫然有所悟,不凡不是多嘴多人,凡事不會無故開口。

  將才收到的急報,說與她聽,必有原由:「你有話要跟我說?」

  他沉默著沒否認,過了會兒才道:「本來這事,還早,想著過些日子再問你,既然左右無人……」

  「什麼事?」無憂忙將那些亂篷篷的思緒打包收起,凝了神。

  「寧墨……」他只看前方,不看她注視著他的眼,停了停,才接了下去:「你對他,到底是何想法?」

  無憂微怔,心裡砰砰亂跳,果然不經意的一點舉動,就能被他有所察覺:「我對他,能有什麼想法?」

  「當真沒一點想法嗎。」晚風從林中拂來,將他的聲音也吹得透了些涼。

  「沒想法。」無憂摸不透他是什麼想法,輕咬了咬下唇,埋低了頭。

  不凡神色不變。

  沒有一點想法,如何能為寧墨花那麼多心思,繪製如此精緻的輪椅;又如何聽見他的琴聲,便止了哭。

  腦海浮現著無憂握了寧墨的手,眼中留露的那發自內心的關懷。

  寧墨慣來視她如似鬼如魔,而那一握,雖然是出奇不意,然他終是沒有做出牴觸的舉動,而那眼神居然有從來沒有過的暖意……

  他們之間,應該有點什麼不同……他不會看錯。

  不凡雪白的髮帶纏著墨黑的髮縷輕輕拂動,飄到她臉前,她抬手握住,他的髮柔滑如絲,略一鬆手,便從指間滑落。

  他仍不低頭看她,過了好一會兒,深吸了口涼風,緩緩開口,聲音輕且柔:「無憂,我從來不曾求過任何人。」

  無憂詫然,迷惑的抬眼向他看去,無意識的繞住即將從指尖盡數滑落的髮稍。

  他只是目視前方,下顎柔和的優美的線條略略崩緊,在月影斑斕中,越加難辨他心中所想。

  無憂靜靜的等著,時間彷彿凝住,久久不動一動,久得她覺得,不會再有下文。

  他的低婉的聲音才又再傳來,飄渺得,像是要隨風而散:「我想求你一回……我不會迫你,但……希望你能答應。」

  無憂驚得半張了嘴,在他引起那話題之前,便隱隱感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但當他真的說出,仍覺得不可思議。

  他這樣的人,與他人之間,只會是用與被用的關係,就算是不平等的地位,在來往上也是平等,他為別人做事,同時從別人那裡,得到他想要的,雖然並不能處處公平,但終是在同一地平線上,而『求』字,不是在他口中會出現的。

  無憂的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躊躇著自己這個冒牌身份,是否當得起他所求。

  他也不催她,她不答,也就靜靜的等。

  過了好一會兒,無憂才從喉間艱難的哽出兩個字:「何事?」盯著他的眼,越加無法看去別處,怕被風吹漏掉一個字。

  而他至始至終沒看她一眼,前方已隱約看見『常樂府』的院牆灰影,此時不說,以後怕更難再開口,喉頭滑動,仍半晌才開得了口:「我想你和寧墨圓房,在女皇到婉城之前。」

  她竦然一驚,整個人怔住了,腦子卡得死死的,半天轉不過彎,過了許久,才不確實的問道:「你……你在開玩笑?或者是我聽錯了?」

  話出了口,他也不再遲疑,柔聲道:「無憂,我知道在你大婚前。這不合規矩,但如果先斬後奏……也不是不可行……」

  無憂身子崩緊,臉慢慢漲紅,緊瞪著咫前的俊顏。

  心亂如麻,就像將千百隻蠶繭打亂了,再塞進她心裡,千絲萬緒,再無從思忖。

  拋開她與寧墨之間是何關係,他此時手臂還緊緊環繞著她,她還緊偎在他懷中,彼此能感到對方的體溫。

  如果不是他們之間各存心結,各有目的,本該是情侶之間的親暱,曖昧。

  此時此境,他所求居然是,叫她與別的男人上床,何等荒謬。

  「你不必馬上回答……」

  無憂突然從他懷中掙出,躍身下馬。

  他陡然一驚,飄身下馬,將她攬腰接住,臉色微白。

  無憂猛的將他推開,後退開來,冷冷的瞪視著他,心中百折千迥,不知是該悲,還是該怒。

  他立於她二步之外,靜靜凝看著她,黑潭般的眸子,靜如止水,沒有半點波瀾。清風湧來,揚開了他墨黑的長髮和似雪的衣袍。

  清秀儒雅的容顏在月光下出奇的溫潤,這等氣質,這等風華,豈是他人所能比得。

  無憂望天啞聲而笑,這樣一個好皮囊下裝的是什麼樣的一顆心?

  硬如堅硬,冷如寒冰。

  他看著這樣的她,微側了臉,眼眸落在她身邊被風吹得不住顫抖,欲墜的半黃樹葉,寧墨便如此樹葉:「寧墨,是你的夫。」聲調依然溫和。

  無憂深吸了口氣,讓險些炸去的肺舒服些。

  他真是大方……應該說,真是無情……

  是,他的話不錯,不過寧墨是興寧的夫,不是她的……除非,他是子言……

  要她和興寧的夫上床,癡人說夢。

  「為什麼?」

  他重新平看於她,他對光而立,如此的好容貌,叫人百看不厭,眸子在銀輝下亮如碎星,全然沒有因為向她提出過分的要求而有絲毫愧疚和自責,坦坦然,淡淡然。

  「如果你當真是無憂,你應該知道為什麼。」眸色攬了光華,比平日冷了幾分。

  無憂愕然,臉色煞變,眼前浮過寧墨疤痕纍纍的腳踝,他腳間凹凸不平的腳筋觸感彷彿還在指間。

  怒火瞬間熄滅。

  頹廢的後退一步,沒了方才的氣焰。

  直覺他所提的要求與寧墨腳上的傷有關,她做夢都想知道,興寧為什麼要這麼對寧墨,又不能問,一問便證明自己不是興寧。

  然男女之事不是同情,她做不來,對寧墨也不公平。

  「我不同意。」拂袖轉身,向前走去,走出幾步,又自停下,回轉頭:「我受傷之事,無需張揚,你獨稟我娘便好。」這是姨娘想要的結果。

  她拒絕在他意料之中,暗歎口氣:「還望考慮。」

  無憂冷笑,還不死心,除下外衣,將破損染血的衣袖反轉,裹了身子,掩去臂上血跡,往前直走,再不停留。

  他唇色漸白……寧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5:18 PM

078 開心的約會

  祥雲公主的頭往前埋,醒了過來,將連頭到身體,一起包裹的實實的絲被緊了緊,打了個哈欠,左右張望了一陣,低聲報怨道:「興寧丫頭,明明說搞定了的,怎麼還不來。難道那臭小子,臨時變卦,放了鴿子。」

  扭了扭發僵的腰,痛得『哎喲』一聲,開始後悔支走了所有丫頭。

  寂夜中,傳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

  老太太頓時來了精神,半瞇了老眼,手在眉頭上搭了個涼棚,朝前面望去。

  被月影拖出的長長影子從花叢後轉出。

  老太太忙將被子拉緊,將臉蒙上,只露了一雙眼,靠向身後靠椅,扮出一副千嬌百媚的慵懶之態,身體雖然圓滾了些,但窩在花影之中,倒也看不真切。

  開心抱著手臂,搖搖晃晃的走近,離涼榻五步之遙便停了下來,不再前走,偏著頭看著半臥在那兒的人影。

  老太太暗暗著急,心裡默念:「死小子,過來啊。」

  開心看了一陣,揉著鼻子笑了:「被子都帶上了,難不成,想與我在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後,直奔主題,就此相擁纏綿?」

  老太太在被中笑得打顫,死捂了嘴不肯出聲,伸手出被,朝他勾了勾手指。

  開心皺了皺眉,不肯上前:「到底要玩什麼花樣?迷香?」揚了揚臉,微風輕拂,這種地方迷香可派不上用場。

  「針刺?」唇角上勾,上次是中了迷香才會被她刺中,這時人清醒著,豈能再讓她得手。

  老太太暗罵了聲:多心鬼!又朝他招了招手。

  開心這才用手指搔了搔鼻尖,磨磨蹭蹭的上前,步子看著拖拉,腳沾著地面,卻是一點即起,地上設的什麼機關陷阱,對他根本全無用處。

  老太太看在眼裡,不住磨牙:這小鬼頭。

  開心到了她面前站住,歪頭瞅著她,就是不伸手去揭被子:「我過來了,然後呢?」

  老太太又勾了勾手指。

  「捂得這麼厚,不怕生痱子?」開心揚了揚眉,倒要看她玩什麼花招,慢慢彎下腰,一點點向她靠近。

  捂在被子中的眼,漸漸清晰,驀然睜大眼,正要直身,被子突然張開:「哈哈,臭小子,狡猾的像狐狸。」

  開心驟然對上老太太皺皺疊疊的老臉,陡然大驚,往後急退一步,頭痛的捂了額頭:「皇奶奶……開什麼玩……」

  話剛落,腳下一緊,「哎喲」一聲,轉眼間已頭下腳上的被吊了起來,亂揮著手臂:「皇奶奶,快放我下來,我難受。」

  老太太裹了被子,下了地,揮手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記巴掌,得意的笑道:「臭小子,白天叫你躲,現在看你怎麼躲。」

  開心捂著屁股苦了臉:「您老人家那雙魔爪,誰見了也得躲啊?不躲,還不被您擰成饅頭啊?」

  「小時候在我府上白吃白喝的時候,不見你躲?」 老太太啐了他一口,將臉湊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臉頰:「來,親奶奶一口。」

  開心將脖子盡量後縮,別開臉去:「不親。」

  「臭小子,當初有桂花糕,叫你親就親,現在沒桂花糕,就不親了?要不要我叫丫頭送一碟來?」老太太在他臉上擰了一把。」

  「皇奶奶,我那時才五歲,現在十八了,怎麼同。」開心愁得臉都皺成了一堆,伸手回來護了臉。

  「十八怎麼?在我看來,你十八跟五歲也沒啥長進,剛剛還要跟我老太太花前月下,相擁纏綿呢。」老太太故意做出扭提捏狀。

  「哎呀,你老人家跟那春宮女摻和什麼啊。」開心燥得紅了臉,屁股上飛快的又挨了一巴掌,越加沒了脾氣:「您都七老八十了,愛好也不改一改,快放我下來了,腿要斷了。」

  「 想下來啊?」老太太抖著腳,笑嘻嘻的將他瞅著。

  「想。」開心老實點頭。

  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臉:「想,就親下。」

  「哎呀,真是的。」開心撇了嘴,倒吊著,斜眼與老太太大眼瞪小眼,見老太太揚著臉,絲毫沒退讓的樣子,最終無奈的一撇臉:「算了,算了,親就親吧。」

  老太太嘻滋滋的立馬將臉湊了過去,開心磨了磨牙,一臉的臭屁,千不願,萬不肯的皺著臉,飛快的在老太太臉上啄了一下。

  「不行,不行,這叫親啊?叫雞啄米,重來,要帶響的,不帶響的,你今晚就在這兒吹一夜風。」

  開心納悶的翻了個白眼,瞄了瞄左右沒人,湊到老太太面前,果真『吧唧』的一聲,偏頭就罵了聲:「該死的春宮女。」

  話還沒落,全無防備的腳下一鬆,直栽了下去,滾坐在地,臭著臉解腳上的繩子:「皇奶奶,你這麼玩我,那丫頭給你什麼好處啊?」

  「她能給我啥好處,她那小屁股,我可沒興趣。」

  「難不成,是您想我了,特意來看我?」

  「還真是。」

  開心嘴角一抽,小聲嘀咕:「用這方式,還是別想的好。」

  老太太拿腳踢了踢他:「小子,你還要給我老太太裝到什麼時候?大老遠的就知道是我了,故意踩到繩子裡逗我老人家開心。你真以為我人老了,眼神不好,看不出來啊?我雖然只帶了你八個月,你那點小性子,屁股一撅就知道你要幹啥。」

  「您老的眼神,還是這麼利索。」 開心『呵呵』笑了,躍起身扶了老太太:「這風大,我送您回去,別吹了頭。」

  「還是這麼懂事。」老太太舒服的心歎了一聲:「你爹娘身體還好吧。」

  「娘還成,爹的身體就大不如從前了。」 開心一反往常的嘻哈戲笑,恭恭敬敬:「您老身子骨可還硬朗?」

  「人老了,也大不如從前了,以前還抱得動你,能哄著你,現在可不行了。」老太太看著他,滿意的笑了笑:「能看見你長成這樣,我也滿足了。」

  開心垂眉笑了笑:「我現在都多大了,還要您抱啊。」

  「我十七就守寡,這以後也沒再招駙馬,也沒生下一男半女,要不然,有個孫女什麼的,也不能把你給了興寧。」

  開心唇角笑意微僵,埋著頭:「前面那磚裂了,還沒換上,您小心些,別踢了腳。」

  老太太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怨我。」

  「哪能,沒您,我早不知死在哪個街角了。」開心僵著的笑,又化了開去。

  「那時除了叫你爹把你送到『常樂府』,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能讓你平安的長大。現在看來,就算你怨我,我當年這麼做,也都是對的。」

  開心默了一陣:「皇奶奶,您的恩,我記著呢。」

  「我也不要你記著我的恩,只要你記著答應我的事,就行了。以後當真見著她了,就拉她一把。」

  「可是你說的那個人,到底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在哪兒,不過大師說了,該來的時候,就會來。我有個預感,只要守著常樂府就能見著她。說真的,我有時甚至感覺,她已經回來了,就是因為這個,才想來看一看。我怕我啥時睡下就醒不來了,想來看也看不著了。」

  「回來了?她長得啥樣?」

  「我也不知她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了,只知道她小時候跟興寧小時候一個樣,長大了怕也該有幾分相似。你以後啊,看見跟興寧長得有些像的姑娘,多留上個心眼,可別錯過了,怪可憐的一個丫頭。」

  開心的心赫然緊了一緊:「您說跟她小時候跟興寧長得一模一樣?」

  「她們倆從來沒放在一塊過,光這麼看著是差不多,只是瘦了不少。」

  「您最後看到她是啥時候?」

  「五歲。」

  「那現在多大了?」

  「再有一個來月十五了。」

  開心兩眼一翻:「差十歲,眼睛,鼻子,啥都變得沒形了,沒名沒姓的,叫我怎麼找啊?」

  「她不是沒名沒姓,只是我現在不能告訴你。」老太太見面前已有下人走動:「還是那句話,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明天就要離開,你也別送了,省得平陽起疑心。」

  「不是說要多住幾天嗎,怎麼明天就走?」開心有些不捨。

  「看過你了,也就行了。乘活著,多跑跑,去看看我從小一塊長大的那兩個姐妹,人老了,就是念舊。」

  老太太站住,等她的隨侍嬤嬤過來,伸手扶了嬤嬤,朝開心揮揮手:「別送了,回去吧。」

  開心眼眶微微有些發燙:「皇奶奶,您可要多保重,多活上幾年。」

  老太太笑著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我還沒死呢。」

  開心搓著屁股,皺了眉:「您就不能不打嗎?我都十八了。」

  「十八咋了?等你五十八,我還打。」

  「成,等我五十八,讓您打個夠。」開心揚了揚眉。

  老太太樂了:「等你五十八,我都成了老妖精了,走了。」

  開心看著老太太蹣跚微晃的步子,眼中有液體湧上,默念:您可真要活久些,看著我把您的心願了了。

  微仰了頭,任風吹乾了濕潤的眼,才轉身離去,頎長的身體被月光拖出長長的影子隱在了黑夜中。



079 不凡挨打

  無憂知道不凡一直牽了馬跟在身後,執拗的不回頭看他一眼。

  回到『常樂府』已過子時,望向後院方向,已過與祥雲公主約好戲弄開心的時間。

  此時過去,或許能趕上個收尾,然手臂上帶著傷,而這傷的由來,也實在不便張揚,握了握手中簪子,回了『暮言軒』。

  千千和給她遞信的丫頭忐忑不安的等在台階下,見她回來,才長鬆了口氣。

  無憂打發了丫頭去休息,只叫千千給她送些水進屋。

  將手中帶著乾涸血跡的簪子擲到梳妝台上,扯下裹在身上的外袍擲到一邊。

  怕手臂上的血跡弄髒被褥,挨床邊坐在腳榻上,頭靠了身後床柱,長透了口氣,合上眼,總算又過了一關。

  滿腦子都是不凡的那些話,輕扯了扯嘴角,他真是瘋了,整天不知想些什麼。

  既然對興寧無情,偏又擺出那副唯怕她受半點傷害的形容,這不更勾得人想得,卻又不能得。

  唇邊浮上一抹不屑,興寧怎麼就倒霉到遇上這麼個人。

  他就算對興寧無情,想脫身,也不必用這樣的辦法。

  撫了撫漲痛的額頭,寧墨的琴聲和他腳踝上傷不住的在腦海盤旋。

  如果再不注意言行,任著自己的性子接近寧墨,不知將會如何。

  然畢竟自己不是興寧,在這裡時間越長,馬虎越多,就算這次身份暫時瞞過去,暴露也是早晚的事。

  再說不知興寧到底去了何處,也不知她何時會突然出現。

  她出現的一天,也就是自己必須離開的一天。

  過去做事,事先總有個期限,知道該如何安排,可現在沒有期限,或許只有一天,一個月,一年?

  沒期限才叫人揪心,難以把握。

  甩了甩頭,試圖將那些亂麻麻的東西丟出腦海。

  不管寧墨是不是子言,他的腳得治。

  扒拉著過去所學,這些年學的是中醫,主攻的是針灸。

  過去訓練和任務,不時會受傷,為了應對這些傷和急救,才下著狠心攻了一陣外科,然終是些皮毛,遠比不得長年持刀的醫師教授。

  拿自己的這點皮毛,去對付他反反覆覆損傷的腳筋,實在沒有什麼把握。

  想的越多,心越亂,亂到後來,竟不知到底該從何下手。

  後腦緊抵著床柱上的雕紋,硬得發痛,卻全然不覺。

  倦意襲來,也懶得動彈,就這麼依柱睡去。

  朦朧中聽見房門被推開,只道是千千送水進來,睡意正濃,也不願睜眼。

  隱隱感到有人走到床邊停下,試圖掙眼看看,眼皮卻重得怎麼也睜不開。

  直到手臂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才赫然醒來。

  從窗欞吹入的夜風捲著薄紗帳翻捲開來,肩脖處一陣清涼。

  低頭,身上中衣已被脫去,僅留著胸間一抹窄小薄緞胸衣,她這具身體雖然還沒滿十五,卻已經發育得很好,雖然與波濤洶湧無緣,卻是挺翹渾圓,質地柔軟的胸衣輕覆在胸脯上,勾出美好的胸乳輪廓,胸衣之上半掩半露,一片凝脂玉潤。

  繼而看見半跪在身邊的白衣男子,清峻秀美的面龐湊在她裸著的肩膀處,垂著眼,濃睫下有月光光暈流轉,手握了她的手臂,唇正貼著她赤裸著的手臂,溫熱的呼吸在肌膚上流連。

  過去與冥王共屋十八年,也不曾與他這樣赤身相對。

  她腦中『嗡』的一下,全身熱血直湧上頭,想也不想,本能的一巴掌重重的摑了過去。

  飛快的抓過一邊衣裳擋在胸前,面頰赤紅。

  他的臉頰被那一巴掌的力道,打得一偏,微一停頓,慢慢轉過頭來,幽黑純清的眸子如無波靜水,沒因挨了那巴掌而有所動容,不慍不燥,更沒有半點別樣的慾望。

  無憂望著那雙靜看著她的眼,微微一愣,直覺自己可能弄錯了什麼。

  眼角微轉,腳榻下放著個銅盆,銅盆中清水已被血污染得渾濁。

  視線回轉,落在他嘴角殘留著的一點黑綠色的碎渣上。

  他抬手拭去嘴角碎渣,眼瞼又自垂下,看向她手臂傷處。

  無憂不自覺隨他一道看向自己手臂,手臂傷口已清洗過,上面覆著一層黑綠色的,不知什麼藥物。

  她是學中醫的,剎時已明白是怎麼回事,慢慢抬眼。

  燭光下,他白皙的面頰上浮起清晰的指印。

  剛才一怒之下,未及思考,那一巴掌,幾乎是全力而為,有多重,她清楚。

  這時弄明白了狀況,生出一些歉疚,然有他那無理的要求在先,胸間仍存著怨氣,道歉的話說不出口, 將臉別開,垂了下去,不再看他。

  沒有那一巴掌,或許二人間,只是簡單的換個藥的事,經過那巴掌,反而覺得這樣的環境,離得這樣的近,很難再是心無雜念,屋中氣氛剎時有些怪異。

  無憂的心砰砰亂跳,感到他又握了自己手臂,忙縮了縮,從他手掌中掙出手:「不必了,我自己來。」

  過去她一個人,並不多貪戀人生,有一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味道。

  受了這樣的傷,也不會多加在意,不過是隨便上點藥,胡亂包裹了,再吃上幾片消炎藥,只要不發炎,不發燒就算完事。

  習慣性的抓過他備在身邊的繃帶,就要往手臂上裹。

  他及時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這麼深的傷口,這麼胡來,這藥再怎麼靈效,也會留下疤痕。」

  「留下疤痕?」她像聽到稀奇事情一般,沒回來以前,那具身體,渾身上下不下幾十處傷疤,她從來沒在意過,也更不會有別的人在意:「留就留吧。」

  他從她手中抽出繃帶,拿起小小的銀勺,極輕極細心的將藥碎一點點抹平:「身體受之於父母,怎麼能不好好愛惜?」

  無憂撇臉啞笑,命她都拿去了,這身體算什麼。

  他微抬眼,目光掠過她嘴角譏誚,薄唇輕抿,將繃帶整整齊齊的纏裹上她手臂:「就算不看父母,身體也是你自己的。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能跟隨自己的,也只有這具身體,就衝著這點,也該珍惜。」

  無憂心裡一動,細品那句:一無所有時,能跟隨自己的,只有這具身體。茫然間竟有些恍惚,垂著眼,看著鋪在地上的那一角雪白袍角,悠然問道:「你可知一無所有,是什麼滋味?」

  他正給她包紮著的手停了停,接著先前的動作,並不答。

  無憂笑了笑,他哪能知道一無所有是什麼滋味:「真的一無所有的時候,什麼都不想要了,又如何還會在意一具無心的驅體?」

  他將她包裹好的手臂,輕輕放下,順手取了鋪在床上的乾淨裡衣,披在她肩膀上,掩去她赤裸著的肌膚,助她穿衣。

  無憂的臉瞬間紅了,忙將身子側了側:「我自己來。」

  他輕點了點頭,側轉身,並不走開。

  無憂忙將抱在胸前的髒衣丟開,飛快的將手臂鑽入袖中,攏好衣襟,解了衣不蔽體之窘,才鬆了氣。

  她在二十一世紀虛渡了十八年,但終是在這世上出生,又得子言教了幾年的書,再加上宮廷禮儀,兩個朝代一結合,思想上便有些四不像。

  看別人,她可以心不跳,臉不紅,不看白不看。

  但要自己脫光了給別人看,那就萬萬不能,打死不做這種虧本事。

  穿衣還算容易,只是臂上的傷赤辣辣的痛,稍一轉動,便牽扯得極是疼痛,繫繫帶時便有些艱難。

  正忍了痛,牽扯著腰間繫帶,聽他問道:「你在山中可有熏香?」

  無憂一怔,上次開心問她,現在他也問這個問題,抬手湊到鼻邊聞了聞,難道自己身上味道當真這麼重?

  「沐浴香角的味道。」

  「是嗎?」

  無憂揚了揚眉稍,我說是,就是,你能奈我何?

  他轉過身,接下她手中細帶,靈巧的繫了個漂亮的花結。

  無憂低頭看著,一般男人做這些事,都粗糙毛燥,繫帶子容易,可是要打這麼漂亮的花結卻大有難度,而這些事,在他做來,卻是輕車熟路,如常做的一般。

  「你家有妹妹要你照顧嗎。」

  「沒有。」在她全無防備的情況下,他驀然將她打橫抱起。

  無憂剛反應過來,已被輕輕平放到床上,轉眼襪子也被脫去,習慣性的一隻腳的腳心蹬了另一隻腳的腳背。

  他手中還提著襪子,看著蹬在一起的兩隻小腳,一時竟沒能挪開眼。

  「很冷嗎。」他轉頭向她的眼看去,手卻伸了過去握她的腳,她的腳很小,一握,便將兩隻腳一同握入掌中,柔軟細滑,卻也冷得出奇。

  「不冷。」她怵然一驚,忙屈了腿,將腳縮起,她並非正常的人,體溫低了很多,腳就算在炎夏也是冰冷如鐵,眼前這個人太過敏感,她怕被他看出蹊蹺。

  至於蹬腳,是她小時候,每到冬天,也沒人給她們灌地龍,到夜晚越加的冷,又難有熱水洗腳,所以每次洗完腳上了床,就會把腳蹬在一起,以此來暖和些,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即便是不冷的時候,也時常如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5:29 PM

080 纏綿夢境

  他慢慢收回手,拉過錦被給她蓋上,凝看著她的眼,手指輕撫過她的眼角,淡漠的眉宇間隱了抹難以察覺的溫柔。

  無憂迷惑的微蹙了眉,難道他對興寧並非無情,只是藏得太深?

  然他們這種關係,何必要藏?

  等她心神收斂時,他已經收拾了腳榻上的藥箱,順手端了銅盆,不再多做留連,向外走去。

  他如今有權,有勢,人緣關係又好,但每當看著他的背影,便覺得他是在繁華鬧市中孤獨著的人,如同自己。

  念頭剛剛浮起,忙打散來,想什麼呢,怎麼能拿自己跟這樣的人比。

  直到房門一聲輕響,完全掩攏,無憂才閉上了眼。

  她看不透他,也無需去看透,這是他與興寧之間的恩怨,與她無關。

  但這樣的人,實在太勾人好奇,總情不自禁的想深入瞭解一點,深入一點,便陷進一點,最後掉進去,再爬不出來,對他仍是什麼也沒看明白。

  嘟囔了一聲,真是吃力不討好的活。

  不知胳膊上的藥,是不是有鎮定的作用,明明是刺激性很大的藥物,頭腦卻慢慢暈忽,沒一會兒功夫,便沉沉睡去。

  幻夢中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明明知道是夢,卻真實得當真回到了過去。

  十五歲的那天中午,剛洗完飯盒,抬頭望了一眼頭頂太陽,光暈晃過,暈眩突然襲來,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等再有感覺時,覺得身上冷得出奇,就如同當年喝下毒酒後,越來越冷,冷到極致,冷得連一根手指都不能動彈,冷得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

  就在她覺得自己如同六歲時那樣,將再不會醒來。身上傳來沉重的壓制感,一雙冰涼微顫的手撫上她的身體,試探著輕輕的磨挲著她的肌膚。

  她雖然醒不來,但意識卻是存在,身體的感觸也能完完全全的感覺得到。

  沒有與男人肌膚相親過的她卻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又慌又怕,卻動不得絲毫,甚至連眼也無法睜開。

  那雙手很溫柔的一點點輕揉著她,感覺身上壓覆著的身體與她肌膚相親,緊緊相磨,他的肌膚細膩感觸在身上化開,他的身體越來越燙,他身上的滾燙不斷傳遞給她,寒意慢慢消去,舒服得像是冬眠的植物馬上要復甦過來。

  懼意漸去,反希望能更暖和些。

  溫熱的呼吸漸漸向她面龐靠近,在淡淡的幽竹清香中,柔軟的唇輕落在她的唇上,輕輕的貼著,過了許久才輾轉的輕輕吮咬,溫柔的舌潤濕了她發乾的唇。

  感到自己的唇,陣陣發燙,不自由的輕舔了舔,與他柔軟的舌尖輕輕一觸,他的身體微微一顫,舌尖順著她逃似的縮回的舌,滑入她口中,滿滿的竹香在唇齒間化開。

  她一個激靈,猛的睜開眼,逕直對上一雙黑得出奇,狹長眸子,呼吸頓時窒住,輕呼出聲:「子言。」

  他吮吻著她的唇停下,退開了些,聲音清冷,卻是極柔:「我不叫子言,子言是誰?」

  她這時方看清眼前這張只有畫裡才可能出現的俊美容顏,墨黑的長髮從他渾圓的肩膀上滑下,鋪了半邊枕。

  心砰砰亂跳,告訴自己這是夢,世間不可能有這麼好看的男人:「子言是我兒時的伴侶,我六歲時,他就死了……」提起子言,她神色黯了下去:「或許沒死……我希望他沒死。」

  「對不起,我不該問。」他的唇輕落下來,輕吻了她的眼,慢慢移下,輕柔的落在她的唇上。

  她這時才想起,還不知他是誰:「你是誰?」

  「我是來喚你醒來的人。」

  他的手掌滑下,順著她玲瓏的曲線慢慢撫下,她的肌膚細滑如絲,他的手留戀著不捨離去。

  無憂這時才發現自己和他均是身無寸縷,意識到什麼,臉瞬間飛紅,原本蒼白的面頰,添上幾分艷媚,他凝看著她的眸子黯了下去,冷蕭的眸子中燃起一撮火苗。

  無憂凝看著他的眼,他眸色清冷,望到深處卻攏著一抹溫柔,她剎時戀上了那抹溫柔,子言以前看她,也是這般的眼神。

  不安的動了動,才發現,自己仍不能動彈,驚恐的微張了嘴。

  「別怕,有我,很快可以動的。」他輕柔的親吻著她。

  「要怎麼做?」無憂惶恐的心略略放寬,不知為何,只要看著他那雙眼,對這個陌生的男人,完全的信任。

  他的手分開她的腿,身體擠在她腿間。

  無憂呼吸一緊,心跳得飛快,快得像要跳出胸膛。

  「會有些痛,別怕,一會兒就好。」 他輕扣了她的十指,五指相交,身體壓覆下來,唇緊貼了她的耳側,輕舔了舔她耳後那粒紅痣。

  那種奇怪的酥麻從頸邊傳開,她身體不自禁的輕顫,別開臉去,看見床邊停著一架輪椅。

  他在她身子在這瞬間,輕顫著軟下來之即,猛的一沉身。

  撕裂的痛讓這一切幻境頓時消失,無憂在睡夢中急促的喘息,所有痛楚瞬間去的無影無蹤,她知道這是夢,想醒卻像被什麼壓住,無法醒來。

  很快意識又迷糊起來,仍是她二十一世紀的小窩,仍是她的床,她慢慢睜眼,仍是那雙美極,也清蕭到極致的眼,眼底深處仍是濃濃的溫柔愛意。

  她能感到他在自己身體內,摟著他的脖子,輕拭著他額頭的汗水:「你來了。」

  他微微一笑,雖然是極淺的一絲笑意,卻讓世間萬物失去顏色。

  她看著他唇邊從沒有過的笑,轉不開眼去,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

  他低頭下來,輕吻著她:「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麼?」

  無憂點了點頭:「好。」

  他的滾燙的唇輕貼著她的肌膚,帶著撩進人心的搔癢,停在她耳邊:「我叫寧墨,安寧的寧,書墨的墨,你呢?」聲音低而柔,柔得直暖進人心。

  無憂咬了唇低笑:「都說事不過三,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如果有第三次,就說明我們有緣,所以我決定如果能有第三次見面,就告訴你。」

  他偏頭看著她俏皮的眼,笑了,有些無奈:「你很賴皮。」

  無憂小有得意,其實這是她的私心,想再見他。

  「你想見我,是因為我長得像那個子言?」

  無憂默然,抬手輕捂上他的眼,這雙眼真像:「寧墨。」

  「嗯,很介意嗎。」

  「還好。」

  「你喜歡我嗎。」

  「嗯。」

  「等我長到可以婚嫁的年齡,如果他在我心裡淡去了,我嫁你為妻,好不好?」

  他微微一愕,手輕輕撫摸著她後腰的一處傷疤,她告訴過他,這傷是兒時被箭所傷,傷的太深,所以長到現在,仍是這般。

  近距離的看著她默了下去。

  「不願意嗎。」

  「你知道,我們只有這時候,才能相見。」

  「就算只有這時候,我也是這麼想。就算只有很短的這點時間,我也希望如此。自從他死後,我再不留邊世間任何事物。你是第一個讓我,希望能留身邊的人。雖然他死的時候還那麼小,但我總覺是這樣對你不公平,所以等我將他淡去,可好?」

  她指尖輕撫著他的面頰:「你長得真好看,好看得讓我覺得這麼想想,都是一種妄想。」

  他輕吻下來:「好,我會等,多久都等。」

  她能感到他,在她體內溫柔的律動,這次不像上次那般撕心裂肺的痛,第一次感到男女之歡的極致快感。

  抵死的纏綿久久方休,彼此相擁許久,他才擁著她坐起身,背靠了身後冰冷的牆,讓自己慢慢的從這場淋漓盡致的歡愛中冷靜下來。

  她輕輕摸著他的腿:「能有感覺嗎。」

  「有的,只不能動。」

  「我一定要學醫,治好你的腿。」

  他笑了,什麼也沒說。

  「喂,你別不信。」她仍興致勃勃:「聽說中醫加針灸之術,對腿疾最有效。」

  他緊擁著她,看著牆上的鐘,暗自一歎,還有一個小時。

  那個人告訴他,她們只有四個小時的時間,也就是兩個時辰,低頭看著懷中興奮得發紅的小臉,再看牆上不知何時貼著的,標了穴道的人體:「真想學?」

  「嗯。」無憂點頭,慢慢捏著他修長的腿:「真想。」

  「看著。」他抬起手,腕間整齊的纏著些極細的透明絲線。

  無憂一直好奇,這些絲線是做什麼用的。

  驀然見他腕間金光一晃,飛快射出,落在人體圖上,縛在絲線上金針的順著幾根經絡,理出幾條線來:「照著這幾條線來記,容易很多。」

  手腕一抖,金光閃過,絲線齊整的收在他腕間。

  無憂看得目瞪口呆,怔看向他:「你懂醫?」

  他偏頭過來,在她面頰上輕輕吻過,最後落在她柔軟的唇瓣上:「略懂。」給她解說這了這一陣,只剩下一刻鐘的時間,胸間儘是濃濃的不捨,下次……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無憂伸手去觸摸他手腕上的絲線:「這是什麼?」

  「冰蠶絲。」他吻住她,不再容她分心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開她的唇,看著她緋紅的面頰,眼角間羞媚淺笑,輕歎了一聲:「我得走了。」



081 逛花樓不給錢


  無憂心口猛的一緊,飛快的看向時鐘,與他一起竟沒發現,時間快如飛梭,眨眼間便已是分別的時候。

  看著他緩緩穿上衣裳,胸口堵得像透不過氣,緊攥了他的袖子:「不要迷暈我,我要看著你走。」

  「記著下次,告訴我,你叫什麼。」他眼前凝著濃濃難捨,輕揚了手。

  「不要。」無憂帶著哭腔的急叫,急喚出來,人也驀然醒來。

  翻身坐起,從頭到頸,濕汗涔涔。

  拋簾望向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明明記得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可是突然驚醒,那些細節散得星星點點難以捕捉。

  殘留的只是那抹散不去的惆悵若失,和那叫人熱血沸騰的抵死纏綿,那男人容貌竟然是……寧墨……

  耳邊隱約有那聲低柔的聲音:「我叫寧墨,安寧的寧,書墨的墨……」

  無憂一個靈激,臉上跟充了雞血似的,心臟砰然亂跳,捂著臉搓了搓,自己這是怎麼了。

  不過是不凡提出的一個無禮要求,居然就入夢了,還將人……

  居然能將那個冰塊一般的人想成那般……

  捂了臉栽進被子堆裡,自己真是得失瘋症,外加花癡,真是病的不輕。

  頭捂在被子裡,隱約又想起,自己對他說過,想學醫,學針灸治他的腿。

  在被子裡搖了搖頭,絲涼的被面揉擦著汗涔的臉,略略清醒些。

  學醫是冥王提起的,為了方便自救,選中醫是受中國傳統教育的結果,針灸是純屬個人想學,全與夢中無關。

  會做這樣的夢,純粹是因為昨晚睡前想過,一定要想辦法給他治腳。

  她最終將這場夢歸類於最近受到刺激,外加少女懷春,畢竟寧墨長得太好看,很容易讓女人懷不自禁的幻想,自己如果有這樣帥的男友,該如何如何。

  自己好歹也是個未嫁過人的姑娘,偶然思思春也屬正常……咳咳……

  想通了這些,無憂頓時覺得輕鬆許多,將臉從被子裡挖出來,吸了口新鮮空氣。

  對,就是這樣的,再不能胡思亂想,要不然再牽絆上,不屬於自己的感情,不知會招來多少麻煩。

  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拉伸到手臂,才記起手上有傷,慢慢垂了下來,發現傷口已經不太疼痛,暗暗稱奇,不凡帶來的也不知是什麼藥物,確實靈驗。

  望著窗外艷陽,不禁奇怪,祥雲公主在府中,為什麼能讓她一直睡到這時候。

  拉了金鈴喚了丫頭進來,才知道姨娘早晨來過,吩咐丫頭們讓不要吵醒她,讓她多睡一陣。

  無憂曉得,她受傷之事,姨娘已然受了不凡的稟報。

  皇家的人也不是個個全無情義,在小時候,姨娘能那樣盡自己之能的關照著她和子言,便說明她不是無情無義之人,那麼對受傷的女兒,又豈能沒有一點憐惜。

  又聽丫頭說祥雲公主再有半個時辰要啟程,由著丫頭服侍梳洗,也不用膳,便匆匆趕往前面大堂。

  正愁尋不到藉口離開『常樂府』,趕去看鳥鳥所說的絞刑,這時正好以送祥雲公主為由離開。

  王妃雖然不願她帶著傷到處亂跑,但又不能攔著她送公主啟程,只得吩咐無憂回靖王府小住幾日,不許到處亂走。

  無憂正合心意,一口答應。

  老太太見無憂有這孝心,也是歡喜,攜了她與自己同車。

  她的手極冷,老太太握在手中,不由的連瞅了她幾眼。

  無憂心下忐忑,賠了個笑,不著痕跡的抽手回來,換成扶著老太太的胳膊:「皇姑婆,我扶您上車。」

  上了車,離了常樂府,老太太才又瞅了她半晌,上次見她時,容貌已毀,這時恢復了,還能看出兒時的模樣,和過去宮裡的那個常樂小公主,確實酷似。

  暗歎了口氣,上天作孽。

  但不知怎麼的,總覺得她身上那股氣韻和過去大不相同,至於怎麼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興寧在很小時,身上便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悒,所以一直不大喜歡與她相處。

  但這次來,在她身上卻看不到半點陰悒之氣,一笑一盼間,明媚如陽春,將以往對她的不喜也衝去。

  「你是不是穿少了衣裳,這手這麼冷。」

  「天生少口陽氣,穿再多也是這樣。」她也不知興寧少口陽氣,手是不是冷的。

  「也是,聽你母親說,你下山後,便不太樂意跟你那些個夫郎同房,是不是因為這個,陽氣才越加的不足?」

  無憂將小嘴一扁:「皇姑婆,不知您對我那些夫郎知道多少,就不凡的性子還溫和些,可惜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我也不能總賴著他。另外那些夫郎,個個跟刺蝟一樣,叫我跟誰睡?自個硬擠過去,不被他們扎死才怪。皇姨倒是送了三十二個來,可是到現在,我也沒能瞄上一眼,說什麼怕他們不懂規矩出事,沖了大婚。其實說白些,也不知是防他們,還是防我。」

  老太太對興寧的那些事,也不是沒有耳聞,聽了她這話,有些不愛聽,心裡給下了個結論,空長了個好外表,包的全是稻草爛渣。

  甚至懷疑將開心給了她,到底是不是明智的做法。

  心裡存了想法,話便少了。

  好在不用多遠的路程便分了路。

  無憂送別了祥雲公主,暗慶那番胡話,將老太太糊弄過去了。

  回到自己車中,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解脫了。

  剛舒服的躺下,千千便挨了過來:「這幾天可真嚇死我了。」

  「你害怕什麼?」

  「怕你被人扒了皮下來,那我不也……」

  無憂吁了口氣,還真差點被人扒了皮下來:「皮是沒扒下來,你的酬勞卻耽擱了,現在還沒著落。」

  「不急,欠著就好。」千千忙擺了手,酬勞哪能有保命重要。

  「我還以為,你會說沒空就算了。」無憂半瞇著眼,睨視著她。

  千千『嘿嘿』傻笑:「哪能算了,我就圖著能撈點什麼,以後回去能掙兩小錢。」

  「還有什麼消息沒有?」無憂看著千千,就覺得冥王還算厚道,好歹給了她一個能使喚的人,先不說用處大小,起碼還有個讓她不必處處設防的人。

  「大事沒有,不過剛剛收到風說,白公子去花樓喝酒,把婉城最大的花樓,滿月樓的花魁調戲了,又不肯給錢,結果鬧得大了,被送……送進了大牢。進了大牢,又不肯安分,間間牢房挑刺,不是說蚤子多,就是嫌牢房裡的犯人臭,吵著換牢房,牢頭認得他是府上的公子,又不敢過於得罪,結果一個早上,他把所有牢房都快待遍了,弄得牢頭沒了辦法,報了衙門,那邊傳話叫府上的人趕緊去接人。」

  無憂目瞪口呆,下巴險些掉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張著的嘴合攏回去:「他還能不能再丟人些?」

  「紇公子去忙軍務了,不在府上,所以府裡差人來問郡主,該派誰去接?」 千千兩眼放光,真是唯恐天下不亂:「郡主,你說會不會是白公子把人家花魁睡了,那花魁空長了樣子,上了床就不成了,所以白公子才不肯給錢?」

  「不是說調戲嗎。」無憂皺眉,不過她相信白開心,真做得出千千說的那種事。

  「白公子看著挺機靈的,難道會不知道花魁沾沾就是錢?怎麼就去惹了她?」

  「想吃牢飯唄。」無憂隨口答了,話出了口,猛的一個機靈,翻身坐起:「什麼時候收到的消息?」

  「就剛才,你跟老公主撒淚告別的時候。」

  「傳話的人呢?」

  「跟著呢,在等你回話。」

  無憂叫停了車,喚了傳話的小廝過來,認得是陸管事身邊的人,平時跟著陸管事,跑裡跑外,對人對事,也能有些見識,問道:「白開心以前有沒有逛窯子不給錢的前科?」

  小廝搖頭:「不時會聽說白公子泡賭場,卻從來沒聽說過逛窯子。這事說來也奇怪,那花魁年年參選,又年年中,但她只接一個神秘客人,至於其他人,只彈彈琴,聊聊風月,這事城裡眾所周知,白公子怎麼就能把她給調戲了呢?」

  無憂嘴角輕抽,就他那浪蕩樣,不逛窯子,誰信?

  「想證明自己的魅力唄,結果魅力不夠,惱羞成怒,使橫耍賴,就成了這個結果。」千千很湊趣的幫著分析。

  小廝張了嘴,僵在那兒了。

  千千搔了搔頭:「不過按理不該啊,白公子那長相,那身段,嘖嘖,全城也牽不出三兩個能跟他比得的,哪個女人見了,不想撲上去,將他給剝了?如果是我換成那花魁,倒貼也願意……你是不是聽錯了?是不是花魁把白公子調戲了,霸王硬上弓,辦事不成,惱羞成怒,才把他送進了大牢?」

  小廝張著的嘴越加合不攏,半晌才諾諾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調戲了誰,反正白公子現在大牢裡,等著人去贖……」

  無憂對千千的解釋很是無語,不過既然小廝這麼說,起碼說明他以前沒因為逛窯子不給錢而進牢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5:41 PM

082 各懷鬼胎

   他經常去賭場,賭場那地方,人蛇混雜,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在傳,他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斷然不可能不知道就是聞一聞花魁身上的香風,都得刮下一層銀子屑。

  姨娘買那張畫像,必有目的,開心進大牢,恐怕也是和姨娘所得的那副畫像有關。

  小廝等了一陣,不見無憂表示,那邊又等著回話,忍不住催道:「郡主,您看誰去合適?」

  「我自個去。」無憂退回車中,落了車簾。

  ※※※※

  「這空氣太悶了,我快透不過氣了。」開心拿手掌不斷的給自己搧風,好像真的怕風一停,便悶得閉過氣去。

  「您老都從最外面一間,換到這最裡面一間了,這大牢沒一間,您沒待過了,還能往哪兒換?」牢頭哭喪著臉,上頭不知怎麼想的,送了這麼個罵又罵不得,打也打不得的小祖宗進來。

  「哎呀,就最外面那間,跳蚤是多些,但好過在這裡憋死。」

  「這是最後一次了,再不換了。」牢頭暗暗恨得咬牙,今天就光伺候他一個了。

  「行了,行了,最後一次,再不換了,趕緊著開門。」開心連聲催促。

  牢頭無奈,只得開門將他領了出來。

  這裡的所有牢房,開心已然看過,跟在牢頭身後,仍不甘心的每間牢房都最後再掃上一眼,直到又全部重新看過,眸色失望的暗沉下來。

  進了外間牢房,不再為難牢頭,懶洋洋的抱著手臂,靠在牢房的木欄上,微垂著頭,望著腳下枯黃的稻草,神色間微微的頹喪。

  直到聽見台階上的大銅門傳來開啟的聲音,一掃臉上悒鬱,抬了頭,頭靠了身後木欄,悠閒的吹著小調。

  「白公子,您可以走了。」

  白開心裂唇一笑,吊兒郎當的道:「我就說嘛,等不了一會兒,就有人來接我出去,對我客氣點,錯不了。」

  牢頭的臉都要黑了下去,還不客氣?活活被他折騰了大半天,屁股都沒挨下板凳。

  然郡主都到大牢裡來了,可見裡面這位在常樂府是何等地位,哪敢吱聲。

  開心晃晃悠悠的慢慢轉身,看見立在牢門外,慕離遮面的無憂,微微一怔,繼而沒皮沒臉的笑道:「吆喝,夫人親自來了,怎麼,想我了?」

  無憂的目光下意識的往大牢內掃了眼,這大牢據說是最為混雜的大牢,如果藏人,確實再合適不過,然這一眼望過去,竟沒能到頭,僅憑這麼看看,想從這大牢中尋到一個人,根本不可能,除非挨間挨間的搜,開心挨間換牢房的事,也就不難理解。

  只是有一點不明白,姨娘想離開婉城,分明是想避開這事,為何開心反而逆道而行。

  回過頭並不答理開心。

  開心等牢頭開了牢門,順手拋了塊足有一兩重的銀子給他,牢頭接到手裡,喜笑顏開,一掃之前的不愉,至於銀子的真假,完全不用擔心。

  「公子好走,歡迎下次再來……」

  無憂微轉了臉,一眼瞪過去。

  牢頭隔著慕離,仍能感到她凜冽的目光,嚇得一縮脖子,住了口。

  開心微偏了偏頭,揉了揉鼻子,裂嘴笑了,晃前兩步,立到她面前,彎腰微揭起她面前面紗,整個頭鑽了進去。

  無憂沒料到他會公然如此,一怔之下,往後退去。

  他手掌壓下,握了她薄削的肩膀,將她拉了回來,幾乎是鼻尖對鼻尖的將她看著。

  慕離內熟悉的幽香撲鼻而來,面上吊兒郎當的笑容微斂,又即化開,深褐色的眸子中卻漾開一絲異樣,視線下落,落在她淡色的唇瓣上,她的唇細膩如同凝露的花瓣。

  胸腔中莫名的一緊,神使鬼差的微偏了頭,唇向她唇上覆下。

  她將頭一偏避開,抬手抵了他的胸脯,不讓他靠近,斜眸冷瞥向他:「不捨得走嗎。」

  開心這才醒覺,自己一時失神,屈著手指輕搓了下鼻尖:「怎麼,生氣了?那花魁……」

  無憂直接翻了個白眼,他這話說的,倒像是她跟那個妓子爭風吃醋。

  然這大牢裡,豈是跟他瞎扯的地方,冷冷道:「下次逛花樓,多帶些銀子,真的很丟人。還有啊,你身上真的很臭。」將他推開,任慕離落下。

  開心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回去洗洗不就成了,如果怕我洗不乾淨,你看著我冼,直到你滿意為止。」

  牢頭『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忙憋回去,埋著頭。就近有聽見這話的犯人,嘻哈起哄,牢頭忙上前吆喝制止。

  無憂對著這個麼無賴,實在連話都懶得回:「既然不捨走,那叫牢頭將你再關回去,多待一陣子。」

  「走,老婆大人都親臨了,怎麼能不走。」開心伸了個懶腰,手叉了腰,往外晃。

  無憂暗暗咬牙,真是個混蛋,正要離開。

  聽身後傳來女子破啞吃力的聲音:「小姐,行行好,叫他們賞我口水喝吧,他們兩天沒給我口水喝了。」

  無憂轉身看去,那女子也只得二十來歲,面黃肌瘦,憔悴不堪,粗布囚服,血跡斑斑,唇更是乾裂得不成樣子,血塊糊了嘴角,張嘴都極為困難,竭力睜著佈滿血絲的眼,雙手緊緊握住木欄,乞求的看著她,眼一轉不轉,叫人看著心酸。

  獄中虐待囚犯的事,在哪個朝代,都會出現,實在叫人無奈。

  無憂輕歎了口氣,對牢頭和聲道:「這位官爺,不如就行個方便吧。」

  她開了口,牢頭哪敢不聽,忙去取了個碗,舀了滿滿一碗清水過來,遞了過去。

  女囚顫著手捧著碗,激動的險些落下淚:「謝謝小姐,謝謝官爺。」

  無憂掏了幾個碎銀,塞給牢頭:「往後給她些吃的,喝的,別再餓她,怪可憐的。」

  牢頭砸了砸嘴皮,欲言又止,終是收了銀子:「郡主放心,只要她在這兒一天,我就不虧了她。」

  無憂輕點了點頭,走向大門,到了門口,回頭又瞅了眼,正捧了碗,一喝一個嗆的女子,女子的衣袖滑下,露出手背到手腕間的一塊暗紅陳年舊疤痕。

  眉頭微皺,這樣的地方,關來關去都是些沒權沒勢的窮苦百姓。

  出了大牢見開心歪歪哉哉的靠在門邊,似笑非笑的睨視著她。見她出來,伸了手過來揭她的慕離:「這麼好天氣,戴著這玩意做什麼?」

  「到這種地方來領你,我丟不起這個臉,當然得遮一遮。」 無憂打開他的手,然他握了一角面紗,在手臂回縮之際,也揭去了她頭上慕離帽。

  「哧」開心一聲笑,將手中慕離帽隨手往前來探監的一個婦人籐籃中一塞:「我家夫人送你的。」

  婦人一愣,束手無策的看看開心,又看看無憂。

  無憂眉頭一皺,這個人的行為實在荒誕,完全沒有條理可言。

  開心活動著腰肢:「在大牢待了這半天,人都霉了,得曬曬太陽,去去霉氣。」

  無憂冷瞅著他,實在不願與他在這種地方糾纏,轉身就走。

  千千怕二人再次鬧僵,開心的那些尺寸,無憂猴年馬月才能搞得到手,苦著臉,怨念的瞅了開心一眼,追著無憂去了。

  開心抬頭看了看頭頂艷陽,舔了舔唇,嘴角意味深長的微微勾起,也趕了上去,瞥了她少些血色的面頰,在陽光下越加盈白如瓷:「喂,春宮女,你也是在牢裡待過的,怎麼也沾了些霉氣,一起曬曬,省得霉上半輩子。」

  「真該讓你在裡面待一輩子。」 無憂呸了他一口,本想看他下一步去哪裡,結果他卻一步不離的跟著自己,倒有些意外:「既然你想曬太陽,那不如尋個地方賞花?」

  「賞花?」他微微一怔,長這麼大,就沒做過賞花這樣的風雅事。

  「滿月樓有株喜陽的花,也是到了開花的時候,現在閒著無事,倒不如去看那花,怎麼個開法,如何?」

  開心皺了眉,實在對這些花花草草的提不起興趣,半瞇了眼,見她原本蒼白的面頰,曬了這一陣,已微微泛紅,眉稍一揚:「只要能去了這身霉氣,怎麼都好。」

  無憂輕佻了眉,對千千吩咐道:「你先去花滿樓,叫人在後院,陽光好的地方,擺上桌椅,叫他們把那株鎮院之花,搬上桌,我和白家少爺一起賞花。另外差人給不凡帶個信,叫他給我送一千黃金過來。」

  打探子言的消息和日後跑路經費,這錢不能隨便在府上拿,但涉及到興寧的夫侍的事,這錢就不該她出。

  千千苦了臉,她哪知道什麼花是鎮院之花,見無憂背著開心,將眼一眨,忙點頭應了。

  開心看著無憂上馬車,也不攔著,接過家僕遞來的馬韁,翻身上馬,現在日頭正高,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花滿樓本不接女客,但一聽『常樂郡主』要來,心裡就打起了小鼓,把她的夫郎送進了大牢,她來興師問罪也是在意料之中。

  能開上花樓,都是有靠山背景的,也不見得就怕常樂,但她人來了,也不敢當面得罪,得了千千的信,便差了人在門口候著。



083 帶著夫郎逛花樓

  無憂大刺刺的跟著老媽子到了後院,千千已經在低矮花叢中擺下一張花几,兩個軟墊,立在花幾前候著,身體攔了身後案几上的植物。

  將老媽子退開,只讓她留下兩個人遠遠候著,聽使喚。

  開心瞅了眼無憂,眉稍又是一揚,這樣全無遮陽的地方,如果無憂當真是換皮而來,怕是撐不了多久。

  只是她衝著這花滿樓來的目的自不用多想。

  無憂也笑吟吟的回看向他,如果他還有進一步的行動,與她耗上些時候,難保不急。

  開心大大咧咧的踱到花几前:「讓我先看看,月滿樓的鎮院之花。」

  千千朝他勉強擠了個笑,不讓開,拿眼溜無憂。

  開心往旁邊挪開一步,望向花几,千千也跟著挪一步,仍攔在他面前,衝著他又擠了個笑。開心換幾次位,千千也跟著他換上幾次,始終攔著身後花卉。

  無憂說什麼鎮府之花不過是胡亂編排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哪理千千搗鼓什麼花。

  徑直繞到花几一側坐下,視線落在千千身後的那一盆植物上,險些笑出了聲。

  千千攔了兩圈,見開心的臉沉了下來,不敢再攔,賠笑道:「公子慢賞。」話是這麼說,人卻不讓開。

  開心皺了眉又往旁邁出,見千千沒再跟來,低頭往案上一看,眼珠子險些掉了出來,指著桌上那盆仙人球,似笑非笑的睨向無憂:「這就是你說的鎮院之寶?等它開花?」

  無憂『嗯』了一聲,手托了下巴,伸指去輕觸仙人掌的刺:「不是鎮院之寶,我們家白公子怎麼能碰都不能碰一下呢?」

  開心撇頭哧笑一聲,在她對面坐下:「原來還是介意那花魁之事。」

  無憂兩手臂抱了擱在案面上,向他湊近些:「怎麼能不介意?如果你把她睡了,也就算了,結果人沒睡著,卻送進了大牢,豈不是說我府上的人不夠魅力,也就是我眼光不行,很沒面子的。」

  開心仔細的看著她臉上每一處肌膚,想在太陽下尋出一點起包或起皺之處:「那個女人我真睡不到。」

  「你就這點出息?」無憂直視著他的眼:「或許……今天的事,是你跟她串通好的?有意往大牢裡逛一圈?」

  「哪能。」他揚眉笑了,心卻沉了一下。

  「是嗎。」無憂坐直回去,當真饒有興致的賞起了那盆仙人掌:「這麼說,還是美人有刺啊?」

  開心只瞧她的臉,結果發現,她的臉在太陽下,除了微微泛紅,還能看見極幼細的淺淺絨毛,煞是可愛,甚想伸手去輕輕觸摸。

  如果她身上覆著人皮一類,毛囊死去,這些細小汗毛也該落去,不會像她現在這樣活靈活現。

  剎時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怕是有誤。

  「我們現在做什麼?」

  「等錢。」

  無憂眼皮也不抬一抬,爽快回答。

  有昨夜那事,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隨時都會有人來試探她是否易容。

  在開心提出曬太陽,就想到了這點,既然他要想她曬,她就曬給他看,讓他死了這條心。

  坐了半柱香時間,果然洪凌大步邁進院子,到無憂面前停下,見了她也是冷著一張臉,取出三張銀票出來,放到她面前几案上:「三千金票。」

  無憂笑了笑,他倒是大方,隨手拿起:「謝了。」

  洪凌不屑的瞥視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無憂對洪凌的態度,全然無視,慢慢起身,睨著仍坐著不動的開心:「走啊。」

  「去哪兒?」開心蹙眉,這丫頭,真是片刻不肯消停。

  「我今天非得要你把那花魁給睡了。」無憂埋低頭,湊到他耳邊。

  似梅似菊的幽香襲來,開心眉頭斂得越緊。

  「怎麼?沒膽?不敢?」無憂眼角輕佻,手臂壓了他的肩膀,直伏到他耳邊,唇幾乎貼了他的耳,低聲道:「如果不敢,那就老實告訴我,你跟你要找的那個女人,是什麼關係?」

  開心埋頭輕笑,再抬頭,迎著陽光的笑顏,比頭頂艷陽還耀眼灼人。

  「誰告訴你,我去大牢是為了尋女人?」

  「你無需知道。」無憂保持著俯視著他的姿勢。

  驀然腰間一緊,一陣天眩地轉,已被他打橫抱起。

  他眼瞼微垂,在她被曬得白裡透紅的面龐上看過,這丫頭到底是不是常樂,戲謔道:「不如我們去開間房。」

  無憂掙扎下地,抬高下巴,不急不燥的道:「今天,就這兩條路,如果你哪條路都不肯走,挨間換牢房的事,你自個去跟我皇姨解釋。」

  照著姨娘的說法,將那女人弄到這兒來,又不急著處置,那就是母皇下的套,到底等誰去鑽,就不得而知。

  她套用了這說法,不過是讓對方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他的眼眨也不眨的看了她一陣:「那女人,我真睡不到。」

  「睡不睡得到,也得去了才知道。」無憂招手喚了候在一邊的小管事過來:「領我去你們花魁那兒。」

  「這……晴煙姑娘這兩天不接客。」小管事為難的搓著手。

  「今天,我還就要她接。」無憂臉色一冷:「帶路。」

  「你當真的?」開心到這時才發現,無憂不只是嘴裡說著玩玩。

  「當然,今天你不把她睡了,你明天就滾出『常樂府』。」無憂一臉正經:「當然,你可以考慮,我給你的另一條路。」

  「這不是為難我嗎?你那第二條路,根本是沒有的事……喂……」開心見她走遠,只得跟了上去:「只有上門捉姦的,哪有出錢給自家男人找姑娘的?」

  無憂回頭緩緩笑了,眼角微微挑起,帶了些惡作劇的俏皮:「所以說是難得的機會,一會兒美人在懷,你別忘自己姓啥,省得你爹的掃帚揮到『常樂府』去,我可不會幫你接著。」

  開心僵角一僵:「你就不能不扯上我爹?」

  無憂嘴角笑意更深,看這小子能挺多久。

  常樂在婉城從小就渾慣了的,小管事見她那張臉說變就變,哪敢跟她硬來,一邊朝一邊丫頭使著眼色,叫她去求助,一邊老實的在前面帶路。

  進了一個單獨的小樓,趕緊給門口守著的小丫頭遞眼色:「快去告訴晴煙姑娘,常樂郡主來了,讓她趕緊下樓接著。」

  「不用了,我們自個上去。」無憂攔著,逕直蹬上屋角樓梯。

  「春宮女,你上去了,可別後悔。」開心到了這兒,反而成了一副將有熱鬧要看的神情。

  「到這兒了,還真得上去。」無憂回頭睨了他一眼。

  開心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跟在後面。

  樓上到一半,便見一個衣著齊整的年輕女子急步過來,見她們已經上了樓,只得讓在一邊。

  無憂抬眼看去,那女子長得倒是清秀可人,衣裳料子極好,但款式卻是雅致,並不像一般花樓女子那樣濃妝艷抹,這麼副素淨打扮,不知是今天沒接客的原因,還是平時就拿著這調子勾人。

  上了樓,隔著前面珠簾,一眼便看見裡面床前腳榻上擺了雙男人的鞋。

  暗『哧』了一聲,還以為多清高呢,側眼看她:「你就是晴煙?」

  「是。」女子垂頭應了,看似柔順。

  無憂徑直走到八仙桌邊坐下。

  晴煙偷看了開心一眼。

  開心聳聳肩,挑眉一笑:「我家郡主非要來,不怪我。」

  晴煙只得走到無憂前面,為她斟茶:「不知郡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你心裡明白著,也不用跟我裝,今天是你把他送進大牢的?」無憂指了指開心。

  晴煙又看了開心一眼,只得點了點頭:「行有行規……」

  「成,既然是行規,我們就按規辦事。」無憂將一千兩的銀票往桌上一擱:「接客。」

  晴煙臉色微變:「郡主或許不知道,晴煙不賣身。」

  無憂朝裡間輕抬了抬眼:「如果你當真清清白白,我今天或許也就算了,既然你那床……有男人上得,那麼,你今天就得接。

  晴煙臉色瞬間煞白:「他不同,不是郡主所想。」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裡面床上那位。

  無憂笑了:「你可別跟我說,裡面那位是你家夫君,我還沒聽說過,有褲腰上繫著個丈夫的花魁。」

  開心『噗』的一聲笑,感情這裡的事,都與他無關,他就是來看熱鬧的。

  「他並非小女子夫君……」晴煙做為花魁,不管來她這兒的男人是什麼目的,終是將她捧在手心上的,幾時聽過這些重話,又氣又惱,瞅了裡面床幔,忍著不敢發作,眼裡包著淚,欲滴不滴的,顯得楚楚可憐。

  「那就得了,別磨磨蹭蹭的,如果嫌錢少,開口,聽說你頭回掛牌也不過三千兩,不過你都不知頭了幾回了,這一千兩都沒少你。」

  晴煙唇一哆,沒了血色。

  「她也是出來混個飯錢,你何必拿話堵她。」開心看不下去了,撇臉笑了,上前兩步,俯身下來,手臂壓了無憂的肩膀:「你錢給了,餘下的事,也就是我跟她的事,你可以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5:51 PM

084 騰床

   「女人的眼淚就是好使,還沒開始辦事呢,就已經心疼上了。」無憂將他的手臂推開:「不過,我幹嘛要走?叫丫頭給我沏壺好茶來,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們完了事,我們一起走。」

  開心哧笑出了聲:「你這聽床,也近了些,我臉皮厚,讓你聽聽沒關係,人家姑娘怕是要難為情。」

  「奇怪了,我雖然夫侍一籮筐,終是沒大婚,我都沒難為情,她有什麼可難為情的?」無憂臉不紅,氣不喘,說得理直氣壯。

  開心嘴角一抽,這丫頭敢剝了自己的褲子,趴在桶邊看風景,是何等厚臉皮,她能有難為情一說?

  無憂施施然的轉向臉色難看得已經不是一般二般的晴煙:「還怔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著叫裡面那位騰床,順便叫人換換床單。」

  「你……你這是仗勢欺人,強人所難……」晴煙氣得臉色發青,渾身發抖。

  「你是不是還想說,我這是欺男霸女?這可是花樓,花樓圖的不就是個錢勢,你可是花魁,頭回掛牌,收的人三千金,別跟我說,你在這裡是免費憑愛心談風月,叫化子上門,你接嗎,不接吧。」

  無憂眼風飄過裡面腳榻上的男鞋:「那雙鞋,你敢說是你的?既然開了門做生意,接了別的男人,今天就得服侍我們家開心,誰要你將他送進大牢,他進大牢,打得可是我的臉,我的臉豈是你打的?除非你對外宣稱,你對他有非份之想,勾引不遂,才因愛轉恨,將他送入大牢。」

  晴煙喉間一哽,偷偷往裡面睨了一眼,滿眼的難言之隱。

  她真這麼做了,以後這花魁也當不了了。

  開心笑著搖頭,伸手抬了無憂的下巴起來:「你還真在意大牢之事?」

  「嗯,在意了。」無憂眼角斜了開心一眼:「盡快完事,我可不願多等,兩盞茶功夫,夠了吧。」

  開心哭笑不得,拉了張凳子在她面前,與她膝對膝的坐下,手撐了膝蓋,托著下巴,將臉湊到她面前:「喂,春宮女,這男女之事,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無憂微愕:「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這又不是什麼高難度的事,跟我懂不懂有什麼關係?」

  開心失笑:「那你說,光脫衣服,穿衣服,一來一去的就沒了一盞茶功夫,剩下一盞茶時間,交流交流眼神,再剩下的時間,還能做啥?」

  「該幹啥,幹啥啊。」無憂怔了怔,想起昨夜裡的那個春夢,臉刷的一下紅過耳根,轉念一想,了了不就一碰就完事了嗎?

  「你就不能直奔主題?三盞茶功夫。」

  在開心眼中,無憂的臉皮比鋼牆還厚,這會兒居然會臉紅,很是稀奇,然聽了她接下來說出的話,噎在那裡,眼睜睜的瞅著她,真是哭笑不得。

  無憂也不是當真非要他跟這女人上床,也就是跟他看誰耗得贏誰,他看她,他也就這麼將他睨著。

  二人眼對眼的僵持著,誰也不說話,也不肯讓步。

  裡面帳內傳來一聲「哈哈」大笑:「這丫頭,果然有些意思。」

  聲音入耳,無憂頓時一怔,將面前開心擠過一邊,從他身邊探頭往裡望去:「鳳止?」

  開心挑眉,在她耳邊低聲戲笑:「我就說,這女人,我睡不了,你偏不信,這下信了?」

  「誰說的?」無憂白了他一眼:「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得挪一挪。」

  開心望天:「還不死心。」

  無憂起身,走向裡間,將床幔撩開。

  裡面錦繡團被上側靠著個年輕的男子,紫袍鬆敝,黑髮如緞,鬆鬆的從鬢邊垂落,手撐了頭,春花般的斜挑眼角猶帶了些未完全褪去的睡意,半闔半睜,微微抬眼向無憂看來,邪魅的眸子幽沉灼熱,閃著野獸發現了有趣的獵物般危險光芒。

  還真是與冥王酷似的那個神棍鳳止。

  「大仙這日子過得好不風流快活。」無憂扁了扁嘴,原來神棍還是個色棍。

  「男人不風流,枉活一世。」鳳止將她從上到下的細細打量,眼裡閃著的光芒,越加炙熱,修長的手指輕敲額頭:「對了,我記得前些日子,有人說過我不能人道。」

  「那又如何?」無憂滿不在乎。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我們這麼有緣,不如借此良機,還我個清白。」他聲音低沉慵然,語氣輕佻。

  「你能不能人道的事,我們以後再議,現在你得騰床。」無憂臉上全無表情,二話不說,伸手將他拽下床。

  鳳止錯愕,他剛才那話,如果是正經的女子聽了,定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而浪蕩的女子聽了,自是一拍即合,順理成章的一場風流。

  不料,這話到了她這兒,卻成了這麼個結果。

  一時沒防範,竟被她給拽滾下床,鞋也沒穿,無憂又是一拽,將他拖下腳榻。

  無憂將他又拖又拽,弄到外間,才停下,轉身又奔回床邊。

  鳳止平日極注意形象,現在僅穿著襪子踩在地板上,衣裳被她拉扯了這一陣,裡衫外袍全歪在了一邊,實在狼狽不堪。

  外間兩人,看得目瞪口呆。

  鳳止從來沒在人前如此狼狽過,剛皺了眉頭,從裡面一前一後,飛出兩件事物,忙一手一個接了,卻是自己的兩隻鞋,苦笑了笑,看向對面的開心。

  開心揉著鼻子發笑,對上鳳止納悶的目光,向他攤了攤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唇角笑意更濃。

  無憂拍著手出來,睨向鳳止:「你先下樓等著,要不了多少時間,你就可以回來繼續。」

  開心如果不是極力忍著,早笑出了聲。

  鳳止一臉黑線,瞟了漲紅著臉的晴煙一眼,再看無憂若無其事的模樣,一掃臉上囧相,坐到一邊凳上穿鞋。

  將無憂看了一眼,又一眼,越瞧越覺得有趣,世間竟有這樣的女人,有意思。

  無憂直接無視了鳳止,在開心小腿上踹了一腳:「那床,你也不用上了,省得換被子浪費時間,裡面有個屏風,你們就在屏風後湊合湊合吧。趕緊去,早些完事,早些回府。」

  話落,又坐回了方才坐過的那張凳子,當真擺出一副在這兒等的架勢。

  開心方才由著她鬧,是知道鳳止在此,想看看她如何收場,萬萬沒想到,事情被她生生扭成這樣。

  抱著看熱鬧的心來,卻弄得自己下不了台,望向慢悠悠穿著鞋的鳳止。

  鳳止穿好鞋,沒走的意思,在桌上翻了兩個茶杯,斟了兩杯冷茶,推了一個到趴在了桌上百無聊賴的無憂面前,自己端了另一杯,慢慢的飲:「你當真的?」

  「嗯,當真。」無憂玩著桌上的杯子,當不當真,可得看白開心的。他不肯,當真能讓這位晴煙強了他不成?

  「晴煙,好好服侍白公子。」鳳止只瞅著無憂看,話卻是對身後女子說的。

  晴煙的臉色明明白得不像個活人,聽了他這話,卻垂了頭,當真往裡走。

  無憂目光追著她的背影,奇怪道:「她怎麼這麼聽你的話?難道你就是她的男人,包下她的那個男人?」

  「她確實是我包下的,但我不是她男人。」鳳止慢條斯理的整理衣裳:「你這麼喜歡晴煙,我把她送給你。」

  「臨時男人,也是男人。」無憂『嗤』了一聲,又踹了仍立在旁邊的開心一眼:「快去啊,人家姑娘都去了,你還等什麼?」

  開心終於掛不住臉,握了無憂的手臂,將她提了起來:「鬧夠了,該回去了。」

  無憂將手一摔,掙了出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說這姑娘,睡不成。」

  開心斜了鳳止一眼,想不明白,他怎麼肯將晴煙就這麼送出來,回頭果然見晴煙已繞到屏風後,她身上穿的那件素色外袍正搭上屏風。

  擰著眉頭,驀然將無憂攬腰一抱,搭上肩膀,往樓下急走。

  開心服軟,無憂也是願意順著下這台階,只是胃頂著他的肩膀,十分難受,掙了掙,雙腿被他抱得極緊,沒能下得來,手撐了他的肩膀,深吸了口氣,才舒服些:「放我下來,我快吐了。」

  開心板著臉不理,逕直下了樓。

  候在樓下的千千正攔著趕來的老媽子,鬧的不可開鍋,見開心扛了無憂下來,怔了。

  「白公子,請留步。」

  晴煙只穿著中衣,從樓上追了下來,手裡捧著那張銀票,垂著眼:「我們公子說,晴煙以後是郡主的人了,白公子隨時可以過來,晴煙定會好好服侍。如果,郡主不喜歡這地方,晴煙可以隨郡主回府。」

  無憂小有得意的瞟了開心一眼。

  開心的臉更是黑如鍋底:「不必。」

  晴煙赫然抬頭,大眼晴含了淚,小聲道:「白公子是嫌小女子……小女子當真是只賣藝不賣身,至今仍是清白之身。」

  無憂挑了眉,雖然她和冥王也曾經同一屋簷下,但從剛才上樓所見鳳止的情形,實在叫人想不出,他們二人會沒沾染。

  晴煙在花場已久,自懂得察言觀色:「小女子是公子的奴婢,服侍公子多年,並沒……」



085 開心釋情

  無憂對她的話並不會相信,只是覺得這些事與自己無關,拍拍開心:「人家一片真心,你就勉為其難的收了吧,啊?」

  開心橫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喂,銀票還沒拿。」無憂急得揪他的衣裳,事沒辦成,哪能白白丟下一千金。

  開心無奈,只得回轉。

  「我家公子問郡主,剛才您說以後再議的問題,何時議?」晴煙手扶了門框,臉色緋紅。

  開心冷笑,轉臉向無憂看去:「你與他倒是彎刀配瓜瓢。」

  無憂不示弱的回瞪他:「配他總強過你。」

  開心冷哼一聲,心裡莫名的怒氣湧來。

  二人臭著臉,同時轉開,誰也不願再看對方一眼。

  「約個時間如何?」頭頂傳來鳳止慢悠悠的聲音。

  無憂抬頭。

  鳳止正趴在窗口,搖著把象牙骨折扇,笑盈盈的看著她。

  開心冷眼瞅著,心裡越加不是味道,箍著無憂的手臂,卻更緊了些。

  無憂朝樓上揚臉笑道:「你是想我家了了吧?我家了了也挺想你的,前兩天還跟我說起,想讓我代他向你約個時間,好好探討一下你們誰攻誰受的問題,至於你這個能不能人道的問題,也就可以一併解決了。」

  『啪』的一聲,鳳止手中折扇跌了下來,象牙骨摔斷不止一根兩根。

  無憂『嘖嘖』兩聲:「可惜了把好扇子。」

  開心飛快向她看來:「何為攻受?」

  「斷袖。」無憂胃更加不舒服,扭來扭去想從他肩膀上下來。

  開心想起了了從『暮言軒』出來後的反常舉動,陡然一驚,向上瞟了一眼:「了了,當真與他……」

  無憂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小聲道:「騙他的。」

  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從開心肩膀上翻滾下來,本能的正想變換姿勢,落地時不必摔個四腳朝天。

  身子一頓,打橫跌進開心臂彎中。

  他將她在懷中箍緊,不讓她下地,咬牙低笑:「你嘴裡就沒半句真話。」

  「彼此,彼此。」無憂利牙回擊,再次暗罵興寧不學無術,害她空有一身功夫,全不能用。

  出了滿月樓,開心直接躍上無憂的馬車,將她丟在軟墊上,高大的身驅隨即壓覆上去,任車簾在身後自行落下。

  無憂一腳踢出,她快,他比她更快,抬腿壓下,她揮掌。

  他十指一扣,將她的手腕握住,按在她身體兩側,抱了她就地,滾了兩滾,將她的雙手,背到她腰後,一手緊緊捏住,腰飛快沉下,將她的身體和雙手牢牢固定在身下。

  身下嬌驅柔若無骨,纖腰只得一握,淡淡幽香自她身上陣陣襲來,熏然欲醉,這一切都再熟悉不過,和密室中女子一般無二,再無需懷疑。

  雖然不知她到底是誰,為何要假冒常樂,但這一切,不重要。

  一顆心怦怦亂跳,無法抑制的歡悅在胸腔中蕩漾。

  目光在她面頰上一點點巡過,最後緊鎖著她的烏黑晶亮的眼,拇指在她粉嫩細滑的面龐上輕輕摩挲,眸色一沉之後,隨著化開的笑意漸漸明朗。

  「下去。」無憂皺緊眉頭,搞不懂這人怎麼有這麼個怪癖,不是擠人,就是壓人。

  他的指腹撫上她擰成堆的眉頭,笑了,滿足的一聲輕歎,還是這麼凶。

  這些日子不斷的幻想著,她該是什麼樣子,然怎麼想,也想不出,原來竟是這麼個模樣。

  比他想像中更嬌柔,更俏皮,也更蠻橫。怨氣也慢慢消散。

  目光下移,落在她嬌若晨花的唇瓣上。

  只是這麼看過,記憶中的美嬌滋味已含在口中,撩得心癢難止。

  體內邪火燃起,在腹間亂拱,牽扯得身下那處漲熱難耐。

  濃睫垂下,不由的一抿唇。

  竟想要她……

  淺吸了口氣,強壓這不合時宜的萌動。

  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現在實在不是貪戀兒女私情的時候。

  無憂等了一陣,見他不理不動,不耐煩起來,在他身下扭來扭去,試圖從身後抽出手。

  他剛壓下慾望,被她沒輕沒重的一陣蹭,鋪天蓋地的反湧回來,灼得他渾身血液都將沸騰。

  悶聲低喘了口氣:「別動。」

  無憂見他神色有異,不安的又動了動,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本能的往旁邊讓了讓,那東西便在她腿側劃過,抵在她腿間。

  他咬牙切齒:「你真敢……」

  無憂這才醒起是怎麼回事,身子一僵,不敢再亂動彈:「喂,你該不會是方才見了晴煙,產生了想法,又礙著鳳止和我在場,不好意思辦事,現在尋地方洩火。」

  開心磨牙道:「是,如何?」

  無憂乾咳一聲,心虛的打著商量:「不如我們打道回滿月樓,我把鳳止弄走,你去辦事,一柱香時間。」

  開心一闔眸,這該死的丫頭,真想把她掐死算了,痛苦的呻吟道:「閉嘴。」

  無憂撇了嘴角,這就是獸性,憋住了就是柳下惠,憋不住就成了禽獸。

  現在這處境,只能想辦法讓他成為柳下惠,而不是禽獸。

  否則他一旦成了禽獸,自己只能跟他打上架,打上了,假興寧的身份在他面前就算是到頭了。

  眼珠子轉了半圈,有了主意。

  望著車頂,清了清噪子,扯著喉嚨開始哼歌……兩隻老虎……

  開心聽了一陣,終於忍不住笑,睜開眼:「你這唱的什麼?真難聽。」

  難聽?無憂望天,他越說難聽,越尋些難聽的來哼,故意拉腔拖調,完全聽不得。

  被她這麼一陣胡鬧,開心體內萌動頓時消減不少,吸了口氣,翻身背靠了車壁而坐,再不敢動她。

  踢了踢她的腿,蹙眉笑了:「你這是哪學來的?」

  「開山自創。」無憂耳根燙了燙,歌詞盜用,曲子自創,算是半自創。

  一骨碌爬起來,縮到車廂一角,真想展開手腳的將他捶一頓。

  開心側臉哧笑,揭開窗簾,伸手摘了片在窗前掠過的樹葉,在掌心中拭抹幾下,放到唇邊,輕吹起來。

  信手摘來的一片小小樹葉,到他唇邊,竟如一把上好的樂器,奏出極是動聽的曲子。

  明明是極歡快的一首調子,卻透出淡淡的憂傷。

  無助,彷徨……

  無憂聽了一陣,此曲竟如同她的心境,鼻子微酸,險些落下淚。

  曲畢,他輕掀窗簾,隨手彈去樹葉,臉上反而沒了一絲嘻笑,只是頭靠著身後車壁,半闔著眼將她看著:「這是我家鄉的曲子。」

  無憂吸了吸鼻子:「吹的很好,你們那兒的人,都是用樹葉吹曲嗎。」

  他笑了笑,唇邊卻帶了抹苦澀,起身去揭車簾:「我不隨你回靖王府了。」

  「你要去哪裡?」無憂心裡莫名的一緊,飛快的抓住他觸了車簾的手腕。

  「我這樣游手好閒的人,還能去哪裡?去賭上幾局,累了就回家睡覺。」他搔了搔頭。

  「隨我回府。」無憂將他的手腕,握得更緊。

  「怎麼,不捨得我?」他沒了正經。

  「我不知那女人是什麼人,但我知這是皇姨下的套。」無憂迫視著他的眼。

  開心心裡一動,她剛才有意去滿月樓鬧,將這事鬧開,生生的將他入大牢,扭成是女人與女人間的醋意鬥爭,來掩蓋他探查大牢之事。

  然這件事……就算再大的風險,他也得去做。

  「哪來的女人,為了個花魁,折騰了這大半,還沒玩夠?」他偏了偏頭,唇邊又是平時慣有的浪蕩不羈的淺笑,向她湊近些:「和你這麼待著,我想那事,怎麼辦?」

  「我給你尋條母狗。」無憂恨得咬牙。

  他猛的臂上一用力,將她拖拽過來,身子一轉,將她按在車壁上,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高來,迫她看向自己的眼,挑著眉尾一笑:「哪有點郡主樣?」

  無憂撇嘴,本來就不是郡主,無心與他鬥嘴:「我不哄你,別去。」

  他斂了笑,凝看了她一陣,驀然唇飛快的向她覆下。

  唇貼著她的唇,也直直的凝看著她的眼,她雙眸緇黑誘人,心微微一顫,伸手按了她後頸,微偏了頭,下唇含了她的唇。

  柔軟微涼的觸感剎時傳開,直抵四肢百骸,整個心都燃了起來,灼熱了整個身體。

  無憂自認識他以來,他對自己向來是表面嘻哈打笑,實際是極為厭惡,就是剛才那個禽獸反應也是因晴煙而起,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對她如此。

  全不顧禮數,也不顧身在何處,如此的膽大妄為。

  長睫輕輕一顫,瞬間瞪大了眼,望向他的眼,他深褐的眸子,慾望攪著炙焰,全然不加遮掩。

  心臟突的一跳,像是要被擠出胸腔,唇被他一點一點的咬過,癢癢痛痛,他身上滾燙氣息隔著薄衫向她燙過來,暖著她冰冷的肌膚,剎時回神,用力推著他的身體,他像是銅牆鐵壁一般紋絲不動。

  她的反抗,讓他眸色微黯,心飛快的跳動,環了她的腰,向一側滾倒,乘她驚得微張嘴之際,舌靈活的抵入她口中,霸道的攪動吮咬。

  無憂用力推搡著他,然無論怎麼用力,到了他身上,全然不起作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6:16 PM

087 心動

  她越是推拒,他將她箍抱得越緊,恨不得將她箍進自己身體才好。

  無憂再好的脾氣也被他磨得沒了,氣得倒抽一口冷氣,暗罵了聲:娘的,還真是好事不中,壞事百分之百的中,剛剛才想過憋不住就變禽獸,轉眼功夫當真就變了禽獸。

  早知如此,到不如剛才不坐在樓上看著他,讓他自個和晴煙搗鼓。

  也不管傷不傷著他,猛的一合牙關。

  她牙關一動,開心已有所察覺,及時退出,離了她的唇,留連的舔了舔在她唇間輾轉發燙的唇,她殘留在他唇齒間的淡淡清梅寒香,還撩著他體內燃著的慾望。

  此生從來沒有對女人上過心,更沒為女人心跳過。

  自從在常樂的暗室中第一次見她,便被她不經意的撩起了一絲好奇。

  她在觸動陳府寶庫門環的一瞬間,他便已然察覺,只是萬萬沒料到來的人會是她。

  她在他身邊擦身而過,她獨有的體香讓他感到意外,更多的卻是驚喜。

  辦完自己的事,本該離開的他,卻神使鬼差的逗留著並不離去,算著她將去的庫房,處處搶先,一來是想確認來人確實是她,二來是壓不住對她的好奇,想知道她的身手到底好到什麼程度,結果她遠遠超出他的估計。

  練就一身輕如飛燕的功夫,有多辛苦艱難,他再清楚不過,她做為一個女子,居然做到了。

  那一剎,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惺惺相惜。

  他凝看著她清澈如水的眼眸,歎息著一笑,在她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他為她心動,就在那一瞬間,喜歡上一個完全不知長相的女人,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偏偏這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無憂大口的吸了幾口氣,總算沒被憋死。

  他唇角微微翹起:「如果再久些,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憋死?」

  無憂臉皮雖厚,但向來都是她佔別人的便宜,回來後,卻接連四次被人佔了便宜,其中兩次栽在他手中,這怨氣就大了:「我憋死前,一定先咬死你。」

  開心哈哈大笑,爽朗的聲音飄出車廂,遠遠傳開。

  車輪壓過一處凹坑,一陣顛簸,車簾半掀,他抬望從簾縫中望望天色,時間已然不多,放開箍緊她的手臂,還沒從她身上翻下,無憂已經一把將他推開,起身便去拋車簾。

  他將她拽了回來,對上她含怒的眼:「你又想做什麼?」

  「調頭回去接晴煙。」無憂決定,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要先將這傢伙的邪火給洩了。

  開心失了笑,這丫頭對男女之事,還當真……遲頓得厲害……

  深眸微閃,格外的深邃,如果能過得這關,真想教她知一回男女之情……

  無憂剛揭了車簾,正要喚人,只覺身後有風拂過,回頭一看,已經沒了開心的身影,只得一拋一落的窗簾,微微一愣,撲到窗邊,一把掀開車簾。

  果然見開心的身影輕飄飄的落在車外路邊,回眸含笑向她望來,急馳的馬車轉眼已將他丟在車後。

  忙喚停馬車,卻見他腳尖輕點,要向路邊密林中躍入。

  無憂皺頭一皺,馬車進不了密林,等他進了林子,根本就沒辦法再追得上。

  就在這時,林中傳來一陣馬蹄聲,朝林中急望過去,見一人一騎從開心身邊奔過。

  開心突然向後急退,然腳下剛動,身子一歪,就撲面跌倒。

  騎馬的人,立刻調頭,仍從來路而去,寬大的黑色斗篷在樹後飄飛。

  無憂臉色一變,急躍下馬車,向林中急奔。

  跑到開心面前,騎馬的人又已經消失在密林中,只留下一陣遠去的馬蹄聲。

  蹲下身,將撲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開心翻了過來,一陣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拂開他臉上的碎髮和落葉,見他雙目緊閉,滿面通紅,臉上肌膚,燙得出奇。

  無憂吃了一驚,把向他的脈搏,脈搏很快,身上卻是濕冷,分明是醉酒的症狀,奇怪的『咦』了一聲。

  朝密林中望去,前方連馬蹄聲都已經聽不見,實不知那人是什麼人,對開心做了什麼手腳。

  喚來車伕和千千,三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開心抬回馬車。

  無憂等馬伕和千千退去,才取了銀針出來,給他細細查過,除了這醉酒的症狀,卻實再無其他中毒反應。

  回到靖王府,剛下馬車,十一郎從大門裡飛撲出來,歡愉的一把將她抱住:「郡主,你終於回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無憂微微一怔。

  「你們都不在郡主府,實在無聊,正好陸管事要來婉城,我便求了他帶我出來看郡主。」十一郎沒得她同意,私自來找她,怕她責罵,怯怯的放開抱著她的手臂。

  無憂此時掛記著昏睡不醒的開心,沒心思理會十一郎,順口問道:「惜了了呢?」

  「回茶苑了。」十一郎見開心被人從車上抬了下來,睜大了眼:「開心哥哥怎麼了?」

  「喝醉了。」無憂怕十一郎添亂,將他推給千千:「他既然出來了,你便領他四下玩玩。」

  十一郎剛見了無憂,便被打發走,雖然不樂意,卻也不敢違逆無憂,又瞅了滿身酒氣的開心一眼,心不甘情不願,一步一回頭的隨千千去了。

  無憂醫術已然不錯,斷定開心是醉酒,但畢竟剛才的事,太過蹊蹺,今天沒喝過半滴酒的開心,突然莫名其妙的醉成了這副模樣,實在不放心。

  又喚了府中最好的太醫過來看過。

  太醫收拾著藥箱:「郡主不必擔心,我這就去叫人熬些解酒湯過來,給他喝下,睡到明天,也就會醒了。」

  無憂暗鬆了口氣,送走太醫,回到床邊,見他昏睡中蹙緊著眉頭,不舒服的喘著氣。

  暗笑,這下倒好,也不必去尋晴煙給他洩火了。

  將軟巾濕了冷水,給他抹臉,見他身上衣裳已被冷汗打濕,乾脆掀了被子,將他身上衣褲脫去,僅留了貼身中褲,全身上下抹了個遍。

  她學醫之時,不時會幫著照顧病人,已養成自己動手的習慣。

  他身材高大,這個活做下來,可不輕鬆,給他擦完身,她自個卻累得一身汗。

  給他蓋上薄被,看著他漸漸舒展開的眉頭,翻了個白眼,居然還得伺候這該死的混蛋。

  端了盛著水的銅盆轉身,十一郎握著麥芽糖卷挨門邊進來,跟在他身後的千千忙從她手中接下銅盆,無憂這才想起可以叫個小廝來做這事。

  十一郎往床上瞅了瞅:「開心哥哥沒事嗎。」

  「沒事,太醫說了,睡到明天就醒了。」無憂甩了甩酸軟的手,往外走。

  到了門口不見十一郎跟來,回頭見他立在了床前,歪頭將開心看了一陣,捏著鼻子去推他:「開心哥哥,開心哥哥。」

  「他醉死了,你叫不醒的。」無憂回轉身將他拽了出來,順便收拾了開心的衣裳交給丫頭,盡快洗過烘乾,總不能讓他酒醒了,光著身子到處遊逛。

  一柱香的時間後,無憂離開『靖王府』,前往茶苑。

  ※※※※

  王妃依在朱紅橋欄上,聽著熟悉的腳步聲在三步外停下,也不回頭,問道:「開心進大牢的事,是你派人傳的消息給寧兒?」

  「是。」不凡坦坦然,眸子澄清,望著立在塘邊餵魚的王妃,反問道:「開心鬧大牢的事,是王妃命他去的?」

  「你既然知道將消息放給寧兒,便已經猜出了來龍去脈,為何還要再問?」王妃將手中魚食撒入塘中。

  「如果開心真的有什麼事,王妃如何向阿福交待?」不凡雖然已經猜到這一切為王妃所為,得到證實,心裡仍然微微一涼。那件事,王妃既然知道有詐,根本不必理會,這麼做不過是因為開心不肯按她的心意接下阿福手上的攤子。

  「不讓他吃些苦頭,他豈肯上進,難道就由著他這麼閒混下去?」

  王妃慢慢轉身,看向垂眼看著前方地面的清峻儒雅的少年:「你怨我?」

  「不凡不敢。」不凡回答的有些漫不經心。

  「你們一起多年,感情自不同於他人,但男兒總得有些志向,豈能終日在賭場上滾蕩。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王妃看了他一陣,神色緩和下來:「沙華的病,可有起色?」

  「不見有起色。」

  王妃柳眉輕皺:「寧墨那腳,除了沙華?難道一點辦法沒有?」

  不凡默而不答。

  王妃揉了揉漲痛的額頭,抬頭見王爺朝這邊走來,揚了揚手,輕歎了口氣:「算了,你下去吧。」

  等不凡離開,王爺慢慢踱到王妃身邊:「就不能讓寧墨避一避?」

  「能往哪兒避?只要不出『常樂府』,雖然吃些苦頭,但終是寧兒的夫,皇姐會有所顧忌,出了府,一旦落入皇姐的暗傀手中,還能哪裡去尋他?」

  王爺也皺了皺眉頭:「可是我聽人說,他現在得靠著了了的毒止痛,這麼下去,還能撐多久?」

  王妃呆了一陣,眼裡卻蓄了淚:「全怪我,如果我不是看著憂兒那樣,怕她養不活,處處慣著,也不至於……」



088 寧墨求畫像

  王爺歎了口氣,攬了妻子:「過了這麼多年了,還提來做什麼。」

  「憂兒從小餓著,怎麼還能跟寧兒長得一樣呢?」王妃伏在丈夫肩膀上,攤開自己的手,低聲哽咽:「全是我造的孽,我出生手上便沾著,與我一胎所生的妹妹的血。為人之母,卻還要親手埋了自己的女兒,可憐你連孩子長成什麼樣子都沒能瞧見。」

  「皇家來來去去都為了維護皇權,自古不允許雙胞胎存在,你何需自責。我們盡了力,保不得,那是她的命。要怪,只能怪老天。」王爺又是一歎,輕拍著妻子後背,低聲安撫:「快別哭了,叫下人看見,成何體統。」責備的話,卻是用極溫柔的口氣說出。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長得一樣,皇姐為什麼寵著寧兒,卻要那樣冷落憂兒,憂兒……」她想著有一年出史提前回京,皇姐去了移宮泡溫泉未歸,她徑直去探望無憂和子言,那時已經入冬,無憂小小的身子重重疊疊的裹著子言的單衣,而子言卻仍穿著夏季的薄衣,心如刀絞。宮女見了她,才嚇得匆匆去捧了冬衣過來,雖然將『未央宮』的宮人盡數打得半死,卻也知道,不過是圖一時痛快,她一走,兩個孩子仍難有好日子。

  往事在腦海中浮過,恨得咬牙,然孩子沒了,再恨,又能如何?

  「你今天是怎麼了?這些話豈能隨便說得,如果叫人聽見……」王爺抿了抿唇:「這些話,以後不可再說。」

  王妃抬頭,果然見遠處有下人走動,忙拭淚,隨著夫君一同步下小橋。

  直到靖王夫婦走遠,立在假山後的不凡,才抬起頭,望著天邊艷紅的晚霞,眼圈微微泛紅,唇角勾起,浮起一抹淺笑,那笑只停在唇邊,絲毫入不了眼,眼裡凝著的卻是刺骨的寒,唇角的淺笑最終也化成苦澀。

  良久,才深吸了口氣,漫步離開別院,坐上馬車,怔看著落下的車簾一角,耳邊反反覆覆盤繞著『雙胞胎』三個字。

  保不得,那是她的命……命嗎……當真是命嗎?

  他譏誚的笑了笑……

  車伕等了半晌,不見他吩咐去向,貼著車簾,問道:「公子,去哪裡?」

  連問了三聲,不凡才回神過來:「呃,回府。」

  ※※※※

  不凡仰頭看著頭頂的『寒梅冷香』四個字,良久才收回視線,踱進院門。

  看見墨梅樹前坐著的冷蕭側影,有些意外。

  寧墨性子偏激,又喜靜,極少出他自己的『墨隱』,而他這裡不時會有人前來稟報事務,所以這個院子,寧墨幾乎是不會踏入。

  平兒垂手恭恭敬敬的喚了聲:「紇公子。」

  不凡走到寧墨面前停下,看向無憂為他改造的輪椅:「這輪椅可還好用?」

  「甚好。」寧墨神色間仍是冷冷清清:「每年冬月初七,墨梅花開,一年一度的花期,你卻生生的不讓它順應天時,是為何?」

  不凡隨他一同看著窗前的墨色梅花,笑笑道:「不是凡事都要順應天時,如果順應天時,三個月花期一過,我拿什麼來下死令?」

  「它不過是長成了黑色,品種少見些,就如同寶石中也會生出黑色的一般,並無其不同。至於墨梅不祥之說,只不過是一些心懷叵測的妖邪之人,為了飽滿私囊,編出來欺騙天下民眾的謠言。你又非那些妖人,何必硬要將它扭成『死亡梅』。」

  寧墨向來少話,除非不得已,才會開口,就算開口,也是惜字如金,這會兒竟會長篇大論的為這幾株墨梅打上報不平,倒是稀奇。

  不凡靜靜聽完,微微一笑:「你今天來,就是想讓我放過這些墨梅,任其花開花落?」

  寧墨這才將視線從墨色梅花上轉向他,漆黑的眸子冷冽照人:「不是。」

  「裡面坐。」不凡步上台階,推開房門。

  平兒將人帶椅的將寧墨搬上台階,將他推到桌案前面,退了出去。

  不凡知道寧墨無事不登三寶殿,等送茶的小廝出去後,帶上了房門,逕直開口問道:「有事嗎。」

  寧墨輕點了點頭,也不繞圈子:「我想討一張興寧未毀容前的畫像。」

  不凡正端了茶,聽聞他這話,端著茶盅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寧墨入府時,興寧正出著麻疹,一張臉爛得不像樣子,所以寧墨從來沒見過興寧未毀容前的模樣。

  這麼多年,從不見他問過,這時突然問起,有些奇怪。

  放下茶盅,繞到書案後,攤開紙筆,磨了墨,提筆勾畫。

  整個過程,寧墨不曾向桌案上的畫紙瞟上一眼,直到不凡放下筆,吹乾墨汁,將畫紙轉過一個方向,才將輪椅轉過來,停在書案前。

  視線落在案上畫像上,畫上是個約六歲左右的女童,半側著身,仰了頭,像正在往天上看著什麼,耳根處有粒小小的痣。

  雖然只是草草幾筆,卻是生動形象,女童眉清目秀,冰雪可人,與現在的無憂確實有幾分相似。

  原本蒼白的臉,更加的白了下去。

  不凡坐在桌案後靜靜的看著寧墨臉上神情。

  寧墨看了好一會兒,才抬眼起來,望向書案對面,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眼,眸色越加的冷:「這只怕不是興寧。」

  「為何這麼說?」不凡淡淡的睨視著他。

  「興寧容貌毀於九歲,這畫像上女童只得五六歲的模樣。」

  「我初進府時,她確實是這模樣,至於她九歲時,府中事務繁多,看得少,反而記不大清楚。」不凡的眼黑得難辨神色。

  「難道你連這顆痣怎麼來的,也忘了?」

  那痣是在寧墨入府那年,也正是興寧出麻疹一直高燒不退,臉爛得不可收拾的時候。

  王妃都以為可能養不活了,正好南極神巫趕到,說用純陽赤血,凝痣可以避興寧體內的陰毒。

  興寧只剩下一口氣,王妃已經是死馬當活馬醫,自然是南京極神巫說什麼就是什麼,而純陽赤血之人只得寧墨,所以興寧耳後的那顆紅痣是在她九歲時,由寧墨的血凝珠滲入她的肌膚而成。

  當時不凡在一旁看著的,見寧墨信手一點,卻落在興寧耳根處,整個人怔了許久才回神。

  過後還問過寧墨,點那痣的位置可有講究?

  寧墨答的是,並無講究,不過是隨意而為。

  興寧自點了那赤血紅痣,果然當夜便退了燒,一天天好起來。

  不凡看著畫像,自嘲一笑:「總看著,看得習慣了,畫的時候沒有多想,就順手點上了。」既然是六歲時的畫像,哪來九歲時點上去的紅痣。

  「是嗎。」寧墨垂下眼,又掃了畫像中,笑得如陽光般燦爛的女童,滑動輪椅,向門口移去。

  「寧墨。」

  寧墨手指觸碰珠簾,環珮相撞,發出『叮咚』脆響,微側頭靜等著不凡的後話。

  不凡喉間滑動一下,躊躇片刻才開口道:「還是那句話,離開『常樂府』。」

  「我也仍是那句話,我不會離開。」寧墨回過頭,揭了珠簾。

  「那你就和她圓房。」不凡緊盯著他坐在輪椅上的背影隱在珠簾後,珠簾亂搖,『叮咚』亂響。

  寧墨身形只是微微一頓,便一刻不停的到了門口,拉開房門而去。

  不凡閉上眼,靠向身後書架,心如同亂響的珠簾。

  ※※※※

  惜了了剛為幾個重要的客人斟上茶,抬起頭,看見從門外進來的無憂,整個人僵住了。

  無憂站在門口,茶香撲鼻,環視了下茶苑,茶苑的桌几短凳,雕花樑柱,鏤空的隔間擋板均是由沉香所做,古色古香,華而不侈,穩而不沉悶,典雅精緻,不得不佩服了了的品味和眼光。

  目光轉過,與了了望來的目光一對,也不多盯著他看,隨意的轉了開去,自行走到角落一張無人的矮几前坐下。

  茶苑從來不接待女客,她的出現,造成小小的騷動。

  茶侍忙奔了過來,彎著腰,十分客氣的道:「小姐,我們這兒……」

  他雖然口氣極好,但無憂見他空著兩手,也不問自己要什麼茶,已然明白,人家是來下逐客令的。

  由此可見,以前興寧不是沒來過茶苑,就是來了也是蒙著臉,她現在頂著張真容前來,自是沒人認得。

  手撐了下顎,笑笑道:「不接待女客,是嗎。」

  茶侍沒想到她居然是懂得規矩的,既然懂得規矩,還要進來,那麼不是來找麻煩的,就是有重要的事尋掌櫃,微微一愕,仍恭恭敬敬的道:「是。」

  無憂不再搭理茶侍,偏了頭看向惜了了。

  惜了了被她一看,臉上微微發熱,忙避開視線,回頭對客人說了兩句話,站起身,自行去取了套茶器,親自捧著,走到無憂桌前。

  放下茶器,垂著眼,不看無憂,於她對面坐下。

  茶侍見掌櫃親自過來招呼,弓身退下。

  茶苑中此時也有不少茶客,能讓他親自送上茶器的,實在少之又少,何況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由的紛紛向無憂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8:17 PM

088 夫妻調情

  眾茶侍忙尋了話題引走各茶客的注意力,茶苑中才恢復了寧和。

  無憂來之前就想到,惜了了斷然不會在茶苑與她為難,就算再不願理睬她,但在茶苑起碼不會跟她直接翻臉。

  不過想與他交談,只怕還得費上些功夫,萬萬沒想到,他會一聲不響,柔順得像貓兒一般坐在自己對面。

  「晉茶,可好?」惜了了握著精緻的陶瓷小茶罐,終於抬眼向她看來,與她視線一碰,又忙挪開。

  「好。」無憂對茶並不多講究,以手撐頭,隔著矮几細看他,不管他給她下毒也好,脾氣古怪也罷,但他那張臉總讓人喜歡看。

  惜了了略垂了眼瞼,再不看她,略捲了衣袖,將白生生的一雙手從闊袖中露出,熟悉的煮水洗杯,每個動作都不急不緩,如同天生具有的優雅,光這麼看著,已經覺得滿口茶香。

  他動作一絲不苟,從從容容,雖然不抬眼看無憂,卻能感到無憂的視線一直沒從他臉上移開,繃緊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耳根泛起的那絲紅意,卻越來越紅。

  無憂換了一隻手撐頭,笑了:「到你這兒來,我覺得我都變得高雅了。」

  惜了了看似對她的話並不動容,臉卻繃得更緊,耳根處的紅意也更濃,垂著的眼越加不抬起,小扇般的長睫卻禁不住輕輕一抖。

  無憂看得有趣,伸了手指,探過矮几去觸他的睫毛,這是她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睫毛。

  惜了了手上動作僵住,本能的要轉頭避開,眼角從雕花隔欄掃過那些正談笑著的茶客,輕咬了下唇。

  她的厚臉皮,他是見識過的,怕越避,她越擰著勁折騰,驚動了其他茶客,更難以下台,沒敢再動,僵著身子,任她指尖在眼前輕輕撫過。

  好在她沒過於糾纏,只是輕輕摸了兩摸,便縮回手,鬆了口氣,繼續沏茶。

  無憂笑了,伸長脖子從隔欄上方掃了眼四周茶客,再看了了:「你才這點年紀,卻硬要跟不凡一樣,弄得少年老成,應付這許多人,真是怪難為的。」

  惜惜正沖著茶的手停在半空中,一頓後才略傾了茶壺,任暗紅晶亮的水柱注入杯中,放下茶壺,將茶杯輕推到她面前,濃濃沉香繚繞不去。

  無憂不懂茶,也能感到這杯茶的美妙之處。

  端了杯,輕飲了一口,將茶杯輕輕放回桌上:「雖然我不懂茶,卻也很喜歡。能感到茶很好,沏得更好。」

  她雖然在二十一世紀生活隨意,大大咧咧。

  但畢竟長在宮中,子言的言行舉止如同天生的皇族子弟,他除了這股像是天生的貴氣外,並沒有貴族子弟的嬌縱自傲,而有一股打骨子裡透出來的謙和。她身為公主,皇家女子該有的教養,她一樣不少。但從來沒有做公主的優越感,加上跟在子言身邊,還沾染上了子言的那種謙和之氣,舉止上不經意的便會流露。

  惜了了暗看在眼中,小扇子般的長睫,慢慢垂下,唇邊漸漸抽出一絲淺淺笑意,默默的給她重斟了茶,也不問她來做什麼。

  無憂坐了一陣,見離他們最近的茶位空了出來,再不會有人聽見他們談話,才問道:「你天天應付這些達官貴人,圖的什麼?」

  「與你無關。」惜了了臉冷了下來,手撐著桌緣準備起身離去。

  無憂忙按了他撐在桌緣上的手:「別生氣,我不問了就是。」

  惜了了手一僵,快速冷下去,忙要回縮。

  無憂怕他走開,再叫回來就難了,合指將他的手牢牢握住,不容他抽回:「別走,我另有事尋你,關於開心的。」

  他聽得『開心』二字,果然重新坐了回去,將手往回掙了掙。

  無憂放開他,坐了回去。

  他將手縮回袖中,雙手交疊,被她握過的手背,還有她掌心透來的透骨的冷,那冷在他自己的掌心中轉暖,又將覆在上面的手移開,任那冷留在手背上。

  「我不會隨便幫人的。」

  「我知道。」無憂抓緊時間,低聲問道:「你可知道有什麼辦法,讓一個沒有喝酒的人,瞬間像喝醉了一樣昏睡?」

  「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你會相信嗎。」 惜了了眼角牽出一個半真半假的笑,媚眼如絲。

  「不信。」無憂想也不想,笑了。

  「我不想答。」惜了了聲調低軟,卻將人拒之千里。

  無憂突然探身向前,全無徵兆的伸手摟了他的脖子,惜了了脖子一僵,整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了,抓了她的手臂,正要將她摔開。

  有茶侍送水過來看見,即時怔住,連視線都忘了轉開,直勾勾的看著他們。

  無憂朝茶侍翻了個白眼:「沒見過夫妻親熱啊?」

  惜了了的美人臉剎時飛紅,然她的話,他卻駁不了,他確實是她的夫郎。

  茶侍這時才反應過來,這個摟著掌櫃的漂亮小姑娘是誰,臉色刷的一下煞白,逃似的跑開了。

  惜了了手上用力,要將她的手從脖子上扯下來。

  無憂另一手臂也纏了上去,反而將他摟得結實,臉也貼近去,與他幾乎是鼻尖碰鼻尖才停下,彼此呼吸可及:「那我就就把開心抬你這裡來,讓你服侍著。」

  惜了了屏著氣,仍能感到她溫熱的呼吸輕輕拂在唇上,絲絲的癢,那癢慢慢化開,整個唇都癢得酥麻了。

  胸口緊緊收縮,將心臟也一同緊縮成小小一團,壓迫得像要窒息過去,長睫顫顫的向她的眼看去,卻與她的睫毛輕輕一觸,柔柔軟軟的掃過,更是心慌,忙垂下眼,又見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唇上,嚇得臉色慘白,怕她心血來潮,當真向他親過來,忙低聲道:「是毒。」

  「什麼毒?」無憂視線移上,看回他的眼,他的睫毛因為緊張,不住的顫抖,顯得楚楚可憐。

  眼像狐狸眼那樣成杏形,眼角自帶眼尾,略略上挑,一轉一瞥間,儘是媚意流光。

  回想見過的女子,真尋不出一個比他漂亮的,不由的又是一聲歎惜。

  「是由醉仙草研製的一種赤毒,無色略帶酒香,見風就散。如果提前知道有人放這毒,只需屏住呼吸,數上五聲,那毒便不再存在。然化在風中,只要吸上一點,便能如喝醉了一般面色赤紅,渾身酒氣的昏睡,所以就算被人發現,立即閉氣,也是不能避免。」

  「這是誰的毒?」

  惜了了抿緊了唇,不答。

  無憂也輕舔了舔唇,這樣的問題,涉及下毒的人了,他是不會輕易回答。

  頓了一頓,重新開口:「如何解?」

  問完,才想起,他是只施毒,不解毒的人,所以會研究毒,卻未必會去研究解毒的方法,神色間有些訕訕的。

  不料卻傳來惜了了長透口氣的鬆氣聲:「無需解,那毒對身體沒什麼害處,根據各人的體質和中毒深淺睡上些時辰就會解去。」

  無憂大喜,懸著的心頓時落下,突然飛快的張口在他紅潤的小嘴上咬了一口。

  惜了了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身體上還沒來得及反應。

  無憂已經放開摟著他脖子的手,又在他滑滑嫩嫩的美人臉上捏了一把:「謝謝了。」笑笑然的起身翩然離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惜了了僵著的身子才赫然軟了下去。

  這女人……實在是放肆……

  深喘著氣,來平復怦怦亂跳的心臟……

  無憂出了茶苑,渾身都覺得輕鬆了許多。

  天底下對毒的研究,如果彼為第二,絕不會有敢稱第一。

  惜了了是彼唯一的後人-曼珠,在毒上,又豈能不精通,既然他說這毒無害,那就是無害。

  這樣一來,反而要感謝那個下毒之人,開心醉在王府中,她不用再擔心他有下一步的行動。

  騎了馬仍從西門回『靖王府』,見帶著十一郎的丫頭在門口張望了一陣,抓住一個瘋跑著的孩童問了幾句,匆匆往前方林子急走。

  見無憂回來,忙站過一邊讓出道路。

  無憂翻身下馬,將馬交給迎上來的小廝,向丫頭問道:「十一郎呢?」

  「小公子剛才還在跟孩子們一起玩耍,我去解個手出來,就沒看見了,孩子們說他進了前面林子小解,我去尋尋。」丫頭心下忐忑,萬一丟了十一郎,天都能塌下來。

  無憂也怕十一郎被人給拐了:「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剛才林邊,就見十一郎從林中跑出來,小臉通紅,直撲向無憂:「郡主,你去了哪裡?」

  丫頭卡在嗓子眼上的心,頓時落了下來,掏了手帕上去給他抹一頭的汗。

  一陣風來,吹得林中樹葉嘩嘩作響,無憂不由抬眼向林中望了望,隱隱見林中陰影掠過,回頭發現這片林子離王府高牆極近,眼眸一瞇,就要往林邊去查看。

  這時,牆內有府中護衛躍出,朝林中喚了聲:「換班了。」

  片刻間,林中便有人躍出,跟才出來的護衛對過手勢,二人便錯身而過,一個進了林子,一個躍入高牆。

  無憂站定,自嘲一笑,當真是多心過頭了,王府附近又怎麼可能容外人靠近。



089 第六感

  十一郎見無憂臉上帶著疲憊之色,不敢對她多加糾纏,安分的隨著丫頭回屋去了。

  無憂回寢院,見滌洗房的丫頭捧了一疊洗好燙乾的黑衣過來,認得是開心的,上前接過,朝著廂房走去。

  將衣裳放在床頭角凳上,揭開床幔,見開心臉上赤紅褪去不少,伸手入被,把了把他的脈搏,也比之前平穩許多,但呼吸仍促,對了了所說,更深信不疑。

  不過以他現在情形看來,要醒來,不是一時半會兒。

  無憂很無良的希望,在餓不死他的情況下,一直睡到這件事解決了才好。

  想著他平時的可惡,伸手捏了他的鼻子。

  開心呼吸不暢,不耐煩蹙了眉頭,竟知道揮手來扒無憂的手。

  無憂『噗』的一聲笑,怕將他弄醒,又得花心思跟他周旋,丟開手,開心翻了個身,呢喃著沉沉睡去,果然與醉酒之人沒有半點區別。

  從廂房出來,見千千立在台階下,兩眼晶晶滿是期盼的將她看定。

  無憂迷惑的瞅了她一眼,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值得她期盼的。

  千千搓著手跟在她身後,輕咳了一聲:「白公子的衣裳不是送了去洗嗎。」

  「嗯,送了,怎麼?」無憂睨視向她:「難道你想去幫他洗衣服,掙表現?或者你想說那些衣裳其實是你洗的,想我幫你意思意思的轉告?」

  「我掙什麼表現?」千千微怔。

  「給他做通房啊。」

  「我……我……我哪能有這想法。」千千又是一怔後,說話都不順暢了。

  「不想給他做通房,巴巴的候在門口,問人家衣服做什麼?」

  「尺寸啊,沒穿衣服,不正好……咳……」千千難得的臉皮紅了一紅。

  無憂頓時凌亂,開心中招,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開心所中的毒上,哪能還會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聽千千說起,當真有些哭笑不得,這丫頭真是腐得不可救藥。

  「他還穿著中衣呢,要不你進去把他剝了,自己量。不過你動作輕些,把他弄醒了,把你打出來,或者酒後亂性,可不關我的事。」無憂這時候沒心思與她糾纏,不敢說開心被她剝得只剩一條貼身褲子。

  千千聽著前半句,本有些雀躍得躍躍欲試,聽到後半句,頓時像焉了的茄子,以開心那性子,萬一醒了,發現她正在剝他的衣裳,極有可能將她打出來,扁了嘴:「還是等郡主有機會的時候再抄吧。」

  無憂笑了笑,回到屋裡,已擺了飯菜,想著開心已是一天沒吃過飯,如果半夜醒來,定會餓得難受,撿了幾樣清淡些的菜,盛了飯,叫人搬了個小爐子到廂房,將飯菜用蒸格裝了放在小爐子上溫著。

  她自己隨意吃了些,便洗漱了上床睡覺。

  睡得正沉,突然感覺窗外有人掠過,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聽見遠處傳來雞鳴,拋了床幔,拖著軟覆三步並兩步奔到窗前,推開窗扇,院中一片漆黑,廊下守夜的老媽子,正打著哈欠站起身,低罵不知誰養的貓驚了她的好夢。

  無憂第六感向來準確,心底掠過一絲涼意,略一沉吟,便開了門朝著廂房奔去。

  推門進去,快步走向裡間,握了珠簾,向床上望去。

  見開心正依著床欄,坐在床上,被子已被踢到一邊,右腿屈起蹬著床沿,左腿搭在床下,赤腳踩著腳榻,褲子已經穿上,上衣鬆鬆披著,敞胸袒腹,一臉酒後初醒時的痛苦狀,擱在右膝蓋上的手揉著額頭,似在思索什麼。

  抬頭起來,與立在門口的無憂對視一陣,恍然所悟:「這是哪裡?」

  「靖王府,我的寢院廂房。」無憂的視線在他身上一點點看過,他眼中還帶有酒後的迷離,照這模樣,確實像是剛剛醒來。

  可是心裡的陰影始終攏在心裡,沒能去掉,視線最後落在他敞開的衣襟上,這到底是在脫,還是在穿?

  丟了珠簾,向他走去。

  「是你把我弄回來的?」他放下揉著額頭的手,神情散漫。

  「嗯。」無憂走快兩步,到了床邊,伸手朝他半敞著的衣襟裡摸去,手掌直接貼上他的胸脯,往下撫去,入手乾爽溫熱,長吁了口氣。

  開心一怔,呼吸頓時窒住,低頭看著貼在自己腰腹間的小手,整個身體僵住,連姿勢都沒想到換一換。

  如果他剛剛從外面回來,高來高去的,難免身上帶汗,而且心跳也會比正常的快速,無憂的手掌又挪回到他胸口。

  無憂感到手掌下一片溫熱,並沒有想像中的汗濕冰涼,心跳也平穩,才鬆了口氣,剛剛還平穩的心跳,突然在她手掌下劇烈跳動起來。

  她剛才一門心思只想得到求證,並沒往別處多想。

  這時鬆懈下來,才發現他胸脯寬厚,肌肉健碩,掌下壘塊分明的胸肌,堅實富有彈性,隨著他加促的呼吸,一起一伏的擠壓著她的掌心。

  心臟突的一跳。

  再看自己外袍未穿,身上僅穿著睡覺時的中衣褲,站在他兩腿間,手還插在他衣裳裡,他也由著她摸,完全是一副過去電視裡所看過的,男歡女愛的曖昧前戲場面。

  她臉皮雖厚,調戲下了了,過過手癮,感受一下比女人還幼滑細嫩的手感,很是不錯,但面前這個無賴……

  神色一僵,忙要縮回手。

  手腕已被牢牢握住,暗叫了聲苦,正要揮出另一隻手臂,將他一巴掌扇開。

  腰上一緊,身體離了地面,滾進床上堆作一堆的錦被中,身上壓覆下來的重量頓時讓她吸氣多,出氣少。

  暗暗心驚,開心看似不學無術,可是身手敏捷得總能搶在她反應的前一步,這敏捷程度讓她想起銀狐。

  頭頂響起開心帶了慾望的沙啞聲音:「看來,你真是等不及了。」

  「我……我什麼等不及了?」無憂猛的抬頭,凝視著她的那一雙眼,火花暗隱,大膽無畏的緊盯著她,眼中欲求絲毫不掩。

  頭痛的皺緊眉頭,就知道這混蛋不同於了了,可不能隨便亂動。

  「不是等不急了,天還沒亮,連衣裳都不多穿一件,就巴巴的來勾引我,圖的是什麼?」 他目光順著她的身體往下巡過,單薄的雪白中衣,隱約能見面裡窄小胸衣的輪廓,隱在眼裡的火苗瞬間大燃。

  「鬼才勾引你,我只是來……」無憂一時間竟尋不到藉口。

  總不能說,睡夢中突然生六感,有人從窗外掠過,她懷疑是他,所以衣服都來不及穿,就跑過來捉現場。這麼說,不知又會被這傢伙扭曲成夢中都想著他,納悶得險些咬了舌頭。

  她被他死死壓在錦被中,他衣襟敞開,身上滾燙的體溫,隔著她單薄的中衣,在她身上肆意的滾來蕩去。

  他將她貼著自己胸脯的手腕緊攥在掌中,不容她掙開,向自己胸脯按壓得更緊,帶著她的手沿著她方才撫過的路線,重新撫過一回,臉向她一點一點貼近:「不是勾引我,方才你這般……是什麼?」

  無憂僵著手指,盡可能的讓自己的手碰觸到他的肌膚能少一些,最後連手掌都僵了,也沒能逃脫,他身體上的觸感在掌心中化開,這具上上下下透著陽剛之氣的身體,手感實在是誘人……

  雖然無憂從來不介意無聊時,調戲調戲美男帥哥添加些生活樂趣,但有一個原則,危險品一定不碰,眼前這位,渾身上下,無處不標榜著『危險』二字。

  轉眼間,他的唇已到唇邊,忙別開臉,他的唇擦過她的面頰,落在了耳根,炙熱的呼吸輕拂在耳邊。

  無憂身上滾過一層戰慄,一咬牙,放軟身體,手順著他緊實窄腰,撫上他後腰。

  她的舉動,讓他身體一僵之後,瞬間煥發開來一樣,收回緊箍在她腰間的手臂,燙熱的手掌握住她的腰側,輕輕揉捏,她的腰纖細柔軟得讓他留連不肯離去。

  暗歎了口氣,如果這次不是生死難料,真想讓她知一回男女之事。

  他輕舔上她的耳根,輕含了紅得透血的小小耳珠:「告訴我,你真名叫什麼?」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慾望,低沉暗啞。

  「想知道?」無憂被他在腰間輕輕重重揉捏的齜牙咧嘴。

  「嗯。」他微撐起身,緊鎖了她的眼,這次萬一失敗,在黃泉路上,唸唸她的名字,也不至於無聊。

  無憂咧嘴一笑:「無憂。」

  開心『哧』的一聲:「你何不說你叫常樂?」

  「常樂是稱號。」無憂扁嘴,說了,還不是不信。

  開心揉著她的腰的手停下,身體微偏,另一隻手撐了額頭,眉頭一皺即鬆:「也罷,不說就不說吧,希望有一天,能聽你親口告訴我,你的真名。」

  眸色略沉,希望能有機會。

  無憂挑眉,心裡道:真名還是叫無憂,跟這混蛋就是再說一百遍,也是對牛彈琴,他都會認定她是說謊。

  感到他一反平時的無賴野蠻,目光沉柔,反而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他不知在想些什麼,瞅著自己怔怔出神,這種時候往往就是人放鬆戒備的時候,瞧準機會,扳著他的身體,猛的一扭身,配合手臂力道,翻身而起。

  開心察覺之時,已經被她扳下,仰身平摔在床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8:27 PM

090 捉姦在床

  無憂敏捷的翻身騎坐到開心身上,俯低身,手臂壓上他的肩膀,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手腕橫過他的咽喉最薄弱處,只要輕輕一壓便能讓他呼吸困難。

  開心啞然失笑,這丫頭……

  這一招對付其他人絕對見效,對付慣於在黑夜中屏息行動的他,卻是全無用處。

  佯裝不知情的,運氣到臉上,將臉漲得通紅,裝做呼吸困難,深吸急喘,透不上氣。

  無憂將手肘壓得鬆些,也裝作驚訝,問道:「你怎麼了?」

  開心急吸了兩口氣,半瞇了眼,緩了緩才道:「你壓得我好難受。」她壓得他確實難受,不過不是脖子,而是腰下。

  他抱著她那一陣廝磨,身上熱血早沸沸騰騰,腹間更是團了一團火,無處可洩。

  無憂翻身上來,好坐不坐,偏坐在他腰下那處硬漲上。

  她臂上用力,身體也自然下沉,壓得他那處越加亢奮,真恨不得就此洩了這一身的火,偏偏還不能動,隱忍得體內邪火亂竄,生生的要將他一身的熱血熬乾了去。

  無憂有些小得意,低聲問道:「你老實說,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出去過?」

  他放在身側的手掌爬上她跪在床榻上的小腿,她小腿纖細,手掌一握,隔著薄薄的褲管也能感到她肌膚的細膩柔滑:「醉成這樣,還能去哪裡?」

  無憂見他半瞇著的眸子閃著異樣的光澤,腿上傳來一陣搔癢,低頭看去,才發現他的手掌正從自己小腿撫上,滑到大腿上,輕輕摩挲。

  臉騰地一下直紅過耳根,怒氣上湧,這混蛋……

  二話不說,肘間又是用力一壓。

  開心輕撫著她修長崩緊的大腿,正浮想翩翩,全然沒注意到她突然下黑手,真被她壓得險些斷了氣,好在她一壓即鬆,卻又不完全鬆開,讓他能勉強吸氣,卻又不能胡亂造次。

  猶是如此,開心仍嗆得一陣咳。

  然她身體用力,一起一落,他身下亢奮受力下,暢意瞬間化開,魂飄魄蕩,舒服得欲仙欲死,恨不得她再來幾下。

  無憂進來時,便摸過他的身子,並不像剛剛運動過,問他是否出去過,只不過是因為胸間那抹陰影散不去,出言試探。

  他說沒有,也並無不信。

  見他神色不對,只道是自己手上力道重了,怕當真將他壓閉了氣,又放得鬆了些。

  開心正在舒服處,身下受力一輕,心間像有千萬隻螞蟻爬過,癢得難受,又搔不到,那種欲求不得的難受滋味瞬間化開。

  忙雙手握了她的小腰,將她壓回,啞聲道:「別動。」聲音帶著別樣的曖昧濕暖。

  這一壓間,比方才更加貼得緊密,剛緩的暢意,剎時又再襲來,身心俱蕩,化開圈圈漣漪,比方才又舒服了何止一點半點,呼吸一促,繃緊雙腿,喉間哽出一聲叫人遐思綿綿的低沉呻吟。

  無憂一怔之間,還沒反應過來,他這瞇縫著眼,快要死去的神情是怎麼回事,身側傳來一聲抽氣聲。

  二人一同側頭看去,臉碰了臉,也沒察覺。

  見千千站在珠簾後,捂著嘴,瞪大著雙眼,直勾勾的將他們看著。

  千千身後還跟著個不凡。

  他一身白衣,在這大清早的,也是平整無褶,微別著臉,視線避開床上叫人看著臉紅的一暮。

  千千怔忡看過無憂,又將視線看向開心:「郡……郡主……白……白公子,二位好興致,大清早的……」

  無憂腦子轉了半個彎,再低頭看向自己和開心。

  開心衣襟盡敞,碩健的胸脯,窄緊的腰腹盡數裸著,而她坐趴在他身上,雙臂壓著他的肩膀,二人幾乎是臉貼著臉,他的雙手又握在她的腰間。

  這畫面,姿勢……

  任誰看了,再被千千的言語一點,都會想去別處。

  無憂神色一僵,如果這麼落荒逃去,和這混蛋的關係,更洗不乾淨。

  乾咳一聲,保持鎮定,向開心道:「千千這丫頭……其實麼,很少看見男人和女人一起,所以有些誤會,才會想歪……其實她平時是個很正經的丫頭,絕不會想些亂七八糟的。我們本來就沒什麼,你不用擔心她會胡說八道……」

  無憂話音沒落,千千迷惑的聲音傳來:「白公子平時來去如風,爽爽朗朗的一個人,我以為會是個攻,沒想到居然會是受……」

  開心昨天明明聽無憂解釋攻受是斷袖,可是他與她怎麼能是斷袖,迷惑問道:「何為攻,何為受?」

  「攻為強,受為弱,比方現在,郡主在上,就是郡主為攻,公子為受……」千千很順溜的就答了,還一手圈了個環,另一隻手的食指往那環穿去。

  開心頓時囧了,他居然淪落為受……

  不凡臉色越加難看。

  無憂微微一僵,看向不凡那張比鍋底還黑的臉,無力的瞪了千千一眼,縮回壓著開心咽喉處的手臂:「他……他酒後亂性,不關我的事。」

  把這囧事推到開心身上,說完從開心身上滾了下去,無地自容的跑掉了。

  千千這才醒悟自己又說錯話,忙跟著無憂一同逃走。

  開心微微一愕,看著無憂鼠竄向門口的嬌小背影,撇臉『哧』的一聲笑,懶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側身過來,半瞇了眼閒懶的睨視向仍立在那裡的不凡:「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不凡這才慢呼出口氣,揭了珠簾,走向裡間,在床前站定。

  開心吊兒郎當的神色不變,笑笑然的看著不凡全無表情的淡然神色:「你來就是為了壞我好事的?」

  不凡這才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垂下眼瞼:「你昨夜一直和她一起?」

  開心屈膝坐起,雙手合在腦後,靠了床柱,一臉愜意:「你差洪凌給我下毒,不就是想我留在這裡。怎麼,我留下了,你又吃醋了?不過不該啊,你對常樂……」

  他笑著搖頭,不凡處處護著那邪惡的常樂,但若說不凡對常樂有情,打死他也不會信。

  「好些休息,不要胡亂走動,你該知道,醉魂雖然對身體無害,但終歸是毒,三日用內功,極易血液倒流,筋脈錯亂。王妃對你不滿也非一日兩日,多這一次,也是無妨。」不凡不答他的話,抬頭看了他一眼,轉身外走。

  「不凡。」開心望著他的背影,雙眸一黯。

  不凡站住。

  「以後不要如此。」開心收了嘻笑,皇家的人,難有情義,他這麼違逆著王妃的意思行事,被王妃知道,那便埋下了一個禍患。

  「就算你什麼也不做,王妃短時間也不會對阿福如何。」不凡回頭睨了他一眼,朝門口走去。

  「你知道我擔心的不是我爹。」開心哪能不明白,只要父親一日能動,王妃便不捨得放棄父親一日,所以自己在她看來,再無為,暫時也不會因此對父親做下什麼。

  「你顧好你自己。」不凡手攥著珠簾,頓了頓,便大步離去。

  開心手枕著頭,滑躺下去,望著床幔,苦笑了笑,如果是別的事,倒也罷了,然這件事……他豈是因為王妃……

  ※※※※※

  無憂一邊穿衣,一邊看著兩眼放光的千千磨牙。

  千千雖然極想向她討要酬金,但見無憂像要吃人的神情,扁著嘴,不敢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才諾諾開口:「紇公子,給你帶了水晶湯包。」

  無憂挽著髮的手一頓:「他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聽說白公子醉得人事不知,將水晶湯包交給了下人,就去了隔壁,結果……」

  結果自然就是『捉姦在床』。

  無憂嘴角一抽,暗覺蹊蹺,不凡被受令清查軍中的不良份子,而為了這件事,靖王夫婦也留在軍中別院,並沒回王府,他為何會大清早的到這裡來?

  收拾妥當,開門見不凡立在院中一株扶桑花樹下,白衣浴了晨光,如同他身邊樹枝上的霜花一般清新。

  他轉頭過來,黑沉的眸子裡帶了幾條赤紅血絲。

  無憂以為他會質問剛才在廂房發生的事,不自在的扭著衣袖,讓開門戶:「要進來坐坐嗎?外面冷。」

  「不了,就走。」不凡語氣溫和,絲毫聽不出對剛才所見的事,有什麼想法,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無憂望著他眼中那些血絲,心裡莫名的一軟:「一起用過早膳再走吧。」

  他略為猶豫,台階上少女清雅宜人,一雙大眼,雖然極媚,卻黑白分明,澄清靈動,實在讓人無法將剛才所見與她聯繫在一起。

  無憂對上他溫如暖陽的眼波,臉上便是個『囧』字,怎麼醜事全讓他撞上,然她與開心確實沒什麼,他要亂想,只能是他心術不正,眉角一揚,朝他做了個鬼臉,嘴角掛了一抹淺淺的俏皮笑意。

  不凡禁不住莞爾,無奈的搖了搖頭:「你越來越胡來了。」

  其實她再有一個月,便滿十五,對男女之事好奇,也是難免,何況開心又是個放蕩不羈的性子,兩人鬧出些什麼並不稀奇。

  「我與他……我剛才只是去看他酒醒沒有……」 無憂撅了嘴,這件事實在不好解釋,見他全無反應,乾脆不解釋了:「哎……反正不是你所想的……」



091 心暖


  不凡笑了笑,也不多問,這時天已極冷,見她連薄襖也不套一件,眉頭微皺:「怎麼不多穿件衣裳?」

  無憂過去每日都要訓練,再冷的天,也不能裹得裡三層,外三層,久而久之也練得比常人不怕冷些,這時雖然已入了冬,丫頭倒也給她備了防寒的袍襖,但她不覺得多冷,也沒想著多穿。

  聽不凡說起,才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身上尋常家中所穿的外袍,再看他,也沒著襖,髮角卻帶著霜:「你不也沒多穿嗎?裡面攏著地火,進來暖會兒吧。」

  不凡本欲要走,睨了她這一陣,終是步上台階,於門邊將她的手一握,果然冷得刺骨:「出門,還是多穿些的好。」

  無憂不以為然,就是大熱天,熱得渾身冒油,身上也是這麼冰冷冰冷的,抽出手,讓不凡自行在房中休息一會兒。

  她自己則走出房門,一邊吩咐千千帶人去隔壁廂房,將給開心暖著的昨夜剩飯撤了,一邊自個朝著廚房而去,看有什麼清淡些的東西適合開心。

  照了了的說法,他雖然是中毒,但卻是真醉,大醉最為傷身。

  ※※※※※

  開心已洗漱完畢,剛開了房門,便見千千帶著丫頭進來,去搬屋角的爐子和蒸籠。

  爐子已滅,蒸籠卻還帶著溫熱,他昨夜起來便看見這個蒸籠,只是有事在身,無暇理會,後來又被無憂衝進來一陣折騰,將這事也給拋之腦後。

  千千一看見他,兩眼便在他身上溜躂,剛才他赤身躺在床上,雖然被無憂擋著,沒能看到太多,但光憑著看見的那點,已經是讓她流了三尺口水,尋思著能弄點什麼信息,讓無憂尋人給他畫上幾張少點布料的畫像,沒準能換上樣相當不錯的法寶。

  開心被千千這麼像要將一身衣裳剝去般看著,濃眉一皺,不知無憂從哪兒刨了這麼個古怪丫頭出來,再想著千千方才比的那個攻受的手勢,眉頭擰得越發的緊,這一主一僕還真是絕配。

  瞥了眼正搬爐子的下人:「這是什麼?」

  千千一抹嘴角:「郡主昨晚怕你醒了餓著,給你溫著的晚膳,她另給你吩咐早膳去了,所以這些用不上了。」

  開心微微一怔,入常樂府已有六七年,雖然他有自己的獨門小院,也有下人服侍,但他一向來去不定,回府遇上吃飯的時間,就吃。錯過了,就去廚房混一餐,有啥吃啥,哪有人會想著為他留飯。

  目光追著下人手中捧著的蒸籠,胸口有股暖意淌過,那丫頭……

  薄唇輕抿,忽然間竟想知道她假冒常樂是為了什麼,在府中能逗留多久,如果辦完了事,又將會去何處。

  她這張臉如果當真不是易容……會不會是祥雲公主所說的那姑娘?

  「她……她現在在哪裡?」

  「應該在房裡。」

  「不凡走了嗎。」

  「還沒。」

  開心輕點了點頭,眸色微沉,「你下去吧。」

  千千目光在他身上又留連 一陣,才不捨的轉身,走出幾步,又轉回身,見他朝窗邊走去,狀著膽道:「那胭脂……」

  開心轉頭過來,眉稍輕揚,「怎麼?被相好笑話了?」

  千千臉一紅,「我沒相好,我是想問,那胭脂是你不好意思送給喜歡的人,所以才給我的嗎。」神色間並無奴相。

  「呃,是我爹叫我給我娘買的,賣家買一送一送的,不過是次品,你拿去玩玩可以,當真見相好,可用不得。」

  「這麼說,並不是送給別的姑娘的?」千千眼角瞬間綻開笑意,至於他口中所說的次品,卻渾不在意。

  「啊。」開心笑了笑,又向窗邊走,依在窗欞前,回頭見千千仍杵著不走,問道:「你什麼時候跟著無憂那丫頭的?」

  「她回府那天。」

  開心輕點了點頭,轉回臉,看向遠處徐徐上升的一股黑煙,默了下去。

  千千站了一陣,見他不再問什麼,不好再待下去,只好退了出去,順手帶了房門。

  ※※※※※

  無憂去廚房來去不過半刻鐘時間,回到房間,見不凡竟坐在書案後,手撐著額頭睡去。

  她對他雖然極為牴觸,也忍不住有一些心疼。

  他這樣凡事不輕易表露的人,能在她這裡,轉眼間睡過去,可見這些天辛苦到了何種程度。

  見窗口有風吹入,輕拂著他耳邊髮束。

  放輕腳步,在床邊取了件厚披風,輕手輕腳的走過去,關了開著的窗扉,抖開披風輕輕披上他的肩膀。

  披風剛剛落下,他便轉醒,還未睜眼,便握了無憂仍攥著披風的手:「憂憂。」

  無憂呼吸一窒,僵著身子沒敢動彈。

  他睜開眼,眼中睡意未去。

  四目相對,無憂分明在他睜眼的剎那間,像是在他眼底深處望見一抹驚喜,然只是一剎,那驚喜便隨著睡意一同褪去,一如往夕的溫和,這溫和之後卻尋不到更多的暖意。

  他收回視線,放開無憂的手,將肩膀上的披風除下,抬頭望向對面窗外:「我睡了多久了。」

  「不過一刻鐘。」無憂接過他脫下來的披風,看著他的側臉,眼裡血絲更盛,順勢在他身邊坐下:「這幾天都沒睡過嗎。」

  他鬆了口氣:「忙過手中事務再睡。」

  「軍務固然重要,但拖壞了身體,也是不行的。」無憂看向他手中握著的一個寫滿人名的折子。

  「不妨事。」他微側了頭,入眼便是她耳根處的那顆小小的紅痣,眼波微蕩:「寧墨對那輪椅很喜歡。」

  「喜歡就好。」無憂笑了笑:「你沒說那圖是我畫的吧。」

  「沒。」

  「那就好。」無憂想著第一次聽他彈彈琴,他便毀了那琴,仍心存餘悸。

  從袖中取了洪凌給她送來的銀票,放在桌上:「沒用上,還你。」

  他輕瞟了一眼,不接:「收著吧,要用時,也無需總找人要。」

  「你真有錢。」無憂裂嘴笑笑。

  「這是府中的錢,並非我的。」他垂眼,看著她絞著披風繫帶的手指,伸手握了握,「怎麼還是這麼冷?」

  將她另一隻手,也拉過來,一併握住,來回搓著她冰冷的手背。

  無憂看著他的手,在她小時候,天冷,又沒多少衣裳可穿,手也是很涼,子言也總這麼幫她取暖。

  眼圈有些微微泛紅:「喂。」

  「嗯?」他抬眼,輕睨了她一眼,又自垂下。

  「你知道不知道,你不像我的夫君。」

  「那像什麼?」

  「像父親,或者……哥哥……」

  他手上動作微頓,笑了笑,又幫她搓著手:「是嗎。」

  「嗯。」

  「這樣,也不錯。」

  無憂輕舔了舔唇,順口咬口下唇,子言聽了這樣的話,就會說:「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哥哥。」

  「你今天來,不會是專程給我送水晶湯包的吧。」

  無憂聽見外面下人叫著傳飯。

  「是路過,順便買了些包子給你送來。」

  不凡放開她略暖了些的小手,起了身,順手將她也拉了起來,走向外間。

  「這麼早,你要去哪裡?」

  「昨夜有兩處官家的牢獄失火,毀了獄門,逃掉好些被貶來,或者路過此地,暫時關押的官奴,王妃叫我去查查逃掉的官奴都是哪家的。」

  無憂心裡『咯噔』一下,從早上驚醒,一直攏著的陰影,又自襲來:「怎麼失的火?」

  「有人放火。」不凡等無憂在矮几邊坐下,才於她對面坐了,打發了下人,自行為無憂裝盛小米肉粥。

  無憂心裡砰砰直跳:「難道是有人想燒死那些官奴?」

  「火僅燒了旁邊柴房,牢門是被撬開的,應該是想放官奴。」

  不凡將粥遞給無憂,睨視著她的眼,像是無意的隨口問道:「開心昨夜一直醉著嗎。」

  「嗯,一直醉著。」無憂接了粥,埋頭去挾水晶包,放到不凡的碗中。

  「你昨夜……在廂房過的夜嗎。」

  無憂筷子上正挾了個水晶包,聽了這話,筷子一鬆,水晶包掉進粥裡:「你……你說什麼啊,我怎麼能和那混蛋一起過夜。我過去看他醒了沒有,剛去到,你就來了……」無憂想著當時的情景,真是囧得想死去算了。

  不凡微微一笑,埋頭吃自己的,對無憂的窒態,好像沒有看見。

  「你知道鳳止在『滿月樓』,是嗎。」無憂看著他若有所思。

  「嗯。」

  無憂嘴角輕抽,怪不得送錢,送得這麼爽快,根本就知道這銀票花不出去。

  「那神棍天天泡在花樓,非淫即色,你們卻要我弄他進府,是嫌府中不夠亂嗎。」

  「晴煙是神巫的丫頭,鳳止是她的少主,並非你所想。」

  無憂微愕:「既然是神巫的丫頭,為什麼去了花樓當花魁?」

  「滿月樓是晴煙的母親柳如煙的家族買賣,柳如煙當年被神巫所救,養病期間與神巫的忠僕相愛,生下晴煙。柳如煙的母親年齡大了後,柳如煙回去繼承滿月樓,所以將女兒交給忠僕。晴煙為何回滿月樓,那是人家的家事,我不便過問。只知晴煙長鳳止幾歲,鳳止很小便被神巫收在山中,是由晴煙帶著,所以鳳止在婉城,也由晴煙服侍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8:36 PM

092 不捨

  在無憂看來,晴煙看上去比鳳止年齡還小一點,關於誰帶誰的問題,或許是不凡弄反了。

  不過已經證實,鳳止和冥王只是相貌相同,二人之間並沒有實際的聯繫,那麼鳳止這麼個人也就沒有什麼來往的必要,畢竟牽扯的人越多,引來的麻煩越多。

  既然不打算與鳳止有過多牽扯,對他身邊的人,也就不再多打聽。

  對面的不凡,也就這一兩天沒見著,卻總覺得他瘦了不少。

  挾了菜想放進他碗中,恰好不凡也挾了菜過來給她,二人目光同時落在交錯著的筷子上,同時頓住,兩雙筷子懸在半空中,不知該繼續向前,還是該收回來,僵了一陣,目光同時再移向對方,四目一觸,無憂心裡莫名的一蕩。

  默默的將筷子縮回,送進自己口中,平時嘻哈打鬧,一到了他面前,所有一切都變得閑靜。

  「多吃些。」不凡仍將自己挾著的菜餚放入她碗中,隔著桌子靜看著她,目光暖如和熙。

  屋中好像突然間靜了下來,靜得連窗外的鳥鳴也聽不見。

  無憂默默吃著他買來的水晶湯包,雖然這東西是她極愛的,但卻從不叫人去買。

  因為總覺得能隨意去買來的東西,買得多了,便失去了之前那份渴望的感覺,正因為保持著這份渴望,今天聽千千說他買來了水晶湯包,就如同上次一樣欣喜。

  或許這是只有他才能給她帶來的驚喜,抬頭迎上一直凝看著她的那雙眼,這雙眼墨如點漆,亮如星辰,像極了子言的那雙眼,就連柔和的目光也像。

  心中暗歎,可惜他不是她的子言,他是興寧的夫郎。

  「聽說府中採辦訂製首飾什麼的,都是由你負責。過兩日要送去給宮裡的那批釵子也是由你經手的?」

  「嗯,那些東西,有問題嗎。」本來宮裡所用的首飾什麼的,與他並沒關係,最近這邊採出一批上好的紫砂金,而負責為宮裡打造首飾的工匠,對紫砂金的工藝不是很純熟,而婉城的首飾工藝又是遠近聞名的,所以齊皇才委託靖王妃在這邊打造。

  這樣貴重的東西,王妃也不會胡亂交給他人,所以就落在了不凡頭上。

  「沒問題,我是想你將那個工匠介紹給我用,特別是鑽孔的那個。」

  不凡放下碗筷,向她看來:「打造倒是沒問題,只是鑽孔的三姑娘……或許你要打什麼?我代你去做。」

  無憂手上筷子一頓,施施然的向他看去:「那個叫三姑娘的是你的相好,所以見不得我?」

  「哪能。」不凡莞爾一笑。

  「那……」

  不凡望了她一眼,又是一笑,沒答。

  無憂不曾見過他這麼樣的一副古怪神情,還吞吞吐吐的,更覺得那個叫三姑娘的與他有姦情。

  放下筷子,挪坐到他旁邊:「真不是你的相好?」

  「不是。」

  「那是你的愛慕者?」

  「不是。」

  「那是怎麼回事?」無憂想不明白了,不是他相好,又不是愛慕者,那與她也就不存在情敵關係,為什麼她不行?難道是以前興寧得罪過她?但看不凡這個神情不像是因為興寧得罪過那女人的樣子。

  他瞅著她,又是一笑,終是沒說出原因。

  無憂沒見過他這麼愛笑,但越是這樣,越是好奇,攥了他胳膊上的衣裳:「到底為什麼?」

  「你要做什麼,我幫你代勞,不好嗎。」他避而不答。

  無憂輕抿了唇,不是不能讓他代勞,而那東西,她自己都只是嘗試,並沒有能做成的把握,所以還是自己盯著比較合適,輕搖了搖頭。

  他伸指過來,拂開她黏在面頰上的一縷碎髮:「我要走了。」

  無憂輕點了點頭,竟有些不捨。

  在離開子言之前,每天吃飯,都有子言陪著。

  離開子言後,便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吃飯,十幾年下來,已然習慣一個人,反正來去只圖填飽肚子。

  與不凡用餐的次數並不多,但每一次下來,都猶如回到不是一個人的日子,他勾起了她對有人陪著的懷疑和嚮往。

  「怎麼?」他手掌翻過,覆了她冰冰涼涼的臉蛋,拇指她滑滑嫩嫩的臉頰輕輕撫過。

  無憂長呼出口氣,笑了:「沒事。」

  「郡主,軍中有人來尋紇公子,說有要事稟報。」門外傳來丫頭的聲音。

  不凡收回輕撫著她面頰的手。

  無憂起身開門,台階下站著個一身戎裝的少年將軍。

  不凡走到門口,認得是靖王的次子,也是無憂的二哥越之的先鋒官:「何事?」

  少年將軍行過禮,遞上書信:「少將軍的大軍,近日便要抵達婉城,我們先前部隊在過西山時,遇上雪崩,道路堵死,如果不將積雪清除,少將軍的大軍定難通過。

  一來,我們先鋒部隊人手太少,二來,我們如果擅自挖掘雪塊,怕引起更大面積的雪山崩塌,所以不敢妄行。軍師精通地質,所以屬下來尋軍師救助,一是希望能借些人馬,二是希望軍師能親自前往指揮,助我們盡快將道路掘通,以便少將軍回師之際,能順利通過。」

  不凡接過書信:「此事可有向王爺報告?」

  「已經向王爺稟報過了,所以才得知軍師在此。」

  「你先回軍中休息兩個時辰,我安排好一些事務,便隨你同往。」

  「是。」少年將軍行過軍禮,轉身離去。

  無憂聽說雪崩,心裡便是一緊,本來想隨他一起去查看官奴的事,但他現在另有緊急事務,便不好再糾纏於他,見他回身過來,輕抿了抿唇:「你小心些。」

  「不必擔心。」不凡微微一笑,「那我先走了。」

  無憂點了頭,送他出門,這一送,竟送到了大門。

  他立在車前,眸子回轉,在她身上巡過:「出門多穿件衣裳。」

  無憂又點了下頭,太久沒被人關心過,聽得他的片言半語,便將整顆心烤得暖融融的。

  「喲,真是郎情妾意。」一個女子微帶尖刻的聲音傳來。

  無憂尋聲望去,見一個二十上下的女子款款走來,一身火紅的衣裙,鵝蛋臉,細眉杏眼,十分漂亮,神情間帶著幾分潑辣,卻叫人生不出厭惡。

  不凡側眸,轉過身,和聲道:「原來是三姑娘。」

  無憂一聽『三姑娘』三個字,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兩眼放光,一雙眼在那女子身上來回轉悠,不凡方才的神情實在太讓她好奇了。

  「紇公子。」三姑娘向不凡半屈膝行過禮,便向無憂看來,看過之後眼裡露出一抹詫異:「這就是常樂郡主的真容?」話語中難掩酸味。

  無憂瞟了眼不凡,人家帶著一身的醋味加火藥味而來,還敢說沒有姦情?

  勾了唇角,大大方方道:「我就是常樂,你就是他們所說的三姑娘?」

  「不錯。」三姑娘微揚了下顎,並沒因為對方是郡主,就顯出卑微之態。

  她這樣,無憂反而生出一些好感,從袖袋中掏出一粒只得半粒米粒粗細,而有半寸長度的小金管子,對光晃了晃,陽光從中間穿過的小孔射出,映在無憂手背上:「這孔是你鑽的?」

  三姑娘看了眼,「不錯。」

  「好手藝。」無憂仍將那小金管子收了。

  三姑娘神情間帶了些小驕傲,普天下論首飾鑽孔,她自信尋不出能有比她更好手藝的。對無憂明顯帶了些敵意,但見她坦坦然的開口便贊,仍有些歡喜。

  不凡事務在身,急著離開,不容這兩個女人再糾纏下去,向三姑娘問道:「三姑娘,這時到王府,可是有事?」

  「剛才聽說紇公子到了靖王府,所以趕著拿了幾件才出爐的首飾給你過目,如果你覺得沒問題,我就叫他們照著這麼做下去了。」三姑娘朝身後打了個手勢。

  跟在她身後的家僕,立馬捧著個小盒子送到不凡面前。

  不凡雖然急著要走,但也不好怠慢人家,只得開了盒子,細看裡面首飾:「很好,三姑娘把著的關,無需置疑。」他說完,關了小首飾盒,抬眼向三姑娘看去:「只是三姑娘前來,定不會單為了讓我看這幾樣首飾。」

  無憂在一邊挑眉,難道又要上一齣,如同趙雅那樣的妾有情,郎無意?

  見不凡向她看來,朝他擠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不凡淺淺一笑,目如止水,分明標注著,『非你所想』四個字。

  無憂眉梢挑得更高,臉上也寫著:「我不信。」三個字,擺出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架勢。

  三姑娘看著面前的二人眉來眼去,不耐煩的眉頭一皺:「開心那死小子,整整一個月不見去賭場,聽說昨天去了滿月樓,然後和常樂一起回了靖王府,所以……」

  無憂一怔,見不凡眼角笑意更濃,腦子飛轉,「開心欠著賭場的錢了?」

  「不知。」不凡搖頭。

  無憂又扭頭向三姑娘看去:「你家還管著賭場收債?」

  三姑娘微愕:「我們家怎麼能跟那種地方扯上關係。」

  「你家不管著賭場的事,問開心去賭場做什麼?」無憂也迷糊了。



093 我家開心

  不凡望了望天色,輕咳了一聲,打斷無憂和三姑娘的話岔,「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說完,轉身上車,正要從小廝打起的車簾中進入車廂。

  三姑娘搶上一步,一把拽了他:「你還不能走。」

  不凡知道三姑娘的性格,向來大大咧咧,但當著無憂的面拉拉扯扯,終是不合適,目光飛快的掃向無憂。

  無憂沒想到這個姑娘居然眼也不眨一個,就動上了手,視線從三姑娘拽著不凡的手,移上三姑娘的臉。

  三姑娘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忙鬆了手,尷尬的乾咳了一聲,白了怔瞪著她的無憂一眼:「沒見過啊?」

  無憂驚奇的睜大了眼,這姑娘的臉皮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厚,「男女拉扯見過,但公然當著一個女人面前,勾引這個女人的夫君,還是少見。」

  三姑娘怔了怔,才醒起,面前這個女人和不凡之間的關係,臉刷的一下紅如雞血:「誰,誰勾引他了。」

  不凡看著車下的兩個女人,皺了皺眉,彎腰進了車廂,落下車簾。

  三姑娘見他要走,急了,「喂,你不能走,你幫我開心叫出來,才能走。」

  無憂直接翻了個白眼,這女人……

  不凡在車內搖了搖頭,女人之間的事,越理越亂,不是他能理的。

  三姑娘見不凡不理不顧的走了,又氣又惱,跺了跺腳,「早知如此,不接你們家的買賣。」

  無憂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在人家大門口,勾引人家夫君,還有沒有王法了?」

  「喂,你別血口噴人,我幾時勾引人家夫君了?」三姑娘雖然潑辣,但終是個沒嫁的姑娘,被無憂口口聲聲說調戲人家夫君,也繃不住臉,將不凡離去的事拋之腦後。

  「拉拉扯扯,不算勾引?那去把你家相公叫來,我來摸上兩把。」

  這是靖王府大門口,門裡還有王府中的下人,加上三姑娘帶來的人,聽無憂這話出口,忍不住哄的笑出了聲。

  三姑娘沒想到這個看著清雅絕秀的小姑娘,開口竟說出這樣的話,俏臉漲得更紅,瞪了周圍下人們一眼,「我沒相公。」

  無憂算是明白,不凡為什麼不讓她找這個三姑娘了,懶得再搭理她,拂了袖子回走,至於那東西,再想辦法另外尋人。

  「喂,不凡跑掉了,你得把人給我叫出來。」三姑娘卻不肯死心。

  無憂顧做迷惑輕眨了下眼:「人?什麼人?」

  「開心啊。」

  「喔。」無憂拍拍裙子上的褶折,沒動。

  三姑娘聽著無憂這聲漫不經心的一聲『喔』就沒了下文,也不見她招呼下人去喚人。不知她這是去叫,還是不叫,有些著急,「喂,他什麼時候能出來?」

  「我家開心欠你錢了?」無憂驚奇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不論她和開心的處得如何,只論關係,開心是常樂的夫,那麼這位三姑娘不管與開心關係如何,都只能算個小三,囂張到欺上門的小三,真是極品中的極品,何況這還是靖王府。

  「你家開心?」三姑娘黑了臉,轉過身,對上無憂微揚著的臉,燃了一肚子火,卻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開心確實是她的夫,「沒有。」

  「你們是什麼關係?」無憂本來沒興趣理會開心的事,但實在看不得這個女人囂張到這地步,雖然自己不是興寧,但現在頂著興寧的名,被人欺上了門,還任人捏,那是軟蛋。

  「我……我跟他能有什麼關係?」 以前常樂郡主從來不理會夫郎的事,開心除了在常樂那兒掛了個名分以外,三姑娘也從來沒聽說過開心和常樂之間有什麼,所以這些年來,從來沒將常樂放在心上。

  今天與她正式打了照面,才赫然發現並非她想的這麼簡單,名分就是名分,是改不了的事實,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卻又無可奈何,氣焰頓時矮了三分。

  就算再想和開心有什麼關係,也不能當著這位的面說啊,當著這位說與開心有什麼關係,於理,於德都是找死。

  「沒有,你找他做什麼?」

  「我……我想請他幫點忙。」

  「找他幫忙,那你找他去啊,到王府來鬧什麼?」無憂嗤鼻。

  「他已經有一個月沒去賭場了。」

  「你找他,關他去賭場什麼事?」

  「我以前都是去賭場堵他……」

  無憂險些噴笑出聲,這姑娘尋人,也尋得著實辛苦,「那你尋他做什麼?」

  「我鑽孔的工具損了,只有他幫我修補的最為好用。我才接的這批買賣又是宮裡放下來,由王妃監管著的,工具不好使,又趕著要交差,如果不是急得火燒眉毛了,我也不能到王府來尋他。」

  「是嗎?那你當初接這買賣的時候,可有談好,你的工具由我家開心包著?」

  無憂聽說與鑽孔有關,打起了小算盤。

  她一口一個我家開心,氣得三姑娘火冒三丈,還發作不得。

  「這倒沒有。」

  「既然沒有,那開心也沒義務要給你修補工具啊。沒我家開心,你這活就不交了不成?」無憂似笑非笑,來來去去,還不是個尋開心的藉口嗎?

  三姑娘頓時噎住,常樂渾是出了名的,但三姑娘從沒與她正式交過鋒,一直認為一個小姑娘再惡也不過是仗著地位,刁蠻胡為一些。

  她又是拿著宮裡這批首飾做幌子,就算是王妃也得給幾分薄面,哪知在大門口就被這丫頭攔下了。

  這時對方一釘一眼的,嗆得她難受,「就算沒有義務,但都是為了這批首飾,難道有困難,不該幫一幫?」

  「既然你知道是幫,那就得看對方願不願意,如果不願意,也不能強人所難,是嗎。」

  「都沒問過他,怎麼就知道他不願意,你叫他出來,我問他。」

  「那你問去啊。」無憂抽身往裡走,對門房道:「沒我許可,誰也不許放這女人進府。」

  三姑娘臉兒氣得發紫,「你不叫他出來,又不許我進府,我怎麼問?」

  無憂立在門口,「他願不願幫你,是他的自由,但願不願意幫你叫他出來,那是我的自由,現在我就告訴你,我不願意幫你。」

  三姑娘氣得一跺腳,見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下,車簾揭開,下來的是靖王府的管家,忙上前攔住,「管家,我尋白公子幫我修補下工具,能麻煩您轉告一聲嗎。」

  管家在車上就把無憂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也猜到了來龍去脈,輕咳了一聲,「三姑娘,我們家郡主在這兒,輪不到我這個做下人的說話。再說白公子是我們家郡主的夫郎,這主人家的事,我們下人,怎麼能插嘴?」

  「她……她以前不是不管開心他們的事嗎。」三姑娘家傳的首飾工藝,是受先祖皇封了號的,雖不為官,地位卻是不低,加上遠遠近近都想得他們家打造的一釵一鐲,所以對他們家的人都很是謙讓客氣,這麼被人攔在門口還是第一回,又窘又惱。

  「那時我們家郡主年紀還小,現在,再有一個月就十五了……」管家壓低了聲音。

  三姑娘微微一怔,重新看向無憂,這才算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以前人家郡主不過是個孩子,還不懂得男女之事,所以自小儲在家裡的夫郎們自然放養著,可是現在人家姑娘大了,這些夫郎們也就得歸位了。

  剎時間,心裡不知是何種滋味,先前的那些嬌縱之氣,瞬間散得無影無蹤,語氣也緩和下來,見無憂已邁進門檻,忙叫道:「郡主。」

  她自到了這門口就沒叫過無憂,這時喚她郡主,自是服了軟。

  無憂暗笑了笑,仍面上無波的轉過身,「我說了,我不會幫你叫,還有一點,我想你明白,我不讓他出府,他也就不能出府。」

  三姑娘吸了口氣,「可是,這次真是有急事,本來另有一個工匠可以修補我那鑽子,可是他前幾天傷了手……所以現在只有開心能幫我。」

  無憂挑眉,左一個開心,右一個開心,是人都聽得出其中味道,也不挑明,看著她將眼一眨,「要他幫你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三姑娘一聽有希望,眼神剎時清明了許多。

  ※※※※※

  無憂領了三姑娘回了自己寢院,讓千千帶了三姑娘去翠花廳,她自己則朝著廂房而去。

  剛到門口,廂房門扉吱呀一聲打開,開心從門裡出來,側臉看見站在門口的無憂,笑了笑,晃悠悠的走了過來。

  直到她面前才停下,雙手抱在胸前,風吹得頭上碎髮飄飄揚揚,搔得人心癢,真想將他那些不肯安份的髮稍揪下來。

  「這麼快就想我了?」

  無憂的頭頓時開始痛了起來,「你吃過早飯沒有?」

  「吃過了。」開心眼角化開一抹笑意,不羈的眸子裡多了些柔意。

  「那我們走。」無憂二話不說,飛快的握了他的手腕,拽了就走。

  「去哪裡?」開心被她拖拽著穿過長廊,朝著翠花廳的方向急走,一臉迷糊,她這是唱的哪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8:44 PM

094 把開心賣了

  在翠花廳喝茶的三姑娘見無憂邁進門檻,手上拽了個人,光看見那黑色的箭袖,激動的手一抖,手中捧著的茶盅傾斜了也沒察覺,直到茶水滴到腿上,才赫然回神,忙擱下茶盅站了起來。

  無憂一直將開心拽進翠花廳才停下。

  「喂,春宮女,你到底要做什麼……」

  開心被無憂拉扯著進了門,一眼看見立在一旁的三姑娘,怔了怔,將無憂的手一摔,轉身就走。

  無憂閃電般反手將他拽了回來,不料開心手腕一轉,反將她的手腕緊緊扼住,往門外拽。

  無憂敵不過他的力道,被他提出了門檻,回頭朝三姑娘擠了個笑,「就搞定,稍等片刻。」

  開心恨得吡牙,拖著無憂一直穿過長廊,到了漁塘上的一個木欄亭,才停了下來,雙手卡了她的腰將她放在漆花木欄上,隨即鬆了手,左手撐在她所坐的木欄左側,防她跑掉,右手握了從旁邊支出來的一支花枝,一腳蹬了她腳間的排木長凳,目光灼灼的死瞪著她,臉色鐵青,黑過他身上衣衫。

  無憂身子一個晃悠,忙穩住身形,望了眼身後的水塘,怕翻仰著落入水中,雙手抱了一側的亭柱,抬頭對上他含怒的眼,揚起一個笑臉,甜過桂花香蜜。

  開心皺了皺眉,「說吧,你又想做什麼?你該不會又想讓我把三姑娘給睡了?」

  無憂吸了吸鼻子,長睫下眸子在水光反映下爍爍生輝,「我沒那意思,不過你想睡她,如果她也讓你睡,那可就可喜可賀,有情人……」

  開心手中花枝『啪』的一聲拆斷。

  無憂忙將話岔打住,吞嚥了一下。

  開心忍著想將眼前這個小女人掐死的衝動,笑了笑,口氣寧和:「有情人怎麼?」

  無憂露出一個無邪的笑,「你覺得怎麼,就怎麼。」

  他牙齒咬得一響,額頭青筋隱隱抽動,聲音仍然淡定,「老實說,你圖的什麼?」

  「我能圖她什麼?」無憂笑得更甜,一臉的無辜,眼角直瞄擋在身側的手臂,看能不能有機會離開這實在不太安全的木欄。

  「當真?」他的臉向她的臉慢慢逼近。

  無憂臉上的笑慢慢發僵,只能往後仰來避開他,直到身體仰得快失去平衡,眼風掃過身後的水面,再往後就得倒栽進水塘,而他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這麼下去,在不能動武的情況下,要麼栽進水塘,要麼被他輕薄佔便宜,死吊著亭柱,叫道:「我要她幫我鑽幾根針孔。」

  他眼眸半窄,瞳仁裡跳著怒火,伸手捏了她的下巴,「為了幾個針孔,就把我給賣了?」

  無憂賠了個笑,那笑嬌若春花,美得讓人眩目,卻也可惡得讓人咬牙切齒,「不就是幫著修補修補工具嗎。」

  她拍開他的手,試著從木欄上滑下來。

  他手一挪,按了她的肩膀,上前一步,將她逼得後背緊貼亭柱,「只是修補工具?」

  三姑娘想要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這兩年來,三姑娘變著法子,想與他成就點男女之事,最好能生下個一男半女,等有朝一日,他離了『常樂府』,便可利用這層關係,令他倒插她家。

  他對那三姑娘是避之唯恐不及,這該死的丫頭,居然將他往三姑娘跟前送。

  「真的只是修補工具來著。」無憂臉上笑意不減,「其實你可以坐擁美人,風流快活,出了事,有我兜著,怎麼都是美事一樁。」

  他瞪著她看了一陣,突然低頭下來。

  無憂忙將頭一縮,他的唇落在了她額頭。

  開心低頭看著縮在懷中的小女人,「天底下竟然有你這麼不靠譜的女人,可以把自己夫君賣給別的女人。」

  「你不是說過,不知什麼時候就不是了,提前找到下家,也不是壞事。」

  開心氣得指尖發冷,貼著她磨牙道:「我要找下家,也得我自己找。」

  手移到她腰間,冷不丁用力一捏,「我對你這麼個下家,倒是很有興趣。」

  無憂側腰頓時又酸又軟,忙往旁邊一讓,被他身子擋住,無處可避,聽了他這話,唇角的笑一僵,「你又在胡說什麼?」

  「你心知肚明。」他聲音壓得極低,絕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

  解釋等於掩飾,越描越黑,無憂索性將眼斜向別處,懶得與他爭辯。

  開心挑眉一笑,放開她,退開一步,一手撐著她頭頂亭柱,另一手抬了她的下巴。

  凝看著她崩緊的小臉,手指在她耳根入撫過,這張臉,確實沒有任何易容的痕跡。

  祥雲公主的話在耳邊繚繞:你以後啊,看見跟興寧長得有些像的姑娘,多留上個心眼,可別錯過了,怪可憐的一個丫頭……以後當真見著她了,就拉她一把。

  怒氣漸漸退去,眼底湧著一股難辨神色,如果當真是她……

  她現在假冒常樂,一旦被人發現,將是何等危險,要保得她的安全,她只能是常樂。

  以他過去與常樂的格格不入,暗吸了口氣。

  輕舔了舔唇,抬眼見遠處有下人探頭張望,垂下手,轉身就走。

  無憂跟三姑娘談好了條件,哪能就這麼放他走,忙將他拽住,「你得去三姑娘的作坊待上一周。」

  「一周?一天都不行,別說一周。」開心瞪了眼,「為了你那破首飾孔,讓我往狼窩裡跳,我貞潔不保,你負責?」

  「狼窩?三姑娘有那麼厲害嗎。」無憂想著三姑娘那潑辣勁,突然覺得真有那可能,忍不住撲哧一笑,「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不過話說回來,你還能有貞潔嗎?都不知第幾回的貞潔了……當是了了嗎。」

  開心猛的回頭,「了了怎麼了?」

  「啊,沒……沒什麼……」無憂心虛的縮了縮脖子,「真沒什麼。」

  那日了了從無憂院子裡出來,開心始終覺得了了有些不對勁,站住腳,一把握了無憂纖細的手臂,將她提到面前,「難道你把了了怎麼了?」

  「他一身的毒,我能把他怎麼著?」無憂忙退了一步,又被他擰了回去,「你這麼緊張,難道是你對了了有非分之想,所以吃醋?」

  開心拋眉,「如果你能對他怎麼,就能對我怎麼,我不介意你對我怎麼著,大不了順手推舟的和你把事辦了。」說完將她挾到腋下,就往廂房的方向急走。

  「我真沒對他怎麼啊,是他膽子太小,一嚇就洩了。」無憂嗆得一口氣差點閉了過去,還貞潔呢,簡直就是個色中餓鬼。

  「啥?洩了?」開心將她放下,緊握了她兩條手臂,固定在自己面前,看著她似笑非笑,「驚嚇害怕過度,只聽說過小便失禁,沒聽說過洩了的。」

  「我怎麼知道他如此特別,與眾不同。」無憂臉也不紅一紅,只覺得那日挺囧,「他心理好像有點陰影,你當哥哥的,有空給他上上心理課,讓他知道男人那玩意,其實……其實挺正常的……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開心俊臉紅紅白白,陰晴不定,這女人……全然不知『羞恥』二字,這小腦袋瓜裡不知到底裝了些什麼。

  「你倒很有經驗,不凡教的?」

  「他……他……他怎麼能教我這些……」無憂提到不凡,說話就結巴了,「是書上教的。」

  開心撇臉,無語的哧了一聲,「那些春宮,少看為好,還畫呢……」

  話說了口,才發現自己竟滿肚的酸味,自從確定她不是常樂,便不自覺的希望她不要涉足外面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男女之事。

  眸色黯了下去,漫吸了口氣,「如果缺錢,找我,我會想辦法,別再做那事。」

  無憂微微一愣,「才得了三千兩,還沒用呢,哪能缺錢。倒是你,賭債都不知還完沒有,找你?找你來幫你還賭債啊?」

  開心裂嘴笑了,她不渾的時候,真的很可愛。

  無憂見他心情轉好,馬上打蛇隨棍上,「那三姑娘那兒……」

  開心臉一沉,丟開她,「不去。」

  「幫我這一回,我真是有求於她。」無憂吊了他的胳膊,不讓他走。

  「你到底要什麼東西,非她不能?」開心聽出味道。

  無憂從袖子裡摸出那根小金管,比劃著,「我要做一支一寸長的金針,最好比這再細上一半,要中空。」

  開心將小金管捏在手中,眉頭微皺,如果這樣,還真是非三姑娘不能,睨了無憂一眼,「用來做什麼?」

  「用來做什麼,我一兩句話,也跟你解釋不清楚,反正就是能讓液體,能從這管子裡通過。」

  開心將小金管對光照了照,「還要再細一半?」

  無憂點了點頭。

  「三姑娘手中工具也鑽不了這麼小的鑽,何況還這麼長。」

  「這樣啊。」無憂一陣失望。

  開心審視著她的眼,她眼裡的失望,讓他心裡一陣緊抽,抬了她的下巴,令她直視著他,「這東西,很重要?」

  無憂輕點了點頭,雖然寧墨已受過不知多少次切筋之痛,但她不想他再受那樣的慘無人道的痛苦,哪怕一次也不願意。

  雖然不知道自己能有幾分把握,但哪怕有一分希望,也要試一試。



095 達成協議

  開心鎖著無憂的眼,這女孩看似柔弱,平時所作所為,也看似胡鬧,其實細想下去,無一件不是她帶著目的而為之,只不過她將那些不道給人知的目的,隱藏在了這些無稽的言行中。

  收回視線,輕攬了無憂的肩膀,慢慢前走,看向手中捏著的小金管,輕輕轉動,陷入沉思。

  無憂不敢打擾他,由他手臂搭在肩膀上,隨他一同慢行,眼睛卻直勾勾的定在他臉上,關注著他臉上神情。

  三姑娘纏著他修補工具,既然他在這方面能有這等本事,就肯定有他獨到的過人之處。

  半晌,開心才停了下來,「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弄得出這麼細的鑽子,不過倒是可以試試。」

  無憂不由的臉露喜色,「能試就好。」拽了他又走。

  「你又做什麼?」開心身體頓時繃緊,對著這麼個丫頭,實在難保持平常心。

  「去見三姑娘啊。」無憂眨了眨眼,既然他說可以試,就當他是答應了去三姑娘那兒。

  「你先別急。」開心將她拖拽回來,「現在沒工具給她,她也給你鑽不出這孔,你叫我去她那裡做什麼?」

  無憂立刻停下,「也對,沒有工具,她也不能幫我開工辦事,你現在去了,她多半是要撲你的,如果你是個順服的,被她撲下了,豈不白白便宜了她。萬一沒撲成,惱羞成怒,或許撲上了,又嫌你功夫不夠,或者膩味了,尋個藉口,賴皮不給我辦事,我豈不是虧得大了。」

  「既然知道她的居心,還叫我去?」開心恨得咬牙,險些被她剛才的無辜騙了過去,居然還擔心他功夫不夠……

  「不是你說的狼窩嗎。」無憂自知失言,怕他反悔,忙把話兜了回來,裝傻。

  開心將唇輕抿,這丫頭真是無賴得可以,「我這幾日有些事情要辦,如果……」

  無憂心裡頓時一緊,他對那件事,還是不肯死心,放緩了呼吸,沒敢接話。

  開心過了會兒才道:「如果我的事情順利,自會幫你弄個工具出來,到那時,我再去她的作坊不遲。」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幫我,別人答應過我的事,我是絕不許人家賴去的,如果敢賴我,就是入了土,我也得把他刨出來還上。」

  無憂忙將話說死,只要他答應了,不管對那女子的事是不是不肯放棄,起碼也會為了後面的承諾,更多加小心些,「我這就去回三姑娘,你過幾日便去她的作坊。」

  她話語刻薄惡毒,開心卻是微微一笑,她在意他的安危,眼底浮上一抹溫柔,那抹溫柔很快被平日的浪蕩不羈掩去,「你可以去回她,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無憂撇了嘴角,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我在三姑娘那兒幾日,你就得跟在我身邊幾日,否則……」開心將手中把玩著的小金管放回無憂掌中,「否則,你另請他人。」

  「啊?」無憂傻了,她這麼大個燈泡在旁邊杵著,三姑娘還不把她恨死了?「萬一……萬一她要撲你怎麼辦?」

  「在花樓,你不是挺想看人辦事?」開心吹了個口哨,「我不介意你旁觀。」

  無憂臉皮一燙,在花樓是知道他們辦不成事,要不她哪能當真這麼厚的臉皮立在一邊看著,「你不介意,三姑娘怕是會介意。」

  「與我何干?」開心不再理她,吹著小曲,晃悠著走遠。

  無憂搔了搔頭,這人還真是難纏,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總算是有了著落。

  三姑娘見無憂沒能把開心帶回來,好不失望,正待翻臉,又聽無憂說,開心答應過幾日去她的作坊,開心雖然難纏,但是個極有信用的人,說過幾天去,那就一定會去。

  對無憂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只險些沒親自給她奉茶。

  送走三姑娘,無憂長鬆了口氣,剛在椅子上軟坐下來,茶還沒顧得上喝一口,千千急匆匆的奔了進來,湊到她耳邊:「惜公子往滿月樓去了。」

  「男人逛花樓有什麼稀奇的?」無憂不以為然的端了茶來喝,茶剛入口,騰的一下坐起,「你說誰去了滿月樓?」

  「惜了了,惜公子。」

  「他一個人?」

  「一個人。」

  如果說白開心逛花樓,當一回禽獸,沒什麼稀奇,可是惜了了分明有著心理障礙,如果他去那種地方,是為了克服他的怪癖,也是好事。

  但花樓那地方的姑娘平時對的男人多了,當真合心意的,卻難遇上幾個,而了了又是萬人中難得尋出一人的美顏,遇上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倒也罷了,萬一遇上個女中色鬼,就怕了了怪癖沒克服到,反而被花樓的姑娘吃得一乾二淨。

  換成別的男人吃了就吃了,可是了了連親下都能吐得挖腸掏肺,當真被人吃了,還不連命都搭上去?

  再顧不得喝茶,躍起身,就往外奔,指劃著千千去叫人備車,自己卻朝著廂房跑。

  開心之前中了醉魂,雖然是昏睡,人卻是極為辛苦,用了真氣,更是虧損。

  他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又折騰了這半天,不過是強行靠毅力撐著,實在睏乏,關鍵是他還得養足精神,以備不時之需。

  正要寬衣睡上一會兒,見無憂又風風火火一頭撞了來,有些愕然,更多的卻是頭痛。

  人影一晃,無憂窈窕的身影已到他面前,閃電般,抓了他的手腕就往外拖,「趕緊走。」

  「你該不會,又給我尋了個下家?」開心頭痛的揉了揉額頭。

  「三姑娘才走,我哪有時間給你尋下家。」無憂拖著他走得更快。

  「那你這又要去哪裡?」開心歎了口氣,心急如焚,被她這麼折騰法,自己的事還怎麼辦?

  「了了逛花樓去了。」

  「他逛花樓,跟我有什麼關係?」開心哭笑不得。

  「怎麼沒關係?你是他的好兄弟。」無憂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這人怎麼冷心冷腸的。

  「就算是兄弟,我也干涉不了他的私事。」雖然了了會去花樓,開心也覺得稀奇,但了了做事,慣來有條有理,絕沒有莽撞而為,既然他要去花樓,必定有他的目的。

  「你知道了了不能被女人碰,萬一被人碰壞了,總得有人去給他收屍。」

  「去花樓,未必就非要被女人碰。」

  無憂一個激靈,回頭睨了他一眼,眉開眼笑,怎麼就沒想到,不找女人,可以找男人,「那更要去了。」

  開心與無憂對瞪,這丫頭怕是在找藉口去花樓尋鳳止。

  一想到她是想去尋鳳止,心裡就不是滋味,沒了方才的推拒,由她拉扯著往外走。

  無憂直到將開心拉上馬車,坐到車廂一角,見開心仍黑著一張臉,向他笑笑然的道:「我欠你錢了?」

  開心擰著的眉頭一鬆,撇了臉,「真想把你賣到花樓去。」

  無憂手撐著頭,擱在隔著的矮几上,笑嘻嘻的道:「其實如果你肯安分些待在王府,我也不會非要拖了你一起去花樓。」

  開心心裡一處軟綿綿的塌了下去,也趴到矮几上,與她臉對臉,眸子裡跳著火花,「對我動心了?」

  「你出了事,誰給三姑娘做工具,幫我鑽孔?」無憂輕眨了眨眼,半真半假,不想他出事是真,只是為了幫她鑽孔是假。

  開心笑了,閉上眼,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似梅,又似菊,莫名的心安,總算是尋到了她,「我睡會兒,到了叫我。」

  無憂昨夜掛記著開心,一夜輾轉,也沒睡踏實過,隨著馬車一晃一顛,也昏昏欲睡。

  開心沉長均勻的呼吸,更像一隻瞌睡蟲在她面前飛繞,眼皮越來越重,最終也趴在矮几上和開心臉貼臉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風拂過,吹得開心的髮稍不住搔著無憂面龐。

  無憂睡夢中,伸手抓臉,開心離得太近,她無意識的竟抓在開心的臉頰上。

  開心幽幽醒來,睜開朦朦睡眼,入眼便是無憂微蹙著眉的睡臉,眼角餘光,她的小手,還在臉上輕抓,不禁莞爾。

  趴著沒動,將自己的髮稍從她臉上移開,伸指幫她在臉上輕輕搔了搔,她蹙著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抓著他的臉的小手放了下來。

  開心唇邊不由的露出一抹溫柔淺笑,指腹移下,輕撫著她滑嫩如凝脂的面頰,她的肌膚在他指下慢慢泛了微紅,嬌嫩如花瓣。

  她平時凶悍無賴,終是個女子,熟睡中嬌柔的像是風大些,都能將她拆去。

  開心心間軟軟的漾著微波,如果能有以後,真想將她好好的呵護起來,不讓她受上一點雨打風吹。

  以後……他呼吸微頓,這是他一直不敢正視的,過去從來不曾想過以後,這時竟開始盼著能有以後……

  正思緒飄飛,馬車全無徵兆一個急剎,無憂的身子猛的向前一傾,二人又幾乎是鼻尖對著鼻尖,開心想避也來不及,結果無憂的鼻尖徑直撞上他的。

  無憂痛得『哎喲』一聲醒來,捂了鼻子,瞪向同樣捂了鼻子的開心,「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怎麼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8:53 PM

096 非禮勿視

  開心的鼻子也是被撞得酸痛難忍,「我怎麼偷雞摸狗了?」

  「我睡著了,你靠這麼近做什麼?」無憂吸了吸,酸痛得好像總要流出液體的鼻子,這混蛋……

  「分明……罷了……」明明是他先睡著,她靠過來的,然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好在這事上與她強辯,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乾脆就此打住,扭了頭揭車簾,看到底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無憂順著他揭開的簾子望出去,卻是另一輛馬車在與他們錯車時,突然驚了馬,偏了方向,才導致他們的馬車突然強行停下。

  對面馬車簾子揭開,探頭一張花容玉貌,卻是晴煙。

  開心望著錯車而去的馬車,若有所思。

  無憂回頭,見已到了滿月樓門口,躍下車。

  滿月樓的管事見無憂和開心又來了,一邊戰戰兢兢的往裡讓,一邊使著眼色差丫頭去尋老闆娘。

  無憂也不浪費時間,劈頭就問:「惜了了在哪裡?」

  「在晴煙屋裡。」管事一頭冷汗,果然又是來捉夫君的,這幾天也不知常樂的這些夫郎抽了什麼瘋,過去想請他們來捧個場,請都請不來,這幾天是一個接一個的來,最叫人惱火的是,來一個,常樂便來捉一個,如果她那些個夫侍每人來逛一圈,他們這花樓也要結賬關門了。

  無憂眉稍一挑,果然……

  身邊人影一晃,開心已閃身向後院晴煙的小院急奔而去。

  無憂喚了他一聲,不見他回應,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拋下管事,急追著開心去了。

  開心輕車熟路,逕直到了晴煙的小樓前。

  樓上隱約傳來悠揚琴聲,開心面色一凜,直接竄上樓梯。

  無憂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開心,上了二樓,隔著珠簾,見惜了了手臂抱著大紅軟枕,赤身裸體的趴伏在裡面那張大床上,錦被團花上一抹如雪膚光,晶瑩細膩的肌膚帶著明玉般迷人的光澤。

  他骨肉勻稱,柔美的背部線條連綿向下延伸進只蓋了腰部以下的芙蓉團花錦被,錦被下小巧的臀部微微翹起,圓潤的曲線叫人遐想菲菲。

  鋪了一枕的長髮漆黑如墨,雪白的面頰微微泛紅,長密的濃睫輕顫,玫瑰花瓣般的唇微微張著,說不出的姣麗嫵媚。

  無憂以往便常常感歎了了生為男兒實在可惜,這時突然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由的目眩神迷。

  直到聽見開心一聲怒吼:「住手。」

  才猛的回神,看見床上還坐著個屈膝抱著把豎琴的鳳止。

  鳳止烏黑長髮用青絲素帶鬆鬆輕挽,帳中光影斑斕,在他可男可女的傾國之容投下暗影和光暈,讓他精緻的輪廊透出的極致邪媚更加魅骨誘人,紫袍半敝,袍角輕壓繁花錦被。

  他懷抱堅琴,琴聲已止,嘴角滲出一絲鮮紅的血絲,與他蒼白無色的肌膚相襯,有一種妖詭的絕艷,彷彿是隱在人間的妖孽瞬間幻化出無擬媲美的誘惑。

  無憂倒抽了口氣,她與冥王共處十八年,就連那個非人間的妖孽,在她面前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魅惑形容。

  一個美得入骨的少年,一個邪到極致的青年男子,衣不敝體……

  又是如此氣氛……

  這場面太過香艷,太過曖昧……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無憂雖然多次打趣讓了了和鳳止斷袖,但怎麼也沒想到能斷也這麼活色生香的場面,摸了摸方才被開心撞扁了的鼻子,看有沒有流出鼻血。

  她們來的太不是時候,拽了開心就想撤退,打擾人家辦事,實在不太合適。

  開心摔開無憂的手,大步邁到床前,目光掃過仍沉睡著的了了,帶了焦慮,迫視向床上懶散靠向床柱的鳳止,「你已經對他?」

  無憂又去拉他,反被他帶到床邊,期期艾艾的望向開心暴怒的俊臉,難道他果然是對惜了了存著心的,只是一直隱藏著,不肯表示,這時見了了與鳳止……被刺激得徹底爆發?

  一時間杵在他身側,攥著他的衣袖,不知是該將開心拽走,成就了了和鳳止的這樁好事,還是該幫開心棒打鴛鴦。

  鳳止沉金般琥色的眸子閃過的一抹詫異還未消去,抬頭向一臉怒容的開心望來,又再掃過緊挨在開心身邊的無憂,勾唇一笑,更是邪媚入骨,蕩人心魂。

  見無憂一哆嗦,又是一笑,才看回開心,「你說呢?」

  無憂怔了怔,這麼快就完事了?飛快的順著惜了了有致的背部曲線看上,落在他安詳沉睡的面龐上,他小扇子般的長睫在白皙的面頰上投下一道淺淺陰影,眉心微微蹙緊,好像就連睡夢中,都有難以釋懷的情愁之事,呼吸沉穩,睡得極沉,連床邊多了兩個人,鬧得快翻了天,也渾然不知。

  開心狹眸微窄,迸著怒焰,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成拳。

  無憂很擔心,他會因為嫉妒和惱怒,把鳳止提下來,打一頓。

  偏偏鳳止還不知死活的,低笑一聲,「這種事是他情我願,沒有半點勉強和牴觸。」

  無憂心想,這下這個神棍是要挨打了。

  不料,開心攥著的手居然慢慢鬆開,「怎麼樣可以讓他醒來?」

  無憂怔了,再次極快的向了了看去,如果是被鳳止折騰得累過頭了,才睡著的,體力恢復了自然會醒,然開心這話,卻像是他不會自動醒來,目光迷惑的在開心和鳳止之間巡視。

  「能尋著離魂音節,將我的琴律打斷的人,你還是第一人,既然你能截下我的離魂,就應該知道,離魂是將神智和魂體分離,順著兩條音符漫遊,兩條音符會在一個結點,神智和魂體在結點交結,就會重新組合,那他也就會醒來,可是未到結點卻被強行打斷,那麼神智和魂體就在停止不再向前。」

  「不會再向前走,將會如何?」無憂看過赤身的了了,又再看過衣衫不整的鳳止,難道不是鳳止把了了辦了?忍著滿腦子的疑問,撿了最關鍵的東西發問。

  「那就會永遠的睡過去。」 鳳止一手抱琴,一手挽髮,下了床。

  無憂有些發懵,永遠的睡過去,就意味著不會吃喝,直到死去?這麼個美人就香消魂散了?

  將正要離開床邊的鳳止,一把揪了回來,小手攥著他側邊領口,衣襟向肩膀一側滑下,露出一片光潔泛著和潤光澤的肌膚,「你不能走。」

  鳳止視線瞟過從被無憂攥著滑向一邊的衣襟中裸出來的肩膀,輕咳了一聲。

  無憂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全無所謂,不過就是半邊肩膀麼,想當初,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全身剝得精光,在她面前晃蕩,她也不會皺下眉頭,「你不把他弄醒,就是謀殺。」

  上次無憂擰了開心來尋晴煙,鳳止就見識過無憂對男女事上的不避不忌,現在她這副全無表情的神情,讓他再次感到無奈,「離魂非你情我願,不可施為,既然是他情我願的事,何有謀殺一說。」

  「你口口聲聲說離魂,你情我願,誰看見了?我看見的只是你把他剝了個精光,然後自己也脫得不剩二兩布,欲對他圖謀不軌。你不把他弄醒,就是你強姦不遂,用邪門歪道,迫害於他來掩人耳目,也就是殺人滅口。」

  強姦不遂,殺人滅口儲多大帽子給鳳止扣了下去,鳳止有些哭笑不得,「離魂是將我的神思融在琴聲中,再傳入他體內,受不得一絲干擾,而衣裳的織物會阻隔聲律,所以才要脫去,鳳止並非郡主所說的那般不堪。」

  無憂嗤鼻,「這全是你一方之辭,如果你不把他弄醒,你也不用穿衣裳了,就這麼跟我去見官,人證物證俱在,看你還什麼話可說。」說完,當真要將衣冠不整的鳳止拽著往外走。

  鳳止倒不怕見官,只是無憂無理取鬧,真把他這麼揪到大街上,實在丟人,朝開心道:「閣下既然識得打斷離魂,必是聽得懂離魂之曲,再由這野蠻丫頭胡鬧下去,惜了了真該去閻王那兒報道了。」

  開心臉色一變,「既然離魂能斷,那麼就該有讓他醒來的辦法。」

  「本來門規不可違,但看在你能斷去離魂的份上,我就破一回例。」鳳止已被無憂拽到了珠簾前,身上紫袍更是被拉扯的沒了樣子,幾乎被她整個剝去。

  裡面又沒著長褲,沒抱著琴的手,死死捏著紫袍下擺,護在要害處,免得整個春光乍洩。

  無憂翻了個白眼,是怕這副德性去見官吧。

  不過聽他說有辦法,忙停了下來,眼風掃過他裸著的修長大腿,不放心的問道:「你當真沒把了了給那啥了?」

  鳳止臉黑了黑,「在下並非郡主所說,有斷袖之好。」

  「你有斷袖之好,沒關係,但你不能乘人之危。」無憂對他的話完全不相信,探頭見鳳止背對開心,他的身體完全阻去開心的視線,出奇不意的一把握了鳳止護著衣袍下角的手腕,用力往外一帶,他的手掌帶著衣袍頓時離開身體。



097 叫人為難的渡氣

  鳳止整個人都僵住了,目瞪口呆的瞪著面前,正往他衣袍內張望的少女。

  無憂飛快的瞄了一眼,還不忘探手,用指尖觸了觸,入手乾燥,不見有性愛過的痕跡,才鬆了口氣。

  鳳止一怔再怔,等反應過來壓回衣袍,無憂已經放開手上攥著的衣領,順便還給他理了理,讓那件紫袍回歸原位。

  「以後,沒事別脫褲子。」

  鳳止再次震住,張了張嘴,最終無力的合上。

  開心隱隱察覺不對勁,繞過來,沒能看出有何不妥,見鳳止直定定的看著無憂,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皺了皺眉,將無憂拽到自己身後。

  用自己的身體隔開鳳止的視線, 「要如何做,才能讓了了醒來?」

  弄醒了了才是緊要事,無憂從開心身後探頭出來,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鳳止,如果他玩花樣,只要有一點表示,定難逃過她的眼。

  鳳止的目光與無憂一觸,馬上轉開,實在不敢多看她,這女人有趣是有趣,但行為實在太匪夷所思。

  「離魂將人的神思與魂體分開,昏睡下去,是處在陰陽線上的,心跳緩慢到幾乎停止,只要加上幾口陽氣,讓他心跳加速,達到正常人的心率,便會醒來。」

  「又是陽氣?」無憂眨巴著眼,自己當初少口陽氣昏睡,不知是怎麼加的陽氣,「要怎麼加?」

  「渡氣。」鳳止將衣裳抄緊,小心護著,朝床邊走去。

  三人並排一列坐在床邊,你看我,我看你。

  無憂推了推開心,「渡氣啊。」

  開心視線從無憂臉上轉到惜了了微張的紅唇,那張唇嬌小紅潤,確實迷人,但再迷人,終是個男人……

  喉間滑動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鳳止,「你來。」

  鳳止輕飄飄的睨了無憂一眼,臉上微紅,將臉別過一邊,「在下無斷袖之好,這事,還是白公子合適。」

  「難道我就有斷袖之好?」

  開心臉色一沉,和鳳止一起向無憂看去。

  無憂雙手連搖,「我不行,還是你們來。」

  開心將她扯近些,「你以前又不是沒啃過他。」雖然他並不願無憂對了了怎麼樣,但畢竟人命關天,也顧不上這許多。

  「我一碰他,他就要吐。」無憂捂了嘴,「你當他是女人,給他吹兩口氣,要死嗎。」

  開心和無憂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

  「時間不多了。」鳳止在一邊搖了搖手中折扇,有些幸災樂禍。

  無憂將開心一推,「趕緊。」

  開心掃了眼惜了了絕美的容顏,舔了舔唇,當女人嗎……

  當女人,就當女人……

  憋了口氣,閉上眼,向了了慢慢靠近。

  無憂趴在床沿上,兩眼睜得溜圓,連眼都不捨得眨一眨,實在不能錯過這場BL現場版,何況還是一萬人裡也難挑出一個的帥哥美少年。

  開心的臉唇到了了近前,一股淡淡茶香飄來,腦子裡化開的全是惜了了平時的一言一笑,胃中一反,再沒辦法靠近過去,眼角餘光,無憂笑笑然的趴在他身邊看熱鬧,真真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可惡笑容。

  突然手臂一轉,閃電般扣了無憂的後頸,將她按趴過來,在這同時,他的臉迅速退開。

  無憂一怔之間,鼻尖碰了惜了了的面頰,而嘴卻緊貼在了他的嘴上,剎時間,三魂沒了二魂半,怕他吐她一嘴,掙扎著要退開,脖子和肩膀被一隻大手死死按住,退不開去。

  頭頂傳來開心焦急的聲音,「快渡氣啊。」

  無憂納悶得想掐死開心,但到了這時候,也只能豁了出去,心裡暗念:惜了了,你敢吐我一嘴,你活了,我也要把你捂死回去。

  麻著頭皮,試著從他微合的口中吹了口氣進去。

  然那口氣順著兩邊嘴角便溜了出來,全然進不到惜了了體內。

  連吹了幾口氣,也是如此。

  開心看著乾著急,又全然代她使不上力。

  鳳止搖著扇子,翻著白眼,「你不頂開他的嘴,如何灌得進氣去?」

  無憂正被開心略鬆開些換氣,聽了這話,偏頭怒瞪向鳳止,「你會,你怎麼不來?」

  鳳止晃著頭,「他又非我的夫侍,死活與我何干?」

  無憂和開心一同怒視著他,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鳳止鳳眼斜飛,「還有一盞茶功夫。」

  開心和惜了了從小交好,情同親兄弟,聽了這話,心頭猛然收緊,忙將無憂的頭按了回去。

  鳳止揚了揚眉稍,打趣道:「擁有五夫三十二侍的常樂郡主,難道竟沒與男人親熱過?連親吻都不會。」

  無憂斜著眼和開心對視了一眼,兩個厚臉皮的人,這時卻同時紅了臉。

  開心眼底黯了黯,盪開一抹暖暖柔情。

  鳳止『啪』得一聲將扇子合攏,「時間無多,再眉目傳情,床上這位可就得傳沒了。」

  無憂忙將臉別開,定下心神,或許這個渡氣,和做人工呼吸大同小異。

  反正到底怎麼渡氣,也不知道,索性死馬當活馬醫,一手捏了惜了了的鼻子,一手捏了他的下巴,試著將他的嘴捏開些,舌頭頂開他的唇齒,將氣吹了進去。

  惜了了雖然神智游離,不得醒,感覺卻有,鼻息間是熟悉的寒梅般的少女幽香,緊貼在他唇上的唇瓣柔軟如綿,一切都不陌生,胃中不自禁的微微一湧,下意識的忍了下去,口中渡入的一陣陣細軟氣息,在體內化開,暖洋洋極是舒服,胃中不適瞬間化去。

  唇上的絲絲癢癢,點點化開,竟讓他貪婪的想多吸進這清甜的微香,猛的一吸氣,舌輕輕一動,輕觸了在他唇齒間徘徊的柔舌。

  兩個舌尖均像見鬼了一般,快速縮回。

  無憂飛快爬起身,見惜了了濃睫輕輕一顫,已有了呼吸,忙挪身離惜了了的頭部最遠的鳳止旁邊,身子一拱,將前面兩人往前擠過去了一些,如果惜了了睜眼,定會認為是他面前的開心給他渡的氣。省得惜了了那小氣鬼又認定她佔他便宜。

  無憂身形剛動,開心已然猜到她的心思,但要惜了了認定,是他們兩人有了這嘴對嘴的事,以後還怎麼相處?

  飛快的也挪身到無憂身邊,也往前一拱,無憂站立不穩,直接把鳳止擠得趴跌在惜了了面前。

  恰好這時,惜了了慢慢睜開眼。

  望著咫前鳳止的那張妖孽般的眼,微微一怔,目光下移落在了鳳止的唇上。

  無憂和開心同時指了指鳳止,「他給你渡了氣。」

  鳳止這才反應過來,扭頭瞪著那兩支朝他指著的手指,臉紅了白,白了紅,煞是好看。

  開心抖開惜了了的衣裳,手一揚,墨藍的長袍掩去了了柔美的驅體。

  惜了了吃力的慢慢翻身,伸手間,已將外袍拉攏,看過開心,視線落在無憂臉上,停頓了一陣,才轉身鳳止,「勞巫仙受累了。」

  鳳止僵著臉,慢慢站直身,扯開折扇,搖了兩搖,「這倒不妨,只是你這筆買賣是做不成了,我剛剛摸到你的意識,便被打斷,這樣也好,損不了你體內什麼臟器。只是你的幻境被打亂,這些幻境要重新聚攏,少則一載,所以短時間內,你無需再考慮離魂之事。」

  惜了了輕點了點頭,轉眼對上開心燃著怒火的眼,輕抿了抿唇,避開視線。

  取出一個小小錦盒,遞給鳳止,「離魂被打斷,巫仙必受極重的內傷,服下這個,可以盡早助巫仙治療內傷。」

  無憂這才明白剛進來時,看見的鳳止嘴角的那絲血絲是怎麼回事。同時微詫,曼珠的毒還能療傷?

  鳳止接過,打開盒蓋,清新的蓮香從小盒內散發開來,驚訝道:「是寧岸配製的雪蓮丹?」

  惜了了只是點了點頭,不再多話。

  無憂漫吸了口氣,雖然不知道這顆雪蓮丹有什麼神效,但憑著寧岸這個名字,已然想到,如果了了當真是蘇曼的兒子,那麼這丹藥可能是了他的父親寧岸留給他的,寧岸死去多年,了了還珍藏著這顆丹藥,可見對這顆丹藥有多珍惜,這時卻贈給鳳止,由此可見,他今天來尋鳳止弄的這個所謂的『離魂』有多重要。

  開心的臉,越加的黑了下去,見惜了了身體軟滑下去,心裡突的一跳,上前掀了惜了了身上錦被,將虛弱無力的惜了了打橫抱起,瞥了鳳止一眼,大步離開。

  無憂見了了如此,也是一驚,揪了鳳止,「這是怎麼回事?」

  「他雖然醒了,但終是虧損一場,體力難以支撐。」

  開心到了樓梯口,回頭見無憂沒跟上來,擰了濃眉,「不走嗎。」

  無憂揣著一肚子迷團,隨著開心下樓,到了樓下,抬頭見鳳止趴在窗口,施施然的含笑望著她,「不必緊張,你府上有寧墨在,他明天就能蹦能跳。」

  寧墨?無憂小跑著跟在開心身後,「寧墨能治了了?」

  「嗯。」開心應著,腳下更快。

  「你知道寧墨能治?」

  「是,我先送你回王府,借你馬車一用,我送了了趕回『常樂府』。」

  「了了,他……不會有事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3 09:02 PM

098 離魂

  「只要能盡快趕回府,有寧墨在,不會有事,你無需擔憂。」開心雖然片刻不耽擱,但神色間,並沒有過多憂慮。

  無憂恍然大悟,他能打斷『離魂』,說明他對『離魂』,並非全無所知,他說了了無事,便不會有事,安下心。

  「你不必送我回王府,你直接帶了了回『常樂府』。」

  「那你……」開心已將了了送上馬車,聽了她這話,不放心的回頭朝『滿月樓』望了一眼。

  「我還有事要辦,不急著回府,你一來一去,耽擱時間,了了情況也不太好,早去的好。」無憂叫護衛均了匹馬給自己。

  開心略為躊躇,「也好。」將護衛盡數留給無憂,吩咐護衛小心看護,自己坐上車轅,親自駕車離去。

  無憂等開心走遠,將馬韁交給護衛,讓他們在門外等著,重新折回『滿月樓』。

  鳳止已經穿戴整齊,正由裡面出來,與無憂撞了個面對面,有些意外,「郡主還沒離開?」

  「我有些事想問你。」無憂望了望左右,雖然去晴煙的院子,無需走正門,撞不上那些來往粉客,但不時有丫頭小廝來去,說話終是不方便。

  鳳止望了望天色,為難道:「我約了人遊湖……要不這樣,如果郡主不嫌棄,可與在下一同赴約。」

  無憂翻了個白眼,大冬天的遊湖,不知該說他風雅,還是說他腦子有問題,「你約了什麼人?」

  「這個……如果你去了,見著自然知道,如果不去,我也不方便告訴你。」鳳止的扇子輕輕的搖。

  無憂明明沒被扇到風,也感覺涼颼颼的,雖然覺得跟著人家去赴約,不太方便,但實在壓不下心裡迷團,也就移步跟在了他身後。

  出了『滿月樓』無憂打發了護衛先行回府,護衛認得鳳止,知道他的身份,又知道他是王妃想要招納給郡主當夫郎的人,現在郡主跟未來的夫郎幽會,他們哪敢杵著礙事,再加上又有鳳止擔保,說會送郡主回王府,也就欣然先行回府。

  『滿月樓』依著湖畔而建,無憂隨著鳳止步下一條青石板石階,下面岸邊果然停著一艘小畫舫。

  船艙的門窗都加了厚氈毯,擋去江上冷風。

  鳳止解了船韁攥在手中,伸手去扶無憂,回轉身,見無憂已穩穩的步上小船,船身只是隨著她的踏上輕輕一沉,並不多搖晃,不由的多看了她幾眼。

  無憂彎腰揭了艙簾,裡面鋪有軟榻,榻中擺放著小方桌,小桌上備有酒水,瓜果。

  回頭見鳳止腳尖輕輕一點,紫袍微揚,輕飄飄的落在船頭,將船韁拋到甲板上,便去抽竹篙。

  無憂左右張望,不見再有他人,「你不是說約了人遊湖,人呢?」

  「他在另一頭等我。」鳳止見她並沒有因為將要與他單獨出湖,而有所緊張,眼中趣味不由的更濃,這小丫頭真是膽大包天。

  無憂點了點頭,收回視線,便將艙簾打起,自行坐進船艙,捏了個白瓷小酒杯在手中把玩,全然沒有緊張和不安。

  鳳止等了一會兒,不見她有下船的意思,才將船撐離了岸邊,向湖中心駛去。

  無憂一手撐顎,一手玩杯,看著撐船的鳳止,或許是因為他與冥王長得一樣,又是同名,對他沒有任何生疏感,只是沒想到他說遊湖,居然會自己撐船,「你只有晴煙一個侍女?」

  「還有一個老奴跟著。」鳳止船撐得很好,小舟行得又穩又快,「你府上真是人才輩出,終日在賭場廝混的白開心,居然能有如此高的音律造詣。」

  「他葉子吹得很好。」

  「葉子?」鳳止微詫。

  「嗯,隨手摘一片樹葉,就能吹出不錯的曲子。」在音律水平實在有限的無憂看來,開心能把葉子吹得那樣好,委實是個人才。

  「他的琴彈得必定很好,有機會約他一同奏樂品琴,如何?」

  「他會彈琴?」無憂滿腦子的問號。

  「他不懂琴?」鳳止愕然。

  「不曾見過他彈琴,就算會,怕也難精通。」無憂實在沒辦法把一天到晚,像猴子一樣,蹦蹦跳跳的開心和琴牽扯在一處。在她心目中,琴是屬於子言和寧墨這樣清寧祥靜的人。

  鳳止眼中更是驚詫,他的離魂之曲由豎琴奏出,極為精巧,開心雖然好像只是一聲隨意怒喝,但卻是準確無誤尋到離魂曲的軟弱音節,又絲毫不差的橫切下去,生生將他的離魂之曲斷去。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就是有一絲一毫的偏差也做不到。如果不是相當的精通琴律,如何能做到?

  難道當真是巧合?

  「你尋我是想問惜了了尋我的目的?」

  「想問,但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不能。」

  無憂笑了,如果能隨便出賣僱主,誰還敢找他談買賣,「我想知道『離魂』到底是什麼?」

  雖然可以問開心,但開心所知,怎麼能有『離魂』的主人清楚。

  而鳳止能以此為買賣,也就不是說不得的事。

  「想必你也聽說過,我精通的是生死陰陽?」

  無憂「嗯」了一聲,他精通生死陰陽,卻沒看出自己是個遊蕩在人間的活死人,所謂的精通生死陰陽,只怕也是水平有限,不過這話也只是在心裡說說。

  「我所奏的『離魂』之曲就是生死陰陽的秘術之一,是逆天而行,窺視一個人所經歷過,卻無法記下的記憶。」

  「呃?」無憂把玩酒杯的手停了下來,難道便是傳說中,以催眠之術來重新尋回失去記憶的遠古秘術?

  「比方說一個人在極幼小的時候的所見所聞,這些所見所聞或許並不被人記住,只是有一個殘存信息存在了腦海裡,更多的是隨著年紀的增長而忘去。」

  「幼小到什麼程度?」無憂頓時來了興趣。

  「娘胎。」鳳止淡悠悠的吐了兩個字出來。

  無憂倒抽了口冷氣,這比傳聞中更加神秘可怖。

  「如果我想知道我打娘胎時,我娘身邊發生的事,是否可以?」

  「自然可以,不過娘胎裡只能聽,並不能看,或許什麼也沒聽見,也或許聽見的也未必是真實的。所以得想好,這些東西值不值將要付出的代價。」

  「什麼樣的代價?」

  「陽壽。」鳳止不急不緩的撐著船。

  「折壽?」

  鳳止笑著搖頭,「豈能是折壽這麼簡單。」

  「那是?」

  「一場離魂之術下來,渾身筋脈錯亂,臟器損壞,運氣好的還能活個三兩年,運氣不好的,或許只得一年半載的壽命,所以不該說是折壽,而是拿命來換。而且未死之年,殘破的筋脈和臟器會讓人苦不堪言,甚至生不如死。」

  鳳止說完,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難道你對娘胎的事,感興趣?」

  無憂打了個哆嗦,「沒興趣。」

  雖然她與興寧同日生,又長得一模一樣,又同是少口陽氣,而姨娘對自己又那麼的好,這些都讓她懷疑自己和興寧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大膽的想過,會不會是一胎所生。

  如果自己和興寧是一胎所生,照著皇家的規定,在她出生那日,便該把自己捏死,又如何會入到宮中,為母皇所生?

  她兒時不懂,以為別的公主均是如她那般受冷落,後來在二十一世紀長大,看多了歷史書籍,雖然那些書說的也不全是事實,但起碼知道公主不會無原無故受她兒時的那些冷落。

  而母皇只得她一個親生女兒,為何會那般冷落於她?於情於理,都不合……

  人有七情六慾,她每每想起這些,如何能不想知道其實原由。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知道了又不能重新風風光光的活一回。

  這樣的代價,她付不起,也不值得去付。

  一個去而不能復返的過去,如何能抵得過尋找子言?

  自己無需刻意去探知過去,然胸口頓時像壓上一塊巨石,了了……

  他到底有什麼非為之事,竟用這樣的代價探知過去。

  寧肯忍受有生之年的痛苦,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取被遺忘或者那時還不領悟的虛渺消息。

  苦笑了笑,他連自己的身體和性命都不珍惜,又如何會在意母皇贈送的赦免令牌,也怪不得他敢那般無顧忌的向自己下毒,他根本什麼都不在乎。

  眼前彷彿浮現他在茶苑時手持茶器的優雅從容,眉頭微蹙,不過是個紙糊出來的華美外表,撕開這層外表,裡面千瘡百孔,難有完膚。

  「如果有人與你交易,你將得到什麼?」

  「這個,恕我不能言。」

  無憂默了一陣,「了了的身體……」

  「都說常樂對她的夫郎不聞不問,不理不顧,果然是傳聞不如眼見。」鳳止放下竹篙,彎腰鑽進船艙,落下氈簾,於她對面坐下,生火攏了暖灶,又忙著燙酒。

  手中忙著這些活計,一雙邪媚的眸子卻不離她的臉,如同看著一件有趣玩意。

  見她眉頭蹙緊,笑了笑,道:「我剛用『離魂』將他意識和魂體分開,便被白開心打斷,他並無大礙,我卻遭到反噬,所以了了為自己備下的靈丹才會贈給了我。」



099 意外約會

  一陣女子歡聲笑語由遠及近。

  鳳止露出欣然笑意,從袖中扯出一塊薄皮狀東西,在無憂面前揚了揚,「需不需要?」

  無憂接過來,小心攤開,小說看得多,也能猜倒是人皮面具一類的東西,看了看鳳止,「不方便被人見到我?」

  鳳止斜依了身後柔軟的靠枕,給溫酒的小爐子裡加了塊炭,兩眼含笑,將她瞅了一眼,「我無所謂,如果郡主認為方便,就方便。」

  無憂看他神色古怪,回頭,揭了身後窗簾往外看去,見順著青石台階下來,走向畫舫的兩個女子像裹在錦繡花團中,濃妝淡抹,但都脫不去濃濃的脂粉之氣。

  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傢伙會的居然是花場女子,而且還是兩個,早知道他是出來玩3P的,說什麼也不跟他出來。

  她現在是真容,跟花場女子混在一堆,與他一起取樂,傳揚出去,她這臉還往哪兒擱?

  怒氣上湧,這傢伙分明是擺了她一道,現在只有乘這些女人沒上船之前離開。

  狠狠的瞪了鳳止一眼,將人皮面具摔回給他,驟然起身。

  鳳止伸手過桌,抓住她的手臂:「一會兒,還有人來,那個人……或許你會感興趣。」

  「你是故意的?」無憂回轉身,對他口中的人,也有些好奇。

  「不算,巧合。」

  鳳止手上用力,將無憂拽坐下來,慢條斯理的攤了人皮面具覆在她臉上。

  無憂想攔,但人皮面具這東西,她沒戴過,又沒有鏡子在手邊,而艙外女子說笑聲已近,只得由著他動手。

  鳳止撫平她鬢角處的面具痕跡,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你為何那樣對我,難道是對我有意?」

  無憂迷茫道:「哪樣?」

  鳳止手指停在她鬢邊,單著一隻眼,擠了擠。

  無憂恍然大悟,哧的一撇臉,「我只是想確認你有沒有對了了做出越禮之事。」

  鳳止微愕,手指僵住,一頓之間,戴好人皮面具的無憂已靠向身後軟枕,遠離了他的手。他尷尬的將僵在半空中的手縮了回來,握了桌上酒杯。

  船身往下一沉,隨著一陣銀玲般笑聲,門簾挑開,探進兩張花容玉貌,花蝴蝶般飄到鳳止身邊。

  紅衣女子小鳥依人一般偎了過去,大眼晶晶,卻瞟向對面的無憂,撒嬌道:「公子不厚道,喚了我們姐妹來,卻另帶了佳人。」

  鳳止哈哈一笑,接了另一個美人遞來的美酒,隔著小桌湊近無憂,「你也會認為,我不厚道嗎。」

  無憂搔了搔繃著人皮面具,有些不舒服的臉,裂嘴一笑,問的卻是方才說話的紅衣女子,「要我給你們騰地方嗎。」

  鳳止眉峰一挑,眼角笑意越濃。

  紅衣女子臉色微僵,見無憂身上衣裳,雖然面料極好,但素淨無華,而相貌也是平平,看不出是哪家花樓的女子,實在不明白,鳳止為什麼會帶這麼一個全然不起眼的姑娘前來。

  扭身向鳳止嗔聲道:「公子好壞,這樣戲弄人家。」

  鳳止只是笑睨著無憂,慢慢將杯中酒飲下,回過頭,手中扇柄輕抬只是給他斟酒,並不多話的粉衣女子,「一會兒,有個貴客要來,你可得好好服侍著。」

  粉衣女子忙笑著應了。

  無憂兩眼一翻,抖掉一身的雞皮,實在懶得在這兒看這個神棍的風流態,剛想起身,到甲板上透透氣。

  船身又是微微一沉,來人腳步極輕,竟直到上船才讓她有所察覺。

  不由的向門口望去。

  門簾輕挑,江風捲進一攏乾淨得一塵不染的雪白袍角。

  無憂的一眼望去,直接落進他望不見底的黑眸,那雙眼,清如清泉明鏡,幽如曠山寧谷,驚得倒抽了口冷氣。

  他眼眸微抬,艙中的胭脂俗氣瞬間被他與身俱有的儒雅之氣一掃而空。

  白皙的面龐雖然說不上傾國傾城,但任誰看了,便想一直看下去,再難挪去別處。

  就連那兩個在男人堆裡打滾的女子,也怔看著他,手中把著的酒壺也忘了放下。

  無憂暗吸了口氣,細想這一路出來的水路,才驀然發現,來路上,只顧著問『離魂』的事,完全沒注意到,鳳止竟超著近路水道到了西山附近。

  所以才完全沒想到,他約見的人會是不凡……

  收回視線,望了望對面的兩個煙花女子,心裡泛裡一些說不出的酸澀,不安的往裡讓了讓,給他騰出座位。

  鳳止坐直身,笑笑道:「你來晚了些。」

  不凡淡淡的看過艙中情境,視線在無憂眼眸上略一停留,輕點了點頭,算是對她的讓座表示謝意。

  弓身進艙坐在無憂讓出的座位上。

  無憂過去看見他,總是恬靜文儒,為人處事又是得體得叫人尋不出絲毫不是,全然忽視了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男子,也有男女方面的需求。

  在府中絕不會有任何越軌之事,那麼在外面有些風流事也是在所難免,但親眼所見仍有些難以接受。

  無憂從他瞳眸的倒影中看見自己陌生的臉,才記起人皮面具一事,他不認得自己,起碼可以扮作與他不相識,免了彼此的尷尬,抱著膝蓋,下巴放在膝頭上,安靜的縮坐在一角。

  鳳止饒有興致的看著無憂,頭一回發現,原來她也有不自在的時候,唇角不由的微微勾起。

  那兩個女子見無憂完全沒有服侍鳳止和來客的意思,雖然覺得奇怪,卻更合心意。

  粉衣女子不等鳳止招呼,已挪身坐到不凡身邊,持著酒壺,借為他斟酒之際,向他偎靠過去。

  不凡慣來從容淡定,這時眉頭卻是一皺,往旁邊一讓。

  手臂碰了縮在一邊的無憂,無憂正神智游離,全無防備的被他一碰,驚得抬起頭,對上他望來的眼。

  「對不起。」不凡忙坐直身。

  粉衣女子靠了個空,手中把著的酒壺微微一斜,酒滴撒出,酒香剎時飄開,神色微愕,「公子是嫌棄翠翠相貌醜陋?」

  「姑娘誤會了,是在下已有妻室,對風月一事,欠些喜好。」不凡神色淡然。

  無憂望著他平和俊美的側臉,竟暗鬆了口氣。

  叫翠翠的粉衣女子,撲哧一笑,剛想開口,已被鳳止拽了過去,手臂搭在她肩膀上,似有意又像無意的睨了無憂一眼,打趣笑道:「罷了,別為難他了,看來他是非要,為家中小妻子守身到洞房花燭夜。」

  兩個煙花女子眼露詫異,看向不凡的目光越加的炙熱,像恨不得要將他身上白袍剝去一般。

  不凡搖頭輕歎,瞥視向對面鳳止的目光透了些無奈,「你約我出來,就是想試探,我對妻子的忠貞?」

  無憂聽到他口中『妻子』二字,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何種滋味。

  鳳止笑了笑,手撐了下顎,自己取了酒壺為不凡斟上酒,「你那小妻子,如果知道你與佳人幽會,會如何?」

  不凡微微一笑,不答,端了酒杯,品了一口,「倒還記得我喜歡這梅子酒。」

  鳳止靠坐回去,施施然的看著對面俊儒的面容,「你就不問我約你來做什麼?」

  不凡只看杯中晶瑩的液體,眼也不抬,「你要說,自會說,何需我多問?」

  鳳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是一笑,「還是這麼難說話。」

  那兩個粉頭倒是會看人眼色的,見他們二人說話,也不打岔相纏,只是在一旁添酒。

  無憂見不凡目光在翠翠手瞟過,她白嫩的指間戴著一個牡丹金指環。

  再看紅衣女子指間也同樣戴著個牡丹金指環。

  這指環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不凡慢慢轉動著手中酒杯,慢慢抬起頭,「有來有往,看來我真得為你辦件大事。」

  鳳止眸子輕閃,眼中邪意一湧,「這麼說,這份禮,你是收下了?」

  無憂滿腹疑問,看向不凡。

  不凡不直接回答,放下酒杯,「借你的骨牌,算上一卦。」

  無憂微微一怔,不相信不凡是以算卦定結論的人。

  鳳止從袖中取出骨牌,拋給他。

  不凡手一握,接下骨牌,隨手一拋,整齊的反扣在桌面上,無憂只看見了離她最近的那塊骨牌的圖案。

  千千迷信,常常用骨牌看時運,無憂看得多了,也懂得玩法,這骨牌有八塊,每塊上畫著不同的圖案,算卦之人翻其中四塊,由圖案組合來定凶吉。

  看著不凡一一翻出的骨牌,前面這三塊骨牌加上最後那一塊的圖案,便是大凶之兆。

  雖然不知不凡算的什麼事,但這件事對他一定非常重要,心裡『砰砰』直跳,輕咬了唇。

  在他指尖觸到最後一塊骨牌時,胸口驟然收緊,突然伸手,將他的手按下,阻止他翻開最後一塊骨牌。

  不凡抬眼向她看來,眸中微詫。

  無憂放開咬著的下唇,直視著他的眼,「不要看,是凶是吉,看了又能如何?」

  不凡與她對視片刻,偏頭微微一笑,自嘲道:「我自認對世間萬物,看得明白,不想竟不如一個女子看得透徹。」

  手掌微動,已將那些牌和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4 07:43 PM

100 異樣情懷

  鳳止看過桌上骨牌,不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凡拾起桌上骨牌,一塊塊疊好,遞還給鳳止,手中卻留了一塊把玩,「雖然運程是天定,但一步走岔,就是大吉之運也會變成大凶。反之,如果大凶之時,如果逆運而行,大凶之運或許也能化凶為吉。既然可以改變的事情,何必過早論下凶吉,將自己困在心境之中。」

  說完向無憂微微一笑,叫人如沐春風,裹覆暖陽:「姑娘可是這個意思?」

  無憂抿唇輕笑,他真是個心思敏銳的男子,只要輕輕一點,就能將人心剝析開去。

  鳳止聽完,望向無憂,金琥色的眸子中閃著讚賞,甚至懷疑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當年跳到他浴桶中的那個胡為丫頭。

  當年,常樂郡主不知被哪個不知廉恥的下人慫恿,怕不凡嫌棄她毀去容顏的臉,小小年紀便想與不凡成就男女之事,將他牢牢綁在身邊,被不凡嚴厲責備丟房門。

  她氣惱不過,便跳到了他的浴桶中,肆意妄為,想以此來激怒不凡,當然結果是,他將她丟出浴桶。

  但那樣行事不經大腦的刁蠻郡主,與眼前這位識得論人心的少女,實在無法視為同一個人。

  難道在山中三年,師叔真有這麼大的能耐,讓她由裡到外的脫胎換骨?

  鳳止翻弄著手中骨牌,久久凝視即便在全無生氣的人皮面具下,仍亮如星辰,滿是勃勃生機的靈動眼眸,眉角輕挑,這丫頭確實有意思……

  那兩個煙花女子見無憂相貌平平,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居然讓眼前這個,她們想靠近一點都不能的男子另眼相看,心頭像被沸油滾過,嫉妒得發狂,又不敢做任何表示。

  翠翠持了酒壺給不凡和鳳止滿上酒,「既然以後的事,今日相聚,便是今日的緣,二位公子如何能辜負了今日良辰?不如我們姐妹陪著二位公子好好喝幾杯,也不枉今日一聚。」

  「不必了,我還有要事在身,這酒改日再喝。」不凡淡然拒絕。

  無憂輕咬了下唇,還指望著下次,男人啊……全是披著正經的皮,骨子裡全不是這麼回事。

  翠翠還想留,鳳止手中骨牌捏得『啪』地一聲脆響,「你還真是個不識得歲月的人,可憐我為你精心挑選的美人。」

  不凡微微一笑,起身。

  無憂只覺得手臂一緊,被人提了起來,抬頭驚望去,對上不凡黑得叫人無法看透的眼。

  他凝看著她的眼,薄唇輕動,話卻是對鳳止說的,「人情,我領了。這美人,確實甚合我意,我要了。」

  桌邊兩個女子,同時看向無憂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實在看不出,她哪裡當得上『美人』二字,憋悶得臉色有些黑沉。

  無憂呼吸一窒,險些透不過氣來,他這是唱的哪齣?

  微張了唇,話還沒問出口,不凡已轉頭看向鳳止,聲無波瀾,「你要什麼?」

  小船受力下,輕輕一漾,無憂站立不住,往前一撲。

  不凡手臂從她腰間環過,將她牢牢抱住,她隨著向前的慣性趴在了他胸前,面頰輕貼了他垂在身前的墨黑髮束,絲絲癢癢,直搔進她心裡。

  他不熏香,也不用香袋,身上只有從衣料上傳來的,被太陽曬過的乾淨清新的味道。

  雖然他當她是花場女子,但她卻暗慶現在趴在他胸膛上的人是她,而不是桌邊的那兩位。

  突來的欣喜讓她沒察覺到,這份莫名的異樣情懷。

  鳳止媚邪的眼角向她瞟來,只是一頓,便又回到不凡的臉上,「我要你代我還個人情。」

  「什麼人情?」

  「番王的。」

  「好,趙雅會毛髮不損的安然回去。」

  鳳止眼角帶笑,向不凡舉了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凡將手中骨牌拋給鳳止,將無憂打橫抱起,朝船艙外走去。

  無憂望著成弧線拋落,被鳳止接下的骨牌,那塊牌竟是不凡本該翻開的那塊……

  心裡陡然收緊,剎時間怔過神去。

  失神中,無憂的視線不自由的又落在了,美人持酒壺的手上,她指間的指環在眼前躍過,隨著落下的氈簾,初回到這世上的一暮赫然浮上腦海,心臟猛的一跳。

  她和千千剛到『常樂府』的那日,端媽媽舉著燒火棍的手上也戴了個這樣的指環。

  如果所料不錯,這兩個女子要麼就是端媽媽的人,要麼就是母皇的人。

  心裡亂哄哄的一片,連不凡如何抱著她下了船,又如何上了青石台階都不知道,直到他抱著她躍身上馬,才赫然回神。

  這時與他單獨相處,才想起從他進船艙,鳳止也沒對她的身份做過解說,所以照那兩個女子的身份來看,自己在他眼中也是花樓女子。

  忙要掙身從他懷中出來,卻被他抱得更緊,只得道:「我不能和公子……」

  「我送你回去。」他低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無憂一怔之後,心間泛開些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滋味,甚是憋悶。

  原來,他就是對一個素不相識的花場女子,也能如此溫柔。

  如此看來,他過去對她所做的那一切,不過是習慣性的溫柔,和對花場女子並無兩樣。

  聲音冷了下去:「不敢勞煩公子。」

  「這裡如果不走水路,離婉城有三個時辰的路途,我不送你,你如何回得去?」他的聲音越加的溫柔,如同哄著被寵壞的孩子。

  「那我回畫舫。」無憂推掙著想下馬。

  他低笑一聲,任馬慢行,右手臂箍著她的腰,順帶鬆挽著馬韁,左手將她的臉扳過來,略略抬高,他低著的頭能看進她的眼,「生氣了?」

  這語氣,無憂身體有些發僵,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她不是第一次聽見,一點不陌生,呆望著他幽黑的眼,一定是哪裡出了錯,這不是他對一個陌生的花場女子會說的話。

  他手指滑下,在她下顎處輕搓。

  她瞬間明白什麼,喉間哽了哽,臉上如同被揭去面膜一般,一陣清涼,在人皮面具下悶不透氣的臉,剎時得到釋放。

  眼角微斜,他已將她臉上的人皮面具盡數揭去,順手塞入袖中,「一直戴著,不難受嗎。」

  無憂輕抿著唇,半晌都出聲不得,過了好一會兒,才輕潤了潤嗓子,「你什麼時候認出來的?」

  「你阻止我翻牌的時候。」他手指移上,輕撫著她的眼角,只有她才有這麼黑亮純清的一雙眼眸,這是他唯一見過的,與心裡深處那雙一模一樣的眼。

  他進船艙時,她與他目光一觸,便垂了眼,他未能看清,也沒過多的留了神,直到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透骨的涼自她手上傳來,他才有所察覺,望過去竟是讓他任何時候,都無法抗拒的眼。

  無憂感到他指尖在眼角輕輕的撫摸,心裡砰然亂跳,忙轉臉避開,這突來的慌亂讓她無措,故意沉下臉,尖酸的道:「我說怎麼不留下和美人共渡春宵夜,原來是認出了我。」

  他笑了笑,也不多解釋,「還回畫舫嗎。」

  「去看人3P啊?」無憂翻了個白眼。

  「三飄?」不凡看著無憂不自然的揉了揉鼻子,恍然大悟,啞然失笑,「你哪兒聽來的這些。」

  無憂扒拉著記憶,網上?同學間?扒到最後,實在不記得這個3P是從哪兒聽來的,從何時聽來的。

  皺著的眉頭,赫然一鬆,攤了手,「不記得了。」

  不凡搖頭一笑,帶了些無奈,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她口中說出,竟無法將她往那些下流的事上想,「千千那丫頭……」

  無憂忙拽了他的衣袖,「不關千千的事,不是她跟我說的。」

  「你就這麼喜歡那丫頭?」他凝看著她的眼。

  無憂心虛的舔了舔唇,「你……不會把她弄走吧。」

  「我為何要弄走她?」不凡失笑,「不生氣了?」

  無憂怕他追究千千,急情之下,忘了他會煙花女子的事,聽他說起,又將臉一沉。

  不凡指腹輕輕撫過她繃緊的面頰,微微一笑,「要怎麼才不生氣?」

  手指在臉上輕輕劃過,無憂神色一僵,這動作……

  以前她生子言的氣,他也是這麼輕撫著她的臉,也是這麼問她,難道男人哄人,都是一個樣子?

  神使鬼差的道:「你給我彈個琴吧。」

  輕撫著她細滑面頰的手指頓時僵住,過了一會兒,慢慢垂下,握了韁繩,「我不會彈琴。」

  無憂略為失望的低下頭,看著他握著韁繩的手,指節有些發白,生出一些愧疚。

  自己回來後,他對自己一直不錯,剛才雖然是無心之言,但如果自己換成興寧,明知道他不會彈琴,卻叫他彈個琴來聽,豈不是有意刁難於他。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抬頭看著他望著前方,清峻的面龐,神色間淡淡的,好像什麼事也沒有,但無憂能感覺到,自己的話傷了他。

  雖然他並不像一句話就能傷到的人,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覺,心裡也不由的隱隱作痛。



101 不同以往的溫柔


  無憂默了一陣,輕咳了一聲,尋話題,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你不是要幫他們清除積雪嗎。」

  「已經設好了方案,只是要等上頭的雪穩一穩,明天才能開工。」

  「明天,你親自督辦?」

  「嗯。」不凡垂下眼眸掃過懷中安份的人兒,她的出現確實打破了他許多計劃。

  「那你別送我了,給我一匹馬,我自己回去便可以。」她望了望天色,已近黃昏,如果他送自己回去,一來一回得五六個時辰,那他明日還有這許多公務,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既然在西山附近,那麼離他所在的軍營也不會太遠,弄匹馬,不會是難事。

  她等了一陣,不見他有反應,補充道:「其實,馬……我騎得還可以。」

  「我知。」他看著她澄清的眼,她初回來時,與靖王比試的那場騎射,他就知道她的騎術又非過去能比,然這裡回婉城,得到半夜,他又怎麼能讓她一個姑娘孤身夜行,「反正今晚閒著也沒事,送送你。」

  他說得輕鬆,無憂又怎麼會不知這句簡單的『送送』二字給他帶來多少麻煩,「你為何不讓我隨鳳止的船回去?其實我可以讓那兩個女人滾蛋。」

  雖然她和鳳止談不上熟悉,但她好歹頂著個常樂郡主的身份,就不信,他真能當著她玩什麼3P。

  不凡偏頭笑了,笑剛剛化開,便在唇邊僵了僵,對著她,不知何時開始,總會情不自禁的笑,這與以往習慣性的笑並不相同。

  「怎麼?」無憂察覺到他神色有異。

  「沒事。」他避開她的眼,望向前方,「鳳止……還有事要做,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

  無憂撇嘴,她下了船,他正風流快活,一時半會兒,當然回不去,念頭剛過,又想起那兩人個女子手上的指環,心裡像壓上一塊鉛,沉甸甸的,「那兩個姑娘……是哪家的?」

  「不知。」不凡確實不知,不過她們是哪家的已經不重要。

  無憂當然不會心思簡單到,認為不凡沒看出她們手上戴著的指環,不會猜到她們另有身份,但這不能說明什麼。

  再說她對端媽媽的事,知道的太少,實在無法分析判斷這裡面的貓膩。

  轉了話頭,「那個鳳止,簡直就是個奸商。」

  「哦?」

  「我跟他上船,礙了他風流快活,他把我打發給了你,明明是甩掉我這個大包袱,給他自己騰地方,卻算是賣了人情給你,還毫不客氣的收取酬勞。這麼樣的無本買賣,虧他想得出,真是奸商中的奸商。」

  「你這麼看?」不凡垂眼下來,眼角含了笑。

  「難道不是?」無憂想著方才船上發生的事,有些憤憤然。

  「那份人情,並非因為你。」他也不瞞她,反正過兩日,或許她就會知道。

  「哦?那是……」無憂從他翻牌,便知道這裡面另有內情,方才那些說辭,不過是小小的試水。

  「不說這個,你怎麼會隨他上船?」他直接將話題轉開,雖然極是霸道,但語聲溫柔,叫人無法著惱。

  「我只是想問他一些問題,他又說約了人遊湖,急著要走,我又迫不急待的想知道答案,就只有跟著他上了船。」

  無憂想,如果他問自己向鳳止打聽什麼,她可以像他那樣,直接拒絕回答,畢竟她不能將了了尋鳳止用『離魂』之術的事,到處揚,而身後這人,又是如此聰慧,只要捕捉到一絲線索,就能順籐摸瓜。

  他輕點了點頭,並不問她向鳳止問什麼。

  無憂暗鬆了口氣,雖然打算直接拒答,但被人當場拒絕,難免心裡打結,他不問,自是免了彼此的尷尬。

  這個人當真是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分得明明白白,得體的讓人在他面前只得『安心』二字。

  她見他不提指環的事,也不問,不屬於自己的事,便不多嘴試探。他給她『安心』,那她也給他『心安』。

  無憂雖然不曾到過西山,但見他並不走大道,反而穿著樹林而行,有些奇怪,行了一陣,卻見他在一座營房前停下,越加迷惑。

  難道他臨時改主意,不送她回婉城,而是將她留宿在軍營中?  按照軍規,執行軍務中,不可以隨意安插與此軍務無關的女子入營。

  雖然許多將領,暗中並不完全遵守,但靖王父子的軍規,卻是極為嚴格,從來不曾聽說過有違規一說,所以就算她是靖王的女兒,也是不行。

  不凡翻身下馬,「等我一陣。」

  無憂見他沒有讓她入營的意思,才知道自己想歪。

  坐在馬背上,隱隱聽見不凡向手下將士做一些安排交待。

  如此看來,他雖然去會了鳳止,但並沒有晝夜不歸的打算,與鳳止見面,確實只是小聚。

  既然是小聚,鳳止還給他捎上一個美人,真是『貼心好兄弟』。

  無憂想到鳳止,不由的磨牙。

  與守營的衛兵大眼瞪小眼,終於忍不住,翻了翻眼皮,「沒見過女人嗎。」

  衛兵臉上一紅,「是沒見過公子帶女人到軍營。」

  無憂啞然失笑,這小兵當真老實得可以,如果不凡以前幹過這事,今天就被他賣了。

  不凡從軍營出來,手上多了件風裘,翻身上馬,抖開風裘,給她披在肩膀上,繫著帶子道:「夜裡風大,我在軍中只得這一件風裘,湊合用用。」

  無憂心裡一暖,平時見他都是乘車,但馬車總不如馬匹來得快,他不能誤了明日督辦清除積雪的事,自不能再乘車。

  他完全可以差人用馬車送她回去,無需自己跑這一趟。

  而他卻寧肯自己辛苦,連夜奔波的送她,為的或許是情,也或許是責任。

  但不管哪樣,無憂都開始後悔從鳳止的船上下來,給他添加這許多麻煩。

  將風裘重新解開,見他眼露迷惑,笑笑道:「既然只有一件,我們共用。」說著,將風裘披上他的肩膀,順手繫了帶子,將自己一同裹了進去,縮在他胸前。

  不凡不避不讓,只是在風裘內,伸臂將她摟緊。

  無憂身上頓時暖和許多,突然想起什麼,從風裘內鑽出頭,果然見那衛兵兩眼瞪得溜圓,目瞪口呆的將他們看著。

  揚了揚眉,故意放大聲音,令軍營裡的人也能聽見,道:「我是常樂,如果有人去向我爹打小報告,就說是我想他了,所以出來尋他,可惜他不許我留下,連夜將我遣送回去。」

  不凡看著胸前只露出的一個小腦袋,微詫。

  衛兵怔了怔,收起方才的那些怪模怪樣,向她行過禮,「郡主多慮了,小的並非多嘴之人。」

  無憂滿意的將身子縮回來,拉緊將他一起裹著的風裘。

  離開軍營,不凡便沒再說過話。

  無憂雖然也不是話匣子,但也實在不喜歡這份過於的沉靜,轉頭過去看他,「給你添這麼多麻煩,你真不怨我?」

  風吹開她的長髮,在她面頰上亂飛。

  「有何可怨?」他抬手將飛到她眼前的髮束繞到耳後,看著這雙眼中,仍如孩童般純清的黑,如果她還在,哪怕是整天纏在他身邊,煩著他,他也是開心的,可惜……現在就是想讓她煩一煩,都是不能……

  無憂不敢多看他的眼,轉身過,目光落在面前的馬脖子上。

  一怕自己迷失,二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冒牌的。如果不知道,怕看得多了,被他看出蹊蹺;如果他知道,卻全無表示,仍如對興寧一般對她,那麼這個人就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這樣的人讓她害怕。

  身後靜了一陣,飄來他不能確定的低沉聲音,「你方才……為何如此?」

  無憂轉動腦子,分析著他這個方才是定格在多久以前,最後定格在眼角見到的一抹詫異,「你是說在軍營門口說的那些話?」

  「嗯。」

  「我爹的軍紀很嚴的,雖然遇見你是意外之事,但終究是給你添了麻煩,人多口雜,我不想你被人背後嚼舌根。」

  「其實王爺知道了,也不會對不凡如何,畢竟這算不上軍務。」

  「雖然算不上正經軍務,但有時一些小事,看似不值得一提,但會像一粒渣子掉進眼睛,讓人不舒服一陣。我不想你因為我,讓我爹心裡不舒服。」

  無憂過去雖然和冥王一起生活,但冥王來去無蹤,所以當真算下來,卻是一個人獨自生活,她做人的原則就是對得起天地良心,絕不能將自己的方便建立在別人的麻煩上。

  現在借用了興寧的身份,也不願因為自己,給人帶來一堆不良後果,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她感到環在身體上的手臂,慢慢收緊,直到她的後背完全貼上他滾熱的胸脯,他低頭下來,輕貼了她的耳鬢,耳邊他溫熱的呼吸在寒風中越加的觸人心眩。

  無憂心裡砰砰亂跳,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不知他這是怎麼了。

  他過去不是沒有親近過她,但無論他們隔得多近,總覺得他的心是冷的,此時此境,全然不同以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4 08:20 PM

102 無心有情?

  風極冷,無憂的臉卻隨著耳邊的呼吸越來越燙。

  她不知為什麼會如此,但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怪,讓她心慌,不知所措。

  他的手臂越收越緊,一直緊到讓她感到隱隱作痛,聽見他深吸了口氣,慢慢呼出,又再略頓了頓,才低聲道:「以後,不要再如此,不要為我做任何事。」

  無憂微怔,僵著不敢接他的話。

  「不要再對無心的人,投放任何一點感情。情,放了,再收,會痛,不要讓自己痛。」他聲音平緩暗啞。

  無憂呼吸剎時窒住,無法思考,也無法判斷現在到底是怎麼樣一個情境。

  他的面頰貼著她的耳鬢沒有離開,保持著這個姿勢,任無憂慢慢消化他所說的話。

  好一會兒,無憂才動了動,難道自己對他……

  心念剛動,便被否認掉,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只是因為在他身上,不時會有同子言一起時的那種感覺,所以才會對他不自覺的有所依戀,並非他所擔心的男女之情……

  收拾起方才那些莫名的感動,同時為興寧感到痛心,冷聲道:「既然你不想別人對你有情,那你為何整天做出一副溫柔多情的模樣?欲擒故縱的遊戲有意思嗎。」

  他感到她的面頰很快的冷了下去,如同她的聲音,「照顧你,守護你,是我的承諾,並非遊戲。」

  「你向誰許下的承諾?我娘?還是我爹?還是我?」無憂將他推開一些,側頭過去冷瞪著那張俊美非凡的臉,那雙眼裡如無波靜水,他或許真是沒心的。

  他不答,靜靜與她對視,不避不讓,明明才說出那麼傷人的話,卻坦然得好像只是叫她明天出門別忘了帶傘。

  最終挫敗下來的是無憂,畢竟她不是興寧,不該追究他對誰許下的承諾,弄明白了,又如何,畢竟這感情不屬於她。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怒,或許出於與興寧同為女子的痛心,「既然要照顧,要守護,為何不能有情?」

  他試圖將她重新箍抱回去,防她墜馬,但發現她雖然離了他的懷抱,卻穩穩的坐在馬背上,終只是挽了韁繩,手臂只是鬆鬆的護在她身體兩側,「我給不了你,也不想你為此而痛。」

  這話,他告訴過她,那時她覺得迷茫,不明白他為何會重提,但這時聽起來,卻是另一番感覺。

  無憂啞然失笑,眼角含的不知是苦澀還譏誚。

  對他該贊還是該貶?

  讚他的誠實?我對你好,是因為承諾,身份,但我不愛你,所以你也別愛我……

  這樣的坦然對一個愛他的人,會是何等殘忍。

  無憂覺得覺得荒謬。

  半瞇著眼,這個男人據說十一歲便入了府,無論興寧如何,他都用自己的方式維護約束著她,也就是說,他從十一歲以來,所有心思全放在了興寧身上,他這無心之軀又是從何時開始?

  他和興寧分開的時間也就她到來之前的三年,難道是這三年發生了什麼?

  「你外面有心愛的女人?」

  「沒有。」他仍凝視著她。

  對一個有外遇,被妻子責問的男人,大多會選擇撒謊,不承認,但無憂看著他的眼,卻相信他所說的話。

  「曾經被情所傷,因為怕再次受傷,所以才將自己的心牢牢鎖住?」

  「從來沒為情所傷。」 他搖頭。

  「那為何不能?」既然沒有愛過,如果沒有動心,只能說明是沒遇上讓他心動的女人,興寧與他相處八年,難道就沒一點讓他動心?

  「你得有自己的幸福,不該把心思放在無心的人身上。」

  「沒有人是天生無心的。」無憂冷笑,她才不信世間有什麼無心的人,一切不過是他的藉口,這是他與興寧之間的情結,她本不該介入,但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他,她真的很想摸一摸他的心。

  「無憂,對不起,無論你如何怨我,我終是如此,再難改變。」他神色微黯,卻無退意。

  「那你對我是什麼樣的情?兄長?」無憂不信,他對興寧當真沒有一點情,哪怕不是男女之情。

  他垂下眼眸,自嘲一笑,「在我入府時,真希望能是你的兄長,看著你長大,但你是王妃和王爺的女兒,不是人人可以做你的兄長。我是什麼出生的人,豈能高攀?」

  無憂兒時總是叫子言為哥哥,可是他每次都會糾正她,他是她的夫,不是哥哥,這時聽著不凡的話,赫然發現,子言與他有多麼的不同。

  他與興寧一起,果然圖的只是她的身份。

  自己竟會時常錯覺得他像子言,真是荒謬。

  之前對他不經意的那些依賴,突然間變成一種嘲諷。

  眼中忽然湧上淚,覺得這麼靠在他懷裡,如同靠著針毯,片刻也待不下去。

  一咬牙,雙手在馬背上猛的一撐,翻身朝馬背一側躍下。

  不凡沒料到她會突然做出這樣的過激舉動,更沒想到她有如此敏捷的身手,雖然瞬間便已經反應過來,她已翻離馬背,伸手去抓,只摸到她隨風飄起的裙腳。

  如果他拽緊裙腳,她勢必會重重摔在馬下,再難活命,驚得臉色煞白,哪敢合掌,忙收了手,飛快的在馬背上擊下一掌,身體向後閃電般飛出,向她朝後墜下的身體撲去。

  無憂過去逃命中,也曾從飛奔著的汽車上跳落,這時躍下馬背,也是順著慣性使力,只消在半空中調整好落地的姿勢,護住要害,頂多擦傷皮肉,並不會大傷。

  然沒想到,在落地的瞬間,腰上一緊,被人牢牢抱住,身體被極大的力道逆向反轉。

  大吃一驚,抬頭直接落進那雙無論看多少次,仍會迷失下去的漆黑深眸。

  這一剎,二人已一同墜落地面,落地之時,無憂身體並沒觸及地面,而是跌在了一具結實的身體上。

  猛的一頓,隨著慣性被緊抱著向路邊草叢中翻滾,在身體翻向地面時,上身也被對方手臂護住,除了對方手臂無法觸及的腿部,再無一處在地面上擦過。

  無憂知道知道他這樣,等於是將他自己毫無防護磕碰於地面,用他自己的身體盡他所能的令她不受損傷,後果就是他會比尋常墜落,受更大的傷害。

  想有所改變,哪怕自己的身體能受些磨擦,那他的身體也可以少受些力。

  然他看似文弱,緊箍著她的力道,卻大得令她動彈不得絲毫。

  她正無措之際,眼見二人快速的向一塊稜著的巨石撞去,照現在的滾動之勢,只要翻身過去,正是她的後背撞向巨石稜角。

  正有些慶幸,撞上去的會是自己,緊箍在身上的手臂,又是一緊,身體竟逆向翻轉過來。

  他的後背已重重的撞上身後巨石,她的身體緊接著擠壓過去,他的面頰擦過她的耳邊,一陣低沉的悶哼。

  她身體回滾,仰躺在草叢中,他的身體重重的覆壓下來。

  她吸進去的氣息,頓時卡在了嗓子眼上,不知他傷得如何,躺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甚至不敢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

  深吸了口氣,才敢側過臉去看他,「你怎麼樣?」

  他眼一闔,慢慢喘了口氣,才向她看來,「你可有傷到哪裡?」

  無憂搖頭。

  他長舒了口氣,吃力的從她身上翻了下去,後背觸碰到地面的一瞬,猛的一咬牙關,直到身上的劇痛過去,才緩緩透出口氣,他知道無憂無事。

  無憂剛才的怒氣,早風消雲散,但胸口卻像被什麼東西堵到,悶得喘不過氣。

  如果說他是無心之人,但他卻願用自己的性命去保護她的周全,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去理解他的言行,更不知該怎麼去看他的心。

  翻身坐起,掀開他身上風裘,查看他身上傷勢。

  他抬手,握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我沒事,休息下就好。」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連半點責備也沒有。

  無憂哪能聽他的,抽出被他握著的手,仍去掀他的衣裳。

  他輕歎了口氣,再次捉住她的手,將她拉低,圈在身前,「別動。」

  無憂被迫趴俯在他胸前,胸口半壓著他的胸口,能感到他胸膛的起伏,受慣傷的她,知道他這是在用自己身體的剩餘力量,做盡可能的調整,減緩重傷後的痛楚。

  喉間一哽,許久不曾落過的淚,從面龐上滑下,慢慢伏到他肩膀上,「你為何如此?」

  「你答應過,不問。」他側臉,向她看來,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別哭,我沒事。」

  無憂吸了吸鼻子,他一定知道她並非興寧,要不然他不會重複那句話,但這時卻用興寧說過的話來堵她。

  輕咬了唇,他是不願打破,以前的種種關係,心疼從胸膛化開,她不知這男人圖的是什麼,但這一刻,她感到心疼,為他而心疼。

  慢慢閉上眼,「既然不想別人對你動情,就不要為別人做太多。」

  他撫著她眼角的手僵住,慢慢退開,「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傻事。」

  無憂苦笑,他即便不跳下來抱住她,她也不會怎麼,但這話她無法說。



103 承諾

  無憂靜靜的趴在他胸前,他的手能靈敏的捉住她的手,說明手臂無事,最擔心的莫過於他受挫的後背。

  強行查看,如果他反抗,只會加重他的傷勢,正躊躇著是否將他制服,他鬆開箍著她的手臂,輕拍了拍她,「起來吧。」

  無憂忙翻身坐起,伸手扶他,「我送你回軍營。」

  他撐身坐起,「這麼摔一摔,就摔壞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無憂撇嘴,這麼個摔法,雖然照著個人的身體素質不同,傷的輕重會有不同,但絕不會一點事沒有,如果這點道理都不懂,她這些年的醫是白學了,從小到大的訓練也是白訓了。

  遇上這麼倔強的人,真是難纏。

  看著他無事一般翻身上馬,然在腿跨過馬背的瞬間,分明見他額角滲出微汗。

  「回軍營吧。」無憂仰起臉, 男人啊,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到這份上還要死撐。

  他坐在馬上,從隨馬帶著的皮囊中取出一條繃帶,於風裘揭起衣袍,往腰間隨意覆裹,向她俯視過來,眉頭微蹙,「要我下來抱你嗎。」

  無憂緊抿唇,如果他還能抱得動自己,就不會自己翻身上馬,不過如果與他擰著,沒準,他真能一根筋的下馬來,強撐著抱她。

  剛才才跟他說過,想叫別人不對他動心,就不要對別人太好,感情全灌到了豬耳朵裡。

  暗歎了口氣,只得上前,翻身上馬,驀然將他攔腰抱住,伸手入他衣袍,往他後背摸去,入手一片濕膩,唇角抿得更緊,果然……

  他單手挽著韁繩,反了另一隻手過來,捉隨著他的背脊向上按捏的小手,「當真沒事,皮外傷。」

  無憂驀然抬頭,瞪視著他的眼,聲音轉冷,帶著不容人拒絕的強硬,「下馬。」

  他從不曾聽過她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微微一愣,垂眼上來,看著她緊繃著的小臉,這份倔強讓他有片刻的恍惚,與她對視良久,見她全無退意,如果與她僵持下去,不知她又會做出什麼任性之事,只得停了下來。

  馬還沒停穩,無憂已翻身下馬,「下來。」

  他眉頭微蹙,雪山不穩,必須照著經驗繞開容易引起雪崩的路段,將積雪清除,這件事必須由他親自督辦。

  來去實在沒有時間可以耽擱, 「無憂……」

  「下馬。」無憂毅然打斷,伸手入懷取出自備的金創藥。

  他輕歎口氣,翻身下馬,不等她再發命令,自行解去風裘,她的手已伸了過來,解他的外袍。

  他們雖然同床共枕,但他對她從來沒有裸身相對,褪去外袍,中衣卻不肯再解。

  無憂也不為難他,迫他伏低身,輕輕揭起被血黏貼在背脊上的衣裳,解去他隨意裹在腰間的繃帶,被尖石刺破的地方血肉糊糊,觸目驚心。

  撕下自己裡面乾淨衣料,小心的拭去周圍血跡,慶幸尖石戳進的地方,略略偏離脊樑。

  如果尖石正正戳上脊樑,只怕脊樑骨也能戳得碎去,後果真不敢多想,然拭去滲出的鮮血,看著深凹下去的傷口,仍是抽了口冷氣,心裡皺巴巴的難受。

  將大半瓶金創藥盡數敷上傷口,重新仔細的包紮了,指尖在包紮好的傷口附近輕輕撫過,心中化開千萬滋味。

  他背部緊實,腰收如束,脊樑性感的深深凹陷,肌理分明,渾然不像一般讀書人那樣一身軟軟搭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有誰會想到,文儒得如同教書夫子的他會有這副健碩的體魄。

  或許正因為這樣,他那般護著她,才沒傷到筋骨。

  她記得子言雖然長得也是極為清秀文靜,讀書之餘,也好練武,亂世之中,男人確實該學些功夫防身。

  「傷成這樣,真要去婉城?」

  他握了輕撫著後腰的小手,拉下中衣,拾起抖落在身側的外袍,「當真不礙事。」不想她看到傷口,便是不想她有這些顧慮。

  無憂從他手上接過外袍,不容他伸展腰肢,服侍他穿上,接著為他披上風裘,她做得很小心,也很仔細,絕不碰觸到他的痛處。

  這次,他沒有拒絕,只是靜靜的凝看著她緊繃著的小臉,在記憶深處,他也曾受過一次傷,每日給他穿衣的小女孩,也是這麼繃著臉,也是這麼小心翼翼,唯恐碰痛他。

  那時她還很矮,給他穿衣還要踮著腳尖,給他穿衣並不輕鬆,還偏不許他動彈,哪怕彎彎膝蓋,就就她的身高,也不行。

  他告訴她,碰到傷處也無妨,可是她一次都沒聽他的,只是狠狠的,帶著怨念瞪他一眼,那麼倔強,那麼任性。

  想著封存許久的往事,想著那小小人兒的霸道,眼裡流露出他自己也沒能注意到的柔軟之意,目光柔若輕掃肌膚的鵝毛。

  看著眼前專注的小臉,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真像極了她……

  那女孩是在他看來,是世間最乖巧,也是最任性的小東西,是讓人最該好好珍惜,愛護的,可惜……再也見不著她……更不能好好珍惜她……

  喉間哽澀,眼睛微微發熱。

  他在她麻利的繫好風裘繫帶,仰臉向他看來的前一瞬,垂下眼瞼,掩去眼中的黯然神傷,挪開視線,「走吧。」

  無憂柔順的上馬,他將她裹進風裘,也不避,安靜的如同他飼養的貓兒。

  以為他對興寧無情,便不會當真在意她。

  然她錯了。

  過去子言對自己,只是兒時的伴侶,那般的年紀,又何來男女之情,他不是也為了救她,獨闖皇宮,抱著她困坐在起火的未央宮,願與她同死。

  她低估了不凡,看低了他所說的承諾。

  姨娘並非愚蠢,容易糊弄,如果他不是能全心護著興寧周全的人,姨娘如何能將整個常樂府以及自己的女兒交付給他。

  後悔探究他對興寧的感情,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只是憑著自己的觀念去揣摩人心。

  如果沒有她那為興寧,所謂的憤憤不平,他又何必受這冤枉傷。

  他傷了,向她發脾氣,棄她而去,她心裡也會好過些。

  偏偏他不以為然至此,連半句責備的話也沒有。

  她不知是該嫌他太沒個性,還是讚他脾氣太好。

  不管是他沒個性也好,脾氣太好也罷,到頭來,全是滿滿的自責。

  一路上,他快馬加鞭,不再說話,然她的沉默讓他不安,直到過了三更,見她仍睜大著眼,怔怔的不知想些什麼,出奇不意的拂了她的睡穴。

  無憂與他身貼著身,又沒想到他會突然對自己下手,只來得及迷惑的睨視他一眼,便合上了眼。

  他將沉睡過去的她,靠伏在自己肩膀上,單手牢牢抱緊,拉攏風裘,將她的臉也埋在風裘中。

  馬不停蹄的向婉城急趕,任後腰處的傷,痛得整個後背都麻木了,也不肯做片刻停留。

  寒冬的夜風夾著冰珠子,打在臉龐上又痛又冷,官道上漆黑一片,難見半個人影。

  然懷中的她輕微平穩的呼吸,卻讓他感到心安,寂寥的路途也不多寂寞。

  他緊抱著懷中軟綿綿的嬌小身體,去了任性,柔弱得像輕輕一揉就能碎去的花骨朵,無論她平時如何的胡為,他都不願她受到一點傷害,直到將她送到能呵護她一生的人手中。

  那也算對得起,自己答應下來的承諾。

  他這一輩子只失過一次信,失信於自己最親的人。

  曾說過永遠陪著她,最終失信於她,八年了……並沒能陪著她,但為她了了這心願。

  以後有幸在地下見到她,也不會無顏以對。

  憂憂……

  他們欠我們的,我一定要加倍討還,我不能讓母親和你白白死去,我不能讓那些劊子手踐踏著無辜善良的生命,俯視天下蒼生,絕不能!

  憂憂,再等我一等……

  等我為我們討回公道,就來陪你……不會太久……不會讓你一直孤獨……

  在人前永遠親和,溫潤如暖玉的他,此時眼眸中堆積的森寒冷然,宛如冰淵陳雪。

  ※※※※※

  千千從無憂打發回來的護衛那兒得知,無憂隨著鳳止去了遊湖,等到三更,也不見回府,只道是無憂突然開竅,想將前常樂郡主的風流史發揚光大,分派好守夜的丫頭媽子,便回房睡覺。

  正睡得舒服,聽院子裡一陣騷動,隱隱聽見有人叫了聲,「郡主回來了。」

  慌忙起身,披了件外衣開門出來,卻見不凡橫抱著熟睡的無憂邁上台階,怔了半天,沒能想明白,明明是跟鳳止出去風流快活,怎麼中途換成了本該在西山的紇公子。

  迷惑歸迷惑,卻還知道趕緊著開了房門,放不凡進去。

  不凡將無憂放上床,給她蓋好被子,就著燭光,看著她睡夢中微微泛紅的面頰,忍不住,坐到床邊,看了一陣,手指落在她眼角,輕輕撫過,才起身落下幔帳。

  吩咐千千,讓無憂睡到醒,再服侍她洗漱,以免這時將她弄醒,再難有睡意。

  望望漆黑的天邊,連熱茶也不喝一口,一刻也不多作逗留,重新翻身上馬,趕回西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11:59 AM

104 殺人案(一)

  千千推開窗,冬天柔弱的日光,透過窗格,斜斜的鋪了滿屋。

  無憂聽到動靜,慢慢轉醒,抬手捂向微痛的額頭,記掛著不凡後腰上的傷勢,下意識的往旁邊摸去。

  觸手卻是柔軟,暖和的被褥,而不是纏著繃帶的緊實腰身。

  翻了個身,才發現沒有馬背上顛簸,而是睡得四平八穩。

  睡意頓時去盡,猛的睜開眼,錦被繁帳,竟是靖王府中自己的寢室,翻身坐起,一拋帳簾,陽光晃來,不適應的半瞇了眼,探頭望向窗外,日頭已高,房中除了正轉身過來的千千,再無他人,「不凡呢?」

  「紇公子昨夜送了郡主回來,就離開了。」

  「他可有喚太醫治傷?」

  「不曾。」千千面露迷惑,「紇公子受傷了?」

  無憂眉頭微蹙,不答千千,望向屋角計時沙漏,已是已時四刻,噓了口氣,他後腰那傷如果不好好處理,這麼來回奔波,日後難免留下病根,他那個人覆手間取人性命,毫不留情,對自己的身體也是全不愛惜在意。

  千千見無憂發怔,遞了衣裳給她,「這兩天外面出了好多事。」

  「呃?」無憂穿衣裳的手停了下來,算算時間,今天正是惜了了所說的五日上頭。

  「『群芳院』的兩個姑娘被客人包下去西山,結果昨天下午那兩個姑娘的屍體在城外一個廢棄的地窖被發現。」

  一提西山,又是花樓的姑娘,無憂不由的留了神,「有沒有聽說那兩個姑娘叫什麼名字?是誰包下的?」

  「有一個叫翠翠,另一個什麼紅……」

  「鳳止回來沒有?」無憂一個伶仃,渾身的毛孔頓時豎起。

  「巫仙啊,說聽昨夜子夜就回來了。」因為無憂被不凡送回來的事,千千特意去打聽過。

  「有沒有聽說,那兩個姑娘是被誰包下的?」

  「這倒沒聽說。」

  無憂匆匆穿好衣裳,隨意洗漱的往外走。

  「郡主,早飯已經備好了。」千千小跑著跟在她身後。

  「我們出去吃。」

  無憂剛出寢院,管家急步迎面奔來,到無憂面前停下。

  「郡主,衙門的師爺來接您去衙門一趟,說是和紇公子有關。」

  「什麼事?」

  「說是昨天有『群芳院』有兩個姑娘被人殺了。」

  「這和不凡有什麼關係?」無憂蹙了眉,明明是鳳止包的,難道鳳止把那兩個女人弄死了,丟到城外,再回的『滿月樓』?

  「去點那個兩姑娘的人,自稱是紇公子的家人,要服侍的客人是鳳止公子和紇公子。鳳止公子和紇公子交好,是眾所周知的,所以……」

  「那也該找鳳止去啊,找我做什麼?」無憂仍往外急走。

  「鳳止公子在衙門呢,但他說昨天並沒有點過『群芳院』的那兩個姑娘,也根本沒見過什麼姑娘,昨天是和郡主去游的湖……」

  無憂一怔,放慢了腳步,「這麼說殺人的事,也懷疑到我頭上了?」

  「他們哪敢懷疑郡主,只是既然鳳止公子提起郡主,那麼他們也只能公事公辦,請郡主前去問個話。」管家見她臉色微黑,別說這事沒有證據有她參與,就是有也不敢說。

  「是想我去給他做個見證?」照著昨天不凡和鳳止的對話來看,再有不凡殺端媽媽的事前,無憂也暗自揣摩,是不是因為鳳止和不凡之間的交易,導致殺了那兩個女人。

  「正是這個意思,因為涉及到紇公子,所以小的才不敢貿然做主。」

  「爺師在哪兒?」昨夜若有所悟,昨天不凡寧肯自己辛苦跑這一趟,也不讓她隨鳳止的船回來,只怕是另有目的。

  「在二門候著。」

  「備車。」

  ※※※※※※

  無憂邁進審訊房,意外的發現鳳止做為嫌疑犯,居然還能在一邊得個座的等她。

  堂中跪著的一男一女,卻不曾見過。

  根據師爺介紹才知道是『群芳院』的老闆娘和管事。

  另外還擺著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

  鳳止慢搖著折扇,笑笑然的看著無憂,渾然沒有因為他那套謊言有任何緊張和不安。

  無憂無語的望了回天花板,昨天跟他游了回湖,今天就扯上官司,他居然還能閒然成般模樣。

  昨天她逛『滿月樓』尋惜了了,『滿月樓』無人不知,而之後,她又和鳳止一起上船,又是眾多護衛看著的,倒無需多解釋。

  婉城是靖王和平陽公主的封地,而常樂郡主是靖王和平陽公主的女兒,雖然年紀雖小,但地位卻不可忽視。

  雖然這樁謀殺案也涉及到無憂,但礙著無憂的身份,推官老爺見了她,雖然是正襟危坐,聲調即時軟了三分,「郡主,據說昨天您與巫仙大人一同游的湖?」

  「嗯,是我跟他一起。」無憂也審訊房得了個座,還有人捧了杯熱茶過來。

  推官大人和師爺交換了個眼色,師爺去揭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一角,將那兩具屍體上半身露了出來,小心問道:「郡主可認得這兩個人?」

  無憂瞥眼過去,兩個女子都被脫去外袍,雖然面色發青,卻和昨天上船的兩個女子依稀相似,但仍可以斷定,並非那兩個女子,而她們手上也沒有指環。

  她學醫,加上學殺人,檢查死人的事,也是要學些,雖然沒有近前去看這兩具屍體,卻大致能判斷,她們絕不是昨夜死去。

  如果這兩人真的才是該上鳳止船上的人,那麼只能說明昨天見的那兩個女人是冒牌的,而這兩個女人,很可能就是被那兩個假貨所殺。

  但鳳止推說不曾見包下過花樓女子,不是為了避嫌,就是另有原因。

  瞟了鳳止一眼,「不認識。」

  鳳止手中折扇搖得更歡,睨向堂中管事,「大人,這下可證明下民的清白了吧?倒是這兩個人怎麼死的,為什麼要說是我和不凡點的牌子,大人可是要好好的查,無論是下民,還是常樂府上的紇不凡,都背不起這麼大的一個黑鍋。」

  他這話的意思,有耳朵的都聽得懂,是指有人殺了這兩個女人,嫁禍給他們。

  所有人的視線全轉向管事。

  跪在堂中的小管事急了,不等上面發問,搶著道:「昨天上午來點牌子的人,分明說的是紇公子的人。」

  無憂本來不想摻和這事,但聽他口口聲聲提著不凡,不由的蹙了眉,「那人長得什麼樣子?」

  「這……來往人太多,不太記得。」

  無憂臉一冷,「不凡的人,就是我府上的人,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是他叫人去點的牌子,你可得好好想清楚,這麼不明不白的鱉,我『常樂府』可吞不下。」

  堂中跪著的婦人急得往小管事身上又掐,又推,「你好好想清楚啊,到底長得啥樣?」

  小管事被掐得急了,反而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個子不高,眼睛挺大,鼻子也挺小巧的,說話也挺娘氣的……還有……他給銀子的時候,手上戴了個戒指。」

  無憂聽完已猜了個七七八八,根本就是昨天上船的那兩個女人中的一個,女扮男裝冒充不凡的人,前去點那兩女人的牌子,然後將那兩女人騙出去後,弄死了,丟在地窘中,再假扮她們兩個前去見鳳止……只是,她們為什麼要殺那兩花樓女子,冒充她們,而又為什麼會和鳳止有約,上鳳止的船,她就想不明白了。

  冷瞅著鳳止,見他不為所動,轉頭問管家,「我們府上有這麼個人嗎。」

  管家道:「靖王府和常樂府都沒這麼個人。」

  「可是……既然……」

  事情到了這一步,基本上可以定案了,就是有人騙了這兩個花樓女子出去,殺死後嫁禍給鳳止和不凡。

  但死了人,兇手沒找到,案子還得查,最受嫌疑的自然是『群芳院』接這專賣的小管事,他見殺人的事轉到了自己頭上,又急又怕,說話也開始糊塗,「既然巫仙是跟郡主一起去游的湖,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回婉城?」

  大家明白,他這是想說無憂根本沒跟鳳止一起遊湖,說謊包庇鳳止,反正她和鳳止遊湖一事,全是鳳止和常樂的護衛說的,並沒外人聽見,她是郡主,她要護衛怎麼說供詞,護衛還敢不說?

  靖王府的管家幾時聽過人敢這麼說他家郡主,也著了惱,「我家郡主昨天在滿月樓是許多人看見的,夜裡又是紇公子親自送回來的,這一來一回,如果不走水路,沒有鳳止公子相送,我家郡主如何到西山?」

  「誰知道郡主是不是紇公子從西山送回來的?」那小管事為了脫身越加的胡言亂語。

  『啪』的一聲,無憂直接將茶盅狠狠的摔在了小管事面前,「你是什麼東西,就連當今皇上,也不能在軍紀上挑出我父親一差半錯,我夫郎前往西山是軍務,你公然敢誹謗他沒去西山,反而去你們花樓玩姑娘?」

  昨天不凡帶傷送她回來,一口氣不歇的又趕回西山,為的全是不破了軍紀。

  這人怎麼鬧鳳止,她不管,但要燒到不凡頭上,那不行。

  這話一出,坐在上面的推官大人臉上都掛不住了,靖王的軍紀嚴謹是聞名天下的。



105 殺人案(二)

  師爺忙上來摑了小管事兩耳括子,向無憂賠笑道:「郡主息怒……」

  小管事哪想到這些,被兩巴掌打得懵在了地上。

  無憂怒氣不減,冷笑道:「再說,你口口聲聲說是不凡的人點的牌子,既然鳳止和不凡相約風月,豈能再邀我同行?那你的意思是要兩個妓子與我一起取樂於我的夫郎?」

  常樂過去行為惡劣,如果說是她包下妓子,叫妓子與別的男人當著她的面玩樂,在座所有人,絕對會信,但是那個人是不凡,就絕不會有人信。

  因為婉城沒有人不知道,常樂郡主只聽她的二夫不凡一個人的話。反過來,她對不凡的私心也是極重,絕對不可能容得下別的女人碰不凡一下。

  不凡私下會不會偷吃,不得而知,但要當著她的面跟別的女人快活,她能當場叫人將那些女子打得稀爛,絕對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何需殺了,再偷偷藏起來。

  『群芳院』雖然不是婉城第一花樓,卻也是家不小的花樓,老闆娘自然也是有些見識的,哪能不知道常樂的霸道,見她發怒,更嚇得哆嗦,不等推官大人發話,已先沒頭沒臉的往小管事臉上打,「你這個沒臉色的下濺東西,紇公子是什麼人,是你這種下濺東西胡說的。」

  打完,見無憂臉上怒意不消,又忙向她磕頭,磕完又朝著推官大人磕,「大人明查,這件事肯定另有隱情,我們開門做買賣的,哪敢沾上人命。」

  本該是當事人的鳳止,卻從頭到尾,面帶微笑的在一邊看熱鬧,直到這時候,才起了身悠悠然然的道:「這人命案的事,就得大人慢慢查,也沒下民什麼事了。」

  這件事到這裡,該怎麼查,那是衙門的事了,不過推官大人為了不落下,畏懼靖王的權勢,辦案不公的口舌,只得硬著頭皮,道:「下官還有最後一點問題問下郡主和巫仙。」

  這事本來千絲萬縷的和鳳止脫不了關係,但到底是什麼,在這堂上,無憂也不能明問,看著鳳止那副吃定她,會將這事瞞下來的樣子,氣不知打哪兒出,狠狠的瞪著他,恨不得一腳給他踹過去。

  師爺怕越拖,將無憂激得越怒,鬧起來,大家沒臉皮,拚命給推官大人使眼色,讓他趕緊把過場走完。

  推官大人輕咳了一聲,道:「巫仙,你既然和郡主一同從水路前往西山,為什麼不帶她一起再從水路回來?而要將郡主交給紇公子,獨自回來?」

  鳳止搖著的扇子停了下來,奇怪道:「大人,如果您久不見您的夫人,您的師爺將夫人送到您跟前,您和夫人一見面,便黏在一塊,乾柴烈火的,您的師爺敢把夫人拽走,或者杵在一邊看著不?」

  無憂險些一口血噴了出來,當時她和不凡確實是黏在一起,但二人一清二白,一經他的口,就是另一種叫人遐想的情景。

  她饒是再厚的臉皮,在這堂上也是擱不下臉,臉上紅紅白白,眼裡不住的飛著尖刀,往鳳止臉上戳,然公堂之上,又得自持身份,不好公然與他在這件事上爭個是是非非。

  「噗……」堂上差人有忍不住的,剛笑出聲,忙強行忍著。

  推官大人漲紅著臉,嘴角一抽一抽的強忍了笑,見無憂忍著怒,哪裡還敢再問她的話,只得轉頭問千千:「你家郡主是怎麼回府的?回府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

  千千偷看了無憂一眼,絞著袖口,難為情的低下頭,扭扭捏捏的道:「當然……當然是紇公子抱回來的……郡主怕是累壞了,回來的睡得死沉死沉的……紇公子還吩咐奴婢,等郡主睡醒了,再服侍她……」

  無憂又窘又氣,臉都綠了,出聲喝止,「千千。」

  「哈哈哈……」差人們方才就忍得著實辛苦,聽到這裡哪裡還忍得住,噴笑出聲。

  無憂怒眼掃過,眾人又忙捂了嘴,試圖強忍著笑,但一時間又哪裡忍得下去,滿堂的人均是怪模怪樣。

  鳳止看向無憂的眼神,又帶了異樣神色,將她上上下下的打量。

  推官大人怕這位郡主忍不下氣,當眾拋了他的桌子,忙又咳了兩聲來,舒緩仍憋笑,憋得兩頰直抽的肌膚,「這案子查明,與郡主和巫仙無關,您二位可以回去了。」

  ※※※※※

  出了衙門,無憂徑直竄上鳳止的馬車,將他按在車壁上,一把搶了他手中折扇,拿扇柄抵了他的咽喉,半瞇了噴火的眸子,「你幹的好事,叫我來給你擦屁股也就罷了,還敢滿嘴胡言。」

  鳳止見她說話粗俗,全不避忌,微詫之後,眼角微微挑起,笑道:「我不過是照實而說,他們想去別處,與我何干?」

  無憂手中扇柄將他的喉嚨頂得更緊些,「什麼乾柴烈火的,放誰耳朵裡不會想去別處?」

  鳳止仍笑,「要不我們回頭,再向大老爺解釋解釋,叫他們休要想歪?」

  無憂臉一沉,越加的黑了下去,橫了扇子,往他喉嚨處一壓,鳳止頓時呼吸困難,抬手將扇子推開些,用力吸了兩口氣,「你真要卡死我啊?」

  「我真想卡死你。」無憂咬牙切齒,揭了窗簾,見自己的馬車,在後面跟著,附近也沒有閒雜人,壓低聲音,「老實說,昨晚到底怎麼回事?」

  屁股是給他擦了,但既然插了手,這事就得弄明白。

  「簡單。」鳳止朝她打了個手勢,讓她俯耳過來。

  無憂不願靠他太近,但也知道這件事,容不得他人知曉,哪怕是外面的車伕也不行,只得把耳朵湊到他唇邊。

  鳳止又往前湊了湊,唇幾乎貼了她的耳,才用僅得他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她們去『群芳院』點了牌子,便用『群芳院』姑娘的身份向我投帖,同時約見不凡。花樓女子投帖約見男人,本再正常不過。她們來滿月樓的時候,恰好我不在,由晴煙接下的帖子,她們留下了話,兩個時辰後再來聽我的答覆。

  她們投了帖,如果我同意,只消差個小廝前去『群芳院』回個信,何需她們再跑一趟,我素來多疑,便覺得這事有問題。

  正巧惜了了差人來向我約時間,與我談交易,我便搭上了個條件,要他查這二女的底子。惜了了確實了得,前後只花了一個時辰,雖然沒查得約見我的女子,卻尋到了這兩個妓子的屍體。

  我一個閒散人,實在沒什麼值得別人殺人來謀算,所以不難想到這二位是衝著不凡去的,正好我受人之托,有求於不凡,於是我將計就計,將這二人約去西山,賣給不凡一個人情。」

  「你這麼貿然將來路不明的人引給不凡,就不怕害了他?」無憂瞪著眼前這張儘是邪氣的妖孽臉龐,胸中憤然,這人到底是沒有腦子,還是只顧自己,對他人的安危全不理會。

  「你太小看你那夫君了。」鳳止對視著她的眼,坦坦然,「我飛鴿傳書不凡,告訴他這件事,他回信叫我在走之前,令晴煙做了點小手腳,將差人引去城外,發現那兩具屍體。」

  無憂頓時啞然,「那兩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

  「我確實不知。」

  無憂緊盯著他的眼,他神色宜然,實在看不出他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那她們現在人在哪裡?」

  「死了。」

  無憂握著扇子的手一抖,「你殺的?」

  他從她手中抽回折扇,抖開來,搖了兩搖,「我不殺人。」

  「那……」

  「她們自己服毒自盡了。」

  「你當我三歲小兒?」無憂冷哼,她們殺人,冒充妓子,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目的沒達到前,能輕易自短見?

  「我告訴過你,我這個人多疑,功夫又不太好,所以只好用了些笨辦法,煮酒時加了些料。」

  「酒香?」無憂恍然醒起,他煮的酒,帶著股極好聞的淡淡花香。

  「聰明,那酒香有兩大功能,一是讓會功夫的人,身上酸軟,使力時便大打折扣,軟骨散的解藥在酒裡,她們帶著目的來,自不敢飲我備下的酒;二是如果有人帶著迷香來,之前服下的解藥失效,要中迷香,那麼大家一起中。」

  無憂微愕,向他看去,她當時並沒想著動武,所以渾然沒發現軟骨散的事。

  「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多疑呢?」鳳止近距離看著她的眼,勾唇一笑,眼角邪意頓生,「她們偏偏就撞到我這疑心病裡去了,真帶了迷香上船,那可不是普通的迷香,是惑人心智的迷控香。」

  無憂微怔,「我也沒喝酒,怎麼沒事?」

  「迷控香的解藥在骨牌上。」

  無憂恍然大悟,原來不凡並非是要算什麼卦,而是察覺了迷控香,所以才向鳳止要骨牌,她攔住不凡翻牌時,手指碰觸到骨牌,所以也解去了迷控香。

  而不凡那番關於凶吉的話,是說給她聽的。

  那兩個女人,真的低估了不凡,也低估了鳳止,「後來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12:08 PM

106 女囚

  「既然不凡翻給我的是凶牌,說明這兩個女人不該留,那麼我也無需給她們解去迷控香。她們以為我們中了迷控香,看著你們離開,只道是迷控香沒發作,不敢輕舉妄動,便打算先制服我,再回頭尋不凡。不料你們離開後,我沒被迷去,她們反而失了心智,自己咬破藏在牙齒中毒丸……一命嗚呼……」

  鳳止右手持著的折扇,往左手掌心中一敲,『啪』地一聲合攏,「郡主,還有什麼什麼要問小生的?」語氣曖昧。

  一個神棍居然自稱『小生』,無憂將他瞟了又瞟,如果換成平時,定然會覺得極是好笑,但現在心裡卻被深厚的陰雲罩住。

  那兩個女子為了接近鳳止和末凡,濫殺無辜,本不是善類,如果她們當真和端媽媽一路,末凡處死端媽媽,便越加無可厚非。

  但不凡覆手間,又是兩條人命,讓手上本沾過人命的她,感到一絲寒意。

  喚停馬車,正要揭簾下車,鳳止那折扇橫在身前攔住去路。

  無憂垂眼掃過半攏著手淺紫闊袖,袖品繡碰上精緻的繁花圖紋,眉頭微蹙,有些不耐煩,「還有事?」

  「何時再見?」

  在無憂記憶中,凡事見他,都沒好事,打心眼裡不想與他再見,面沉似水,「你不是要娶趙雅嗎?還見我做什麼?」

  鳳止奇怪道:「何人說我要娶趙雅?」

  「你不想娶她,巴巴的拿兩條人命來換她的太平?」說起趙雅的事,無憂還存了氣。

  趙雅雖然被姨娘擺了一道,但終是傷了她,可是不凡為了處理那兩個女人,直接就答應保趙雅平安,完全沒有想過問一問她的感受。

  鳳止看著她漸沉下去的臉,笑了,「吃醋?」

  無憂失笑,「你看我像吃醋嗎。」

  「不像。」鳳止雙眸仍不離她的眼。

  無憂徹底無語,這人簡直是自作多情和自知之明的完美組合,不願再和他糾纏下去,推開面前的折扇,揭了車簾,躍下馬車。

  鳳止一手撩著車簾,單手抖開扇子,搖著笑道:「其實我是想說,你在意不凡答應保趙雅平安。」

  無憂暗暗一驚,回頭瞥了他一眼,這個人當真是人家肚子裡的蛔蟲?

  鳳止擺出一副風流態,笑看著她,「你就不問問,他為什麼答得這麼爽快?」

  「與我無關。」無憂回轉頭,如果不凡在意她的感受,自該給她一個說法,可是昨夜與他同行幾個時辰,他半字不提。

  他不提,說明他不在意她的想法。

  既然他不在意,那麼他是他,她是她,全然不相干的兩個人,她又何必去在意他做什麼決定。

  「口是心非。」身後傳來鳳止帶著戲侃笑聲。

  無憂走開兩步,驀然看見前面一隊官兵押著數輛囚車緩緩沿街游過來,猛的剎住腳。

  鳳止視線被車廂攔住,未看見遠處囚車,見她停下,笑聲大起來,「看來,還是想知道。」手搖折扇,風度翩翩的也下了馬車,踱到她身側,埋低頭,低聲道:「趙雅雖然傷了你,你們這邊的公道自然是要討,但也得她回了京,由皇上定奪。但如果誰想藉機惡化靖王和番王的關係,只需在她回京的途中做點手腳……」

  無憂大吃一驚,收回視線,仰臉向他看去,「你是說不凡想……」話說口忙打住,撇臉一笑,「怎麼可能。」

  鳳止臉上笑意慢慢斂去,「可不可能,你日後自會知道。」

  「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無憂臉冷了下去。

  「因為我相信,你和我一樣想他太太平平的,不要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滿是邪氣的眼,難得的正了正。

  無憂睨著他,似笑非笑。

  遠處鑼聲漸近,行人紛紛向路邊退讓,無憂和鳳止這才各自回了自己馬車。

  無憂令車伕將馬車停在路邊,並不離去。

  待押送著遊街的囚車到了近前,能看見囚車上標著死囚的字樣,無憂的心頓時『撲通,撲通』的跳開了,不知了了叫她看的到底是什麼,要她尋的又是什麼。

  緊盯著慢慢駛近的那隊囚車,視線落在第三輛囚車中站著的女子上,一陣風吹過,揚起女囚貼在面頰上的乾枯亂髮,露出一張極年輕的臉龐,半垂著無神的眼,雖然煞白無色,眼瞼浮腫,嘴色乾裂發紫,仍難掩她美絕冷蕭的容顏。

  風過後,耳邊髮束又再垂下,掩去她大半邊臉,仍那張臉卻浮在無憂眼前,揮之不去。

  記憶深處,一張美麗靈動的少女臉龐與眼前這張年輕的面容瞬間重合。

  剎時間,無憂如被五雷轟頂,定定的望著亂髮中露出的小半邊蒼白的臉,手腳整個僵了下去,禁不住的抖。

  當年用自己替換子言出來的那個少女,已有十四五歲,模樣也大致長成。

  雖然囚車裡的女子,與當年用自己的將子言替換出來的少女稚嫩臉龐仍有不小的差距,但無憂直覺這張臉就是當年的那個少女八年後的模樣。

  無憂直愣愣的看著囚車遠去,腦中一片木然,完全不知該如何轉動。

  反覆只有兩個念頭,救她……如何救……

  「郡主……」千千輕推了推趴在窗口,身體微微顫抖的無憂,「你……你怎麼了?」

  無憂赫然回神,看了看天時,離午時尚遠,落下窗簾,低聲道:「快去打聽下,這隊囚車遊街的路線,在哪裡用斷頭飯?」

  千千雖然不知無憂為什麼突然對這對死囚感興趣,但見她臉色煞白,不敢多問,匆匆下車去了。

  無憂叫車伕在此候著,自己去前面大酒樓,要了幾個好菜,又裝了滿滿一碗白米飯,用六角盒裝上,又尋著附近百姓買了兩套布衣。

  回到車上,千千已經回來,問明路線,朝著囚車將落腳之地而去。

  在死囚用餐之處的臨街停下,在車上與千千換過布衣,將昨夜不凡給回她的人皮面具戴上,把馬車留在原地,帶了千千,提了食盒朝著用於暫時關押死囚的牢房走去。

  照著規矩,犯人處死前,可以由家眷送上好酒好菜,其實也就是見家人最後一面。

  無憂令千千在牢房附近把風,她獨自進了牢房。

  牢房中把守森嚴,這次的死囚有六七個之,守衛卻有上百人,想要將人明著劫出去,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無憂心裡沉甸甸的隨著守衛一直走到最裡間牢房,才看到那個女子。

  外面眾死囚,均有家人送來飯菜,獨她孤零零的縮坐在牢房一角。

  她聽見開門聲,才慢慢抬頭起來,目光呆滯,全無神色。

  無憂環視四周,竟連飯菜都沒備上一份,心裡酸楚,哪有讓人餓著肚子上黃泉的道理。

  走上前,蹲到她面前,打開食盒,將飯菜一一排開,遞了筷子給她。

  女子也不客氣,接過筷子,端了米飯,也不挾菜,就往嘴裡大口的扒,一時間塞的太多,未能吞下,便哽在了喉間,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極是辛苦。

  無憂看得更是難受,忙倒了碗水,遞了過去,「慢慢吃。」

  女子喝下水,才算緩過氣,又端了飯來吃,仍不知挾菜。

  無憂一邊給她挾菜,一邊焦急的不時看向外面守衛,只盼她吃飽了,能有時間問上些情況,看能不能有機會救她出去,或者能打聽到一些關於子言的消息。

  等了一陣,見她一直沒有放碗的意思,而外面家眷已經開始漸漸有人離開。

  實在再沒有時間耽擱,低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一邊扒飯,一邊抬眼看她,卻不答話。

  無憂偷瞥了眼外面守衛,死守著門戶,並不多留意她們,背了身,將人皮面具撕下一些,「你認得我嗎。」

  女子扒著飯的手停了下來,眼裡露出一抹喜色,連連點頭。

  「你記得我?你快告訴你叫什麼,怎麼被捉的,外面可還有人在?」無憂心裡一喜,將人皮面具覆了回去。

  女子笑意斂去,搖了搖頭,接著扒飯。

  無憂見她如此,急得一頭的汗,將聲音壓得極低,「快說啊。」

  女子拚命搖頭,發出來的聲音卻是破啞的『沙沙』聲。

  無憂一愕之下反應過來,她定是被人毒啞了的,將水碗往她面前一擱,「寫。」

  女子望著那碗水,手一抖,端著的小半碗米飯跌落地上,抬手捂了臉,嗚嗚的哭了起來,不住搖頭。

  無憂越發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多年前,這姑娘能沉著淡定的搭救子言,難道牢獄之苦真的完全摧毀了她的意志?

  「別哭,沒有時間了……」無憂小聲催促,後面的『你可知你弟弟的下落?』還沒問出,便聽見守衛吆喝著,朝這邊走來,「時辰到了,送飯的趕緊著出去。」

  無憂無奈之下,只得收拾了碗碟,守衛已到了門口。

  皺著眉頭,想把些金珠守衛,試圖再通融一會兒。

  起身之際,見女子橫了手臂抹拭鼻涕,衣袖滑下,赫然露出手腕處的一塊暗紅胎記,整個人都懵住了。



107 大人有請


  無憂從小過目不忘,對自己的記憶力從來沒有懷疑過,正因為這樣,以前接到秘密任務,從來沒有認錯過人。

  上次去牢中接開心,向她討水喝的那個女囚手上胎記與眼前這塊一模一樣。

  視線飛快重新回到她臉上,確實與搭救子言的少女極為相似,與上次所見平常村姑的相貌,迥然不同。

  無憂不會認為世上會有兩個人有完全相同的胎記,而且巧到同是婉城的囚犯。

  那麼只有一個答案,同一個身體,兩張不同的臉,其中有一張是假臉,如同現在的自己。

  「沒有那個人,所以沒得尋。」了了長睫下的眸色流光在眼前浮過,他眼中的笑總是半真半假,但說這句話時,眼中沒有一丁點笑意。

  無憂偷瞥了一眼,牢門外有些不耐煩的守衛,乘他轉頭喝止隔壁突然嚎哭起來的死囚之際。驀然向女子跨前一步,伸手拂開她臉上亂髮。

  「你做什麼?」一聲高聲呵斥,上臂一緊,已被守衛抓住,拽了開去。

  然只是這一眼,無憂已看見她耳朵下的肌膚比這張臉上的膚皮晦暗粗糙了些許。

  果然……上次在牢房中所見的那張臉才是她真正的臉,而這張臉只不過是臨時貼上去的,所以了了才會說,根本沒有那個人……

  這就是一個騙局,一個等人來鑽的套……

  無憂一個伶仃,進這個套的,怎麼會是開心,心裡猛一揪,摔開守衛的手,便急著朝大門走,必須阻止開心靠近。

  守衛沒想到一個小小民女如此大膽,頓時拉下臉,搶前兩步,橫刀攔了無憂的去路,沉聲道:「姑娘還不能走。」

  「為何?」無憂明白這是一個套的時候,已經想到不可能由著來探視這個女子的人輕易離開,不過這時候,也只能裝傻。

  「姑娘見了我們提督大人,就知道了。」守衛陰陽怪氣,示意她往前走,同時朝左右屬下使了個眼色,剎時上來幾個人,前前後後將無憂圍在中間,防她逃走。

  無憂冷冽冽的道:「去見你們提督前,我得先跟我的丫頭打個招呼。」

  「丫頭?」守衛眼珠子一轉,來人有同夥在意料之中,但這時候,按理有同夥的,都該千方百計的保著,不供出來。她這麼明著把同夥招出來的,卻太不合常理,「你想玩什麼花招?」

  「差爺膽子太小了些,這一堆大男人守著,還怕我一個小女子玩花樣?」無憂冷聲譏諷。

  這些差人平時作威作福慣了的,小百姓幾時敢這麼個口氣跟他們說話,瞪著無憂那張平板板的面龐,兩眼噴火,快氣瘋了過去。

  但上頭有交待,凡是與裡面那女人扯上關係的人,都得由上頭親自審問。

  也就是說,在他這兒出不得一絲差錯,所以不管他再鬼火亂竄,也不敢對無憂動粗。

  不過上頭設了這麼個套,等人來鑽,鑽進去的哪裡還能有好日子過,吃苦頭只不過是早晚的事,強壓了心頭火,重哼一聲道:「能不能讓你見外人,我作不了主,你還是先見了我家大人,看我家大人讓不讓你見。」

  婉城是北齊的地盤,這套雖然是母皇設下的,但必定得通過姨娘。

  這些人雖然未必是姨娘的人,但也不敢對姨娘不敬。

  無憂想通了這點,少了幾分顧慮,不以為然的冷瞥了守衛一眼,隨著他們出了這間臨時看管死囚的死牢,進了隔壁供負責執刑的官員休息等候的休息室。

  屋裡面對大門四平八穩的坐了個提督。

  守衛見無憂站在屋中,直直打量他們大人,也不見禮,將她一推,「見了大人,還不下跪。」

  無憂拍拍被守衛推過的手臂,漫聲笑道:「他受不起我跪。」能受得她跪的人,除了這身份的父母,便只有西越和北齊的國君。

  她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竟數變了臉色。

  提督倒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並沒發作,坐直仰靠著的身子,微微前傾,向無憂仔細看來,但無憂那張臉,實在陌生,認不出是什麼身份。

  守衛對無憂本壓著氣,見她居然對提督不敬,望了提督一眼,看不出提督有認得無憂的樣子,想借這機會收拾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又可以討好上頭,當下大聲喝罵,「大膽刁民,敢對大人無禮,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

  說著就想上前動手,還沒碰到她的身體,驀然耳朵上一痛,接著一樣冰涼的東西抵了他的咽喉,眼角餘光見自己頭上頂盔上插著一支明晃晃烏金短箭,滾落在地,耳上的那一痛,正是被自己的鐵盔邊緣所刮。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屋內眾官兵個個臉色大變,抽了刀將無憂團團圍住。

  提督已從椅子上站起身,看清無憂手中端著的竟是一把極精緻的烏金小駑,這樣的東西絕不是平民百姓所能持有。

  而且她頭一箭出手,快得竟無人看清,如果她要殺他,他這時只怕早已身亡。

  暗抽了口冷氣,攔下屬下,「不要輕舉妄動。」

  無憂冷瞥向他,「倒是個會看眼色的。」

  提督黑沉著臉,沉聲道:「你是誰?到這兒來,有什麼目的?」

  「我是誰,你很快知道,我要你馬上派人去外面,把我的丫頭叫進來,我有幾句話要吩咐她去辦。」

  提督微愕,懷疑眼前女子腦子是不是不大靈光,這時候哪有把自己的人叫來自投落網的道理,心裡這麼想,臉上卻不露聲色,「你的丫頭在哪兒?」

  無憂從窗口望出,見千千自在前面街角,等得不耐煩,不住的往這邊張望。

  「那個丫頭?」提督隨她看去。

  無憂「嗯」了一聲,「不過你們的人最好客氣些,她可是我最喜歡的丫頭,如果誰傷了她,我會翻倍討回來。」

  提督氣得笑,仍朝門口屬下抬了抬下巴,「去,把街對面那丫頭,叫過來,別傷了她。」

  沒一會兒功夫,千千一臉迷惑的跟著官兵進來,一看拿小弩抵著守衛的無憂,剎時怔了,驚了一頭的汗,「我的媽呀,姑奶奶,你這唱的哪齣啊?」

  無憂笑了笑,收了小金弩,順手拾起守衛的鐵盔,拔出短箭,將鐵盔丟回給守衛。

  大大咧咧的走到提督方才坐的太師椅上坐下,「提督大人非要留我在這兒敘話,千千你回府去,叫管家務必把我娘請來,如果我娘不來,我今天也不走了。」

  她這舉動,可以說是不敬之極,但提督見她口氣極大,又見她癱坐在那兒,在臉上扒了層皮下來,露出一張絕秀清麗的面龐,肌光賽雪,只得十四五歲的模樣。

  十四五歲年紀……箭術高明……府邸又在附近,再看她手中把玩著的小金弩,背心滲上一層冷汗,橫身攔下轉身想要離開的千千,試著問道:「不知小姐府邸何處?」

  「靖王府。」無憂小金弩輕拍雪白的掌心,單著眼將他看著,語氣散漫。

  提督暗吸了口冷氣,「那敢問小姐是……」

  千千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你聽說過靖王府裡除了我們家郡主,還有第二個小姐嗎。」

  提督之前已隱隱猜到,這時得到證實,仍是吃了一驚,沉著氣,「小姐說是常樂郡主,敢問叫下官如何相信?」

  無憂取出身份牌,向他拋去,「如果你想說是假的也無防,反正我娘來了,什麼也假不了。」

  提督接過攤在手上一看,果然是常樂郡主的牌子,忙大步走上前,雙手奉上,放低了聲音,「既然是郡主,下官還有公務在身,也不敢多留……」

  無憂接過牌子,胡亂塞入懷中,卻不起身,手拖著下巴,撐了一邊扶手,「你想叫我來,就叫我來,想叫我走,就叫我走,當我是誰啊?再說你的屬下對我更是無禮之極,我就這麼走了,我的臉面何在?」

  提督臉色一僵,橫了守衛一眼,守衛嚇得臉色煞白,賠笑道:「我們不知是郡主光臨,不知者不為罪嘛。」

  照著上頭的規定,無論是誰來看視那女囚,都得抓,但常樂郡主的身份確實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不過既然是常樂郡主,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過後向上一稟就完事,至於上頭要怎麼辦,就跟他無關了,誰也不得罪。

  不料無憂卻是軟硬不吃,眼也不朝他瞟一瞟了,對仍杵在那兒的千千道:「怎麼還不去?你跟管家說,如果我娘不來,就去找我爹,我爹不來,我就在這兒住下了。」

  千千忙應著跑走了,門口官兵也不敢攔著。

  其實無憂是自己撞來的,提督只是照章辦事,就算王妃來了,也並不多怕,但是午時開斬卻不能耽擱,叫他好生頭痛。

  見無憂一派無聊的閒坐,確實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反而盼王妃能盡快來把她擰走。

  如果實在趕不來,也只有叫人在這兒跟她耗著,自己仍該幹嘛,幹嘛。

  無憂歪著頭,抬眼看著提督,在小金弩上哈了口氣,突然抓了提督穿在盔甲外面的袍服下擺抹拭在地上沾上塵的短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12:16 PM

108 開脫周旋

  提督目瞪口呆,這郡主實在頑皮搗蛋,又不敢對她呵斥,正感頭痛,聽她淡淡的問道:「是你們把那姑娘毒啞的?」

  這樣的問題,屬於內部事務,提督無需向郡主解答。

  雖然此事可以說是由郡主一腳淌進了渾水,上頭不能說得他什麼,但是這個郡主身份特殊,是被眾君王寵著的,就算追究,也頂多責罵幾句,在府中禁上一陣的足,哪能當真損她一根頭髮。

  剛才已經將她得罪,如果這時過於生硬,再將她惹惱,她日後尋機報復,他一個小小的提督,還不是她手中螞蟻。

  思前顧後,低聲含糊道:「這是照規矩辦事。」

  無憂也不再多問,放天用來抹擦短箭的衣袍,身子一偏,靠了太師椅,「我渴了。」

  提督鬆了口氣,哪能不知這是郡主給他台階下,忙喚人去尋沒用過的新茶杯給她沏茶。

  估計是礙著午時決刑,千千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有一隊人馬停在門外。

  提督探頭望去,在最前面翻身下馬的居然是靖王,同時他身後華麗馬車車簾被下人揭開,王妃扶著夫君的手,款款下了車,朝這邊走來。

  靖王府的管家忙跟在了他們身後。

  提督慌忙迎了出去。

  無憂隨在他身後,搖搖擺擺的立到屋中間,等靖王夫婦進了門,便糯糯的喚了聲,「爹,娘。」

  靖王平時軍務繁忙,陪伴女兒的時間少,雖然來這裡之前就知道她定是又闖的禍事,但聽她嬌滴滴的一喚,濃眉飛揚,臉上就帶了笑,被夫人一瞪,才勉強收了笑,強行令自己的口氣嚴厲些,「憂兒,你又在胡鬧?」然責罵的口氣又哪裡有什麼殺傷力。

  王妃對丈夫在女兒面前的威嚴,實在感到無力,歎了口氣,「憂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妨礙公差辦公?」

  常樂郡主被寵得無法無天,是無人不知,提督混到今天,又哪能沒聽說過,這時看著靖王夫婦的神色,左一個憂兒,右一個憂兒,寵溺之情掩了跟沒掩一樣,如何還會懷疑那些傳言。

  哪裡還敢先行開口,讓婉城的兩個頭面人物心裡存下不快。

  「我哪有妨礙他們辦公,是他們硬把我抓起來,連我叫千千去喚人來給我證明下身份,都不許我見。如果爹娘不信,儘管問那差人。」 無憂將嘴一扁,指了將她送進來的守衛。

  守衛見靖王夫婦沉著臉向他看來,臉色煞時慘白無色,如果不是強行自持,膝蓋早軟得跪了下去,結結巴巴的道:「小……小的……不認得……郡……郡主……」

  無憂冷哼,「不認得我?難道我只是個尋常百姓,探個監,就可以隨便打罵,連門口候著的下人都不能見一見?」

  守衛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叫屈,「小的哪……哪有打罵郡主。」

  一聽『打罵』二字,靖王夫婦臉色同時難看得不是一般二般,靖王雖然沒立刻做什麼表示,看向守衛的眼神卻冷了下去。

  這些人在婉城,對平常百姓雖然不能說對百姓任意打罵,牢獄之中,雖然不允許虐待囚犯,但這下面的事,瞞上欺下,又豈能完全杜絕?

  婉城是靖王夫婦的管轄區域,被人當面指出對探監的百姓動粗,就越加的容不得,何況指出的人還是自己的女兒。

  提督倒抽了口冷氣,後悔方才沒多問幾句,竟不知這事,沒提前好好哄哄常樂郡主,現在當面告了狀,真是包了一口的苦水,半個字也不敢爭辯,額頭汗水成珠滾下。

  王妃斜了哆嗦著的守衛一眼,口中卻道:「憂兒,你已經不是小孩子,有些話亂說不得。」

  無憂挨到母親身邊,側身避開眾人視線,挽高袖子,露出被守衛抓過的上臂,白生生的一截纖細手臂上,一圈青紅淤痕,「娘,你看。」

  王妃也是習武之人,自然看得出那圈青紅淤痕並非打出來,而是箍拽得來,但如果不是下了重手,就算無憂再皮嬌肉嫩,也不至於青紫成這般。

  無憂到這裡來,確實不該,但她的女兒,不管對錯,也得由她和靖王處置,豈是他人傷得的?重重的哼了一聲,「還有何話說?」

  提督偷眼看去,雖然看不見無憂身體遮住的手臂,但王妃的臉色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後背僵直,知道禍事終是惹下了,將嚇得傻了的守衛一腳踹來跪在靖王夫婦面前,「你這該死的東西,無視軍規,郡主不過是來送個飯菜,你就將她傷了,當真死不足惜。」說完又向王妃道:「小的管教無方,才導致屬下做出這等事,請王爺王妃處置。」

  他也不知守衛把郡主傷成什麼樣子,但把話說重些,總能討得些好,而且還暗點了郡主到牢獄中一事,雖然守衛傷人不對,但你家郡主不來,又怎麼能傷得了她?

  果然王妃臉色略為緩和,「這也不能全怪你,不過以後對屬下確實要好好約束。」

  無憂也不是想要將守衛怎麼著,只不過是借此發揮,先在姨娘面前討點同情,接下來的事,才更好化去。

  不等王妃問起,抱了王妃的胳膊,撅著小嘴道:「娘,他們將那女人毒啞了。」

  王妃瞟了提督一眼,見提督神色泰然,並不為這事所動,已然明白無憂口中說的女子只怕就是皇姐設套的那個女人,眸色微黯,「你怎麼認得她的?」

  無憂搖了搖頭,「我與她並不相識,只是開心……開心……」無憂睨了一側的提督一眼,略壓低聲音,「開心跟鳳止爭女人,被送進大牢,是我把他領出去的。」

  開心涉足這件事,本是王妃授令,所以開心進大牢的事,她是一清二楚,「那跟你說的那女人有什麼關係?」

  「那天,她向我討碗水喝,她很多天沒喝過水了,看上去怪可憐的,就叫牢頭給了她水喝。今天被那個倒霉催的鳳止連累,又被衙門請去了一趟,剛剛才回來,見到他們遊街,沒想到竟有那個女人,想著她水都得不到一口喝,又哪來家人給她送飯菜,人都要死了,總不好餓著肚子上路,所以就給她送了些飯菜去,結果……後面的事,娘也就知道了。」

  無憂連報怨帶叨嘮的一番話,說的天衣無縫,王妃聽完,雖然奇怪她何時變得心善了,但心善總強過過去為惡惹事,輕點了點頭。

  看向提督,「提督大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這個提督是皇姐的人,心裡存著什麼想法,免不得要去皇姐那兒說三道四,要免去這些是非,就得當場斷了他的想頭。

  裡面那女人戴著人皮面具的事,王妃不知,他卻清楚得很,現在的模樣與幾天前根本不同,這位郡主如何能認得出來?

  朝左右使了個眼色,打發自己屬下出去,只留他一人。

  靖王夫婦見他如此,知道是碰觸到了不可告人的事,偏頭吩咐管家以及靖王的親兵也退了出去。

  等眾人退去,提督才壓低了聲音,向無憂問道:「郡主,為何說她是向你討水的那個女人?」

  無憂冷哼了一聲,不悅道:「你當我是瞎子不會看嗎。」

  提督心想,就是不是瞎子,才不該認得,正要發問。

  無憂已經自行說了下去,「那天她披頭散髮,臉又髒得看不得,樣子我是沒看見,但手腕上這麼大塊疤,我難道看不見?我在車上大老遠便看見她手上那塊疤了。」

  提督頓時愕住,這件事,還當真是他疏忽大意,既然能被郡主看出來,就有可能被其他人看出來,怪不得不見有人來與她接頭。

  說來說去,倒是他辦事不利,如果這件事傳到女皇耳中,他這腦袋可真是再保不往,臉慢慢的白了下去。

  一直沒出聲的靖王臉色越加難看起來,伸臂將無憂攬到身邊,維護之態不言而喻,狠狠的瞪了提督一眼,對王妃道:「婉城是北齊的領地,這事我一早就說辦不得,你偏說不好違了你皇姐的意思。這下倒好,弄了這麼個草包過來,辦的這破事。此事以後休要再在我面前提起。」

  王妃也覺得難堪,喚道:「王爺。」

  靖王不理,攬著無憂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憂兒,這事,你自己親自修書給你皇姨,這破鍋,咱不背。」

  「是。」無憂順服應允,心裡卻暗鬆了口氣。

  這事如果由郡主報了上去,提督哪裡還有命在,腿上一軟,跪了下去,「王爺,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靖王回頭,「不是我不饒你,這件鬧得這裡裡外外多少人知道?饒了你,我女兒幫你頂這罪?」

  提督忙道:「小的哪敢要郡主擔上一點冤枉,小的以人頭敢保證,這些人絕對不敢亂說半個字。」

  王妃冷笑了笑,「提督大人,這事可不是僅憑著一張嘴。」

  「小的這些人,以後都跟著王爺和王妃,如果有一點差錯,不用王爺動手,小的自個把頭提來。」

  王妃暗笑,無憂攪的這場渾局,反捏了皇姐插在婉城的這根樁子的把柄,生生的擰為已用。



109 無憂佈局

  王妃滿意的看向女兒,後者一臉茫然,心下略安,果然是無意而為之,再看向夫君,「王爺,真正鬧開了,對憂兒並無好處,就這麼算了吧,以後讓他督緊些。」

  靖王低頭看著安靜的縮在臂彎下的女兒,實在不願讓她攪和到這些皇家的狗屁事件中,終是點了點頭,「也罷。」

  無憂到這時才抬起頭,迷惑道:「那我還要向皇姨修書嗎。」

  「不用了,再過些日子,你皇姨會到婉城,這事到時再說吧。」王妃眼眸斜向提督,「你也起來吧,這麼跪著怪難看的。」

  提督大鬆了口氣,又重新道過謝,才起了身,看看沙漏,已近午時,「王爺,王妃,這午時三刻的……」

  無憂心中冷笑,剛才說了以後聽姨娘的,立馬執刑的事,也要問上一句,午時三刻的開斬,是鐵板釘釘,這麼問句,不過是動動嘴皮,就得個好,果然是個極圓滑的。

  果然王妃臉色又緩和些,「我和王爺也還有要事在身,也不耽擱你辦公務。不過誤了這許多時辰,大刑場那邊怕早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得滿了。人多就容易出事,那些過場別走了,時間到了,再將犯人押上去,立刻執刑。」

  提督懸著的心頓時落了下來,面露喜色,「多謝王妃體恤。」

  王妃點了點頭,回頭對無憂道:「死囚終是死囚,你固然可憐她,但是上頭判下來的,飯菜你送了,她也吃了,無需在黃泉路上餓這一回,已經是幫了她大忙,別再為難人家辦公。我和你爹還得回軍中,你跟管家和千千先回府,也別到處亂逛了,今天煞氣太重,可別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沖了。」

  無憂神色微黯,答應下來,送王妃上車,又看著靖王上了馬,才帶了千千上了自己的馬車。

  提督等兩隊人馬離開,才抹了額頭汗水,狠狠瞪了守衛一眼,「以後辦事把眼睛瞪大些,老子這條命都險些搭在你身上。」

  守衛死裡逃生,早軟了氣,只是一味哈腰點頭。

  提督又將眾人招到一處,放著重話,吩咐一番,將今天的事徹底封了口,才將死囚們提了出來,看著那女囚上車的時候,手扶了囚車木欄,果然手腕上露出一塊胎記,後腦發麻,真恨不得把她的手給砍了去。

  照著規矩,死囚還得在刑台上跪上一陣,讓台下百姓看得明白些。

  按之前女皇的意思,這時間能拖長就拖長,引人上鉤,可是照現在這情形來看,等下面的人看明白了,他的頭也該看丟了,暗慶方才王妃想的周到。

  無憂等靖王夫婦走遠,便不肯再回『靖王府』,死活纏著管家陪了她去刑場看熱鬧。

  王妃唯恐無憂沾上些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管家哪裡敢讓她去,死活不依。

  無憂見怎麼都說不通,將千千一拖,棄了車,「那我們自己去。」

  管家知道自己家的這位郡主有多任性,決定的事,除非有不凡相勸,否則絕難更改,如果不跟著她,當真出了什麼事,更加難以向王爺交待,只得陪了她前往。

  ※※※※※

  不凡後腰的傷雖然不致命,但傷口極深,昨夜在馬上顛簸一整夜,痛得他整個後背都麻木了。

  回來後,只來得及洗了個臉,便開始積雪的清理工作,直到近了晌午前面道路才清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殘餘積雪的清除,已經不必要他再盯著,這裡的工事也算完工,可以打道回府,算鬆了口氣。

  交待完後續工作,返回車中,後腰已經僵痛得幾乎坐不下去。

  正要吩咐車伕回婉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揭簾從窗口看出去,竟是他分派出去暗中調查女囚的親信,靴子和馬蹄半濕,顯然是撐船從水路急趕而來。

  微微動容,手握著車簾,不再放下,等他到了窗前,「出了什麼事?」

  親信從背後的小包裹裡取出一疊畫像,遞了過來,「今早突然放出佈告,處決一批死囚,我叫他們偷偷多畫了一幅。發現同上次所判的那批人有點出入,所以趕著給公子送來看看。」

  「什麼時候處決?」

  「今日午時三刻。」

  不凡點了點頭,揭著畫像一張張的看,這些人都是前些日子就判下的,只是日子沒定,所以突然放佈告,當日執刑雖然有些急促,但也算不上詭異。

  前面幾個男囚已是之前看過,並無不妥,直到揭到最後一張女囚的畫像,腦中『嗡』地一聲響,整個人完全僵住。

  牢獄中的畫師,畫人也就是畫個大概,與真人並不能完全一樣,也只是個形似,饒是如此,仍能看出那女囚丹鳳眼,瑤鼻,嘴唇,隱透著高貴冷傲之氣。

  神智模糊,彷彿回到多年以前,奄奄一息的他,被母親緊緊抱在懷,氣喘吁吁的在黑夜中急跑,闊大的宮裝下擺絆著她的腳,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多少次跌倒,每次跌倒,母親都用自己的手肘將他護著,不管摔得再重,都馬上咬牙爬起,不作絲毫停留,直到心腹的宮門守衛將她領著出了宮門,看見牽著馬等候在宮門外的忠奴,才鬆了口氣,將他緊緊一抱,然後咬牙將他遞放到忠奴懷中,含淚道:「快走。」

  白紙上所畫的這張臉猶如扶著宮門漸漸遠去的母親……

  等再見母親,已是掛在白綾中被風吹冷的屍體,刺心的痛從胸口化開,親信在旁邊說了些什麼,恍然未聞,直到親信不安的連喚了幾聲,「公子,你沒事嗎。」

  才驟然回神,「沒事,有點累,你說什麼?」

  「上次判下來的,確實有個女囚,但屬下記得並非這模樣……」

  不凡輕點了點頭,「她多少歲?」

  「二十四。」

  二十四麼……一張高燒不醒的少女面龐在不凡腦海中浮過,雖然只是匆匆一眼,卻深深刻入他內心深處,那張還稚嫩的臉龐與這畫像也是有幾分相似,她也該二十四了……心臟又是撕心裂肺的一痛。

  暗吸了口氣,強壓下突來的痛楚,面色微白,神色間卻淡得看不出異樣,「這些囚犯從裡提出來的?」

  「城西大牢。」

  「確定?」

  「確定。」

  不凡默了下去,開心去鬧的正是城西大牢,如果今天要處決的當真是這個女子,開心不可能沒看過畫像,既然看過,為何沒能尋到?

  打燃火折子將畫像燒去,看著熟悉的臉龐在火光中化去,久久不言。

  「公子,現在要怎麼做?」

  不凡苦笑,此時離午時三刻,不過半個時辰,還能做什麼,「暗中盯著這女子的屍體,看如何安置。」

  等親信離去,落下窗簾,頹然的靠向身後車壁,愣看著前方車簾,腦中亂轟轟的理不出個頭緒。

  這裡面有詐,到底王妃話中有詐,還是這個女子有詐?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伕見車裡許久不見動,貼近車簾,小心問道:「公子,現在是回婉城嗎。」

  不凡收回怔看著前方的視線,垂下眼,慢慢閉上,突然間覺得好累,累得無法支撐,半晌才輕吐出三個字,「常樂府。」

  ※※※※※

  開心遠遠望見前方婉城城門,在馬屁股上急加了一鞭,他萬萬沒想到送了惜了了回『常樂府』會收到突然處決死囚的通知。

  雖然據說死囚是城西大牢提出來的,那日在大牢中並沒發現異樣,但以防萬一,終是要親自去看一看。

  然不管他如何急趕,終是錯過了遊街的時辰,正想前往死囚用最後一餐飯的死囚小牢。遠遠見靖王的親兵隊開路而來。

  忙下馬閃身人群,沒一會兒功夫,靖王護著王妃的輦車從身前而過,所去的方向竟是死囚小牢。

  他在『常樂府』多年,深知靖王和王妃的習慣,他們所到之處,眼線必在三條街以外,也就是說如果誰想遠遠吊著他們,而不被發現,是癡人說夢。

  四下打聽,確認王妃和靖王果然是去了死囚小牢。微感詫異,不知靖王夫婦這時候去那裡做什麼,同時又略感欣慰。

  王妃雖然也正也邪,但靖王卻是極為正直,如果是死囚中有什麼不妥之事,他必不會袖手旁觀。

  他只是萬萬沒料到,靖王夫婦並非沖著死囚而去,而是無憂藉著這些日子打探出來的關於靖王夫婦的戒備情況,而設下的局,令他無法靠近死囚小牢和死囚押往刑場的路線範圍。

  開心不能再出現在死囚小牢附近,只好繞道去尋市集尋了間小飯館,借解決肚子問題的空閒,順便打聽午後處決之事。

  聽來聽去,話題儘是圍著前些日子,被判了絞刑的那個女囚,說那女囚如何美貌,話中大有惋惜之意。

  又有人說起,那女囚是與人通姦被丈夫發現,於是殺了丈夫云云,惋惜聲變成唾罵。

  那日在牢房中也只得那一個女子,開心是認真看過的,雖然並非這些人口中的國色天香,卻也端莊,並非兇惡之相。

  搖了搖頭,如果當真是與人通姦,殺了丈夫,那便得與姦夫一同置辦,然那女子審判之時卻哪有什麼姦夫的影子。

  然這些是非,不是他所能管得了的,草草就著小菜,吃完手中饅頭,見已近午時,丟了幾個銅錢在桌上,便朝著刑場而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12:25 PM

110 不經意的懦弱

  午時,太陽白晃晃的掛天頭頂,陽光懶懶的撒下來,也給這寒冬去了些寒意。

  照婉城以往的常規,午時囚車方會押送前來,並繞場轉上一圈,再送上刑台,跪在台上暴曬示眾。

  開心查了這些天,毫無他不願看到的人的痕跡,因為沒有查到任何情況,也就沒能做任何劫囚,營救的安排。

  但終是有些忐忑,然靖王和王妃前往死囚小牢那事後,將他心裡的憂慮打散七七八八。

  前去刑場也不過要將這件事,完全結束,不再給自己存下任何一點疑問和迷惑。

  在場外逛蕩了一圈,遠遠望著空蕩蕩的囚車,微微意外。

  以往怕人劫囚鬧事,死囚絕不會提前押來,這時剛到午時,死囚竟已經盡數下了車。

  場中官兵已將刑台牢牢圍住,押著死囚的後台更是被官兵圍得水洩不通,完全看不見裡面情形。

  開心只得繞到前面,試圖尋找最合適的位置,不料回頭間卻見靖王府管家的馬車停在場外,旁邊停著無憂的馬車。

  微微一驚,埋頭混入人群。

  剛尋了最前排的一個角落站定,便見將處以斬刑的男囚被押上刑台,而絞刑的女囚卻仍留在台下後方。

  眾男囚雖然也如往常一樣,頭上罩著麻布袋上台,跪下後才揭去頭上麻布袋。

  但這些人麻布袋還沒去,緊接著便被按在了斷頭台上,並不令他們抬頭面對百姓示眾。

  開心看著台上一個個正在抹拭斬刀的執刀手,感到詫異,這次決刑,處處出人意料,實在叫他匪夷所思,心中微感不安。

  ※※※※※

  無憂站在車轅上,遠遠開心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刑場上,眉角輕挑,掠過一絲不安,「果然還是來了。」

  將千千留在車上,跳下車轅,「我到前面看看去。」

  管家怕她有閃失,也忙下了車。

  千千一把將他拽住,「郡主去捉白公子,人家小兩口親親我我的,一起看熱鬧,您在後面盯著,多礙眼啊。」

  管家朝刑台上望了眼,對千千的話實在無法認同,這血淋淋的地方,又不是花前月下,怎麼親親我我得起來。

  但見無憂果然是奔著開心去的,有開心護著,尋常人也傷不到她。

  他在後面杵著,也實在不是回事,再說他對斬頭這種血腥場面,也委實厭惡,能避就避,依了千千,返回車上。

  無憂混在人群裡將開心不遠不近的吊著,直到見他望著台上男囚,眼裡閃過疑惑,怕他看出蹊蹺,探視後台女囚。

  那女囚仍戴著人皮面具,無憂無法確定,如果這張臉被開心看見,他會做出什麼舉動,禍福難料。

  既然不能確定,那就只有阻止他看見那張臉。

  拿定主意,不著聲色的摸到他面前,背著手,仰頭笑盈盈的將他看著。

  開心正想挪步換到可以看見後台的位置,眼前一花,略低了頭,入眼便是一張嬌柔明媚的小臉,微微一怔,「你來這兒做什麼?」

  方才看見她的馬車,便想到她必在附近,但這樣的場面,她一個小姑娘,按理應該縮在車裡,這時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他面前,頓感頭疼。

  「找你啊。」無憂笑嘻嘻的瞪著他。

  開心默了一默,摸著鼻子,裂嘴『呵呵』一笑,「才一天不見,就迫不及待的想我了?」

  他話一出口,周圍的看熱鬧的人,都把視線挪到了他們兩身上。

  開心掛記著後台女囚,想著無憂雖然無賴刁蠻,但終是個姑娘家,當著這麼多的人說她想男人,多半會羞得跺腳跑開,那麼他也就能該幹嘛,就幹嘛。

  無憂一雙極漂亮的大眼睛,很慢很慢的轉了半圈, 瞟了一眼在她身上打量的圍觀者,「呃」了一聲,「人家跟我說,執刀手都是不穿衣裳的,一個比一個長得健壯,好身板。」

  「喔。」開心瞟了眼台上正以酒洗刀的執刀手,確實是沒穿衣裳,不管高矮,也確實是身上肌肉一塊一塊的,個個精壯,只是不知她這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

  無憂眸子又慢慢轉了回來,落在他身上,「所以我來看看,他們有沒有……你脫光光時好看。」

  開心微微一愕,摸著鼻子的手即時僵住。

  圍觀者『哄』的一聲笑了出來,一笑之後,視線全轉到了開心身上,各種稀奇古怪的眼神在他身上亂看,簡直像是要將他的衣裳剝掉,與台上那些個執刀手比上一比。

  無憂仍穿著平常百姓的衣裳,去了頭上的首飾,小臉越加顯得稚嫩,明明一肚子壞水,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純真無邪。

  而開心高大英俊,卻又處處透著放蕩不羈,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利用自己男性好身板,哄騙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又充滿好奇的純真少女,並對人家做出了越軌之事。

  開心摸著鼻子的手握成拳,放在唇邊,瞄了左右兩眼,尷尬的咳了一聲, 「哪有……」

  他本來想說「哪有姑娘這麼說話的。」被無憂及時打斷。

  無憂俏臉板了起來,甚委屈地道:「怎麼沒有,你對我還……還……」

  她後面的話,像是在羞澀中再難說出口,叫人越加浮想翩翩。

  開心『騰』地一下,俊臉通紅,這丫頭簡直就是瘋的,眼角餘光,周圍看熱鬧的目光已經轉成指責,並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再待不下去,一把握了無憂手臂,將她提了過來,便往人群外擠。

  拽著她走出兩步,怕人群擠到她,停了停,將她圈進臂彎,回頭過來,卻見她笑嘻嘻的衝著他一眨眼。

  他嘴角輕抽,好氣又好笑,簡直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好在離午時三刻尚有時間,望了望人群外的馬車,唯有將她盡快丟上馬車。

  台上『咚』的一聲鼓響。

  有人喊了聲『開始了。』哄鬧著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開心的胸口一緊,停了下來,往刑台上看去。

  執刑手扯了罩在死囚頭上的麻布袋,高舉了明晃晃的闊背斬刀。

  無憂不怕看殺人,但過去殺人,都是一箭中,或者近身暗殺,總是個全屍,斬頭還只是在電視上見過。

  加上他們又站在人群最前面,從斬刀上晃來的陰寒冷光,仍讓她生出懼意。

  又是一聲『咚』的鼓響,身子一緊,被開心扳過一轉,身體被他的手臂緊緊箍進懷中,手掌按了她的頭,壓進他的胸膛,不容她面對刑台。

  她臉龐緊貼著他的胸口,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就在這時緊隨著一聲鼓響,緊接著近乎齊整的骨骼斷裂聲傳來,『噗』地一聲,眼角餘光,一串鮮紅血液潑濺在腳邊不遠處,在冰冷的泥地中冒著熱氣。

  身體禁不住輕輕一抖,長睫一顫。

  他忙將她抱得更緊,可惡的聲音卻在她耳邊低聲謔戲:「這麼膽小,還來湊這熱鬧。」

  無憂輕輕一掙,掙扎著從他胸前抬起頭,小臉蒼白,「誰……誰膽小了……」感到有東西滾到腳邊,低頭一看,卻是顆血淋淋的人頭,亂髮中突著無神的一雙滲血的眼瞪著她,嘴唇仍在翕動,甚是恐怖。

  她過去死人也見過好一些,但此時全無防備,冷不丁的看見,又只是一個頭顱,嚇得臉色一變。過去訓練有素,並未出聲尖叫,手臂卻不自覺的纏上他的頸項,往上一縱,吊到他身上,唯恐那人頭再滾過來碰觸到她的腳。

  他將她打橫抱起,避開地上人頭,往旁邊讓開些,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她緊繃著的小臉,眼角帶笑,「還敢說不怕?」

  「我……我當然不怕……」

  無憂話沒說完,突然感到抱著她的手臂一鬆,身子就要往下沉,大驚之下忙死死抱住他,唯恐此時落下地,踩到那顆還會動的人頭。

  在這瞬間,鬆開的手臂,又一緊,將她牢牢接住,他在她耳邊低聲悶笑,溫熱氣息隨著他的笑,吹拂著她的耳,又熱又癢,酥麻了她半邊身子。

  羞惱之下,想也沒想,轉頭便向他咬下,胡亂間也沒留意咬到他臉上什麼地方。

  只覺托著她的手臂剎時僵住,齒間柔軟又極有彈性,垂了眼,才發現自己正咬在他下唇上,自己的唇含著他的唇,即時怔住,抬眼對上他帶了熱意的眼。

  官兵伸了長矛柄過來收取人頭,避讓腳下人頭的人群一擠,無憂的唇磕上他的齒,痛得忙鬆開他的唇,抬手去拭微痛的唇瓣。

  眼眸微轉,見旁邊半捂著眼的姑娘正直怔怔的看著他們。

  臉『嗖』的一下直紅下耳根,緊張轉臉回來,再不敢看去別處,老實的窩進他懷中,地是不肯下的。

  她學醫時便接觸過屍體,後來殺過人。

  做這些時,她異常鎮定,在別人看來,她膽大包天。

  其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從記事起,便生活在無人問津的冷落後宮,最早學會的,便是忍,後來又受著子言的影響,從小便比常人能堅韌,更能壓抑和控制自己的情緒。



111 不同的開心


  看到所有一切不願看的,她內心是怕的,怕殺人,也怕看到死人。

  只是全憑著強於常人的毅力強忍著。

  如果是她一個人,面對身前的斷頭台,她一定會面色蒼白,但心緒不會有任何波動的看完整個過程。

  但執刑的一開始,她冷不妨的被他護住,這樣發自內心的維護,在她很遙遠的記憶中才有殘存。

  往後的十八年,不管她面對什麼,都是獨自面對,沒有人會想到她也會害怕,更沒有人會蒙上她的眼,將她與恐怖的景象隔離。

  不經意中,偽裝的堅硬外殼被敲裂,內心的柔軟悄悄滲出,也在她未料之中顯示了自己一直隱藏得很好的懦弱。

  他看著她受窘安分下來的乖巧模樣,微微一笑,神色間卻是坦坦然,只要她在他懷中,便全然不在意別人向他投來的異樣眼神。

  隨著一陣鐵鏈拖動聲,無憂的心頓時跳得又急又快,轉頭望向刑台。

  台上無頭的屍體已經拖開,只剩下滿地流淌的鮮血。

  穿著囚服的女子被押上刑台,也是用麻布袋套著頭,看不見面容。

  無憂偷看向開心,後者也正眼定定的望著台上,心裡越加不安,彷彿怕他看穿那層麻布,環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不自覺的收緊,頭向他偎近,小聲喚道:「開心。」

  開心微微一怔,她以前叫他,慣來是連名在姓,凶聲惡氣的叫,這麼親暱柔弱的聲調還是第一次。

  只覺得一股暖意湧上,心裡軟軟綿綿,漾著說不出的歡悅,轉頭過去,望進她小心翼翼的眼,柔聲低問,「怎麼?」

  「我……我害怕。」無憂也不知這時能尋到什麼藉口,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們回去吧。」

  開心「嗯」了一聲,回頭望著正被套上繩索的女人,面頰輕蹭了蹭她的面龐,她的臉極冷,不由收回視線,擔心道:「很冷?」

  「嗯。」無憂並不冷,只想他快些離開,將交叉著的手臂,緊緊握住,打定主意,不管發生什麼,絕不放開,他拖著她,自然做不了什麼。

  「走吧。」開心從不曾見過她如此安靜,反而擔心她當真有什麼不舒服,不再多加耽擱,將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轉身向人群外擠去,眼角餘光見執刑手已踢去女囚腳下木樁,而頭上麻布袋卻始終沒揭去,覺得蹊蹺。

  無憂看著女囚懸在半空中,雙手死死攥著頸間繩索,衣袖滑下,腕間的胎記在身體不住扭動掙扎中,由暗紅漲成紫黑色。

  想著那女人前幾日還在向她討水喝,而不久前還吃著她送去的飯菜,這一會兒功夫,卻生生的看著她死去。

  偎在開心懷中的身體不由的微微顫抖。

  開心收回視線,見無憂臉色發白,忙加快步子,擠出人群。

  到了人群外,又回頭望了一眼,台上女囚已停止掙扎,執刑手從她頭上摘下麻布,女囚的頭順著拉扯的力道抬起,亂髮中露出那張無色的冷艷臉龐。

  開心的臉色剎時間全無血色,抱著無憂的手臂驀然一鬆。

  無憂死死將他抱住,「別去。」

  開心聽而不聞,怔怔看著,耷拉了頭,已然斷氣的女囚,雙目赤紅,半張了嘴,透不上一口氣,胸口憋閉的要窒過氣去,再看死死摟著他的無憂,赫然明白過來,「你……你知道要絞死的是她?」

  無憂面色蒼白,仰頭望進他的眼,冷不妨被他眼底深處的內疚和絞痛驚得呼吸一頓,「我給她送的斷頭飯。」

  開心深吸了口氣,「那王爺和王妃……方才去死囚小牢……」

  「是我派人叫爹娘去的。」無憂咬了咬唇,「開心,這是我皇姨下的套……你不能去……」

  開心腳下一個趔趄,他哪能不知是個套,是套也得鑽……然……他瞪著眼前的小女人白如蘭花瓣的小臉,像有千萬把利刃絞著他的心臟,再回頭望著懸吊在那兒的削瘦身影,慢慢蓄上淚,拽著她的手臂,「放手。」

  無憂將手臂絞得越加的緊,咬著他的耳朵,低聲問道:「那女人是你什麼人?」

  那張臉的主人對她而言,也是極為重要,只要他告訴她,那女人是誰,與他什麼關係,她就會告訴他,那女人不過是戴了張面具。

  然話剛問出口,便見負責這件事的提督向他們走來,心裡突的一跳,突然哭了起來,「你到底是誰的夫君?三姑娘叫你去,你就去嗎?我不許你去……」

  開心正心煩意亂,突然見她如此,仍是一怔。

  尚沒回神,一隻手拍在他肩膀上,身後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怎麼這麼難受,是因為台上那女人嗎。」

  開心一個伶仃,定下神,抬起手掌,搓了搓臉,垂下手時,眼裡已沒了淚。

  轉過身,認得是女皇安插在婉城的眼線,裂了嘴角,吊兒郎當的道,「沒見過夫妻吵架?」

  提督冷笑,「夫妻吵架嗎。」向將臉死死埋在他胸前的女子看去。

  他到婉城不久,開心暗中見過他,他卻不認得開心,方才在台上恰好見到他看向台上的神色不對,忙躍下台向他趕來,並沒留意到被他身體攔住的女子。

  開心不以為然的哧笑一聲,「怎麼,現在官兵還管男人找女人風流快活的事?」

  說完,使勁拽開緊抱著他的無憂,不往台上看一眼,揚長而去。

  無憂跺著腳哭罵道:「你有種,去了別再回來。」

  提督這時才看清無憂的相貌,即時一怔,又見靖王府的管家朝這邊跑來,頓時慌了神。

  無憂見開心離了刑場,暗鬆口氣,臉上仍帶怒容,轉臉過來,一揚手重重的一巴掌摑在提督臉上。

  提督捂著臉又是一怔。

  無憂豎著眉對到了面前的管家怒道:「我好不容易捉到開心,他給我放走了,趕緊給我找人去。」

  管家瞪了提督一眼,也是頭痛,開心前幾日因花樓女子,進了大牢,被郡主弄回府,二人在府裡吵吵鬧鬧就沒清靜過,只道無憂當真是與開心鬧著彆扭,朝怔著的提督重重一歎氣,「大人,你跟我們郡主有仇不成?大牢裡難為她,現在又放跑了她好不容易抓到的夫,這下叫我們去哪兒尋人去。」

  提督眼眸一亮,「是紇不凡?」

  「呸,是紇公子,我們倒不頭痛了,是白公子。」管家又瞪了他一眼,回頭吩咐家人道:「還不快分頭找人去。」

  提督摸不到魂頭的看著無憂和管家一前一後的上車離開,臉上火辣辣的痛,這巴掌挨得真是莫名其妙。

  也是窩著一肚子火,轉身一巴掌扣在一邊看熱鬧的屬下臉上,怒斥道:「還不收屍去。」

  ※※※※※

  無憂聽家人稟報開心去了婉城最大的那家賭場,將一個護衛從馬上拽了下來,自己翻身上馬,獨自向賭場而去。

  剛到門口,便聽見賭場裡傳來打鬥聲。

  忙躍下馬,見賭場裡被砸得亂七八糟,開心正與十幾個賭場打手打成一團,地上已經東倒西歪躺了五六個打手,捂腰抱腿的呼痛。

  開心雖然與人廝打,但全無招式,完全像全不會武功的尋常男子與人鬥毆。

  他一身黑衣,也看不出身上有沒有傷,但圍著他的打手的拳腳不時的重重落在他身上,照他蹣跚的步子來看,只怕也是受傷不輕。

  她看過開心出手,雖然不知他功夫到底去到哪裡,但絕不會如此膿包,他此番打法,根本是在找虐。

  心裡又急又痛,急邁進門檻,叫道:「住手。」

  在一邊守著的像是掌櫃的人向她看來,上下打量一番,見她雖然穿著布衣,便相貌極美,半瞇了眼,露出一絲色笑,「姑娘是他相好?」

  無憂冷睨了他一眼,「你是掌櫃?」

  「不錯。」

  「叫他們住手。」

  「叫他們住手不難,可是被你的相好打爛的東西,打傷的人,還有我這一堂子的生意全被他攪了,這賬怎麼算?」

  賭場掌櫃向無憂走來,到了近前,見雖然清雅絕秀,雖然年紀小了些,卻另有一番稚嫩的味道,笑得越加有眉沒眼,伸了手去摸無憂的臉蛋。

  無憂正想還手,已橫了一隻手臂過來,抓住掌櫃手腕,接著一拳擊在掌櫃胸口,將他重重的摔了出去,極快的拽了無憂手臂,將她丟出門口。

  他與那些打手是亂打一氣,丟她卻將力道拿捏得極好,絲毫不傷到她,不理向他後背踢打來的拳腳,對她怒道:「你來做什麼?走。」

  無憂見他如此也是又惱又急,「你這是做什麼?」

  「我做什麼與你無關,滾。」他摔開撲來的一個打手。

  賭場掌櫃被他一拳擊斷了兩根肋骨,痛得半天才出得了聲,「給我打,往死裡打,把那丫頭給我抓住。」

  一個打手立馬向無憂撲去,身形剛動,開心棄了向他擊來的木棒,腿上被拳頭粗細的木棒重重擊在腿上。

  他只是略一皺眉,一把揪住撲向門口的打手,猛的拽回,手肘壓下,只聽骨骼輕響,打手殺豬般叫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12:32 PM

112 開心求挨打

  「你要打,就好好打,這算什麼?」無憂已看清情形,對方雖然人多,不過手上都只得些三腳貓功夫,他如果不是自己找虐,這些人哪裡是他的對手,何需挨這許多的打?

  他雖然對落在他自己身上的拳棒渾不在意,卻處處護著她,不容那些人靠近她。

  察覺到這點,無憂打消自己出手的主意,只是不時的移動腳步,將自己挪到能引來對方打手襲擊的地方。

  只要有人向她出手,他必然會搶先一步阻止,而且對向她出手的打手,斷然不會手下留情。

  他對她的舉動固然惱火,卻無可奈何,又做不到對她不理不顧。

  雖然她破壞了救人之事,令他惱怒不堪,其實心裡卻是明白,就算無憂不插手此事,他也未必能將人救出,結果只不過是他無需眼睜睜的看著她在自己面前絞死去。

  拜無憂所賜,沒一會兒功夫,地上已東倒西歪的躺了一地,餘下三兩人縮手縮腳已然不敢上前。

  開心平時雖然常出入賭場,但從不將常樂郡主夫郎的身體抖出來。

  而這家賭場,常有婉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所以他自是禁足前來此處,因而這家賭場掌櫃也認不得他。

  旦凡開得起賭場的人,身後都不會沒有後台,被人這麼砸場子帶是頭一回。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賭場掌櫃看及左右,憑剩下的二三人實在起不了什麼作用,只盼拖得一時半會兒,官家收到風聲,派人前來,便可拿下這二人。

  無憂瞅了開心一眼,如果把常樂的身份搬出來,砸場子的事,自然會有人去收拾……

  正想上前說話,開心已攔在她身前,攤開手掌,掌心上擺著兩顆骰子,冷睨著掌櫃,驀然將手一合,又是一鬆,掌心中零零落落的骰子碎片夾雜著兩粒銀黑色的東西一同跌落地上。

  「如果那些權貴商賈知道婉城第一賭場詐賭,會如何?」他的聲音如同眸子一樣冰冷。

  賭場掌櫃眼裡閃過一抹驚詫和心虛交結在一起的神色,然只是一眨眼,便換上一副惱怒至極的樣子,「這骰子不是我們的,你想以此來誣陷,打錯了主意。」

  無憂將賭場掌櫃的神色看在眼中,暗暗冷笑,果然是老千行的魁首,被人當面揭穿也能如此淡定的反咬人一口,而且表演的也十分逼真。

  十賭九詐,無憂雖然沒有接觸過賭,但沒少聽說,來來去去,不過是看詐騙的手段高不高明,會不會被人發現。

  對開心的話,自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而開心既然發現了對方使詐,砸場子還故意挨打,越加說明他是來尋找發洩。

  一般人發洩是打別人,而他求挨打,這種情況只有一個解釋,他心存愧疚,為救不了那個女人而愧疚。

  所以他求挨打,是想讓自己受痛來抑制這份內疚。

  心下不由黯然,對開心與那個女人之間的關係,越加想弄個明白。

  開心常混在賭場,對賭場掌櫃這樣的人,並不少見,臉上全無表情,手腕一轉,指間又捏了一顆骰子,「掌櫃的為了顯得氣派,所有骰子都用象牙雕成,而且全刻上了標記,是不是你們家的骰子,明眼人一看便知,如果掌櫃的有興趣,不妨讓官家來親自鑒定鑒定。」

  賭場掌櫃之前打算,如果官方來人,這小子敢胡亂說話,他正好可以藉機叫人親自鑒定,當然到時拿出來的骰子肯定是不會有問題的。

  到時就好將這小子罪加一等,沒想到對方手上還留有一顆,對方剛才捏碎的兩顆都是有問題的,光看外表,實在不敢肯定,他手上這顆是不是做過手腳的,如果是做過手腳的,被官家知道詐賭一事,他再是有後台,也硬不過全婉城的權貴。

  肥胖的臉立刻漲紅如注雞血。

  「你那些騙人的玩意,盡數換去,如果讓我發現你們還在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這顆骰子就會落到曹大人手中。」

  曹大人是婉城的行政最高官員,為人極為正直,深受靖王信任,如果做過手腳的骰子落到他手中,這間賭場也別指望再開下去。

  賭場掌櫃的氣焰剎時滅去,方才還指望官兵快些來救援,這時卻唯恐官兵在這少年離開前到達,忙道:「多謝少俠高抬貴手,賈某馬上吩咐他們盡數換去,以後再不會用這骰子。請問少俠尊姓大名。」

  無憂嘴角輕抽,還指望著秋後算賬啊。如果這丫的知道開心的身份,不知還敢不敢想報復的事。

  想到這兒不由的又瞅了開心一眼,他平時到處廝混,卻從來不用借常樂的勢。眼裡浮起一抹奇異的神采,對他好感又多了幾分。

  開心感覺到無憂的投在他臉上的目光,轉眼迎了上來,眸子裡的怒意不掩。

  無憂將嘴一扁,他皺了皺眉頭,把視線轉開。

  開心也不理睬賭場掌櫃,將骰子收入袖中,拽了無憂的手腕,朝門外走去,一動間,身上無處不痛得像要散架一般,尤其是被木棒擊中的大腿處更是痛入骨骼。

  無憂見他腳下微微一跛,知他傷得不輕,掙出手,反抱了他的手臂,將他扶著。

  他睨了她一眼,眸子微黯,輕抿了唇,卻將她的手甩開。

  無憂知他惱她是必然的,癟了嘴,跟在他身後,「你要去哪裡?」

  他只是眼角略斜,瞥了她一眼,便又將視線轉開,此時實在不想見到她,招來無憂騎來的馬匹,突然拽了她過來,帶著她翻身上馬。

  極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令他身體痛得瞬間繃緊,行動上卻全不頓滯,催馬朝著靖王府的方向而去。

  無憂見是回靖王府,暗鬆了口氣,到了無人處,才回頭向他問道:「那女人到底與你是什麼關係?」

  她不提這事,還好,一提,他心裡更是如沸油澆滾,痛得整顆心都要縮緊。

  低頭,輕飄飄的睨了她一眼,「我與一個女囚能有什麼關係,不過是王妃給我的任務。」既然她去了死囚小牢,便不會不知王妃的事,他也不必瞞著。

  無憂沒指望,他能輕易說出實情,「不會這麼簡單,如果只是任務,敗了就敗了,再說我娘也知道那死囚之事,她並沒說什麼,說明也算不上你任務失敗,何需如此難受?」

  他靜看著定定望著他的那雙明亮大眼睛,嘴角抽出一絲冷意,她並非常樂,但要在常樂府站住腳,就得攏絡王妃,得王妃信任,「女皇設下這個套,是想套出她想要的人,王妃交不出,又不想因此與女皇生出間隙,影響自己在女皇心目中的地位,便將我交出去討女皇歡心,你說我該不該難受?」

  無憂微愕,她做過許多猜想,萬萬沒往這方便想,難道之前當真想錯了,他與那女人確實沒有任何關係?「怎麼可能,我娘……」

  娘……叫得真是親暱,開心嘴角笑意越冷,「可不可能,你去問你母親,不就知道了。」

  「既然你知道,你為什麼還要去?」

  「我爹在王妃手上,我如何能不去?」

  「你……你一定想錯了……我娘與你爹關係非淺,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怎麼向你爹交待?」

  無憂心亂如麻,皇家中人雖然複雜,姨娘也不例外,但她絕不願將姨娘歸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王妃交得我出去,自然弄得我回來,但弄我回來,就得有條件,我答應則生,拒絕則死。」開心審視著她的眼,在提到王妃時,她眼中流露出來的糾結和痛楚,並非偽裝,既然並非常樂,對王妃為何會有如此深的感情,然既然不是常樂,早晚得離開常樂府,對皇家中人,就不該有任何情感,否則以後……

  他緊抿了唇,傷痕纍纍的心口上,又再撒上了一把鹽,直痛入心扉。

  無憂心中絞痛,她不想相信,卻又尋不到開心詆毀姨娘的理由,搖了搖頭,「不會,一定不會是這樣。」

  開心看著她嘴唇翕動,聲音卻越來越遠,浮浮蕩湯,到後來全然不知她在說些什麼,只覺得四周全是冷風,一下一下的拂在身上,說不出的冷,也說不出的痛,到底是身上的傷痛,還是心痛,他分不清。

  握著韁繩的手,緊了又緊,抬眼不再看她,長呼出口氣,今日之事她是為他,然她豈能知道,這讓他失去什麼,比死更叫他痛苦。

  對身前白玉蘭般的小女人,痛入四肢百骸,卻無法埋怨與她。

  前方再轉過一條街道,便是靖王府,將馬韁往她手中一塞,身體離了馬背,飄身上了身側屋頂。

  無憂驚覺,順著耳邊風響,望向屋頂,開心黑色的身影在屋頂一晃,已失去蹤影,真真快如鬼魅。

  忙勒住馬,調轉方向,繞道向開心離開的方向尋去,連過幾條街巷也不見他的行蹤。

  回想著賭場那一幕,隱隱覺得他方才所說雖然或許並不假,但絕不會僅此而已。

  略一沉思,朝著城外而去。



113 不孝子

  開心躍下屋頂,穿街走巷,直到出了城門,才屈著手指放到唇邊,吹了個口哨,喚來馬匹,翻身上馬朝著『寧安鎮』方向而去。

  天空如鉛雲壓頂,沒一會兒功夫便綿綿續續的飄起雪花,官道上行人稀少。

  開心一路狂奔,細小冰珠拍在臉上,如刀刃刮過,卻感不到一絲痛意。

  活著就是為了尋找殘存在世間的親人,十三年,日思夜盼,苦苦的尋找……得來的卻是親眼目睹她被絞死在刑台上。

  十三年前,倒在血泊中,完全不能動彈的看著母親一條白綾吊死在面前的絕望,再次捲襲而來。

  雖然已有十三年,不曾見過姐姐,但那張酷似母親的臉,他不會認錯,絕不會錯……

  纏在手掌中的韁繩,擰絞著深陷進手掌,錐心刺骨的痛楚從心尖上迸開,烙得他無法呼吸……

  皇權……奪去他的兄長,逼死母親,現在又是……姐姐……

  「姐姐」,十三年,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敢呼出的二字,如今仍哽在喉間,無法喚出,自己如此無能,有何資格喚出『姐姐』二字。

  淚光模糊了眼前景致,淚珠隨著拍在臉上的化去的雪珠,一同隨風朝面頰兩側滑落。

  在看見刑台上已然斷氣的姐姐,真想衝上台,將那些人殺個乾淨,再隨著姐姐一起去,但殺幾個小蝦小蟹,那些用皇權玩弄人命的畜牲依然逍遙快活,他如何能甘心?

  不甘心……身體劇烈的抽搐激著渾身的傷痛,這份痛卻讓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還活著,還會痛,胸中氣血掀起九重巨浪,翻翻滾滾。

  狹長幽深的眸子,帶著凌厲淒楚的恨意,如幽閃著寒光的毒刃,望向前方,唇邊卻慢慢牽起一絲淺笑,一笑即收。

  他們想趕盡殺絕,他偏要活著,絕不能這麼屈辱無謂的死去。

  既然還知道痛,那就好好的感受這份痛,總有一天要將這些痛加倍的還給那些人。

  「開心,回來了?」

  開心赫然一驚,一頓間,拉住馬,臉上已換上陽光般的燦笑,好像之前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看著身邊趕著小驢車的中年男子,「更叔,馬上要下大雪了,還要進山啊?」

  「就是怕要下大雪,一時半會兒的再進不得山,趕著去看看有沒有野豬被夾住。你也有好些天沒回來了, 趕緊回去看看你母親吧。」

  「好咧,更叔,您慢著點趕車,山口路不好走,別陷了輪子。」

  「知道了,這小子。」更叔笑呵呵的一聲吆喝,趕車前行,開心這小子雖然頑皮,卻總讓人心暖,鎮子裡家家戶戶,無人不喜歡他。

  開心進了鎮子,不走鎮中,繞著小道,回到家門口,隔著籬巴牆見母親悶坐在屋簷下,不住歎氣。

  神色微黯,輕舔了舔被風吹乾的唇,躍下馬背,抬手搓了搓臉,搓去臉上混在一起的淚水雪水,一吸鼻子,已然是平日的吊兒郎當。

  搖晃著進了院門,大大咧咧的衝著母親笑嚷道:「你的寶貝兒子回來了,也不來接著。」

  婦人抬臉起來,眼中有淚光閃過,瞥了他一眼,將臉轉開,不搭理他。

  「吆喝……難道是爹把胭脂送了小情人?」開心笑嘻嘻的站在台階下,歪了頭打量母親,仍是一副放蕩模樣,挨母親身邊坐下,手臂搭到母親肩膀上,嬉皮笑臉的道:「氣啥呢,大不了咱也找個小情郎。你兒子要餓死了,有啥吃的沒有?」

  婦人終於轉臉過來,看著兒子嘴角破損,額頭也有些淤青,美目裡含著的淚終於滾了下來,猛的將他的手摔開,起身,往屋裡走,「我沒你這個兒子。」

  開心抬頭,屈著食指,輕擦過鼻冀,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望著母親的僵直著的背影,「又怎麼了?不就幾天沒回來嗎。」

  婦人身形在門口頓住,「我沒你這麼個只會到處打架,惹事生非的混賬兒子。」

  開心乾咳了一聲,歪頭,搔了搔後脖子,一撇嘴角,不以為然的站起身,「我還是出去找吃的。」拖拉著腳,往門口蹭。

  婦人看著開心搖搖晃晃的高大背影,當真又有離開的意思,氣得牙關咬了又咬,再忍不住,抄起廚房門口的掃帚,奔下台階,照著他後背,沒輕沒重的打了下去。

  邊打邊哭,邊哭邊罵:「你這渾小子,去賭場跟人打架,總有一天被人打死,被人打死在外面,倒不如我把你打死算了,就當我白養你這場。」

  開心彎著身子,護著頭,也不避,由著母親打,苦了臉,轉頭望向母親,「誰說我去賭場打架了?」

  「你還敢不認,方才三叔家的兒子才從婉城回來,說看見你在砸人家賭場,跟人家二十幾個人打架,趕緊著去尋了王府的管家,要不然,你還不死在那裡?」

  婦人越想越氣,哭得更凶,手上也越加不留情。

  「哎呀,真是多嘴。」開心這時方知,為什麼無憂會尋去賭場,想起無憂,心裡越加難受。

  婦人見他不知認錯,還嫌人家多嘴,更加氣惱,手中掃帚更是披頭蓋臉的一陣亂打。

  「他們出老千,我不說,白白讓人騙銀子啊?」開心被打得急了,婦人打哪兒,手護哪兒,冷不丁手上也挨上幾掃帚,疼得邊叫邊跳。

  「人家出老千,關你什麼事,誰要你去那種地方,辛辛苦苦養你這麼大,難道就是要你去那種地方鬼混的嗎?你就這點出息嗎。」婦人越打越氣,越氣越打,眼裡的淚就沒斷過。

  「哎呀,你兒子從小到大幾時有過出息,你又不是不知道,青天白日的,突然談什麼出息。」

  「我後悔沒把你教好,早知道你長大,成這模樣,自打小時候,就該把你掐死,也不用天天為你提心吊膽。」婦人越加氣得咬牙。

  「我就是這麼沒出息了,以前沒掐死我,現在打死我也是一樣。」開心抱著胳膊,轉過臉,眼裡卻也閃著淚光,深吸了口氣,喉間滑動,再回頭,對著母親,仍是方才的那痞子的無賴模樣。

  「好……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子。」他越是頂嘴,婦人越是嚥不下氣。

  「打吧,打吧,反正你們動不動就知道打……打死算了……」開心抱了頭,蹲下身,背對母親,任由掃帚輕輕重重的落在背上,頭埋在膝間,淚珠滾落,滲入膝上布料,不留痕跡。

  他不知,無憂已早他一步到達此地,此時正隱身院外一株樹上,靜看著院中一幕。

  無憂看著開心忍著滿腔的痛楚,強顏歡笑,想討逗母親開心。

  被母親誤會,又無法解釋,只是獨自忍著,默默承受母親的打罵,責備。

  雖然嘴上不老實,卻任母親怎麼打,怎麼罵,都不還手閃避,或者奪門離開,就這麼受著。

  這樣的開心,讓她心中澀痛,眼裡慢慢蓄了淚,雖然不知開心到底為什麼如此,心裡卻堵得難受。

  很想躍下樹去,奪去婦人手中掃帚,然她除了將身邊樹枝握得更緊,什麼也沒做。

  她明白開心既然回到這裡,就是想暫時遠離與皇權有關的一切,不管他的媽媽如何打罵,這裡終是他的家,他的媽媽終是關愛著他的。

  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家人的溫暖,和安靜的場所可以舔拭傷口。

  無憂聽見有車輪聲漸近,回頭望去,見阿福趕著小車回來,怕被發現,深吸了口氣,平復結痛的心緒,滑下大樹,如鬼魅一般離開。

  她答應了了的事,還沒有辦完,還得去做些準備,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再容她耽擱。

  阿福聽見打罵聲,慌忙躍下小車,竄進門,看清院中情形,忙上前從側面抱住妻子,連她的手臂一併箍住,阻止她的行動,「別打,別打了。」

  婦人看著蹲俯在地上的兒子,頸側已有被掃帚抽出來的血痕,剛才氣頭上,下手沒顧輕重,這時看著,卻是心疼,手一鬆,掃帚跌落腳邊,俯在丈夫單薄的肩膀上低泣。

  阿福輕拍妻子後背,對開心道:「還不進屋去,真要氣死你母親嗎。」

  開心不敢抬頭,起身從爹娘身邊繞過去,推開一扇低矮的木門,彎身進去,順手關了門,咬著唇,緊閉了眼,臉龐因痛楚而扭曲,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赤紅的眸子裡滲滿了淚,看著小桌上用小爐子溫著的麥米餅,輕咬了微微哆嗦著的下唇,慢透出口氣,心中默念,「娘,對不起,孩兒總這麼惹您生氣,確實不孝,但孩兒沒辦法,我只能如此,別無選擇。」

  拖著蹣跚的步子,走到小木床邊,一頭栽進乾爽的粗棉被中,將臉埋進裝著枯草的枕頭,四周靜了下來,再沒有他人,只有臉下枕頭中枯草的沙沙聲。

  開心再壓不下內心撕痛,淚止不住的湧出,咬了被子,堵住喉間發出的哽咽,不容一點聲音傳出。

  屋外阿福瞅了一眼開心緊閉的房門,眼中心疼難掩,輕拍著妻子,用僅妻子能聽見的聲音,柔聲道:「別怪孩子,他心裡難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12:49 PM

114 偷雞摸狗

  婦人抬起頭,眼中還有沒拭去的淚,看見丈夫眼中的痛,猛的一驚, 「是出了什麼事嗎。」

  「今天絞死了一個女人,長相好像當年的芷蘭娘娘……」

  婦人的臉漸漸白了下去,「難道是……」

  「只怕是……」阿福神色黯然,輕歎了口氣。

  「執刑的時候,開心……」

  阿福輕點了點頭,「他在刑場。」

  婦人望著開心的房門,捂了嘴,慢慢垂下眼瞼,落下淚來,「我去拿藥酒。」

  阿福點頭,指指她臉上的淚痕,「不要讓孩子看出來,這孩子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心裡比誰都明白。」

  婦人點了點頭,拭去臉上淚痕。

  拿了藥酒出來,卻見台階下立了個極為秀美清麗的小姑娘,微微一愣。

  跟在婦人身後的阿福,探頭出來,也怔了怔,「郡……」

  原來無憂離開後,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又重新折了回來。

  無憂伸手去接過婦人手中藥酒,低聲道:「我來吧。」

  阿福在刑場,在人群中看見無憂緊緊抱著開心,與他爭執,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卻能隱隱猜到些。

  雖然開心與郡主慣來不合,但終究是年輕男女,又常在一處,感情的事,誰又說得清楚,如果開心對他這個小妻子,當真沒有感覺,如何能在刑場上一直將她護在懷中。

  朝妻子點了點頭,指了指開心的房門。

  無憂會意,點頭謝過,向矮門走去。

  ※※※※※

  開心聽見門響,忙將臉埋入枕中裝睡。

  無憂探了半邊身,見開心趴在床上,已然睡著,也不蓋被,再看桌上麥餅,沒有動過的痕跡,暗歎口氣,輕手輕腳在床邊坐下。

  開心以為是母親,故意放沉呼吸,令母親當真以為他已經熟睡過去。

  無憂輕輕解了他腰間束帶,見並沒吵醒他,才揭起他的衣裳,見他後背上滿滿的青紅淤紫,心裡一酸,越加覺得那女子與他絕非他口中所說那麼簡單,但見他對自己母親也是如此,並不多言,此時也不再強求從他口中得到什麼答案。

  倒了藥酒在掌心,搓得熱了,捂上他腰間一處青腫,不再管會不會痛醒他,按揉下去。

  開心一呲牙,臉仍埋在枕頭中,含糊道:「娘,好痛,輕些。」

  他這聲娘讓無憂生出些羨慕,他再疼,還有個舔傷口的地方,還有個真心疼著他的娘,而自己卻什麼也沒有。  翻了個白眼,他也知道疼。

  想著他惡劣行徑,痛死他才好,想是這麼想,手上力道卻是小了些,然他腰背上已無完膚,只要她的手碰觸到他的肌膚,他雖然不再呼痛,結實的窄緊腰肢仍在她手下繃緊。

  無憂學的中醫,雖然對推拿按摩並沒過多學習,但也是懂些,手勢和力道均能拿捏得極好。

  片刻間,他腰間已滾燙一片。

  開心習慣了她施加在他身上的痛,方察覺在他腰背上擦拭藥酒的手勢不同於母親……而且手掌細膩,與母親略為粗糙的掌心全然不同。

  將臉從枕頭中抬起,扭身看去,整個人頓時僵住,下一瞬極快的翻身坐起,退靠向床裡土壁,眸色冷了下來,「你怎麼在這兒?」

  無憂搓著手上藥酒,「剛剛這娘還叫得挺親熱,轉眼就翻眼不認人了?」

  開心嘴角輕抽,臉上微微一紅,別開臉,「你走。」

  無憂臉色也是一冷,「我確實是要走了,跟著你這麼個蠢笨不堪的傻蛋,我也覺得沒趣。」將藥酒往他懷中一塞,走到門口,拉開房門,才又回頭,冷聲道:「那女人從城西大牢提出來的,你是間間牢房換遍了,不可能沒見過,刑台上不過是貼了張臉,魚目混珠,恰好便能哄過你這自以為聰明的蠢材。」

  說完頭也不回的去了。

  開心心頭『砰』的一跳,猛的向她看去,「你這話……」

  他話沒說完,門已經『砰』的一聲摔上。渾身熱血在體內滾了一圈,身上無處不熱燙燙的,腦中更是一片空白,躍下床,飛撲到門口,拉開房門,追了出去,見無憂已翻身上馬。

  急叫出聲,「別走……丫頭,你回來。」

  無憂哪能理他,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如飛而去。

  開心急躍過去,她連人帶馬已轉過前面的松樹林。

  想要喚馬追去,然腳下傳來寒意,才發現尚未穿鞋,身上也是衣裳不整,急得『哎呀』一聲,匆匆返回屋中,穿上靴子,拽了床頭腰帶,邊繫邊往外急走。

  到了院中打著口哨招喚馬兒。

  阿福從屋中出來,見他正要翻身上馬,問道:「臭小子,你又惹了郡主?」

  開心急著追趕無憂,也不解釋,「我今晚不回來了。」

  「不吃點東西嗎。」他娘也忙追了出來。

  「不吃了。」開心一夾馬腹,向院外急奔而去。

  開心娘看著開心的身影轉過松林,「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怕是臭小子開了竅,對常樂郡主動心了。」阿福想著刑場上所見,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常樂郡主不是名聲不好嗎。」開心娘不無擔憂,回想方才俏生生立在門前的常樂,確實是從未見過的絕色,這樣的姑娘,叫男兒哪能不愛。

  「這孩子向來有主張,這事,我們就別管了。」阿福上前關了院門。

  ※※※※※

  無憂出了小鎮,也不走官路,抄著小路急馳回婉城,天色已黑。

  隨便尋了個小麵攤吃了碗麵,便朝著一處小巷走去。

  她得了三百金珠後,便在這裡租下了間小院,便於有行動時易裝換服。

  換上一身黑衣,黑色慕離帽,過膝的黑色青紗,掩去面容,騎馬朝著去賭場前打聽到的停屍之處而去。

  犯人處死後,會停放七日,以便家人前來收屍,如果七日內沒有人來收屍的,便會收官兵草草埋在亂葬崗。

  無憂相信那個女囚絕不會有人來收屍,不立刻葬去,一是規矩在這裡,二是報著最後的希望,指望能引來與那女子有關係的人前來盜屍。

  所以如果她這麼直接去的話,定會被人堵著正著。

  到了附近,將馬放走,藉著夜色,爬上事先看好的屋頂,如貓兒般向停屍處潛去,到距那間屋子尚隔著兩間房頂處,便不再前行,趴伏下來,一動不動的靜看著院外動靜。

  沒一會兒功夫,千千果然按著她的吩咐帶人前來。

  提督認得千千是常樂郡主的那個丫頭,頓時頭痛,這郡主還真跟他耗上了。

  雖然心頭鬼火亂竄,卻也不敢得罪,帶著親兵迎了出去,「不知姑娘,這麼晚了,前來這種地方何事?」

  「我家郡主說,今天絞死的那姑娘,在牢裡連口水都沒得喝,必是沒有家人收屍的,她好歹吃了我們郡主送來的斷頭飯,所以郡主好人做到底,幫她把屍收去,好好的埋了,讓她早些安身投胎。」

  千千口齒本來就伶俐,照著無憂吩咐,一番話說出來全不打結。

  「這不合規矩,再說郡主怎麼就能肯定人家沒有家人呢?萬一來了,屍體你們又帶走了,到時我們怎麼向人家家人交待?」

  提督哪肯就這麼讓她把屍體帶走。

  他不同意,千千也不走。

  提督見識過靖王夫婦對這個寶貝女兒有多寵愛,憋著一肚子氣,又不也拿官架子壓對方,各持各的理,互不肯讓,糾纏不清。

  看守屍體,本是極無聊又晦氣的事,眾官兵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為了妨屍體被偷,停屍房後面和兩側的窗已經釘死,只有正前方門口兩側有一溜的窗戶。

  要想在這眾多官兵的眼皮下,從正面將屍體抬出去,那是根本不可能。

  所以大門口鬧了起來,看管屍身的官兵紛紛圍上前去看熱鬧,並不擔心後面能出什麼岔子。

  無憂在屋頂上看得明白,閃身停屍房屋頂,於屋側無光處,翻身下來,後背貼著石壁,探頭,見前面的官兵盡數被千千的胡扳吸引住,無人向後張望。

  飄飄零零的雪更好的掩去她的身影。

  拔開手邊窗戶,一個翻滾,進入停屍房。

  貓著身子,貼在窗下,見室內還停著五具屍體,頓時頭疼。

  除了女囚,均是斬頭,這些屍布下蓋著的,也定是屍首分家的,光想想便不寒而戰。

  心臟突突直跳,也不敢多加耽擱,摸了過去,撿著蓋了屍布最苗條的一個,揭了頭上白布,一眼望去,忙重新蓋回,心跳越加的失了頻率。

  屏著呼吸,彎腰又朝另一具摸過。

  手觸著屍布一角,略為猶豫,閉上眼,猛的拋開,睜開一隻眼,瞄了過去,暗鬆了口氣。

  藉著外面的火把亮光,勉強能看清女囚的面容,依然如同在小牢時所見那般絕色,面色蒼白,卻不似絞死的人那般紫黑。

  越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伸手摸向她耳後,細摸過去,果然從她耳朵處揭起一層,壓下心頭狂喜,小心的將覆在她臉上的那層面具揭下。

  去了人皮面具,果然是那日向她討水喝的女子。

  暗歎了口氣,重新蓋好屍皮布,仍從那扇窗躍了出去,影子一般翻上屋頂。

  在她翻出窗戶的同時,另一個黑影如鬼魅般從對面窗口躍入。



115 雨過天晴

  雪停了,泛著淡淡的光芒的白雪覆壓著墨色的梅花,仍是幽香難掩。

  不凡靜立梅前,一手提了酒壺垂於身側,一手從半攏著的雪白闊袖中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與雪光融於一體,輕拭一朵初開的梅花上的積雪,他動作很輕,很小心,唯恐傷了那些花瓣。

  待那朵嬌小的幼嫩的墨黑梅花從雪中展露,在寒風中傲然輕顫。

  他斟了一杯酒,撒在梅前,唇邊露出一抹苦笑,「如果你看見她,代我迎一迎,算代我還個情。除了你,我誰也不願欠。」

  喉間微哽, 「我現在真想……再多欠你一些,欠你越多,你越不甘,越會等我。」

  說完,又是一笑,又連斟了兩杯酒,撒在梅下。

  轉身出了院子,朝著『墨隱』而去。

  寧墨手指輕壓絲絃,琴音頓時停止。

  抬眼起來,冷蕭的眸子掃過輕放在案上的酒壺,目光上揚落在不凡布著血絲的眼上,微露惑色。

  不凡回視著他,「不必多疑,只覺得今夜該喝兩杯。」

  寧墨轉動輪椅,離開琴几,滑到方桌邊,抬了抬手,「坐吧。」

  不凡見他不拒,於方桌另一側坐下,矮身之際,身形微見僵直。落座後,便擺開自帶來的酒杯,斟酒。

  寧墨冷眼看著,突然道:「你身上有傷。」

  不凡略抬眼皮,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推了一杯酒到他面前,「小傷。」

  手還沒縮回,寧墨半攏在袖中的手指輕動,金絲射出,準確無誤的纏上了他的手腕,只是一瞬,金絲便又自縮回,來如疾電,去如流光,隱在了寧墨袖中。

  不凡眼風拂過被金絲纏過的手腕,從容收回手,又斟著自己的那杯酒,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換作別人,這傷也不是什麼致命的傷,養個三幾個月,也可痊癒。」寧墨冷冷冰冰的眸子中不帶任何喜怒,「看來,你當真是沒打算久活。」

  不凡不以為然的淺淺一笑,放下酒壺,「世間之事,哪能說得準,又不是我故意所傷。」

  上次為靖王攔了一箭,箭上染有劇毒,無人可解,不想竟被寧墨解去,但拖的時間太長,終不能完全清除,尚存下一絲,只有再服用上幾個月的藥物,慢慢化去。

  那時寧墨說過,餘毒未清之前,萬萬不可再過劇運動,加促血液流動,更不可令血液大量再生,將壓在一角的毒素重新化開。

  他這一傷,失血不少,血液再生已是難免,受傷後又奔波不斷,殘毒重新漫開。

  寧墨鎖看著不凡那雙與自己酷似的眼,終是暗歎了口氣,「下不為例。」

  不凡也看他,神色微黯,「我今夜並非為傷而來。」

  寧墨轉眸望向窗外的雪,燭光下,純黑的眸子,較那雪更冷上三分,面前這人,人和心冷。對他自己更是無謂,從來就沒珍惜過自己的身體,自不會為身上的傷來尋他。

  如果不是不凡有一雙與自己酷似的眼,他又如何會去理會他的這些閒事。

  不凡垂了眼,唇邊牽出一抹極淺的笑,雖然寧墨冰冷得不盡人情,但卻只有在他這裡,能得到暫時的清寧。

  「先治傷。」良久,寧墨打破這片沉默。

  不凡略為遲疑,背轉身,除下上身衣裳。

  寧墨滑動輪椅向他靠近,細看之後,取了裹覆著各式小刀的小包裹,攤在桌上。將軟巾捲成軸遞給不凡。

  「不必了。」不凡眼角掃過那些小刀,這些東西,他不陌生。

  寧墨也不堅持,將軟巾卷擲到一邊。

  後背的劇痛讓不凡身體瞬間繃緊,赫然低笑道:「你與沙華的醫術,誰更好些?」

  寧墨對他的話不理不睬,只是忙著手中活計。

  不凡痛得額頭上滲著虛汗,自斟自飲,「你為什麼不想我死?」

  「你又為何不想我死?」寧墨聲調冷清得如同雪上光華。

  不凡把玩著酒杯,笑了,「其實,我們很像。」

  寧墨動作微頓,眼角略抬,看過他微側的臉,收回視線,不再分心。

  他當然明白不凡口中的像,不僅僅是這雙眼。

  「紇公子在嗎。」院外傳來不凡親信的聲音。

  「在。」平兒認得來人。

  「公子。」親信到了台階下,並不貿然進屋。

  「進來。」不凡看向門口。

  親信到了他面前,看了寧墨一眼,不馬上稟報。

  不凡道:「不妨。」

  「郡主的丫頭千千帶了人去給那女囚收屍,官方本不同意,鬧了一陣,千千也沒堅持,帶人回府,沒走多遠,守屍的官兵追了上去,說允她們收了。」

  「呃?」不凡放下酒杯,凝了神,轉眼間的功夫,官家改變主意,定有原因為。

  「千千也沒刁難,也就叫人回去收了,屬下看見女屍容貌和之前不同。」

  「有沒有被人換了屍體?」

  「說從遊街到執刑,到停屍不曾被換過,他也想不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親信搖頭,守屍的官兵中有他們的人,自然錯不了。

  「郡主為什麼要派人去收屍?」

  「據說上次郡主去大牢接白公子,與那女囚有一碗水的緣份,郡主見她可憐,給她送的斷頭飯,所以好人做到底,將她好生葬了,讓她好早些投胎。」

  不凡微微沉吟,眸子一亮,閃過一抹喜色,原來如此,雖然其中細節無法明白,但為何會突然變個模樣卻是想通了,攏在心裡的烏雲赫然散去,「你辛苦了,去休息吧,這件事,到此為止。」

  寧墨為他裹好傷口,淨了手,收去桌上刀剪,便坐到琴後,自行彈琴。

  不凡看過桌上寧墨未動過的酒杯,「這酒……」

  「雨過天晴,何需再借酒澆愁?」寧墨撥了幾個音,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沒有別的事,回吧。」

  不凡微微一笑,寧墨雖然不理閒事,卻心細如髮。

  見慣他如此,也不在意,起身離去。

  寧墨垂著的眼瞼,流出一抹落寂。

  ※※※※※

  千千繞過屏風,水霧繚繞中見無憂仰靠在浴桶緣上閉目養神。

  上前取了玉梳為她梳理一頭墨黑長髮,「已經照著郡主的吩咐,將那女人葬了,只是出了點怪事。」

  「嗯?」無憂眼瞼微睜。

  「那女囚不知故,相貌和上絞刑時不同。」千千壓低聲音,「會不會是被他們換過了屍體?」可是他們換屍體做什麼?千千想不明白。

  無憂暗笑,臉上卻不露出任何表示,仍閉了眼,「我也不過是想盡個人事,好人做到底,收斂了就行了,其他的不知道好過知道,省得惹禍上身。」

  千千臉色微變,好奇害死貓,幸好路上雖然覺得奇怪,卻沒跟任何人說起,將無憂瞅了一眼,又一眼,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卻心有千竅,暗慶這世跟了她,要不真不知死了幾回,「今天白公子來過,不見郡主又匆匆走了。」

  無憂赫然睜眼,坐直身子,看向千千,「他什麼時候來過?」

  「我們動身前大約半個來時辰。」

  無憂默了下去,原來他尾隨著她回了婉城的,這樣看,她對他說的話,他聽進去了。

  千千偷看她的臉色,見她欲起身,拿過大浴巾,抖開來裹了她從水中出來的身體,著實流了一灘的口水,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體態卻已經妙曼成這般。

  「今天我們院子裡的小紅問我,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一起的時候,被人群毆,那男人會如何做?」

  「那得看那男人是怎麼樣的人,如果是膽小怕事,又沒責任心的,多半自己先跑掉。如果是正常男人,會帶著女人一起跑。」

  無憂過去總是獨來獨往,對男人實在瞭解不多。刑場上他驀然阻止她看見斬頭的血腥場面,以及賭場他自己怎麼挨打,全然無所謂,卻死死將她護著的一暮暮,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想來應該如此。

  「跑不掉呢?」 千千雖然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但真正男女之間的感情,卻全然無知。

  「只有挨打,初初多半是男人挨打,到後來肯定是兩個人一起挨打。」

  無憂回想賭場當時的情景,如果開心打不過,自己又不能打的話,到後來自然是兩個人一起挨打,和以前看電視情節差不多,禁不住笑了,其實那小子也不是那麼壞,對他的怨氣不由的消了些。

  「如果說那男人喜歡那女人,會怎麼樣?」

  「如果喜歡,那男人就會被打得更慘些。」無憂想著在賭場時,開心不管是不是去找虐的,但為了護她,確實多挨了許多打,心裡一動,難道開心……

  念頭一動,忙強行打住,怎麼可能,那渾蛋小子……

  只不過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開心不能不維護她。

  「小紅傷得很慘?」

  千千搖頭,「沒受一點傷,那男人被對方抓了去,將她放回來了。」

  「那你可以恭喜她找了個好男人。」

  「小紅說,那男人躲在她身後對對方說:她爹是大戶人家管糧米採辦的,如果打了他,就別想拿到一兩銀子。」

  「……」無憂望天。

  「小紅正在苦惱,要不要尋她爹拿銀子去幫那男人還賭債,救他出來。」

  「你告訴小紅,叫她好好睡一覺,明天一覺醒來,當認不得那男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1:02 PM

116 郡主未回府

  不凡出了『墨隱』,睨了眼手中酒壺,自嘲一笑,還是不夠淡定。

  眼前人影一晃,洪凌靜立在他面前,神色間有些閃避,不敢直視不凡的眼。

  不凡心裡微凜,「回去再說。」

  洪凌輕點了點頭,隨在不凡身後,進了他的藏書石室,閉了石門。

  這間藏書石室,雖然算不上是秘室,但因為不凡掌管府中要事,難免有許多重要文案存儲,所以無他允許,任誰也不能進,而且在修建時,他又特別留心,石門一關,外面再聽不見這裡面的談話。

  不凡才轉身看向洪凌。

  「正如公子所料,宋太傅入山,以給神醫送上好人參為名,其實是暗替王妃查府中常樂郡主真偽。」

  「他可查到什麼?」

  「什麼也沒查到,神醫說郡主性情變化,是因為去年神巫給她施用秘術時,郡主發生排斥,藥物反噬所致,對往事有些似是而非。」

  「宋太傅相信了?」

  「信了。」

  不凡眉頭微蹙。

  「公子不信?」

  不凡神色淡然,「你有事瞞我。」

  洪凌面露愧色, 「我被老主人發現了。」

  不凡倒抽了口冷氣,在世人眼中義父是神醫,卻不知他便是當年名滿天下的鬼醫,只是多年前便傳聞已經入了土。

  他的妻子寧漫的絕世醫術和毒術也是由他親授,他由愛妻親自埋葬,所以世人無人會認為他還活著,更無人會將神醫與鬼醫並為一人。

  世間只得他的師弟神巫知道他的鬼醫身份。

  當年忠奴帶著奄奄一息的他和母親的信物前往山中,請求神醫出手相救,他不知醫神為何會買母親的賬,留下了他和忠奴。

  也不知為何本該暈迷不知事的自己,神智卻是清醒的,也正因為這樣,才在一次神醫與師弟神巫爭吵中得知神醫便是鬼醫。

  就連神醫本人也不知他無意中竊知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否則他也活不到今天。

  之所以被稱為鬼醫,是因為他救人無數,也殺人無數。

  正因為神醫不肯洩露身份,這些年只授他武功,卻不教他醫和毒。

  義父不教,他也絕不私竊。

  也是他這樣的性子,才深得神醫喜愛,又不曾懷疑過他知道鬼醫一事。

  這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會暗查興寧下落,他吩咐洪凌緊跟宋太傅,只暗觀臉色,不可妄動,仍是被義父察覺。

  腳底升起寒意,一時的執著,險些失去洪凌這條手臂,「義父為何放你回來?」

  洪凌搖頭。

  不凡微微愕然,「義父可有說什麼?」

  「下不為例。」洪凌緊皺眉頭,有些憤憤的一屁股在身側矮櫃上坐下。

  不凡斜睨著他,不由一笑,看樣子是吃了些苦頭回來的。

  洪凌伸手入懷,取出一物,向他攤開手掌,掌心躺了朵小小的珠花,「另外,神巫叫我把這個給你。」

  不凡拈起珠花,認得是無憂三年前進山時所戴,這珠花還是他陪興寧進京時,路過一家首飾鋪,想起兒時,有一次正在烤兔子,小人兒竄出來,趴到他背上說,看見哪個臣使帶了女兒前來,頭上戴了朵珠花,如何的好看。

  那時她還極小,費著九牛二虎之力,向他描繪那朵珠花是什麼樣子。

  照著他的意會,或許便是這模樣。

  當時興寧見他看那朵珠花,便死活纏著他給她買了下來。

  在指尖把玩一陣,神色微黯,「神巫給珠花你時,我義父可在身邊?」

  「在的,神巫叫我給公子帶句話。」

  「什麼話?」

  「善待無憂。」洪凌面色微沉,憤憤不平道:「我就不明白,那小魔頭,品質差成這般,神巫為什麼要這般維護,老主人和神巫不是萬事反著來嗎?為何到了小魔頭這裡,就和神巫成了一條線上的。再說這些年,難道公子對小魔頭還不夠好?還巴巴的趕著要你善待……如果不是老主人的吩咐,我真想……」

  「神巫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凡倒是一臉平和,將珠花放進架子上的一個小錦盒,轉念又將珠花取出,放入袖中。

  出了石室,聽小廝在門外道:「公子,郡主院子裡的李媽媽說有急事求見。」

  不凡自回來便沒過問郡主的事,這時已過三更,卻聽那邊院子的人求見,暗道了聲不好,急走向門口。

  李媽媽在門口急得搓手,見了他,如見了救命稻草,「紇公子,郡主……這時辰還沒回府。」

  不凡睨向跟在李媽媽身邊的大丫頭小紅,眸子微冷,「你不是說郡主回府了嗎。」

  小紅『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哭道:「千千說郡主去尋白公子了,叫我們先回來不要聲張,幫她瞞著些。晚些自會和白公子一起回來。可是方才白公子過來尋郡主,奴婢才知道郡主並沒和白公子一起。」

  「開心現在何處?」不凡眉頭微蹙。

  「奴婢見白公子人一回來,就知道郡主沒有尋到白公子,白公子臉色很不好,怕是他們二人又吵了架,就沒敢跟白公子說郡主沒回來,只說睡下了,白公子才鬆了氣,回自己院子去了。」

  「他們今天吵了架?」

  「今天郡主非要去看決刑,在刑場上遇到白公子,二人本來好好的,不知怎麼突然鬧起來了,白公子丟下郡主衝著走了,郡主怒火沖天,還把提督給打了,回府不久,有人回稟管家說白公子在鬧賭場,郡主就出去了。」

  「之後就沒再回靖王府?」

  「不曾回,奴婢左等右等,不見郡主回來,才問的千千,千千便要奴婢帶人先回常樂府。千千和郡主慣來是秤不離砣,千千都沒跟著郡主,奴婢也就以為郡主當真是和白公子一起。」

  小紅雙眼紅腫,嚇得直哆嗦。

  陸管事匆匆從院外進來,「公子,管家飛鴿傳信。」

  不凡接過小竹筒,取出裡面紙箋,略鬆了口氣,「她回了王府。」

  小紅聽了,長鬆了口氣,整個人都險些癱了下去。

  李媽媽犯了愁,急得臉色煞白,「明早宋太傅過來查勤,該如此是好?」

  「我去接她,你們先回去,此事不要張揚。」不凡回頭吩咐小廝,「備車。」

  洪凌急往外走,不凡叫住他,「你路上辛苦這幾許多日,去休息吧,不必隨我一道,如果我和郡主沒在宋太傅過來之前回來,你便說郡主與我一起。」

  洪凌應了,飄身離去。

  ※※※※※

  無憂沐完浴,正想往床上爬,千千突然一把將她擰了起來,「糟糕了。」

  「什麼事一驚一詐的?」無憂被千千嚇得一跳。

  「小紅說常樂郡主每月初七必須有夫郎們相陪增加陽氣,辰時一定要服沙華之血。在山中三年,不知是如何解決的這個問題。但沒進山前,每隔三個月的初七一定要回『常樂府』,王妃怕郡主誤了初七,令宋太傅每月初六辰時,查勤常樂郡主是否在府中,十幾年來,常樂只有九歲那年發脾氣摔了沙華之血,沒有服用,其他時候再沒錯過。」

  無憂心裡突的一跳,怎麼會這麼巧,她在二十一世紀時,每隔三個月,初七的早晨七點,冥王必會迫她喝下一小瓶不知什麼血液。

  她曾問過冥王,是什麼血,又有什麼作用,冥王說是沙華之血,因為她是已死之人,如果不服用沙華之血,肌膚便會潰爛。

  回來以後,把這事早忘得乾乾淨淨,這時突然聽千千提起,心頭一緊,扳著指頭一算,現在正是第三個月的初六,不禁抱著胳膊搓了搓手臂。

  「小紅有沒有說,她不服沙華之血,會如何?」

  「如果不服沙華之血,就會發疹,九歲那年便是發脾氣摔了沙華之血,結果臉爛得不成樣子。大半天不見你回來,險些把這事給忘了。如果趕不上明天宋太傅查勤,或者不喝那沙華之血,臉上又不爛的話,你這假貨可就穿幫了。」

  無憂真想將她摁到被子裡捂死,啐了她一口,「你怎麼不早說?」

  「我知道的時候,你還沒回來呢,辦好了你吩咐的事回來,你已經在洗澡了。」

  無憂一個頭三個大,只得匆匆收拾,吩咐人備車,摸黑往『常樂府』趕。

  管家看著無憂的車走遠,湊到親信耳邊道:「去回王妃的話,郡主回『常樂府』了。」

  ※※※※※

  無憂抱著軟枕,發了半天的呆,又扳著指頭算了一陣,越算越迷糊,將身邊睡得東倒西歪的千千拽了過來。

  千千已累了一天,這才睡著,被無憂弄醒,哭喪著臉,「你不會睏嗎。」

  無憂直接無視她的哀怨,「你在另一個世界,多少歲?」

  「二千來歲吧。」千千打了個哈欠。

  無憂一怔,「二千來歲?」不成了老妖精了。

  「嗯,相當於你們的十四。」千千又闔了眼。

  「這麼說,不同的世界,人其實一樣大,但年齡不同,是嗎。」無憂頓時來了精神。

  「凡世輪迴怎麼能與我們那裡相提並論。」千千被她纏得沒了辦法,只得又睜開眼,打個哈欠,拿指頭在身下墊子上畫了兩條同樣長的線,其實一條上點了八個點,另一條上點了十來個點。



117 不經意的情懷

  「比方說這是凡塵兩世,一點就是一年,這兩條線是一樣長的,在這一世上便是八年,這一世是……十三,十四……」

  千千抓著頭,完全不記得自己點了幾個點,努力撐著眼皮想數一數,只見那些點在眼前晃,怎麼也數不清,最終身子一歪,又睡了過去。

  無憂望著千千用手指劃出來的痕跡已然明白,就比方說這一世是過了八年,而她在二十一世紀是十八年,其實是過了同樣長的時間,所以回來仍是以後未滿十五,只是有不同的閱歷,並非自己多活了八年。

  呼出口氣,仰身躺下,沙華之血,到底是什麼血,那味道應該是人血,然又會是誰的血?冥王?

  搖了搖頭,如果是他的血,又何需用小瓶裝著,直接讓她在手指上咬一口,吮兩吮就算完事,而且興寧也需要沙華之血……

  沙華……曼珠沙華……難道……

  不可能,不可能,曼珠沙華的沙華又怎麼能在二十一世紀給血她?或許沙華之血,只是像她們所說的A、B、AB、型血中的一種特殊血型。

  馬車一頓,停了下來,無憂揭簾看去,對面停了一輛馬車,那車樸實無華,一點也不陌生,暗自奇怪,不凡的車,怎麼會在這裡。

  未等她多想,已從對面奔來一個小廝,正是不凡的跟前小廝清兒。

  清兒到了車前,給無憂行過禮,才恭敬道:「我家公子來接郡主。」

  「不凡回來了?」無憂有些意外,傾身將車簾一拋,向對面車廂望去,雖然對他總有些心結,但對他腰上的傷,一直擔心著。

  「今晚剛剛回來,小紅說郡主沒回府,公子放心不下,所以就出來接接。」

  清兒說的輕鬆,無憂又哪裡不明白,他連日奔波,已極是辛苦,身上還帶有傷,如果不是宋太傅早晨查勤,怕她誤了時辰,他何需巴巴的跑這一趟。

  他的處處維護,讓她心裡泛開不知是何種滋味,突然有些嫉妒興寧,同時也可以理解,興寧為什麼會一心愛這個對她無心的男人。

  躍下馬車,到了他的馬車前,明知他就在裡面,反而遲疑了,抬不起手去揭與他之間僅隔著的一道車簾。

  躊躇間,車簾從裡面被幾根修長白皙的手指握住,撩了開去,露出那張溫潤如玉的俊儒面頰,無憂直接落進那雙如幽潭般的眼中,再挪不去別處。

  他凝望著她的眼,微微一笑,伸出手,「上來。」聲音溫柔不容人抗拒。

  無憂懵懂的將手放入他掌心中。

  他合指,握了她纖細的幾根手指,手臂回縮,將她拽入車中。

  無憂跪伏在厚軟的褥墊上,車簾自身後垂落,才發現他的車廂裡鋪滿錦褥,堆放著靠枕、絲被,不像平時那樣,只能端端正正的坐著。

  望向前面車壁,才知道這車廂內的坐凳是可以活動收起,再看車廂一側矮几,堆放著許多書籍,卷冊。

  由此可見,他常常都是宿在車上,工作也在車上,其辛苦可想而知。

  再看他,眸子仍是純淨的黑,亮如星辰,但眼瞼下卻有一抹淺淺的黑暈。

  總令他為自己操勞,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不認得我?」他見她直怔怔的看著自己,笑了笑,神色間全無為她勞累奔走的怨意。

  「你不必來接我的。」無憂將視線從他眼上挪開,移落在被他握著的手上。

  「以為你在山中三年,剛剛下山,忘了回府。」他放開握著的手。

  「還真險些忘了。」無憂轉身坐下,借脫鞋子,避開他的目光,不是忘了,是根本不知道,如果不是千千從小紅那兒得知,這時還在靖王府蒙頭大睡。

  不凡靠著靠枕,坐了回去,靜看著她的背影,淺淺一笑,「開心又惹你生氣了?」

  「呃,那渾蛋啊……三姑娘都踢上門了,我不該惱啊?」她撿著他知道的事來說。

  「你以前並不在意。」不凡搖頭,刑場與三姑娘何關。

  「他在外面如何鬼混,我自是不在意,但人家姑娘踹到我臉上來了,我還能不在意?」無憂甚無語,他明明猜到自己是假貨,還口口聲聲以前,丟下鹿皮小靴,滾到他面前,去拋他的衣裳,「你的傷怎麼了?」

  他捉住她的手,阻止她進一步動作,「寧墨處理過了,不會有事。」

  「寧墨……」無憂微微一怔,寧墨懂醫?那夜的夢境浮了上來,神色間不自然起來,「是嗎。」

  他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目光鎖在她的臉上一點點審視,說起開心,她能坦坦然,一提起寧墨,她便是另一番模樣,她和寧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無憂被他看得越加不自在,乾脆抱了個軟枕,挨著車壁,離他遠些,滑躺下去,閉上眼,翻身背對著他,「睏了,睡吧。」

  「不蓋被子嗎。」不凡能感到她對自己的排斥和不自覺中流露出來的距離。

  「我不冷。」無憂躺下前就看過,車中只得一床被子,實在不願與他裹一個被子卷。

  不凡傾身,撩了車簾,對外面說了句什麼,吹熄燈燭,抖開絲被,蓋在她身上,自己則在她身邊躺下,並不碰觸到她,閉眼小睡。

  無憂對身後的男人,總會生出一些說不清的熟悉和依賴感,這種感覺像強力的磁鐵,總拉扯著她向他靠近,尋求更多的親近感。

  同時又清楚的知道,他是興寧的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興寧,她絕對不能把心丟在人家的夫君身上。

  彼此保持距離倒還好過,然只要他為她做點什麼,便隱忍的很是辛苦,見他如此,反而安了心,慢慢的放鬆下來。

  月夜星高,難得的一個晴朗夜。

  花蔭垂柳中,石子鋪路,繞著荷塘,盡頭是一個精緻別院。

  馬車避開正門,直到西門才停下,車沒停穩,門已經由裡打開。

  不凡抱著已熟睡的無憂下了馬車。

  夜風襲來,無憂睡夢中不由自主的向他懷中偎緊。

  不凡淡然的眉目間,攏上溫柔暖笑,那抹溫柔一閃即逝,暗歎了口氣。

  雖然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但直覺懷中人,並非他所承諾要守候的人。

  按理他與她全無關係,然不經意中,她的一舉一動,一個神態卻牽引著他。

  有片刻間的恍惚,守候著她,到底是為了那個承諾,還是為了她這張臉……

  如果是後者,他背脊繃緊……以後如何面對地下的她……

  回頭吩咐關門的媽子,「輕手些。」

  老媽子盡量放輕手腳,門關攏之際,仍是『哐當』一聲。

  無憂驀然驚醒,心裡撲撲亂跳。

  不凡眉頭微蹙,低頭便見無憂一雙小手緊緊的拽著他的衣襟,睜著一雙烏黑睡眼,如受驚的小鹿,迷迷糊糊的看著他。

  守著興寧八年,從來沒見過她有過這副神情,眸色暗黯,生出憐惜,「沒事,睡吧。」

  風吹過無憂耳邊髮絲,拂著臉絲絲的癢,習慣性的別臉在他頸側蹭了蹭。

  他身體即時僵住,腳下步子微微一頓,低聲輕喚,「憂憂。」聲音低軟柔糯。

  很久以前,帶著那小人兒到後山打了野兔、山雞,往往就地燒烤,供二人裹腹。

  小人兒吃飽後便會犯睏,他也只能或抱,或背的帶她回去。

  她也是極易驚醒,受驚之時,就會緊緊拽著他的衣裳,也是這般將他看著,臉上哪裡不舒服,也不肯鬆開緊攥著他的手,直接將臉往他身上蹭。

  無憂神智未清,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臉貼著他的頸側,重新合了眼。

  額角輕貼他溫熱的下顎,聞著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睡意反而慢慢遠去,越來越清醒,才醒起自己被他抱在懷中。

  忙將頭抬起,額頭離了他的面頰肌膚。

  他轉臉過來,「怎麼?」

  「沒事。」無憂身體繃緊,不自在的輕掙著想下地。

  「別動。」隨著她瞳眸漸漸清晰明亮,他感到她的疏遠,一絲失望自心頭掠過,陡然一驚,過去一直希望興寧獨立,最不願意的就是她對他依賴。

  而方才,他竟想留住,懷中人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那抹依賴,「你沒穿鞋。」

  無憂繃著身子,向抬起的腳看去,果然只有雪白的襪子,踩在地上實在不雅,眼角微轉,見一側的下人不住的偷偷瞄她的腳底,神色古怪。

  驀然想起,自己的每雙襪子底都畫著開心的卡通頭像,也有些尷尬,撇了嘴角,向那下人瞪去。

  「怎麼?」不凡見她神色有異,隨她視線看去。

  「沒事。」無憂忙將繃著的腳垂下,縮入裙中,望向四周,不知現在身在何處,枯葉從頭頂飄下,落在不凡的肩膀上。

  無憂信手拈去枯葉,「為什麼來這裡?」

  他深望了她一眼,將臉伏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你是願意自自在在的,在這裡睡到自然醒,還是回去,趕著溫功課應付宋太傅的考核?」

  「當然是睡到自然醒。」無憂想也不想,話脫口而出,又忙打止,大睛睛轉了一圈,苦了臉,原來不光光是查勤這麼簡單啊,「可是宋太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1:13 PM

118 溫情

  「有我。」不凡抱著她,邁進清兒推開的門扉。

  無憂安下了心,喜笑顏開。

  雖然不凡只是興寧的二夫,但卻是『常樂府』的管事人,宋太傅就算是姨娘的人,也不能不給他面子,有他擔保著,自是再無後顧之憂。

  他看著她的笑顏,眉目也舒展開來。

  他們到來這前,已有下人趕在前面收拾房間。

  屋內已攏了地龍,暖暖融融。

  無憂不知這個宅院是誰的府邸,也不敢多問。

  轉進裡間,裡面設著一床一榻,床和榻之間隔著百折屏風。

  他們只比前來報信的下人晚一步到達,之前又有吩咐前來報信的人,不要驚動前院。

  別院下人平時本就不多,後院就越加的少,不凡見榻上未備被褥,知道他們攏了地火,還沒來得及過來鋪墊乾淨被褥。

  想著在車上時,無意中碰到她的腳,冰冰涼涼,而屋中攏著的地火已經極暖,怕她一冷一暖的,凍了腳。

  抱了她徑直坐到窗下的矮几後,順手將她放坐上面前矮几,伸手握了她的腳,入手纖細小巧,冰一般的冷。

  無憂突然被他握住腳,吃了一驚,忙要回縮。

  「別動。」他手掌握緊,不容她縮開,看見她腳底頭像,不禁莞爾,「你就這麼惱他?」

  「他實在太過可惡。」無憂大窘,尷尬的乾咳一聲。

  「看來,我得小心些,千萬別惹了你。」他微笑著打趣,脫去她腳上白襪,置於一邊。

  無憂更窘得滿臉通紅,「不許告訴他。」

  他笑著搖頭,反手解了腰帶,敞開衣襟。

  無憂一怔,隨即戲笑道:「難不成,你打算今夜就這麼睡我腳底?」

  不凡眼風向她飄來,「如果你想如此,也不是不可。」揭了衣袍,只隔著薄薄的一層中衣,將她的腳心抵在自己溫熱的小腹上。

  隔了層衣裳仍能感到她腳心的柔軟,而掌心中的腳背肌膚更是如握凝脂,心中不禁微微一蕩,隨即拉攏衣襟,手復握了她的腳背,不容她縮開。

  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源源傳來,無憂呼吸頓時一窒,雙手緊握了身體兩側桌緣,身體繃得緊緊的,「我……我不冷。」

  不凡向後靠了身後靠墊,微抬了眼,靜靜的看著她姣好的容顏,漆黑的眸子如寧靜的夜,一點點的將她看過。

  她大半夜的出來,身上穿著的袍服還是她初初下山時所穿,這時天氣,已是太薄。除此外,別說皮裘披風不披一件,就連圍領也不配一條。

  眉頭微蹙,那個千千終是新了些,「你下山前,我便吩咐人為你新備了冬衣,為何不穿?」

  無憂輕咬了唇,「我不冷。」其實是不願穿興寧的那些衣裳。

  「不喜歡?」他抬手,將她的唇解救出來,指尖停留在被她咬出的齒痕上輕輕摩挲,讓無憂感覺自己像他養著的貓兒。

  「不是,真不覺得冷。」無憂本來就比常人耐冷,加上以前一直沒疏於鍛煉,體質也好,再加上年輕,穿得薄,雖然並不是完全不冷,倒也能抗得過去。

  他手指從她的唇,滑上她的面龐,進來這一陣,入手仍是微涼,漫呼了口氣,不冷……才怪,也不說破,收手回來。

  從懷中取了洪凌帶回來的珠花,遞給她。

  無憂懵懵接過,手中珠花小巧精緻,竟是她所喜愛的類型。

  從包鑲著的金絲成色可以看出,已有些年份。

  大戶人家首飾,大多過些日子便會有專人清洗,重新拋光,不知何故,這朵珠花竟會由著它舊去,但珠花上極細微的點珠雕花,都保存得完好無損,可見這珠花的主人對此物極為珍惜。

  直覺這珠花是興寧之物,只是不知是她送給不凡的,還是遺失在哪兒的。

  不由感歎,這個興寧與自己竟連喜好都差不多。

  她細看珠花,不凡也靜靜關注著她臉上神情。

  直到她抬頭向他望來,才道:「神巫托洪凌給你帶回來的。」

  無憂眼底閃過一絲迷惑,興寧在神醫那裡三年,如果說是遺失在山裡還說得過去,如何會在鳳止那神棍的師傅那裡。

  不凡一直凝視著無憂,見狀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突然伸手握了無憂的腰,將她從矮几上拉了下來,坐在自己腿上。

  無憂本能的身體後縮,然後背被几沿擋住,無處可退,想要起身,他手臂一環,已將她箍在懷中。

  雖然早就料到他看出自己是假貨,但咬著他無憑無證這點,並不多怕他,這時手中仍握著那朵珠花,心裡卻有些發虛,難不成因為這朵珠花讓他又看出什麼?

  他凝看著她如寶石般清亮的眸子,瞳眸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她被他抱得極緊,他俊雅的臉龐近在咫尺,溫熱的呼吸可聞,輕拂著她臉膛肌膚,鼻息間儘是他常伴墨梅所留下的似有似無的薄香,他墨黑的鬢邊髮束與她的混在一起,隨著他的緩和的呼吸輕輕顫抖,發顫,她的心也在顫。

  對他的眼,不敢多看,怕自己迷失進去,慌亂中微側臉,垂眸避開。

  他垂下眼瞼,只見她頸部優美的曲線柔和的漫延進繡著冬梅的素色衣領,白若細瓷,柔膩如凝脂美玉。

  伸指將她耳邊墨黑長髮纏在指間,露出耳根處那粒赤紅小痣。

  他視線落在小痣上,不再挪開,深眸一點點黯了下去。

  放開指間髮縷,手指輕撫上微微突起的小小紅痣,輾轉半晌,方慢慢順著她繃緊的頸側肌膚輕輕撫下,留連不去。

  她不知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也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如此,僵著的身子緊張得瑟瑟輕抖,落在他眼中,竟如寒風中的欲墜花瓣,心生憐惜。

  他的唇情不自禁的向她一點點靠近,落在她耳根處,吻上那顆血紅小痣。

  那一剎,繃緊的心竟莫名的一鬆,閉上眼,長舒了口氣,像是一直壓抑在心底深處許久的渴望,突然得到釋放。

  明知懷中人不會是他心中所想,卻不願放開,騙自己一回,又有何妨?

  在她耳邊低喚了聲,「憂憂。」

  無憂被那一聲『憂憂』,抽去了所有思想,恍然如夢,夢中無數次聽子言喚自己『憂憂』,雖然耳邊的聲音與子言的聲音全然不同,那時的子言還沒到變聲的年齡,她不知他如果活著,現在會是什麼樣的聲音,但這聲『憂憂』卻讓她覺得彷彿是子言在喚她。

  只覺得輕貼在自己耳根處的唇滾燙灼人,濕潤的舌尖輕舔著她耳根紅痣,酥酥麻麻自那點傳開,片刻間,半邊身子都麻了過去。

  手中緊攥著那珠花,掌心沁出微汗,身上忽冷忽熱,一陣一陣的絞緊了她的呼吸。

  想躲,卻又無處可躲。

  半晌,頸邊滾燙的唇,順著頸側曲線慢慢吻下,她越加呼吸不得,想叫他停下,將她放開,動了動唇,卻發不出一個音符。

  直至他熱燙的手,滑入衣袍,微微粗糙的手掌貼上她腰側肌膚,才陡然驚醒回神,抬手撐了他的肩膀,將他推開了些。

  微喘中看見他眼中跳著從來不曾見過的慾望。而他的手仍留在自己衣裳之內,隨著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的輕壓著自己的身體,越加的慌了神。

  忙將紛亂的情緒收斂,露出以往的賴皮笑意,「難不成,你想今晚與我不明不白的把房圓了?」

  不凡啞然失笑,他與她名分在此,還能有不明不白一說?

  驀然傾身,握了她的腰,將她壓在矮几上,近距離的凝看著她分明心虛,卻強作鎮定的眼,兀然一笑,「你想如何?」

  無憂一愕,「我想睡覺。」

  他偏頭一笑,轉臉過來,臉向她俯近,直到唇幾乎貼了她的唇,才停下,「不慌睡。」

  無憂將臉別開,輕咳了聲,「我尚未大婚。」此時此境,想打破這份實在過於的曖昧,或許只能拿這些破得不能再破的藉口。

  他胸脯緊貼著她的胸脯,能感到她失了規率的心跳,低笑出聲,留在她衣裳內的手掌摩挲著她細膩如脂的肌膚,眸色幽暗,低聲道:「不進去便好。」

  無憂眼珠子轉了半圈,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不進去是什麼意思,臉騰地一下如同煮熟的大蝦。

  正想用力將他推開,他的手突然滑到她後背,穿入裡面小衣,滾熱的唇貼了她的耳,溫熱的氣息在耳邊流淌,「你以前不是喜歡這樣嗎。」

  無憂身體頓時僵住,撐著他肩膀的手,反不敢用力,難道興寧以前跟他玩的是這種遊戲?

  這樣的話,太過抗拒,便向他再次表明,自己不是興寧,這樣反覆的在他面前露出形跡,根本無需證據,他也能指證她這個假貨,到那時這身份怕是扮不下去了。

  然如果不抗拒,真要這麼跟他纏綿到只差那一線?

  一想到他是興寧的男人,心裡就打了千百個結。

  躊躇間,他的唇已再次落下,吻上她的的唇角,輕輕吮吻,正要順著她的唇移上,他的動作突然停住,將她抱起,離了矮几,手掌從她裳內褪出,靠向身後靠墊,只是仍將她攬在懷中不放。



119 無憂現形

  無憂雖然仍垮坐在他腿上,但好歹他的手退了出去,也沒再有更多親近的舉動,不管是什麼原因,繃緊的神經總算鬆弛下來。

  緩了口氣,才發現有細碎的腳步聲向這邊快步走來。

  跪起身,想從他身上下去,卻被他環在腰間的手壓了回來,不容她離開。

  在文溫儒雅掩蓋下,骨子裡滲出來的霸道讓無憂微感無措。

  坐落間,她清晰的感覺到,他結實的大腿托著她的臀,實在是不該出現在他們之間的親密。

  再次起身,再被他壓回。

  無憂聽著下人的腳步聲已進了院子,帶著慍意的眼瞪視向他,恨不得一個過肩摔,將他飛過身手矮几。

  心裡開始怨冥王,暗罵興寧,害她學了一身的功夫,偏不能用,真是憋悶死人了。

  他平靜的迎向她的目光,如同她第一次見他。

  她一直認為自己的眼神很利索,與人對瞪,基本上是人家不敢與她直視,可在他的凝視下,漸漸退縮,他的眼明明溫和無害,卻讓她不敢多看。

  微微轉頭,垂下眼瞼,腿上用力,重新撐起身,臀離開他的腿。

  這次,他徑直將她拉下,手掌按住她的後腰,將她納入懷中,緊緊箍住,再不讓她胡亂動彈,臉龐埋在她鬢邊,面頰貼了她冷滑細膩的面頰。

  「你瘋了嗎。」無憂雙手扳著他的肩膀,可是卻無法從他懷中挪開不得絲毫。

  「你身上為什麼總這麼冷?」他低聲呢喃,聲音啞得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雖然親近她是為了想弄明白一些事,但他終是失了控,第一次為一個女人失去自制。

  無憂心裡嘟囔,「你見過死人是暖的嗎。」 當然這話不能說。

  不安的扭動著身子,身下不經意中壓上一處硬漲。

  緊抱著她的身子微微一顫,強健的手臂瞬間將她壓緊,微蹙了眉頭,深深一喘,「再亂動,真要圓房了。」

  無憂腿間柔軟緊壓著那處硬物,隨著那個硬硬的東西,不時的微微漲動,一種奇怪的感覺瞬間化開,微微一怔,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身子即時僵緊,頭皮麻了一片,睜大慌亂的眼,一動不敢亂動。再動,真要擦槍走火,她可不願與他玩,興寧喜歡的遊戲。

  他感到她的緊張,面頰輕蹭了蹭她的面頰,唇貼著她的細膩微涼的肌膚滑向她的唇角,見她竟連呼吸也屏住了,眼裡不禁勾出一抹笑,低聲道:「我也是男人。」

  無憂怔住,不敢相信伏在她耳邊說出這話的人,會是平時所見,無論何時都冷靜淡然的不凡,緊盯著咫前的那雙無法見底的黑眸,他這到底是在唱哪齣?

  「那你平時怎麼解決需要?」

  不凡唇微離了她,抬眼上來,微微愕然的看進她的眼,在她眼中仍純清瑩亮,一派的理所當然,全無這些話羞於從女子口中說出的窘迫。

  不由撇臉一笑,想不明白到底什麼樣的地方能養出她這麼個性子。

  如果憂憂還在,也是這般年紀,會是什麼樣的一個性子,或許也如她這麼頑皮……

  胸口猛的抽痛,垂下眼瞼,笑意自唇邊消逝,略退了開去。

  無憂不過是隨口問問,見他神色有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門外腳步聲已到門外,聽一個女子嘻笑道:「郡主已快十五了,不知會不會和紇公子圓房?」話語中透了些酸味。

  「自然不會,郡主的臉毀了後,如果沒戴面紗,連抬頭看紇公子一眼,都不敢抬頭,睡覺更非得隔著屏風,唯恐被紇公子看著那張臉,嫌棄了她,如何能圓房。」另一個女孩說完頓了頓,「你該不會對紇公子還沒死心?如果不是姑姑及時發現你存了這心,將你調過這院,只怕你早被郡主打死了。」

  「我哪有。」

  無憂聽到這兒,險些一口氣閉了過去。

  連看都不敢讓他多看,還能這麼抱著又親又蹭?以前喜歡這樣?喜歡他的頭。

  他所做根本是在試探,她到底是不是興寧。

  結果,他勝了,讓她完完全全的露了形。

  得出這個結論,反而沒了顧慮,繃著的身體放鬆下來。

  漂亮的大眼睛剎時睜圓,惡狠狠的瞪著不凡。

  不凡的眼比窗外的夜更黑更沉,更加莫測。

  他寧和的迎視著她的眼眸,微微一笑。

  二人一怒一笑,靜默對視。

  「你們在胡說什麼?活膩了嗎。」另一個女子呵斥聲,打斷門外女子的低聲戲語。

  「姑姑。」

  「姑姑。」

  二女驚喚後,均閉了嘴,門外頓時靜了下來。

  無憂和不凡仍是默默對視,全不為門外人聲所動,均是不語。

  門『嘎』的一聲開了,三個婢女抱著全新被褥,進到裡間,驀然看見矮几後的二人,臉色剎時慘白,不約而同的跪了下去。

  無憂別臉一笑,笑意剛現,便沉了下去,從他身上站起,將手中攥著的珠花向他擲去。

  不凡不看跪著的三個婢女,仍只看她。

  無憂轉身,目光先掃過年長的那位,再冷看向將頭緊緊埋著的另兩個年輕的女子,「叫什麼名字?」

  二女同時一哆嗦,低聲回話。

  「奴婢綠娥。」

  「奴婢小晴。」

  無憂從她們的聲音可以判斷,小晴是問興寧會不會與不凡同房的那位。

  上前兩步,將小晴拽了起來,小晴嚇得身如篩豆,「郡主饒命。」

  無憂不理她的哀求,將她拖拽到不凡面前,冷睨著仍凝看著她的眼的不凡,「把他的火給洩了。」將小晴往他身上一擲。

  小晴跌趴在不凡身上,嚇得面如死灰,手忙腳亂的從他身上爬退下來,跪在一旁,垂著頭不住的抖。

  不凡擱在矮几上的手,把玩著珠花,看著怒不可遏的她,不慍不火,終是一笑,那笑沉靜從容。

  無憂憋著一肚子氣,縮在袖中的小手握了拳,終於咬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再不離開,她怕自己真會忍不住出手揍他。

  身後風動,拂起她耳邊髮絲,手臂被人從後面握住。

  「放手。」她回身抽手。

  手臂隨著她的力道得到解放,剛邁步,天旋地轉,人已離了地,被打橫抱起,熟悉的氣息瞬間裹襲了她。

  他透著寵溺的輕歎了口氣,「不是說睏了嗎?我也睏了。」

  無憂望著他,微微一愕,掙著的身子,不再動彈,慢慢在他臂間放軟,怒氣一點點流逝。

  不凡睨向年長的長婢女,「鋪床。」

  長婢女長鬆了口氣,慌忙抱了褥奔到床邊,麻利的鋪整齊整,立在榻邊等著服侍無憂。

  不凡抱著無憂走到床邊,將她輕輕放下,於床緣邊坐下,方輕瞟了仍跪著的二婢,淡淡道:「掌嘴五十,如果再犯,重罰不赦,出去吧。」

  手一拂,床幔落下,翻身上床,除去外袍,回頭見無憂睜著烏溜大眼,仍瞪著他,微微一笑,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柔聲道:「睡吧。」

  長婢女到了這時,懸著的心才算真的落了下來,知道那邊的榻已經無需再鋪,狠狠刮了癱軟在地上的二婢,放輕腳步,往外急走。

  二婢忙爬了起來,隨在她身後。

  無憂以為,他定會問她的來歷,問她到府上的目的,問興寧的下落。

  不料,他慢慢收回手,滑躺下去,合了眼。

  無憂等了一陣,一直不見他問話,輕抿了唇,也蓋上錦被面朝裡,背對他的躺下。

  身後傳來他悠然的聲音,「穿這麼多睡,明日出去,又要受涼。」

  無憂猛的翻過身,就著帳中昏暗的光線,瞪著他斧削般精緻的側臉,半晌,赫然起身,三下五除二的剝下身上袍服,擲到一邊,重新裹了被捲,重重倒下,又刮了他一眼,仍翻身將背對著他。

  他睜開眼,側臉看向她,善待無憂……眼角露出久違輕鬆的淺笑。

  無憂睜著眼,瞪著前方帳幔隱約的團花圖紋,眉頭一皺,突然轉身。

  四目相對,均是一怔。

  「睡不著?」不凡眼中悅色還沒能完全掩去。

  無憂癟了嘴,被他這麼一折騰,睡得著才怪,「那珠花……」

  「是四年前,在西越京都買的。」

  「你買的?」無憂沒料到他會告訴自己。

  「她讓我買的。」他喜歡她這麼直直無懼的看著他。

  「那還不是一回事。」無憂扁了嘴,口中這麼說,心裡卻又覺得好像不是一回事。

  「你真叫無憂?」

  「嗯,不過你在我這兒,什麼也問不到,我明天會離開。」無憂眸色微黯,明天會離開,心裡有些不捨。

  「為什麼要走?」

  「還用問嗎。」

  他的手伸入她的被中,握了她的手,無憂微微一縮,不再動,任他握著,涼意在他掌心中化開,「她沒回來前,別離開。」

  無憂默了一陣,才悠悠開口,「你是怕興寧的失蹤,引起混亂?影響你的地位?」

  他笑了笑,平靜道:「我知道她的下落。」

  無憂愕然,驚大了眼,「在哪兒?」

  「與神巫一起。」他雖然不知神巫和義父為什麼這麼做,但相信必有他們的道理,「留下,我會保你安全。」

  無憂撇臉啞笑,重新審視向枕邊俊容,這個人到底能否相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1:26 PM

120 不想圓房

  不凡讀懂她的猶豫,握著她小手的手,略為鬆開,再次覆下,包住她整個手背,手指分了她的手指,收攏五指,緊緊扣了她的掌心。

  「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是藉著『常樂郡主』立足府中,如果你無法相信我,就當是我借你彌補 『常樂郡主』不在時的空缺。」

  無憂的手指被他的手指撐開,微微的痛,整隻手卻被他更牢的掌控,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既然你知道她在哪裡,為何不接她回來,還要我留在府中?」

  「那珠花……她不會輕易離身。既然在神巫手上,說明她人在神巫手上。是她無法回,還是不能回,我不得而知。但這件事,神巫連王妃都瞞,必然有他的理由。」

  無憂長睫微微一顫,一種未知的異樣滋味從心間漫開,隱隱的酸楚,那珠花是他買給她的,而她又如此珍惜。

  自己這樣跟人家的夫君躺在一張床上,算不算小三?

  手上微微用力,想將被他緊扣住的手抽出來。

  他的手指扣得更緊,「你當初選擇到府中充當『常樂』,必然有留在府中的目的。但要留在府中,就無法與我們太過分生。」

  冥王送她回來,就是要她充當興寧,到底冥王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明白,就如同當年,他為什麼要將她救活,帶去二十一世紀一樣。

  她用了整整十四年的時間,也沒能從冥王口中得到,他救活她的目的,直磨到她失去了耐性,所以在得知他要將她送回來時,根本懶得問他,問了也白問。

  現在不知他遊蕩在哪個陰朝地府,更不用指望得到結果。

  不管他是什麼目的,現在她有機會活著回來,便可以借這機會完成自己的宿願。

  與他也算是各得所求。

  目前能知的線索,只有王妃,鞦韆,寧墨的琴……這一切全與『常樂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果離開,再沒辦法見到寧墨,再無法與王妃接觸,更無法入宮。

  做一個普通的百姓,查探皇家之事,難如登天,尋找到子言的希望也就越加渺茫。

  她確實需要這個身份,「你就不怕她遇上什麼不幸?」

  他笑了笑,神情輕鬆,「她自小體質不同常人,神醫是神巫的師弟,如果神醫都無法救她,那普天下無人可救她。」

  「你就這麼信得過神巫?」

  「連王妃都不會對神巫有任何猜忌,我為何要去懷疑?再說我可以不信神巫,但不能不信神醫。」如果她當真有意外,義父不會瞞他。

  無憂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自己不出現,神巫將興寧留下,那將如何對姨娘交待?除非……

  除非神巫知道自己會出現……

  冥王曾說過,她的復活是出自蒼穹大陸最神秘,也是最強大的秘術士。

  而神巫也是秘術士。

  腦海中浮現出和冥王有相同相貌的鳳止,鳳止是神巫唯一的徒弟,鳳止和冥王如果不是一個人的話,多半是冥王這隻野鬼,盜版了鳳止的相貌到人間遊蕩,不管是誰盜誰,都說明他們之間脫不了關係。

  想來想去,得出兩個答案。

  一,興寧死了,神巫向王妃交不了差,便求著冥王弄了自己這麼個冒牌的過充數。

  二,冥王要弄自己回來,讓神巫暫時將興寧扣著,給自己騰位。

  反正興寧毀容多年,她一日不見光,一日無人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模樣,而自己兒時跟她一般長相,就算大長了有所不同,也多少有些相似,光看相貌,自然不會穿幫。

  不管一還是二,她都可以留在府中,神巫根本不用將她的身份暴露給不凡,畢竟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神巫為何將珠花交給你,而不給王妃?」神巫瞞著王妃,卻將珠花交給他,足可見這其中又另有深意。

  「如果沒有我,你認為你能騙得過王妃多久?」

  無憂半瞇了眼,難道是姨娘將人家的狼崽子養在了自己的羊圈裡?不凡根本就是神巫他們安插在姨娘身邊的人?

  「你誤會了,不過是神巫握住了我的軟肋罷了。」 不凡坦坦然。

  神巫將珠花給他,暗喻著興寧在他手中,同時交待他善待眼前的她,就是無形的威脅,也是交易。

  「呃?」

  不凡迎著她警惕的審視,她身份被揭穿,生死不過是一線,卻能冷靜至此,這樣的她與自己倒有幾分相似,轉臉過去,仰望頭頂幔帳。

  「我告訴過你,她對我很重要。」 要保住興寧,就得保住眼前的她,這就是神巫給他暗示。

  無憂啞然失笑,將被他握著手抬起,嘲諷道:「如果她看見,我們這樣,會如何?」

  他眸子微轉,掃過交在一起的手,再看向她,不答反問,「害怕?」

  無憂注視著他,半晌,嘴角勾起一絲譏誚淺笑,將被他握著的手重重落回身側,一個已死過的人,還有何可怕?閉上眼,不著痕跡的翻了個身,順勢從他掌中抽出手。

  「我無意沾染人家的夫君。」

  他苦笑了笑,此夫君已非彼夫君,『夫君』不過是個身份。

  無憂背對著他,看著枕邊,被他握過的手,手上仍殘存著他手上的溫熱。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不賭如何知輸贏?

  「我明日隨你回府,如果她要回來,提前告訴我,我離開。」話落,猛的轉身,直直的瞪著他,「如果你想暗中謀算著處理掉我,我一定拉你給我墊棺材。」

  他看著她還稚氣未落的小臉,緊緊的繃著,一臉正經,笑了,漫不經心的道:「好。」

  「我是認真的。」無憂見他沒有個正經樣,小臉繃得更緊。

  「我也是認真的,黃泉路上,我可不能攜著你,所以這棺材,我是不會給你墊的,你自不必擔心我會在她回來前,殺你滅口。」他仍笑,「不過,你悠著些,別把天捅了。」

  無憂被他這話逗樂了,噗的笑出了聲,臉再繃不住,「你害怕?」如果被姨娘知道他和一個假貨串通,被揭出來,他也是脫不了關係的。

  「我不能時時在你身邊。」

  無憂笑意微斂,吸了吸鼻子,小聲嘀咕,「我也不想時時被你盯著。」天天被他守著,什麼也別想做了。

  睏意襲來,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不凡探身撩了帳簾,吹了床邊蠟燭,帳中暗了下來,「睡吧。」

  無憂合上眼,又打了個哈欠, 「以後你睡榻,跟人家的丈夫同床共枕,算什麼回事。」

  黑暗中不凡默了一陣,就在無憂朦朦要入睡之際,幽幽道:「無憂……」

  無憂含糊道:「嗯?」

  「你無需多慮,我們與她在沒圓房之前,都是自由身。」

  無憂微怔,半睜開朦朧睡眼,腦子成了漿糊,她和子言兒時哪懂什麼圓房的事,可他確確實實是自己的駙馬。

  「我們只是協議,只要自己願意,隨時可以離開。」

  無憂赫然明瞭,為什麼了了有五年之約;為什麼開心口口聲聲,誰知道明日的事。

  原來如此……

  眸子瞬間睜大,一骨碌爬起來,居高臨下的在黑暗中看著他,「你不想和興寧圓房。」

  「為何這麼說?」他閉著眼,語氣淡淡的。

  「你今天差些走火,在你確定我不是興寧時,你分明是開心的。如果你想與她圓房,發現我不是她,應該失望才對。」

  無憂話落,腕上一緊,將拉拽下去,被他一個翻身壓在身下。

  黑暗中,他看不真切她的表情,那雙眼卻是極亮,「你當真只得十四?」

  「差一個月,十五。」 無憂乾咳一聲。

  他手指慢慢繞著她耳邊髮絲,原來她也是這般大。

  無憂與他對瞪,皺了眉,「不對啊,如果說你們現在是自由身,興寧這麼緊張你,巴不得與你圓房才是,為何……會不同你圓房?」

  「她入山前,年齡還小。」

  「可是,如果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她呢?」

  「也不會。」

  「為何?」

  「她怕我納妾。」

  無憂一噎,怎麼就忘了這點,在西越,未與正妻圓房前,夫侍是不能納妾的。

  興寧怕他與她圓房後,再有別的女人,心就會放到別的女人身上。

  就算她可以除去他的妾室,但定然會令他著惱,輕則疏遠,重則反目。

  「難道因為我是野的,當真和我把事辦了,也不用負責?」

  「你這麼想?」

  無憂扁嘴, 男人的那點伎倆,巴不得泡在花叢中,又無需負上半點責,小說裡沒少寫,「先說好,別當我是野鴨子,要洩火,找別人去。」

  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不知她這小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又是千千教的?」

  才不是,無憂翻了個白眼,「你為何不肯與她圓房?」她清楚的記得,那夜他說過的話,他不嫌……

  既然不嫌,為何不肯?

  「你問多了。」他聲音轉冷,翻身下去,「再不睡,天亮了。」

  無憂慢慢抿緊了唇,興寧遇上他,注定痛苦。

  暗罵了聲,「洋蔥王子。」將被子蒙過頭,再不理他,隱約中彷彿聽見他一聲輕不聞的歎息。



121 非禮良家少年


  無憂醒來時,耳邊是出來覓食的鳥叫。

  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才想起夜裡是與不凡同床,忙將舉過頭頂的手縮了回來,睜開眼往旁邊看去。

  身邊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不凡的人影。

  帳中光線昏暗,也不知此時到了什麼時辰,翻身坐起,拋開帳簾,從窗欞撒入的陽光晃得眼前一花,忙抬頭捂了額頭,半瞇著眼。

  「醒了?」熟悉的低柔聲音傳來。

  無憂順著聲音傳來方向望去。

  不凡外袍未繫,敞著衣襟,坐在矮几後,面前攤著些紙卷,他只是抬眼看了看她,又看向自己筆下紙卷,忙著自己的事。

  這樣的寧和閑靜,讓無憂有一剎的錯覺,好像自己與他真是夫妻,失神怔看著他,連起身穿衣都忘了。

  他感到她一直看著自己,又抬眼起來,眸色柔和,與她對看了片刻,放下手中毛筆,起身從几後繞出來,走向床邊。

  到了她面前停下,伸手去握她捂在額頭上的手,「還冷嗎。」

  她的手這時倒有些溫熱,不像昨夜那麼冰冷。

  無憂搖了搖頭,低頭見自己身上蓋著兩床錦被,目光上移,落在面前敞開的白衫衣襟。

  想起一件差點忘了的事,她白天只要動彈著,不多怕冷。

  但睡著後,便會畏寒,而且越靠近三個月一次的初七,夜裡睡著後,越是怕冷,直到服下沙華之血,這樣的狀態才會消失,昨夜是初六夜,也是她最怕冷的一夜。

  怔怔的看著他敞開的衣裳裡的中衣繫帶,也是散著沒繫。

  隱約記得,寢屋裡攏著地火,本來很是暖和,可是夜裡睡著後,仍覺得極冷,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後來有一隻手伸進她的被子,握了她的手。

  那隻手很暖和,於是她便順著那隻手鑽進一個很暖和的地方。

  然後……在地方尋到熱氣傳來的源頭……然後,她把阻礙著熱源的障礙物全解了去……再然後,把自己貼了上去……

  無憂腦中『嗡』地一下,炸開了,驚抬眼,看向頭頂春陽般溫暖的俊逸面龐,「我對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他眸子黯了黯,仍握著她的手,抬起另一隻手撩開貼在她雪白面頰上的秀髮。

  「是嗎。」無憂心下略安,難道只是幻覺。

  那是幻覺的話,也未免太過逼真,心虛的偷看了他一眼,神色間也分不清他的話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以後再不與他同床,省得被他認為自己借睡裝瘋,輕薄良家男子。

  飛快的又掃了他一眼,呃……他可算不上什麼良家男子。

  吐出口氣,他說沒什麼,她就當沒什麼。

  他放開她的手,隨手取了她的衣裳過來,披在她身上,助她穿衣。

  無憂忙自己接過,「我自己來。」別說自己有手有腳,就是手腳不方便,也不能讓他服侍。

  他也不堅持,自行整理衣衫,仍坐回几後,趕著將手中還差些完成急務辦完。

  無憂到與寢室相連的洗漱間,見已備下熱水,不由的回頭看向几後撐頭沉思的俊儒身影,一個男人心思細密至此,真是難得。

  一邊洗著臉,一邊朝外問道:「你用早膳沒有?」

  「廚房已經備下,你洗漱好了,我就叫她們送進來。」他不抬頭,按所想,在提案上認真的圈點,放下筆,重新看過,覺得沒問題了,才吹乾墨汁,捲了起來,放入竹筒,封上火漆。

  「你起得早,怎麼不自己先吃?」無憂從洗漱間出來,坐到梳妝台前,顧著跟他說話,隨手挽了個簡單的髮髻。

  「也沒早起多少。」他向她看去,視線落在她雪白的小手挽著的髮髻上,微微一怔,目光再挪不去別處。

  無憂回轉身,看向銅鏡,才發現頭上挽著,過去子言常給她挽的小小的墜馬髻,這髮髻,她在二十一世紀時常練,無心之下便隨手挽上了。

  胸口間驀然像被堵住,銅鏡中見身後不凡握著火漆筒,定定的凝看著她。

  忙收斂心神,正要將挽著的髮髻重新發散。

  「別放。」他突然出聲阻止,聲調略帶了急。

  無憂微怔,手扶著髮束,重新從鏡中向他看去。

  他放下火漆筒,轉到她身後,看著她頭頂那小小的髮髻,轉眸看向銅鏡中,她白玉蘭般的小臉,眉眼像是一點點精雕細琢出來的,漸漸的鏡中玉顏化成,小手撐著下巴,小小的,極可愛的玉人兒,也是這般的眉眼,只是小臉圓了許多。

  無憂見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不自在,扭了頭仰起臉,見他眼中竟有一絲,從來不曾見過的異樣神色在湧動,皺了眉頭,「喂,你怎麼了?」

  問完,見他仍沒反應,只是將視線從銅鏡中轉到了自己臉上,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勁嗎。」

  心裡敲著小鼓,什麼亂七八糟的壞念頭全冒出來了,甚至想到了,會不會是死了太久,開始皮膚腐爛。

  直到她的手遮了臉,他才驟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失態,笑了笑,眼瞼垂下,再抬起時已恢復常態,「這樣挺好。」

  「我的臉沒事?」無憂心有餘慮。

  「你的臉能有什麼事?」他聽了這話,反而生出懷疑,無親無故的人,能長得這麼相似,雖然並非沒有,卻實在少見。

  無憂顧不上理他,轉臉,湊到銅鏡前,細細查看,銅鏡雖然比不得二十一世紀的鏡子,但這面鏡子打磨的也算上成,影像清晰。

  將整張臉看過之後,不見任何異樣,鬆了口氣。

  「無憂,你怎麼了?」不凡在她審視自己的臉的,他同樣在看她,看不出有何異樣,她的皮膚細膩嫩白,皮膚也極薄,在耳根處甚至能隱隱看見面前的細細血管,極是誘人,心裡不由的一蕩。

  他不明白為什麼,對她總是生出一些過去不曾有過的別樣情愫和渴望。

  「沒事。」無憂蹙眉,冥王雖然說過她這身體不同常人,主要表現在體溫上,可從來沒說過會有別的不良現象,她的血液同樣在循環,雖然比別人慢,這也是她害怕看大夫的原因之一,所以絕對不會像屍體一樣爛掉。

  剛才會胡思亂想,全是被他古怪神情嚇的。

  「我認得一個醫術極好的大夫,就在這附近,我已經吩咐人去請了,用過早膳,也該到了,有什麼不舒服的,一併告訴他。」

  無憂心裡撲通一下,猛的站起來轉過身,沒注意到他在好身後站的很近,而他又沒料到她會突然站起來,頭頂險些撞了他的下巴。

  陡然一驚,仰了面,恰好他低頭下來,二人臉對臉,近得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不凡與她晶亮的眼眸一對,呼吸也是微微一窒。

  想退,腳卻黏在地上,一動不動,就這麼近距離的看著她。

  無憂忙亂中,往後一退,撞翻身後圓凳,腳下一絆,站立不穩,腰間一緊,已被他伸臂攬住,扶了環在身側的結實手臂,穩住身型,正想道謝,本在咫前的俊顏驀然靠近,柔軟而有彈性的唇輕拂過她的鼻尖,向她的唇落下。

  她呼吸頓時閉住,心裡砰砰亂跳,慌得六神無主,下意識的忙垂了眼,將臉別開。

  他的唇擦過她的面頰,落在她耳邊。

  無憂僵著身子,憋著的氣息慢慢透出,隨著亂跳的心臟,有一下沒一下的吸著氣,其實她喜歡他的懷抱,十分的溫暖,但這懷抱不屬於她,明明該推開他,卻又不捨得。

  不凡唇輕蹭了蹭她的耳,暗歎了口氣,沒再有進一步的動作,將她擁緊。

  在他十歲那年,死裡逃生醒來,睜開眼,入眼便是趴在床邊上好奇的看著他,粉妝玉琢的小人兒,驚喜得頭陣陣的暈眩,如果不是身上痛得一根指頭也動不了,真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看著她,什麼也沒能去想,甚至沒去看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王妃推門進來,走到床邊坐下,小人兒拽著王妃的衣袖,紅著小臉道:「娘,我喜歡他。」

  那時,他才看清小人兒身上裹著錦衣緞服,知道自己弄錯了什麼,得而復失的絕望重新壓來,迷迷糊糊中王妃的聲音在耳邊輕響,「這是我的女兒,興寧。」

  他閉上眼,嚥下湧上的淚,一模一樣的容貌,同樣的冰雪可愛,但死去的終是死去了。

  後來王妃告訴他,只有做興寧夫郎的身份,才可以洗去他過去的一切。

  他為了承諾,為了報恩,要守候興寧,對他而言,留興寧身邊,無論什麼身份都無所謂,那些不過是遮人眼目。

  於這安排,也未曾有過它想,兩年後,他與王妃定下協議,成了興寧的夫。

  興寧與無憂有相同的容貌,性格卻迥然不同,除了在興寧睡著的時候,在與無憂相同的小臉上,能隱約尋到無憂的影子。

  這一切,對他而言,都無關緊要,只需等興寧長大,尋到自己的良人,便是他離開之際。

  直到她初初回府,荷塘邊,看著她那雙漆黑純淨的眼,竟讓他恍如無憂再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1:35 PM

122 千千取巧

  接下來的日子,他發現,她與興寧越來越不像,甚至在她身上尋不到興寧的影子,同時卻越來越像極早在八年前就死去的小人兒。

  雖然明知人死不能復生,卻仍情不自禁的被吸引著去注意她,觀察她。

  看著她歡喜而貪婪的吃著水晶包時,死去多年的心,竟慢慢復活,一點點的滋長。

  不知何時,竟會看著她笑而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看著她皺眉而皺眉。

  在她將愛極的水晶包分與他的時候,他彷彿回到了兒時,那一剎那,竟奢望她是憂憂復活,雖然明知不可能,明知荒謬,但那瞬間掠過的奢望竟埋在了心底。

  不知她到府中假扮興寧的目的是什麼,他可以派人去查她的來歷,但他不查,但只要她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不管發生什麼,他都願自己去承擔。

  他不去查,是不願那荒謬的奢望破滅,不願去揭開她的身份,只要她身份一天不被證實,他就可以將這份奢望留住一天。

  雖然自欺欺人,但他寧肯如此。

  不管是因為她像極那小人兒也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方才那一刻,他破天荒的想與她來一回男女之情。

  九年來,第一次有了希望做的事,而不是要去做的事。

  他知道,懷中人牴觸他,牴觸他的身份,介意他是興寧的夫。

  慣來不喜歡解釋的他,破例告訴她,這個身份只是個協約。

  她避開的那一剎,他唯有苦笑,說了,又能如何?

  無憂被他抱著,雖然很喜歡他懷中的感覺,但仍忍不住心裡敲著小鼓。

  換成別家男子,十九歲已經養下一堆兒女,連了了都會遺精,他有慾望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自己這個過客,實在不適合幫他解決生理問題,輕咳了一聲,低聲問道:「思春了?」

  他抱著她的手臂微僵,略退開些,輕蹙著眉頭,「你又有什麼想法?」

  「我想……」無憂又乾巴巴的咳了一聲,「反正興寧在神巫那兒,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如果……其實你可以和鳳止多聚聚,姑娘由他叫,完事了,由他擔著,反正他叫姑娘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也不在意再多你這份。」

  說完腦海裡浮出不凡和鳳止抱著花姑娘親親我我的場面,皺了皺眉。

  不凡神色不變,淡淡道:「出這麼個破招,是怕我對你怎麼?」

  「當然不……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無憂自己也覺得,方才那計出的太沒水平,以後在『常樂府』還得靠他,這時把他得罪了,他隨便使個絆子,都夠她受的,心裡發虛,打起退堂鼓。

  好在這時,聽見千千在門外問守夜的丫頭,「郡主和公子可有起身?」

  無憂簡直快愛死千千了,來的太是時候,忙應道:「已經起來了。」再看不凡沒退開的意思,只得道:「我餓了。」

  「下不為例。」不凡這才放開攬著她的手臂。

  無憂輕吁了口氣,和不凡一起在桌邊坐下,見面前的粥熬的極融,竟是自己喜歡的白果螺肉粥,滿心歡喜,問正在擺放早膳的千千,「這裡也常做這種粥嗎。」

  「聽說不曾做過,這粥是今早公子吩咐廚房的。」千千隱忍著快按捺不下的興奮,這個假郡主泡男人的手段比傳說中的常樂更高一等。

  無憂微微一怔,見千千瞅了眼床榻,轉著兩眼,又偷偷往不凡身上亂溜,貪婪的眼神,像要把不凡給吃了。

  被無憂一眼瞪來,忙低頭垂眼,小聲嘀咕,「也不知是不是想賴我的酬勞。」

  無憂又是一瞪,她忙住了嘴。

  聲音雖小,恰好不凡走近,聽了個實實在在,意味深長的向無憂看去。

  無憂尷尬的擠了個笑,「我答應她的跑路錢。」

  「欠著下人的,總是不好,我這裡先幫你墊上,回了府再把帳劃過來就是了。」他雖然管著常樂府中的事務,但帳目清楚,他自己本人並什麼私藏。

  「好啊……」千千細長的眼眸頓時一亮,不凡的裸身數據比開心必然更難搞,如果用他的來換開心,以後再弄開心的,怕是容易許多。

  此事易快不易遲,放下手中手中碗,伸手入懷掏小本子和小炭筆。

  無憂的臉刷的一下漲得通紅,奪了千千手中紙筆塞回她懷中。

  「紇公子……」

  無憂忙捂了她的嘴,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如果不凡聽著千千問,你的胸肌發不發達,有沒有肚子,屁股翹不翹,下體多長,將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一怒之下,多半是將她和千千一起丟出常樂府。

  「我欠的帳,我自己還,你再敢胡來,就去下面餵豬。」

  千千眼裡閃著的興奮瞬間滅得灰渣都不剩,她最怕聞豬屎味,公子們的資料可以押後再弄,豬是萬萬不能去餵的。

  不凡見二人如此,料到千千口中的酬勞怕是與錢無關,那就不是他方便插手的,撩袍在桌邊坐下。

  無憂打發了千千退出去,看向正盛著肉粥的不凡,怕不凡追問她欠了千千什麼,無話找到話,問道:「興寧喜歡?」

  「她不喜歡吃粥。」他與她一起用餐,總是親自為她盛飯。

  「那你為何會特意吩咐廚房熬這粥?」無憂有些意外。

  他瞟了她一眼,不答。

  無憂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侃戲道:「其實,你挺小氣。」

  「嗯。」他直接就應了,眼皮也不抬一抬,將肉粥放在她面前,接著給她挾小菜。

  這樣一來,無憂反而沒詞了,扁了嘴,嘗了一口,味道極是鮮美,竟是皇姑婆來的時候,他吩咐廚房做些清淡早膳給皇姑婆。

  廚房正是做的這粥,她在二十一世紀時就喜歡吃白果粥,恰好那日陪著皇姑婆用早膳,沾著皇姑婆的光,吃上好久不曾吃過的白果粥,只不過粥裡又加了螺肉,比過去所吃,不知又鮮美多少,不覺中竟將那小鍋子的粥吃了個底朝天。

  無憂手上微微一頓,胸口像塞進了一個暖爐,暖暖融融,看著碗裡的粥,眼圈慢慢泛紅。

  「怎麼?」他見她神色有異,只道是粥有什麼不對,嘗了一口,與上次做給長公主的一樣的味道,放下勺子,去端她的碗,「不喜歡,別勉強。」

  「我喜歡。」無憂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上次那粥,你知道是我吃掉的?」

  「嗯。」不凡看著她,埋頭吃粥,確實沒有勉強之意,才端了自己的碗。

  長公主到『常樂府』,飲食自是要十分注意,所以那些日子,都是他親自打理。為了瞭解長公主的口味,每日飯後,他都會親自過目,哪些吃的多些,哪些不大動。長公主食量不大,加上所有飯菜,他都是變著花樣吩咐的,所以倒沒有太大的差異。獨那鍋粥一點不剩,他暗裡問過服侍長公主的侍女,知是無憂的功勞。

  她不願給人添麻煩,以及不讓人察覺她與過去興寧不同,做任何事,都採用中庸的方式,只不經意間的一點舉動,他就上了心。

  「其實,我挺羨慕興寧。」無憂吸了吸鼻子,這世上除了子言,再沒誰在意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他手中筷子停了停,幫她挾上些菜,「快吃吧,涼了腥。」

  無憂笑了笑,攪去變得有些覺重的氣氛,「你只考慮我喜歡,萬一我喜歡的是你討厭的,怎麼辦?」

  「我不挑。」他見她喜歡,唇邊牽出淺笑,小時候能吃飽都難得,還哪來得挑,「你為什麼喜歡叫她興寧?」

  「因為我叫無憂啊。」無憂挑眉。

  「你真叫無憂?」不凡笑了。

  「嗯,真叫。」無憂真沒覺得自己這個名字有什麼好,無憂,無憂,無憂無慮,可是哪能啊,這麼個空有其意的名字,興寧居然撿了來用,「興寧這名字不是挺好,她為什麼要改成無憂?」

  他神色微暗,「那年她進宮,無意中逛到了未央宮,恰好撞上王妃在未央宮燒紙,見石碑上刻著長公主和她的駙馬的名字。西越雖然封了幾名公主,但真正的公主只有這一個。而女皇封的那幾個公主中,只得興寧受了公主的洗禮。於是她死活要將興寧改為長公主的名字『無憂』,稱號改為『常樂』。」

  無憂握著勺子的手,驟然一緊,「過世的長公主嗎。」

  「嗯。」

  「那女皇和王妃也能同意?」

  「王妃本不同意,不知為何,女皇卻允了。」

  「為何長公主和她的駙馬的名字要刻在一個碑上?」

  「合葬。」他垂著眼瞼,掩去眼裡恨意。

  『噹』的一聲,無憂手中勺子跌落入碗中。

  不凡抬眼起來。

  「手滑了。」無憂扯了個笑,有些勉強,「我這名字和已故的長公主同名,大不吉利。」

  「無需在意這些,與已故古人同名同姓的多去了,哪來什麼不吉利之說。」他看著她的眼,微抿了唇,何止是名字一樣,這雙眼都是一模一樣,「快吃吧,大夫該到了。」

  「吃飽了。」無憂哪裡還吃得下,放下碗,「我沒有病,不用看大夫。」



123 羨慕開心

  「這個大夫,擅長醫治奇病怪症,是個遊方醫者,我與她也是有緣才結識,如今年紀大了,無力再奔波,才隱在民間,她與王府和常樂府沒有任何關係。」

  無憂不願看大夫,在不凡意料之中,相貌可以相似,而興寧體質特異,常給她診斷的太醫不會不知,何況平日在府中負責興寧身體的是宋太傅。

  「你多慮了,我真的沒病。」無憂繞過不凡,走向門口,「回府吧,我可不想誤了初七。」

  不凡雖然覺得她身體總是極冷,怕是有什麼隱疾,不過她死活不肯診斷,他也不能強行迫她。

  將自己的皮裘給她披在身上,他個子本高,皮裘穿在她身上,直拖到地,像攏了個小帳篷,只露了雪白的一張小臉在外面,如同娃娃般,極是可愛。

  禁不住微微一笑,指腹輕撫過她像熟蛋雞一臉的臉蛋,才開門,交待了幾句,叫下人備車。

  無憂撩著車簾,正要上車,一輛馬車在門外停下,清兒跳下車轅撩開車簾。

  從車裡出來一個裹著一身黑衣的婦人,看著清兒從車廂裡背了個類似藥盒的大箱子,才轉過身來。

  那婦人面色黑瘦,是長年的風吹日曬的肌膚,臉上橫七豎八的佈滿傷疤,拉扯著五官扭曲走位,十分可怖,全然看不出本來面目。

  無憂雖然不願過問府中事,但冷不丁見這麼樣一個裝束怪異的人出現,不由的多看了幾眼。

  不凡對無憂低聲道:「這就是安大夫。」

  無憂微怔,沒想到他口中的大夫居然是個婦人。

  婦人走在清兒身後,一直半垂著眼,見不凡向她走去,才抬眼起來,醜陋的面容上竟能看出溫和的神色。

  不凡與安大夫交流了幾句後,大致說明無憂不肯診斷,讓她白跑一趟,實在有些過意不過。

  向她望來,好像永遠睡不醒的眼裡有一絲驚詫一閃而過。

  那一瞬,無憂心裡莫名的一緊,竟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

  輕咬了唇,看向不凡,她能捕捉到婦人眼中異樣,心有千竅的不凡,不會沒有所覺。

  好在不凡並不多問,吩咐清兒仍送安大夫回去。

  安大夫仍向無憂望了兩眼,才坐上馬車,向清兒問道:「那真是你們常樂郡主?」

  「安大夫,確實是常樂郡主。不過你上次看見時,她毀了容貌,現在治好了。」

  安大夫垂下車簾,用只有她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喃喃自語,「魂脈不對……不可能是她……再說,她那張臉根本治不好。」

  猛的掀開車簾,朝正要上車的不凡叫道:「紇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無憂縮坐在車廂一角,聽見婦人叫喚,心裡又是突的重重一跳。

  看著單手撩著車簾的不凡,很想叫他不要去,但她攔得了一回,攔不了二回。

  不凡看了看她,「再等我一會兒。」放下簾子,朝已下了車的婦人走去。

  婦人引他走到前方一株樹下,確信別人聽不見她們談話,才問道:「那確實是常樂郡主?」

  不凡笑了笑,不答。

  婦人審視著他的眼,赫然明瞭,「原來你知道她不是常樂郡主。」

  不凡回望了無憂所在馬車一眼,見無憂正揭了窗簾,趴在車簾上,望著他們,「安大夫,可還有別的事?」

  「她是什麼來歷?」

  「不知。」

  「你為何不查?」 婦人一怔。

  「不想查。」

  婦人愣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看上那丫頭了?」

  「安大夫,怎麼也開始關心人間冷暖,人情事故。」不凡淺淺一笑。

  婦人無意識的點了點頭,慢慢轉身,走向馬車,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回轉身道:「她確實沒病。」說完望了望天,「晚上怕是又要下雪了。」

  不凡看著她走開,隱隱聽見她低聲自語,「老天開了回眼,老天開了回眼啊。」很想追上去向安大夫問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但終是忍了下來,向自己馬車走去。

  無憂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以前為了查探任務情報,做過口型訓練,這裡語言雖然與二十一世紀時並不相同,卻也能大致猜出意思。

  暗暗吃驚,這個安大夫,只一眼,便能看出自己不是興寧,其眼光銳利得實在可怕。

  而不凡的不想查卻讓她失了神。

  車簾輕揭,看著不凡上笑,抱歉的笑了笑,「讓你難做了。」

  「安大夫,走南闖北,不會介意。」不凡於她身邊坐下,「是我多事了,安大夫說你沒病。」

  「你相信安大夫的話?」

  無憂雖然覺得單憑著望兩眼,便斷定一個人有病沒病,作為醫者實在草率了些,但如果能就此死了不凡給她尋大夫的心,倒是好事。

  「不信,又能如何?」不凡輕歎了口氣,垂下手,手心覆在她擱在身側的小手上,入手仍是冰冷,「難道換個大夫,你肯診斷?」

  無憂咳了一聲,乾巴巴的笑了笑,將手從他掌心中抽出,現在沒人看著,實在無需跟他裝什麼親近,對安大夫一眼看穿她的身份的事仍是不安,「安大夫……與王妃相識嗎。」

  他看著她,輕搖了搖頭,「不相識,你無需擔心,安大夫廣積善德,從不問皇家之事。」

  「你和她怎麼認識的。」

  「那時我還小,有一天,我和鳳止發現渾身是傷的她暈迷在山裡,便去告訴了義父,義父救了她,她傷好後,就雲遊天下行醫去了,聽義父說是去海外。她回來時我恰好入府,她不再出海,便有了聯繫,雖然不常見,但陸續有些書信來往,算是忘年之交。」

  無憂輕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她沒打算在常樂府久待,在這期間,她選擇了與不凡達成協議,就該相信他。

  ※※※※※

  無憂遠遠便看見開心垂著頭,懶懶洋洋的抱著手臂,靠在『常樂府』大門口鑲釘朱漆大門的門框上。

  開心聽見馬蹄聲,抬臉起來,看見趴在車窗上的無憂,一掃眼中慮色。

  無憂下車,從他身邊走過,輕輕鬆鬆的向他打了個招呼,就往門檻裡邁,好像之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春宮女。」開心站起身。

  無憂對他本來存著氣,方才的輕鬆也是裝出來的,被他一句『春宮女』把火點燃了,柳眉一豎,沉下了臉,叉腰轉身,手指了他,「我警告你,不許再叫我『春宮女』。」

  「春宮女。」開心不以為然,特意拉長聲調又叫了一聲。

  無憂翻了個白眼,真想將腳下的臭襪子脫下來,摔到他臉上,見門裡下人不住往這邊望來,杵在門口與他鬥嘴,實在不雅,憤憤的收回手指,「你狠。」

  氣沖沖的往門裡走,真是晦氣,回來就撞上這麼個煞星。

  開心飛快的伸手去抓她,然她裹在不凡的大裘裡,毛絨絨,圓乎乎,竟無從下手,轉眼她已經進了門檻,急情之下,抓住大裘衣領,將她提了出來。

  這一來,頓時將憋了一肚子氣的無憂炸了毛,伸手就打,然不凡的大裘對她而言,實在大了些,手掌隔了大裘,實在沒什麼力道,索性探手出來,扭過仍抓著她後領的手,張口就咬。

  開心疼得『哎呀』一聲,忙將她丟了開去,「你狗變的?」

  「你還驢變的呢。」無憂想著,這兩日為了他,跑東跑西,擔心加焦慮,沒少難過,他不領情就算了,還恩將仇報,怎麼想,怎麼來氣。

  不再理他,轉身走自己的路。

  不凡見無憂和開心見面就像鬥紅臉的公雞,想著無憂襪底上的頭像,搖了搖頭,禁不住又有些羨慕,他二人雖然見面就吵,但無憂對開心,起碼不像對自己這樣處處設防。

  開心見她小臉氣得發白,知她真是惱了,看了跟在她身後下車的不凡一眼,手握著拳咳了一聲,欲言又止,見她要走遠,終是朝她道:「我等你了四個時辰,你就這麼走嗎。」

  無憂怔了怔,停了下來。

  不凡看了開心一眼,又看了看無憂,眸色微暗,自行進府去了。

  無憂回轉身,這才注意到開心眼裡布著幾條血絲,微濕的髮稍還有未完全化去的雪霜,將他那頭亂篷篷的短馬尾沾成一小綹,一小綹的。

  蹬蹬蹬地快步蹬到他面前,抬頭去摸他額頭,「沒發燒啊。」

  開心哧地一聲,「我哪能這麼嬌氣?」

  「沒發燒在這兒站一夜做什麼?毛病!」無憂黑著臉,扭身又走。

  開心後悔的撇了臉,恨不得一頭撞死,或者把眼前這小女人捏死。

  早該知道這個女人是沒心,跟她說這話,除了丟臉,還是丟臉。

  昨夜回來,聽小紅說她已經睡下,回屋後,翻來覆去,總覺得不安,重新去無憂院子,才發現她根本沒回來。

  他過去雖然不理會常樂,卻知道府裡的規矩,初六早晨是宋太傅查勤的日子。而這丫頭並非常樂,不見得知道這個規矩,如果不照時間回來,必定引起王妃懷疑,被揭穿是早晚的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1:45 PM

124 與我圓房

  開心牽了馬便要出去尋,到了門口,卻見無憂的馬車回來。

  從車伕那裡得知,無憂和不凡去了別院,第一念頭就是不凡已察覺無憂的冒牌身份,這麼做也是防著宋太傅查勤。

  剎時間驚出了一身虛汗,不凡對常樂,是真心維護,不同他們只不過是個掛個名,等時機合適就分道揚鑣,如果他知道無憂並非常樂,而常樂下落不明……

  他打了個寒戰,不敢多想,翻身上馬,欲往別院,冷風吹過,頓時清醒了不少,如果不凡要對無憂不利,大可不理會這事,她只要在宋太傅面前露了馬腳,王妃自會介入,在她身上尋找到常樂的下落。

  不凡這麼做,要麼知道常樂下落,要麼就另有深意。

  不管是哪一樣,他與無憂一起,都可保她太平。

  想通了這點,也不敢貿然前往別院。

  雖然不凡辦事是極靠譜的,然想著無憂那烈性子,就算在不凡面前,只怕也難得安分。

  終是不能完全放心,在這兒一站就是一夜,剛剛天亮,沒等來無憂,卻見父親差了人前來,叫他回家。

  他知道,絞刑和鬧賭場一事,瞞不過父親,如果不回去一趟,不知會如何急死爹娘,可是無憂遲遲不回,令他實在放不下心。

  直到看見她安然回來,懸了一夜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看著無憂裹得像小帳篷一樣的身子,眉眼慢慢舒緩,唇角上揚,露出欣慰的笑,「春宮女,謝謝了。」

  無憂聽著身後喚著『春宮女』的無賴聲音,正要發火,緊接著的三個字,讓她一怔,回頭過來,見他已翻身上馬,衝著她一笑。

  分明是一夜未睡的憔悴,衣裳也是風塵未去,那一笑,卻如這寒冬中的艷陽,彷彿籠罩在身邊的寒霧都淡去不少。

  看著他卷塵離去,拉了拉嘴角,「這混蛋也會說謝字。」

  口中抱怨,臉上的罩著的怒氣卻蕩然無存。

  回到『暮言軒』換過衣裳,摸著袖中那塊人皮面具,她和開心壞了他在『滿月樓』的事,不知他該如何記恨,光是想想,便不由的打了個寒戰。

  將大裘裹好,令小紅將不凡的大裘送還,硬著頭皮去了『聽雨軒』。

  過了小橋,見院中只得兩個小廝在打掃院子,房門卻是緊閉。

  小廝見了她,忙迎了過來,告知她,惜了了送寧墨回『墨隱』去了。

  無憂臉色微變,抽身就走。

  寧墨性情淡漠,平時很少到處走動,來了了這裡,多半是為了借他的毒來止痛。

  是藥三分毒,何況是有假包換的毒……

  再說了了是個只下毒,不解毒的傢伙,寧墨用於鎮痛的毒一點點沉澱,身體總有不能承受的一天,那時……

  無憂不敢再往下想。

  如今緊要之事,一是盡快將開心送到三姑娘那兒去,把那些器具搗鼓出來。

  二是說服寧墨治傷。

  一口氣奔到『墨隱』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台階上木門『嘎』地一聲打開,平兒端了個銅盆出來。

  無憂快步上前,見盆中水漆黑如墨,腥聞撲鼻,眉頭一皺,低聲問,「這是寧墨體內排出的毒液?」

  「是。」平兒見到她,本能的往後縮了縮。

  「惜了了呢?」無憂眉頭擰成了疙瘩。

  「惜公子送了寧公子回來,已經離開了。」

  「寧墨在裡面?」

  平兒向身後閉攏的木門,望了一眼,眼裡浮上懼意,卻不答無憂的話。

  無憂知道他極為護主,不再理他,自行走到門邊。

  「你不能進去。」平兒焦急之下,連郡主二字都忘了叫。

  無憂冷眼瞪過去,他護主是好,但這樣又護得了什麼,如果自己是興寧,他這麼做,只會更激惱興寧,換來的不過是寧墨受更多的罪和他丟掉性命。

  平兒握著盆沿的手緊得發白,明明是害怕的,卻無退讓之意。

  「讓她進來。」裡面傳來寧墨清冷的聲音。

  「公子。」平兒越加焦急。

  「不妨,你下去吧。」裡面聲音依然除了冷,還是冷,聽不出一絲情緒。

  平兒這才瞪了無憂一眼,快步下了台階。

  按理,平兒是極為不敬,但那一眼,眼角分明閃著淚光。

  無憂輕抿了唇,收回視線,推開木門。

  屋外的天空都烏沉沉的,像要下雪,屋內光線也就更暗。

  寧墨坐在窗前,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上垂吊著的一片枯黃落葉,清瀟的身影處處透著寒氣,倒讓人覺得這屋裡比屋外更冷上幾分。

  常樂府中,各處院舍都設有地龍,無憂不明白,為什麼他這裡沒攏地火。

  寧墨直到無憂掩上房門,才轉過頭來。

  無憂站在門口,望著他那雙與子言酷似的眼,如果不是他長得太漂亮,真會認為他一定就是子言。

  窗外有風灌入,吹開他墨黑的長髮,將他身上單薄的衣裳緊貼在臂膀上。

  她不理他會不會不高興,走到他身邊,探身關攏窗扇。

  他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無憂又自顧走到桌邊,點了燈,才轉身過來,見他的冰冷的視線一直沒離自己,輕舔了舔唇,「我去叫人攏地火。」

  「不必了。」他終於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習慣性的看向窗外,看見眼前關閉的窗扉,才想起窗戶已被她關上,收回視線,順手拿了手邊書卷。

  無憂見慣了他的冷漠,不以為然,走到他身邊,蹲下,握了他一條小腿,輕輕揉捏。

  寧墨被她突然的舉動弄得愣了,下意識的要退開,手握了輪椅手柄卻是沒動,垂眼看著她微白的小臉,冷意從她的手上,隔著錦褲傳向他的肌膚。

  小腿肌肉,隨著她手上力道,化開酸漲,軟痛,僵著的身體,慢慢放軟,不再動彈。

  耳邊彷彿響起少女銀鈴般的聲音,「能有感覺嗎。」

  「我一定要學醫,治好你的腿。」

  「聽說中醫加針灸之術,對腿疾最有效。」

  他凝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心裡五味雜陳。

  「寧墨。」她突然出聲,「你既然懂醫,為何不給自己治腳?」

  她關切的話語卻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寧墨忙收斂心緒,眼裡波動的神色,重新冷了下去,「不想,也沒必要。」

  無憂揉捏著他小腿的手頓了頓,將唇咬了咬,雖然興寧反反覆覆的傷他,但治過,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要用毒鎮痛,「治吧。」

  他驀然轉動輪椅,轉過身去,「走吧,不要再來。」

  無憂進來前便做了最壞打算,沒指望得到他的好臉色。

  轉到他前面,雙後握了輪椅扶手,不容他避開,凝視著他冷如寒冰的眼,「你不治,我來治。」

  「我不治。」他別著眼,不看她。

  「我治。」

  她固執的一點不退縮,聲音不大,卻一個字,一個字的敲進他心裡。

  他轉眼過來,看進她執著的眼, 「為何執意管我的閒事?」

  無憂漫吸了口氣,將唇輕輕抿起,「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應該如此,也一定要如此。」第一次見他,就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或許是因為他有雙和子言一樣的眼。

  寧墨凝看著她,她的眼漆黑純淨,他相信世間會有相同的容貌,卻不會有和她同樣的一雙眼,她一定是……他等著的那個她,心裡一陣陣的絞痛。

  「我的時間不多了,在我離前開,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辦了,不管你同不同意。」那琴聲,這雙眼,還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感覺。

  自從那夢,雖然那夢被她歸為春夢,但潛意識感到自己與他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不管他是不是子言,她都得如此,就算尋不到子言,也算了一樁心願。

  「時間不多?」寧墨狹長的眸子微窄,露出迷惑。

  「我不是興寧,府中已有人發現,我想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更多的人察覺,我藏不了多久。」

  「不凡?」

  無憂輕點了點頭,在他面前,竟說不了謊話。

  「既然如此,你離開便是。」

  「我還不能走。」

  「為何?」

  「我不能告訴你。」

  他笑了笑,如果真的是她回來了,回來的目的自然是尋叫『子言』的人,那個與自己有同樣眼睛的人。

  與自己眼睛酷似的人,府便有一個。

  可是那個人是沒有心的,有天下最溫柔的面容,卻有天下最鐵石的心腸。

  那個人,守候著害死她的惡魔。

  這笑是無憂見過最好看的笑,卻也是最冷的笑,彷彿將渾身的血液也一起凝結住。

  「你真要如此?」

  「是。」無憂吞嚥了一下,一直下沉的心,升起希望。

  「那與我圓房。」

  無憂怔住,愕然的看著他冷然絕美的面龐,他的眼仍冷若寒潭,尋不到一絲溫度。

  「做不到嗎?那請回吧。」寧墨轉開輪椅,從她身邊滑過,緩緩移向裡間。

  與他圓房一事,不凡曾向她提起,而且要趕在母皇到來之前。

  不凡說過,他們所有人與興寧的婚約都是協議的,只有圓房後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

  赫然間若有所悟,他的腳傷成這樣,只怕不僅僅因為興寧。

  腳底升起寒意,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



125 苦悶的開心

  「寧墨。」無憂追上兩步,「圓房吧。」

  輪椅驀然停住,寧墨提圓房不過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不想她居然會同意,望著前方,一時間,心中更不知是何種滋味,半晌才道:「不必勉強。」

  「我晚上過來。」無憂深看了他如浸在冷霧中的背影一眼,飄身離開,有些事,她也想弄明白。

  寧墨轉過身,直著腰從窗口望出,目光追著無憂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門,才軟靠向身後靠背,垂下了眼,心裡亂成一團。

  ※※※※※

  不凡一一批了各部管事送來的進出物件冊子,抬頭見李媽媽候挨著門邊進來,知是為初七給無憂安排入寢之事。

  眉頭微蹙,離府幾日,府中事務實在不少,如果不盡快處理,只怕真要誤了這初七。

  提了筆繼續手中工作。

  李媽媽直到桌案邊,才恭恭敬敬的站定,「紇公子……」

  「郡主現在何處?」不凡手中的筆不停。

  「在『暮言軒』。」李媽媽垂著頭,神色略為不自在。

  「她身體有什麼不適嗎。」不凡察覺到李媽媽的異樣,瞟了她一眼。

  「郡主身體沒有不適。」李媽媽將衣角捏了又捏,壯了膽道:「郡主說……」

  「李媽媽何時變得吞吞吐吐?」

  「郡主說,今晚和寧公子圓房……」李媽媽一口氣說完,更不敢抬頭。

  「是嗎。」好像有一隻手猛地攥住不凡的心臟,剎時間呼吸不得,手中筆僅頓了頓,仍自批注卷冊,神色不變,「好生安排,叫人小心服侍著。」

  「公子,郡主沒大婚,這不合規矩。」李媽媽緊張得額頭滲了汗。

  「規矩是人定的,就是太子進了府,也說不得郡主什麼。」

  「王妃……」

  「我會向王妃交待。」

  李媽媽暗鬆了口氣,有他這句話,王妃問起,也怪罪不了院子裡的人,向不凡行過禮,退了出去。

  不凡的手驀然握了筆桿,『啪』地一聲,筆桿從中而斷。

  將折斷的毛筆棄於案上……如此甚好……這不正是自己所願,可以保住寧墨……

  他心裡不管念了多少個好,找到了多少應該如此的理由,唇邊終是浮起一抹苦笑。

  ※※※※※

  『暮言軒』裡眾下人進進出出,忙裡忙外。

  無憂百無聊賴,握著個啃了兩口的蘋果,趴在桌上發呆。

  千千轉著圈,看了一陣熏衣裳,蹭到無憂面前,裝模作樣的給她倒了半杯茶,「你今天真的要跟寧公子圓房了?」

  「嗯。」無憂嗯了一聲,其實一夜情在二十一世紀多得打堆,她答應寧墨時,也是當著一夜情來看,這時看著這些人忙進忙出,才覺得好像不是一夜情這麼簡單。

  這麼稀里糊塗的與寧墨把事辦了,以後興寧回來,他該如何是好?

  「看不出,你還真有手段,沒多少時間竟……」千千一臉羨慕,對無憂的煩悶絲毫不察。

  無憂扁著嘴白了她一眼,實在沒心情跟她胡扯,見外間的丫頭們各自忙碌,無人注意她人,低聲問道:「那鞦韆……」

  「除了賣茶的祖孫每天撣灰,沒有別的人靠近鞦韆。」

  千千的回答,在無憂的意料之中,但得不到一點消息,仍然覺得失望,越加沒了心情,將啃過兩口的蘋果丟回果盤,起身外走。

  初七,照著以往,也是要安排常樂與夫郎同房,不過與她需要與人同寢的日子也非這一日,只不過重要的是沙華血,也就是萬萬不能誤了飲沙華血,所以常樂府中到了初七才會格外慎重。

  但常樂和眾夫郎關係不好,來來去去都是往不凡屋裡送,不料今年來了個大挪窩,去了寧墨那裡,這一來整個常樂府就炸了窩,畢竟八卦在哪裡都是最受歡迎的。

  無憂聽完千千這些八卦,只是一笑而過。

  前面傳來一陣類似賭博的吆喝。

  府中被不凡打打點得規規矩矩,有人聚賭,實在讓無憂感到意外,不由的朝聲音傳來處望去。

  果真是一堆人圍著下注,看衣著,儘是府中有點地位的。

  他們押的大小,押的是不凡失寵。

  莊家竟然是去而復回的白開心。

  換成別人做這莊,無憂相信給他們十個膽也不敢,但開心在,就是再離譜的事,她也不會覺得稀奇。

  不過看著坐在石桌上,神采飛揚,見人就拉,像是非要借這事大撈一筆的開心,也著實來氣。

  回手將千千掉下來的下巴合了回去,大步上前,丟了粒金珠到石桌上,道:「我押不凡不會有任何影響。」

  桌上雖然堆了不少銀子,但一出手就是金珠的,卻是沒有,眾人頓時嘩然,扭頭看來。

  一看之下,個個臉色慘變,嚇得一動不敢動。

  開心聽到聲音,臉上笑容便是一僵,但轉眼間,就化成更燦爛的笑,也不看她,吊兒郎當的接著吆喝,「有人下大注了,接著下,接著下,一賠三。」

  旁邊杵了個黑臉郡主,哪裡還有人敢下注,一個個的埋著臉,只盼不要被郡主記住自己。

  見她只瞪著開心,並不理會別人,就有膽大的摸了自己放出的銀子,挪著身子,偷偷往人群外溜,一出了人群,腳底摸油的跑了。

  剩下的人見郡主不攔,也不問,有樣學樣,也都開溜,眨眼間,一堆人就去得七七八八。

  一桌子的銀子,片刻間只剩下七散八落的幾個零星碎銀,開心急得直叫,「喂,別走啊……喂……一賠五……一賠六……」

  現在就算是一賠十也沒人敢留下來,他不叫還罷,一叫,全一窩蜂的跑了。

  圍在石桌邊的人,只剩下了無憂和千千二人。

  開心嗤了一聲,「真掃興。」將剩下的幾個碎銀裝進錢袋,胡亂往懷裡一揣,躍下石桌,搖晃著走開。

  無憂看著他那吊兒郎當的背影,真氣得想上前狠狠踹他兩腳,半瞇了眼,冷哼道:「站住。」

  開心不停,反而吹起了小曲,頭上頂著的馬尾髮稍,晃啊晃。

  無憂險些吐了血,回頭對千千道:「你先回去。」

  等千千離開,她將裙子撩起,向開心急追兩步,照著他腿彎處,一腳踹出,在他閃避之時,出奇不異的扳了他的肩膀,往後一帶。

  他身體失了平衡後倒,剛挨了地,無憂就翻坐到他身上,不揍他,實在難解氣。

  無憂手還沒揚起,腰間一緊,被他單臂牢牢抱住,正想還擊。

  開心手掌在地上一撐,帶了她從地上躍起,閃入一旁假山,將她抵在無人能看見的假山後,臉上浪蕩的笑容已失,俊顏緊緊繃著,鎖著她的眼,「你真不怕被人看見。」

  無憂知他是說的是動手之事,興寧不會武,而她剛才出手,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經過專門訓練的,「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太氣人了。」

  他默了下去,俯身向前,沒攬著她的手握了卷,橫在她頭頂假山石上,額頭抵了手臂,閉上眼,不再看她,箍在她腰間的手卻不放鬆絲毫,喉間微哽,「我難受。」

  那三個字,極輕,也極近,明明就在無憂耳邊,她卻覺得那聲音如同幻境中傳來,臉色瞬間轉白,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之前與開心的眾多糾纏,她一直以為,是他生性如此,叛逆放蕩,行事不羈,所做不過是隨性而為。

  這時突然發現自己弄錯了什麼。

  混亂的思緒中,微微轉頭,看到他因咬緊牙關,而微微抽動的太陽穴,慢慢垂下眼瞼,她不過是個過客,承受不了他的情。

  半晌,深吸了口氣,「開……心……」

  他睫毛輕顫,慢慢睜開眼,卻不向她看來。

  「你……沒回家嗎。」

  「回了,沒什麼事,就回來了。」在沒弄明白不凡的動機前,他終是難放心。

  不料回來卻得到了這麼個驚天的消息,那一刻,像是將他的心臟突然掏去。

  他一直是個能忍得住痛的人,但那一剎,他不知該如何忍下那份突來的失落,才舊計重施,越是痛苦越是裝得無事一般,與人聚賭喧鬧。

  過了好一會兒,待內心略為平復,頭仍抵著手臂,轉臉過來,迎看著她的眼,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回家?」

  「我聽千千說,你昨天去了王府,照時辰來看,我前腳走,你後腳就離開。你砸賭場的事,瞞得過你母親,瞞不過你爹,你這麼匆匆離開,哪有時間給你爹解釋,他們不急死才怪,所以早上看你出府,就想,你應該是回家。」

  「你到像挺瞭解我。」開心眸色微黯,可惜她不知他有多想將一些事了了,帶她離開。

  「不過是人之常情。」

  二人不再說話,也不動,靜靜的看著對方的眼,什麼也不願去想。

  無憂微仰著頭,在他的瞳仁中能看見自己的影子,不知他怎麼就看上了自己,但與他一起的日子,雖然吵吵鬧鬧,卻是最輕鬆的日子,不用去猜,也沒有那些害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問道:「你愛寧墨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1:56 PM

126 何為愛?

  無憂一怔,眼裡露出迷茫,兩世為人,在她生命中,有的都是『情』,濃於血的情,然什麼是『愛』,她真的不知道。

  果然,開心縮緊的心,赫然舒展開,「是為了他的腳?」

  無憂輕咬著唇,不答,可以這麼說,卻也不能全是。

  他從她眼中,已得到答案,「那些要三姑娘弄的東西,也是為他的腳弄的?」

  「你怎麼知道?」無憂這一問,無疑證明了他的猜想,她實在不明白,不過是讓他幫三姑娘弄幾個工具,怎麼就能聯想到寧墨身上。

  如果他能猜到,就難保別人不會猜到,所以她想知道到底怎麼一回事。

  否則到時候,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那晚,我遠遠看見,你看寧墨的腳,寧墨……他不會輕易讓人碰的。」

  「就憑這?」無憂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

  開心手一抖,不知從哪裡抖開一頁畫著圖案的紙。

  無憂迷惑的看去,竟是自己畫的針管和手術小刀等器具圖紙。

  這張圖不知怎麼丟了,害她又重畫過一張,「我說怎麼找不到呢,原來是被你偷去了。」

  「喂,明明是你大清早的往我床上跳,自己丟在了我床上,怎麼能是我偷的?」

  「誰……誰往你床上跳了?」無憂見他似笑非笑,神色曖昧,驀然想起他被人弄醉了的那天早上……嘴角一僵,「這圖也說明不了什……」眼角過處,那張紙的一角寫著配麻藥所需的藥物,恍然大悟,「了了?」

  「我問過了了。」開心嘴角笑意斂去。

  無憂眸子一亮,怎麼就沒想到了了,他雖然不解毒,如果真如傳說中那麼神奇,那麼他對配毒和用毒,自是有超常人的本事。

  要不然,寧墨又肯能在他那裡止痛?

  他肯為寧墨止痛,說不定也能幫她。

  「了了可不隨便幫人。」

  開心一盆冷水當頭淋下,無憂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幫他上課行不?」

  「喂春宮女……你不要過分了。」

  「你想哪兒去了?」

  「難道,你不是想跟他說……男人那啥的?」開心臉上微紅。

  無憂『噗』的一聲笑,「我不過是用自己會的配藥法和他交易,他好用毒,自然會感興趣。你以為都像你嗎?滿腦子全是這些亂七八糟的色情東西。」

  開心一怔,臉上的紅,直接漫下了耳根,耳朵上像火燒一般,抱著她往側裡一倒,滾入花叢,順勢壓了她,唇貼了她的耳,低聲謔笑道:「不對你色一回,還妄當了這個色情之名。」

  無憂臉色一沉,就要翻臉,耳邊傳來他極低的聲音,「別出聲。」

  迷惑的轉頭向他看去,見他雖然唇貼著她,與她離得極近,但眼卻是斜向一旁,像是在認真聽著什麼。

  他眼角餘光,見她向他看來,眸子略為回轉,落在她唇上,移唇上來,含了她的唇,輕輕的咬。

  無憂只當是被他騙了,正要發怒,聽見隱隱傳來人聲。

  再看開心,雖然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咬著她的唇,但心卻全沒在自己身上,仍是凝視聽著漸近的動靜。

  不由也凝了神,認真聽去。

  唇上的癢癢痛痛實在難讓她完全專心,而那聲音又是極小,於風中斷斷續續,很難聽清,皺了眉,往旁邊避讓。

  開心明明在聽人家說話,她動,他卻還知道追著她咬。

  無憂實在忍無可忍,豎了眉。

  開心眼角餘光看見她的怒容,忙輕噓了一聲,阻止她出聲。

  無憂納悶的翻了個白眼,哪有這麼無賴的人,反正她聽不清,也讓他聽不著。

  使勁在他下唇上一咬,疼得他眸子飛快的轉回來,皺眉瞪著她。

  無憂小有得意,正想將他推開,腳步聲到假山後停下,隨風飄來『沙華之血』四字,忙收了嘻笑,極力凝神聽去。

  開心乘機也微微用力咬下,無憂疼得一吸氣,氣得直抽氣,她想什麼,他偏要與她作對。

  他借她張嘴之際,舌滑入她口中,與她柔軟的舌尖輕輕一觸,眼眸頓時閃過一抹異樣的絢麗。

  舌輕抵著她的,並不多動,凝看著她的眼,卻仍分神聽著假山後動靜。

  『沙華之血』也是無憂最關心的事,急迫的想聽清那些人聲,只要他不亂動,也就由著他。

  開心見她如此,眼角勾起戲弄淺笑,竟慢慢加深對她的吻,反正假山後的聲音,只要不發出動靜,驚動他們,無需再凝視,也能聽清。

  無憂又氣又惱,又不敢動彈發出聲音,唯能做的就是狠狠的瞪著他。

  她越瞪,他眼裡笑意越深,之前的煩悶,寂落,隨著對她的吻,慢慢淡去。

  現在他給不了她什麼,也無法左右她的決定,但總有一天,會讓她心甘情願的與他一起,他們還需要時間。

  「無論如何要借這次機會,查到沙華的下落。另外,到底他能不能,阻止這次圓房……」

  「這個……郡主那脾氣,萬一被郡主察覺,他……」

  「哼,你有時間擔心他,倒不如想想,郡主和寧公子把房圓了,你怎麼向皇上交待。」

  「郡主以前不是很聽皇上的話,怎麼上山三年,回來就要跟寧公子圓房了呢?」

  「寧公子那長相,哪個女人看了不心動?郡主這次下山,已懂得男女之事,能不著迷?只是想不明白,寧公子的性子硬成那般,軟硬不吃,這麼多年都不肯服軟,又恨得郡主要死,怎麼就……罷了,罷了,說這些也沒用,趕緊著散了吧,萬一被紇公子看見,生出疑心,你我都別想活。」

  那人有些不以為然,冷哼了一聲,「難道他有王妃撐腰,當真連皇上也不看在眼裡?」

  「說你長得人模人樣,怎麼就生了個豬腦袋。遠水救不了近火,皇上大老遠的,豈能保得你我,再說,咱倆的份量可沒重到能讓皇上和王妃翻臉。端媽媽還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死了不也就死了,你當你我比端媽媽強去哪裡?」

  那人不敢再言,二人各朝一個方向快步離去。

  等兩人走遠,無憂見開心正陷入沉思,在唇上又是用力一咬。

  開心抽了一絲冷氣,狠狠的向無憂咬了回去,直到無憂發狠打人,才飄身離開,落在她打不著的地方,看著她漲紅的臉,輕拭了拭充血的唇,唇邊儘是她似梅似菊的幽香,眸色微沉,暗歎了口氣,「我送你回去。」

  無憂見天色已不早,院子裡怕是已經要傳飯,「你一天到晚居無定所的,也不知你院子裡有沒有給你備飯,到我那裡湊合一頓。」

  「不了,我尋不凡有點事,去他那兒混一餐。」開心等她上來,走在她身邊。

  「為剛才的事?」

  「嗯。」

  「沙華之血……」

  「放心,不會誤。」

  無憂見他眸色微閃,不再問,他們能偷聽到別人說話,誰知道他們談話會不會被他人聽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無憂心裡微顫,自己身為公主,卻不如開心適合皇家環境。

  一個小小的人影飛撲過來,一把抱了她的腿。

  「郡主……晚上我也要去。」

  「你是說,晚上也要去寧墨那裡?」開心看著十一郎,睜大了眼。

  十一郎慎重的點了點頭。

  無憂捂了捂額頭,惜了了的教導無方啊。

  「哈……這主意不錯,晚上咱一起……」開心揚了揚眉稍,睨向無憂。

  「好啊,好啊。」十一郎開心得拍著手掌直蹦。

  無憂望天,這一大一小,在寧墨的床頭床尾,一邊立一個,這房也不用圓了。

  瞪向開心。

  開心一攤手,「有他,也不在意多我一個。」

  「好啊,好啊,我和開心哥哥一起去。」十一郎又蹦。

  「好你的頭啊。」千千追過來,一把擰了十一郎,「早知道你打的這主意,我說什麼也不帶你來尋郡主。」

  無憂若有所思,突然向千千道:「千千,這小鬼晚上就交給你了,如果我看見他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我欠你的酬金,你也別想再拿,而且以後也休想再得。」

  千千飛快的瞅了開心一眼,乖乖,這不是要了她的命嗎,忙拽了十一郎,向無憂賠笑道:「我保證看好小公子。」

  十一郎哪裡肯走,「我要跟郡主一起。」

  千千磨牙,笑著威脅道:「你是不是想惹郡主發火,丟你出府呢?」

  十一郎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步一回頭,心不甘,情不願的隨著千千走了。

  無憂回頭,見開心眼裡閃過一抹詫異,裝作什麼也沒看見,驀然手扶了開心肩膀,踮腳,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他們所說,阻止我和寧墨圓房的人,會不會是你?」

  「如果可以,我真想阻止。」開心咬了咬牙,歎了口氣,「你不必這麼氣我,越是如此,越是說明你在意我的感受。」

  無憂被他揭穿心思,沒了語說,放開他,不再說什麼,往前直走。

  開心見已近『暮言軒』,不再跟去,立在原地道:「無憂,我想要以後。」

  無憂腳下一頓,走得更快,她能有什麼以後……

  一個死活人,能在這世上多久,誰也不知道,只求能在殘存的日子,得到子言的消息,如果他活著,看看他過得是否幸福就好。

  除此以外,再無奢念。



127 頭痛的圓房

  鉛雲壓了一天的頂,到了點燈,終於如扯絮一般飄起了雪,沒一會兒功夫,樹梢就鋪了一層白。

  千千被無憂下了死令,守著十一郎,雖然對無憂與寧墨圓房的好奇如貓抓一般,但為了那筆欠了老久的酬金,只得安分守著十一郎,唯恐他竄到了寧墨那兒,壞了無憂的好事。

  無憂自飯後,就被一幫丫頭,媽子圍著,沐浴,熏香,修甲,好一陣折騰,好不容易從浴桶裡爬出來,見丫頭捧著的衣裳竟是全新,其中還有一件上好的雪貂斗篷,都不曾見過的。

  心裡便有些疙瘩,實在不願穿興寧的東西,身上換洗的,還是與千千在府外成衣鋪買的現成的。

  「紇公子說,今天是郡主的好日子,不能沒有新衣,所以趕著叫人做的,只得大半天時間,時間實在太緊,所以趕了些,手工難精緻,請郡主擔待著些。」小紅見她面有遲疑,忙照著不凡的吩咐回話。

  無憂打心尖直暖進心坎,同時對他存著的那點懷疑也隨之散去。

  如此看來,在興寧沒回來前,他是安心讓自己待在府中。

  穿好衣裳,仍不梳高髻,簡簡單單貼著後腦,挽了個單耳垂髻,也不多加飾品,只是在正中束了個小金環。

  由一堆媽子丫頭陪著前往墨隱。

  到了竹林小道,一縷琴聲傳來,無憂不由的放慢腳步,打發了媽子和丫頭回去,自己撐了油紙傘,慢慢前行。

  到了台階下,傘面微抬,那雙澄清的眸子在雪光中,越加顯得盈亮。

  門扉一聲輕響,由裡打開,暖氣撲面而來,平兒避到一側,「公子請郡主進屋。」

  無憂輕抿了抿唇,心裡砰砰直跳,輕舔了舔因緊張而微乾的唇,步上台階。

  平兒接過她手中油傘。

  無憂一直到出門,都沒有太多想法,到了這裡,反而有些止步難行。

  定了定神,聽著那熟悉的琴聲,終是邁步進屋。

  琴聲在那一刻,有瞬間的停滯。

  無憂回頭望了眼,在身後關攏的木門,竟有些想打退鼓。

  然而那琴聲絲絲入耳,讓她怎麼都退不出半步。

  慢慢上前,撩著裡間珠簾,望向依著床柱,坐在榻邊俊美無匹的少年。

  依舊一身青衣,清峻的面頰在燭光下顯得極淡的,神色難辨。

  今天攏了地龍,屋內很暖,卻在他身上尋不到一絲暖意,只彷彿感到淡淡的幽竹清香在鼻息間掠過。

  長琴橫放在他的腿上,清瘦的手指在琴弦上輕撥慢壓,不急不緩,清漫的琴聲從指尖揚開,旋繞不去。

  冷蕭的眸子抬起,只略睨了無憂一眼,便又垂下,「你真來了。」

  「看樣子,你沒認為我要來?」無憂握著珠簾的手放下,珠簾在身後叮噹相碰,清脆悅耳。

  他不答,向她望來,手指輕壓琴弦,琴聲嘎然而止。

  半晌,才道:「你不該來。」

  「該不該,我也來了。」無憂望著他的眼,「我要你的承諾。」

  「我從未失過言。」他轉開臉,不再看她。

  無憂走到床邊,在他的琴弦上輕輕一撥,「你的琴……上次害你毀了把琴……」

  他手指微頓,淡淡道:「那次是我冒進了。」

  一種複雜的酸楚充滿無憂胸腔,五味雜陳,無以言語。

  看著他越加茫然,過去受冥王給她攬來的各種訓練和任務所累,不知被多少次炒魷魚,每次被人批得一無是處時,都是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那些時候,也從來不曾委屈的想哭,頂多會認為是自己又倒了一次霉,更多的是想將冥王揍上一頓。

  琴的事,雖然明知他將自己誤當興寧,但仍是委屈,這時聽他認錯,鼻子竟然微微的發酸。

  一個衝動,想直接問他,他曾經有沒有一個叫『子言』的名字。

  話到了嘴邊的話,終是嚥了回去,萬一他不是,這夜提起其他男人,實在不妥。

  「夜了,睡吧。」無憂撇開塞在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那個夢是真的,而她真有過失憶,這一夜,不會全無感覺。

  雖然他在這裡,而她在二十一世紀,那樣的想法有些荒謬,但如果不荒謬,她在六歲時就已死去,豈能在二十一世紀生活那麼些年,又如何重新回到這裡,這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在他人聽起來,何嘗不是無稽之談。

  「不後悔?」寧墨內心並不如外表這樣清冷無波,如果是她,該如何自處,指尖一滑,未來沒有過的惶恐升上心頭,指下曲子頭一回走了調。

  無憂不答,只是默默的解去身上的斗篷,輕輕放在一邊角凳上,除去外袍,從他腳下方爬上竹榻。

  他的床榻顯然沒有為兩個人準備,她縮到床裡,窄窄的竹榻便顯得有些擁擠,與他之間再難有太遠的距離,他精緻無暇的五官,在眼前變得清晰。

  她輕咬了咬下唇,她自己也有一副好皮囊,可是在他面前,卻生出自卑。

  不僅僅是完美的五官,還有不經意間自骨子裡透出來,不盡人情的孤冷清寥,又如寒蕊般不容人觸碰的傲寒之氣。

  讓她覺得用自己這雙世俗的手,去碰了他,便是玷污了他。

  幻夢中被他擁在懷中,聞著他身上青幽竹香的感覺油然而生,下意識的看向他被闊袖覆蓋,僅露出幾根清瘦玉骨般的修長手指。

  晃了晃頭,再次將那夢打破,怎麼可能,這樣的他,怎麼可能那樣抱著她,親吻著她,又怎麼可能那樣輕柔的跟她說話。

  盤腿坐在榻上,見他沒有主動親近她的意思,開始犯愁。

  如果今天跟他成不了事,他的話還算不算數?

  如果不算數,弄這麼大的動靜,豈不是白搭?

  管他再怎麼好看得不食人間煙火,管他是不是自己該不該碰的,無論如何,讓他答應治腳,才是正事。

  省得離開後,留下什麼遺憾,關鍵是萬一,他是子言,那腳……不由打了個寒戰。

  將牙一咬,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先把事辦了,如果能從中找到到夢境中的答案,就是福利。

  眼風掃過停放在床邊的輪椅,他的腳不方便,那麼這事該怎麼辦?

  自進屋,他就不拿正眼看她,指望不上能和他商量。

  過去所看過的關於這方便的教科,小H書,網上各種小廣告圖片,在腦子裡飛快轉動。

  他的腳不方便,讓他主動實在太難為他,那女方主動的話……

  就該是男下女上,寧墨那冷冰冰的性子,叫他乖乖聽話,平躺下來,讓自己折騰,似乎有些難度。

  最終結合他現在的坐姿,或許該自己爬到他身上去。

  不過這事畢竟不是爬上去就行的,也就是說爬上去前,還得將他身上的衣裳剝了。

  念頭一過,又開始瞅著他腿上的琴,他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衣裳發愁。

  寧墨雖然淺彈著琴,並不看她,但眼角餘光終是罩著她的,見她若有所思,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苦悶的在自己身上亂轉,神色間不時的躍躍欲試,眉頭不由的微蹙。

  無憂視線回轉,看過他清峻的面龐上,最後落在他鎖緊的眉心上,眉宇間像凝了塊永遠化不去的冰,之前賊膽剎時間全灰飛煙滅。

  實在不敢伸手去扒他衣裳,畢竟他不同於開心……應該說不同於昏迷的開心,如果是清醒的開心,百分之百是攤著手腳,樂滋滋的讓她扒,扒光之後就是色狼本性……

  無憂打了個戰慄,得出個結論,開心的衣裳更不能扒。

  寧墨被她變幻不定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終於按捺不住,碎冰般的清冷聲音隨風而來,「不就寢嗎。」

  「要……當然要。」無憂應的快,底氣卻有些不足。

  躊躇這許久,終是想,還是走保守線,自己脫了衣裳,想必他也會自行脫衣,吹了燈,渾水摸魚,也就順水推舟,事也就給辦了。

  摸著身上繫帶,手卻又停下了,小臉慢慢漲紅。

  其實以前游泳,身上就前後兩塊小布,胳膊,大腿全在外面,泳館裡男人打堆,恨不得拿眼在她身上挖幾塊肉下來的,也是大有人在,那時她從來沒有過約束,所想的是愛看不看,反正也看不少她一塊肉。

  然而這時中衣裡明明還有小衫,而且面前的男人連眼角都沒往她身上掃一眼,她卻硬是沒好意思脫。

  「回去吧。」他抬眼起來,淡漠的目光只在她臉上一掠便過,仍看回自己的琴弦。

  他的逐客令反讓無憂一激,他想借此為難她,讓她知難而退,她偏不讓他得逞。

  背轉身,大不了,自己脫去衣裳後,撲滅蠟燭,將他當了了橫行肆虐一番,然後閃人,反正房圓過了,他賴不了她。

  可惜,事總與願違,當身上最後一件小衣滑落,看著自己尖挺的胸乳展現在燭光下,身後琴聲『錚』的一聲停止,條件反射的直接拉了被子將自己裹住,面朝裡,背朝外的橫倒下去,心臟砰然亂跳,全然不受控制,好像隨時要從喉嚨裡蹦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2:05 PM

128 剝骨之痛

  無憂緊閉雙眼,哪裡還敢轉身,赤身裸體越過寧墨的身體去撲蠟燭,頭一回知道有賊心沒賊膽是什麼樣的心境。

  寧墨放開握著的斷弦,血珠深紅的色彩在燭光下越加暗沉。

  他不顧割破的手指,驀然伸掌,擊在琴身上,長琴順著掌風平平穩穩的落於榻側琴几。

  眼眸微垂,看向床尾無憂疊放著的衣裳,沉黑的眸子一點點黯了下去。

  目光回轉,落在身邊鋪了一枕的秀髮上,微白的薄唇微微抿緊,輕揮闊袖,袖風揚起她耳邊髮縷,露出她耳後鮮艷的赤紅血痣,眸色明暗不定。

  無憂感到髮絲揚開,緊張得眼睛越加緊閉,被中的小手將絲被緊緊攥住。

  寧墨凝看著她如脂似血的耳後肌膚上的那點血紅,久久不動。

  燈蕊『劈啪』的一聲炸開,燭光一暗,他才赫然回神,燭光在搖曳中重新明亮。

  慢慢抬起手,看著她泛紅的面頰,躊躇良久,才轉動手腕,指尖輕彈,金光閃過,金針帶著腕間金絲纏向絲被一角。

  修長白皙的手指纏住金絲,拖動覆在無憂身上的絲被,一點點的揭開。

  他隨著慢慢揭開的絲被,視線慢慢的在漸漸呈現的肌膚上巡過。

  她修長的頸項,薄削肩膀,纖細的手臂,光潔微瘦的後背,柔美的腰線,似雪的肌膚,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

  寧墨鉗著金絲的手指輕輕顫抖,垂下頭,閉上眼,眼眶微微滾燙,絲被停在她纖細的腰際,不敢再揭。

  無憂呼吸頓時窒住,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雙臂環在胸前遮住羞人之處,繃緊著身體,一動不敢動。

  過了好一會兒,寧墨才深吸了口氣,重新睜眼,抬起頭來,定神看向無憂腰際深陷的曲線。

  手指繞動金絲,絲被繼續被慢慢拋開,露出她後腰略下的那一道疤痕。

  他手一抖,一陣暈眩,再無懷疑,微仰了頭,喉結隨著他艱難的呼吸微微滑動,抑制住眼中湧上的液體。

  鼻息間彷彿聞到她淋漓盡致時散發出來的寒梅冷香,懷中是與她肌膚相親、抵死纏綿的柔滑觸感,腦海中是她俏皮的低笑:「都說事不過三,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如果有第三次,就說明我們有緣,所以我決定如果能有第三次見面,就告訴你。」

  唇邊化開澀笑,再見竟是這般環境,天意弄人。

  「等我長到可以婚嫁的年齡,如果他在我心裡淡去了,我嫁你為妻,好不好?」

  她本該是他的妻……

  手掌輕撫上她後腰間的疤痕,動作極輕,輕得像是怕碰痛了她,雖然已是多年前的舊傷。

  他第一次見這道疤,她只得六歲,這疤凹凸不平。

  經義父配置的藥膏治療多日,又經過這許多年,在與她第一次肌膚相親時,就已經癒合的極好,手指撫過,平滑細膩,與周圍肌膚已無太大區別,然終是老傷,色澤已不能完全隱去,疤始終是留下了。

  無憂在他手指碰到自己的那一瞬,身體輕輕一顫,不由自主往未完全揭去的絲被中縮。

  臉埋進枕中,方才還在腦子裡亂飛的小H書,小H圖,全成了漿糊,拈不出一點可用的。

  肌膚在他手指的溫柔碰觸下,一點點發熱,這感覺……異常的熟悉,她繃緊著身體,腦中更亂得再理不出一點頭緒,怎麼也想不出除了兒時常擁著她睡覺的子言,何處再能有這樣熟悉的感覺,胸間哽住,難道當真是他?

  「子言,是你嗎。」

  腰間的手即時停下,輕貼著她腰間的手指漸漸冷去。

  無憂心裡一緊,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不該犯的錯,咬住唇,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寧墨清峻的面頰慢慢白了下去,薄削的唇再尋不到一絲血色。

  輕覆在她腰間的手緩緩收回,手一抖,纏著被角的金絲瞬間縮回袖中,手掌在身側一撐,身體離了床榻,輕飄飄的落坐在榻邊輪椅上。

  讓她迷戀的熟悉感在腰間消失,接著揭起的絲被重新落下,穩穩的覆在她赤著的身體上。

  剎那間,她的心像直沉下去,墜入一潭冰水。

  輪椅輕響,無憂只覺腦中『嗡』的一聲響,恨不得將自己掐死,抱著被子翻身坐起,見寧墨坐在輪椅上的蕭寂的身影正背轉過去,只能看見他耳邊拂起的一縷墨髮。

  「我不叫子言,我叫寧墨,安寧的寧,書墨的墨。」

  寧墨雙手緊扣輪椅輪軸,指節根根發白。

  無波的聲音,如冰屑雪水當頭淋下,透入心肺的冷,令無憂從頭寒到了腳,夢中他說的也是這一句話。

  唇微微一哆嗦,愧疚鋪卷而來,與他圓房,卻喚著別的男人的名字,對他是何等侮辱,「寧墨,我……」

  然出口的話,如潑出水,如何收得回,又如何再解釋得了?

  寧墨咬著唇,滲出血絲。她回來,果然是因為他……

  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何意義……

  轉動輪椅往門口而去。

  「寧墨,別走。」無憂裹緊絲被,追下床。

  過長的被角纏在腳上,未能邁開步子,一腳踏空,向地上跪倒。

  輪椅木輪壓過地面的聲音,只是一頓,一刻不再停的離去。

  咆哮的寒風從開戶的門裡灌入,吹散屋裡暖氣,揚起無憂披散的長髮。

  她抬起頭,望著在門後消失的背影,臉色煞白,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他的心已是傷痕纍纍,自己卻為著私心,生生的羞辱於他。

  不能如此……不能就此丟手……

  無論能不能解釋得清楚,都得去向他解釋……

  無憂急爬起身,丟了裹在身上的絲被,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裳,扯上外袍,便衝向門口,拉開木門,冷冽的寒風夾著雪珠子迎面打來。

  顧不得臉上的痛,向外望去。

  見平兒冷著臉,一手握著油紙傘,一手提著燈籠,立在門口。

  來不及向他問話,向周圍看去,入眼只有飄飄的鵝毛大雪,「寧墨呢?」

  平兒垂頭不看她,「公子要小的送郡主回去。」默默的撐開油紙傘,遮過她的頭頂,將燈籠照向她的前方。

  無憂推開他的手,急奔下台階,拂開眼前的雪,卻哪裡還有寧墨的影子,「寧墨去了哪裡?」

  「公子出府了,郡主不必再找,小的已喚了人去請紇公子到『暮言軒』相陪。」平兒儘管語氣恭敬,卻不難聽出按捺著的怒氣。

  無憂望過漫天的大雪,耳邊儘是雪珠子打著竹子的劈啪聲,這等惡劣的天氣,他一個人如何出府?

  「出府?他這個時候出府?和誰一起出府?」 迫視向平兒,當她是三歲小兒?

  「無論郡主信與不信,公子確實出府去了。郡主就是叫人打死小的,也是這話。」

  無憂知道平兒對她一直是敵視著的,或許他無法知道屋裡發生的事,但他跟隨寧墨多年,對寧墨的瞭解,不會對他的神色全無所察。

  放柔口氣,「平兒,我是真的有事尋你家公子,告訴我他在哪裡。」

  平兒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壯著膽子抬起頭來,直視向無憂,「公子是天下最好的人,為什麼郡主不肯放過我家公子。」

  無憂看見平兒眼裡閃動著的淚光,腳下一個踉蹌,穩定身形,張了張嘴,那句『我不會傷害他』卻再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一陣絞心的痛全無徵兆的捲襲來,隨著呼吸,胸口一抽一痛,轉眼間傳遍全身,竄入每根骨頭,渾身上下,無處不痛得鑽心,腿上一軟,跪倒下去,斗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

  每一次呼吸,吸進的氣息便如鋼刀在四肢百骸間刮過,痛得她將牙關死死咬住,卻減不去絲毫痛楚。

  過去訓練和任務,受傷是家常便飯,不管再痛,都是自行咬牙強忍,從不呼痛。

  因為她明白,叫喚起不了一點作用。

  然此時自身體每一個部位發出的痛,竟讓她難以忍受。

  雙手撐在雪地中,握緊地上的雪,緩緩將氣息呼出,身上痛楚漸緩,不敢吸氣,竭力起身。

  搖搖晃晃的站起,暗鬆了口氣,試著吸氣。

  剜心剝骨的痛排山倒海般再次襲來,腿上再受不得力,往後仰倒。

  平兒突然見她如此,嚇得臉色大變,正想上前相扶。

  人影一閃,陰暗處閃出一人,直奔到無憂面前,搶在平兒前,將她接住,伸手向無憂手腕握去。

  無憂聞到一股淡淡的清茶幽香,忍痛轉頭看去,入眼果然是那張女子難及的傾城美人臉,苦笑了笑,已然明白這痛是怎麼回事。

  曼珠的毒……死人都避不過……

  之前從沒將他下毒的事放在心上,這次嘗到他所說的剝骨之痛,怒氣油然而生。

  這麼歹毒的毒,他說用就用。

  身上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的將他推開。

  惜了了沒想到她還能使出力氣,冷不妨竟被她推開,兩個人同時滾倒在地。

  忙爬起來,去抱捲曲在雪中的無憂。

  「滾,不用你貓哭老鼠。」無憂咬牙極力推他,然剛才已將力氣使盡,這時推在他身上全無力道。



129 楚楚小獸


  了了本不多血色的臉越加蒼白,沾著雪沫的濃密長睫微微一顫,一言不發的收緊手臂,將她抱起,向平兒丟下一句,「去告訴紇公子,郡主……去了我那裡。」

  「我不要去你那裡。」無憂毫毛根根豎起,說什麼也不願再靠近這個小毒物。

  可惜,她除了能嘴上反抗,身上無處不痛,彷彿連頭髮尖都在痛,能使出來的那點力氣,實在不足以與了了對抗。

  無憂急情之下拽住平兒,「寧墨到底在哪裡?」

  「寧墨真的離開了,我親眼看見的。」惜了了將她抱得更緊,防止剛才被她突然推開的事情發生,朝院門外急走。

  無憂向了了看去,才發現他頭頂,耳鬢的髮絲間堆夾著雪渣子,也不知在這雪裡站了多久,心一軟,生出些憐惜。

  劇痛再次捲來,那點憐惜被激起的怒氣覆去。

  照平時見到寧墨的情形看得出,寧墨身邊只得平兒照料,而平兒又在這裡,那麼此時,他一定是一個人。

  這天氣,又是大風,又是大雪的,他又有殘疾,輪椅在雪地中也很是難行。

  寧墨離開時,身上衣裳單薄,不管出不出府,在風雪裡凍上一陣,對他的腿都將是極大的傷害。

  「放我下來,我得找寧墨。」無憂身上痛,心裡又記掛著寧墨的去處,哪裡肯隨了了去,用自己能使出來的那點力氣撕扯了了,攥到衣裳撕衣裳,揪到頭髮,扯頭髮,就算弄不疼他,也煩死他。

  「你這樣,如何尋他?尋到了又能如何?」惜了了加快步子,不安的偷偷看了她一眼。

  「還不是拜你所賜。」無憂哪能不清楚現在狀況,但是她氣走的寧墨,對他實在無法做到不理不顧,聽惜了了說她不行,更忍不住脾氣。

  「如果你不那樣……」

  「親一下,摸一下,怎麼了?能少你一塊肉嗎?你就能幹出這事……你到底是不是人?」

  惜了了覺得她的話實在沒道理,怎麼能隨便親人,摸人?

  但看著她慘白的臉和噴火的眼,反駁的話全吞了回去,扭開臉,不再看她,抱著她的手,卻是不鬆。

  他對自己的毒,最清楚不過,知道無憂此時會有多疼,看著她疼,完全沒有當初所預料的快意。

  入夜後就一直坐立不安,神情恍惚,聽下人說無憂今夜在寧墨這裡過夜,不知不覺中走出『聽雨軒』,立在了『墨隱』院外,隔著竹籬一直呆望著緊閉的木門,全然不知雪何時下大的,冰珠子打在頭上、臉上也渾然不覺疼。

  等待著,同時又害怕著。

  另外還有一種,他不肯承認的感覺……對寧墨嫉妒著……

  不知道有沒有後悔當初下毒,但心臟彷彿隨著她的骨骼痛而痛。

  「這該死的毒,到底要發作多久?」無憂痛得心煩,恨不得把全身的骨頭全扒出來,摔在眼前那張美人臉上。

  更因為毒發不能尋找寧墨氣惱,使勁揪了了垂在胸前的長髮。

  既然是一個月一次,照理時間不會太長,或許還能回頭尋找寧墨。

  「兩個時辰。」惜了了別著臉,聲如蚊咬,更不敢看她,她雖然沒多少力氣,但將他的頭髮纏在指間,手臂的重量拉扯著他的頭皮,也是極痛,不敢亂動。

  無憂瞪著惜了了的眼,越瞪越大,眼裡幾乎噴出火將他燒去。

  『聽雨軒』的小廝見惜了了抱了郡主回來,怔了怔,忙跑在前面開門。

  無憂當著下人的面,安靜下來,畢竟這是她和了了之間的事,實在不想鬧得人人皆知。

  惜了了退去小廝,關了房門,在香爐中放了把色澤沉黑的香料。

  見無憂痛得在床上亂滾,翻過身卻定定的看著點燃的香爐,蹙了眉頭,急奔過去,將她扶起,抹開她臉上沾滿的烏髮,猶豫著伸手去解她緊絞在身上的衣裳。

  「你要做什麼?」無憂警惕的竭力滾開。

  「你的衣裳太緊,會更痛……脫去,會好一些。」 惜了了紅著臉,追上床,攥著她衣裳繫帶的手,微微的抖,小聲道:「脫了,真的會舒服些。」

  「少貓哭耗子。」 舒服?下毒的時候,怎麼沒想?無憂推開他,看著手掌,怔了怔,剛才碰到哪裡,哪裡越加的痛,正如了了所說,衣裳裹在身上,身體碰觸到衣裳也疼得抽氣,所以才難使上一點力氣。

  動了動手指,微微的麻,再看向香爐,明白過來,香爐裡的香起著令人麻痺的作用,行動間微微麻痺,反而不如方才微微一動便越加的疼痛。

  惜了了手中緊攥著的繫帶不肯放,抬頭向她看去,依然是那張白玉蘭般的清新面龐,眉眼間卻失了他見慣的無賴,換上陌生的警戒和冷漠。

  突然間像一根尖刺直穿進他胸膛,刺入心臟,痛得倒抽了口冷氣。

  以前唯恐她靠近自己,這時見她對自己如此排斥,竟感到害怕,害怕她從此將自己視為陌路。

  除了無憂,不曾與女人多接觸,而她又不同於茶苑的茶客,不知怎麼做,才能抹去她眉宇間的冷漠。

  花瓣般的唇一點點失去顏色,嗓聲微微的抖,「你想要怎麼樣,才肯脫去這些衣裳?」

  「我想在你身上咬下幾塊肉,喝上幾口血。」無憂被疼痛灼得心煩意燥,看著他楚楚可憐,到像是她欺負了他一般的模樣,氣真不知打哪兒出,「不行吧?不行就離我遠些。」

  無憂捂著額頭,如果現在有力氣,她寧肯去撞牆。實在沒精神理會了了,只想他有多遠滾多遠,能讓她安靜的忍過這兩個時辰。

  一陣唏嗦聲引起她的注意,抬眼起來,竟見惜了了那張美人臉漲紅得鮮艷欲滴,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正想閉上眼,卻見他跪坐起身,放開手中攥著的她的衣裳繫帶。

  垂下眼瞼,他獨家招牌的可愛鵝毛濃睫在燭光下輕輕顫抖。

  他的手竟伸向自己的衣袍,墨藍的暗花長袍連著裡面雪白中衣一同從肩膀上褪下,滑至肘間,露出雪脂般的圓潤肩膀,烏黑的長髮滑下,半掩了伸長雪白的頸項和凝雪般的胸脯,墨黑髮絲中隱顯著小小的粉紅乳暈。

  無憂一怔,在這劇痛之下,也有些失神,男人真能美到女子難及,如果男人見了他,從此不再喜歡女人,她也完全可以理解。

  只是迷糊著,不知他這時上演這出脫衣秀,是唱的哪齣。

  怔忡中,他慢慢挨近,抬臂環過她的肩膀,臉貼著她的臉的將她抱住,誘人的肩窩輕貼著她的唇。

  細膩潤滑的肌膚觸感在無憂臉頰邊化開,猛的回神,忙要伸手將他推開。

  他手臂瞬間收緊,如纏籐般纏著她,「你咬吧,想怎麼咬,怎麼咬。」燙得如同炙炭的面頰緊貼著她的耳鬢,後面還有一句,沒有說出:只要她以後還能出現在他身邊。

  無憂一怔再怔,真懷疑惜了了是不是被鬼上身,轉了性,用力一掙。

  他環著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他怕一鬆手,便再沒勇氣抱住她,「不敢嗎?怕我再下毒?」

  「不敢?」無憂疼得發暈,見他如此,反而有些不忍,被他一激,怒氣連帶之前的怨氣,全翻了上來,當真張了嘴,在他細滑如凝脂的肩窩處狠狠咬下。

  劇痛從惜了了肩窩處傳開,他身體只是一僵,便放鬆來,只是將她抱得更緊,慢慢閉上眼,只要她不再惱,就好……

  無憂嘗到血的味道,不再深咬,也不鬆口,兩滴淚自眼中滾淚,從面龐上滑下,滴在他肩膀上。

  身上仍然痛,在這瞬間,竟像變得可以忍受。

  二人一動不動,就這麼相擁著的僵著。

  過了許久,無憂才慢慢鬆口,垂下眼,看著他雪白的肌膚上,留下深深一圈齒痕,鮮紅的血珠慢慢滲出,異樣的妖艷。

  她就這麼看著,也不想動上一動,怒氣慢慢散去。

  惜了了緩緩的放開纏在她身體上的手臂,回縮過來,輕輕的解著她衣袍鈕扣,手握著她的襟,見她沒有阻止,才盡可能輕的從她身上褪去。

  無憂見血珠隆起,大有要滑去之勢,實在不願血弄花那白皙得如同玉雕般的肌膚,湊唇上前,伸舌輕輕舔去齒痕上的血珠。

  他身體一震,雪白的肌膚,漸漸泛紅。

  肩膀上的痛痛癢癢,讓一顆心早亂了的了了,心跳更如擂鼓。

  不敢轉頭看她,僵著手,解去她中衣繫帶。

  無憂肩膀上一冷,才發現身上衣衫被他脫得,只剩下一件僅能遮住胸前豐潤的貼身小衣,本能的抽手相護,急情間,忘了身上中的毒,動作過大,痛得一聲悶哼。

  他慌忙欺身上前,將她抱住,柔聲問道: 「疼得很厲害嗎。」

  那毒因人而異,如果是陽性的人,還好忍些, 如果是陰性的,就越加難以忍耐。

  「廢話,你在自己身上試試,不就知道了?」無憂氣得笑,望著他肩窩處血紅的齒痕,暗歎了口氣。

  「我已經不怕毒。」學毒,用毒,也就得防毒,所以從小就不斷的被母親在身上下毒,漸漸的令身體對毒生出免疫,除非出現什麼新的毒品,否則在他身上已極難產生反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2:17 PM

130 寧墨私藏的女人

  在加毒於身的過程,這些毒能產生的效果,他盡數嘗過,能切身的感受到中毒後是什麼滋味,無憂現在所受的剝骨之痛,他也是深有體會,並不陌生。

  無憂微微一怔,她雖然沒經過藥劑師的課程,但也大約知道些,試毒是難免的,在二十一世紀,都是用小動物來試藥。

  而這時候,沒有那麼先進的設備和科技。配藥固然也會用小動物,但要更深的體會,卻是在人的身上試驗,關於彼岸的傳聞,雖然他們夫妻精通醫和毒,卻從來沒有用人來試毒的惡名。

  由此可見,基本上他們都是以自身試毒,那麼惜了了作為彼岸的後人,自免不了這個過程。

  而他跟著母親,母親只會用毒,並不會解毒,其中苦楚已是無法想像。

  他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偏激些也就難免。

  無憂轉頭瞅了他一眼。

  此時的他乖巧得如同馴服的小獸,漂亮過娃娃。

  很苦悶的發現,他明明給她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怒氣化去後,竟對他恨不起來。

  惜了了赤著身體將無憂抱在懷中,而無憂身上只得點點胸衣。

  懷中的身體真的很柔,很軟,抱在懷中,他感到莫名的舒服。

  少女的體香幽幽的在鼻息間流轉,聞得深些,卻像是什麼也聞不到,不經意間,卻綿綿不斷的飄來。

  少年懵懂中,看向懷中嬌弱得像花瓣的身體。

  他與她肌膚相親,異樣的滑膩柔軟觸感在緊貼著的身體間化開。

  像凝脂抹過,又像綢緞在肌膚上滑過,滑滑濡濡。

  這感覺居然一點也不噁心,相反說不出的舒服,誘著他好想能與她再貼緊些,能接觸到她更多的肌膚。

  心裡雖想,卻是不敢,越是不敢,越是想。

  心裡七上八落,又慌又亂,心跳沒片刻的正常。

  與無憂目光一觸忙轉開了臉。

  在無憂近距離的審視下,一動不敢動,耳廊卻是越來越紅,想逃,又不願離開。

  到後來,實在架不住她這麼盯著的看,輕咳了一聲,「睡吧,要不然,一會兒身體太麻,會很辛苦。」

  無憂也感到肢體越來越麻痺,甚至動彈也有些吃力,而身體的痛卻隨著麻痺漸漸淡去,眼裡露出詫異。

  不知了了用的什麼方法配出來焚香,竟與麻藥有類似的功效。

  「這香雖然也是毒,但只要不過量,對身體不會有害。」 惜了了怕她誤會,他又對她下什麼毒,再次著惱,小心解釋,「我不會解毒,但這樣能讓你好過些。」

  無憂看著他小心翼翼,如同做了壞事,事後想方設法彌補過失的孩子,不禁笑了。

  吃力的摸身邊衣裳。

  「別……那香透不過衣料。」他忙將她抱緊,阻止她的動作,目光掃過她胸前,一片豐潤雪肌,在窄緊的胸衣下,鼓鼓的貼在他胸前,實在叫人想入非非,慌忙將視線避開,羞得滿臉通紅,心裡卻是一蕩。

  如果不是太過於羞人,就連這點衣裳都不該留。

  無憂一直受著剝骨之痛,雖然衣裳解去,卻也沒往別處多想,見他神色古怪,垂眼看見二人半遮半掩擠在一起的春光,頓時面紅耳赤。

  整個身體,被胸衣和褥被遮覆住的地方比別得明顯痛了不知多少,對他的話哪有懷疑,但要她連這點遮羞布也去掉,她寧肯痛著。

  注意到二人之間的過份親暱,才感覺到他泛著潮紅的雪白肌膚細滑如絲,裹覆著她的身體柔若無骨,誘得人很想將他狠狠的蹂躪。

  念頭剛才,發現自己竟生出這種不可理喻的想法,心頭一慌,用力想將他推開。

  他身體剛一受力,竟箍緊手臂,向她貼得更緊。

  無憂又羞又急,叫道:「還不放手?」

  「你會冷。」惜了了別著臉不回頭,也不放手,耳根越加的紅透。屋中雖然攏有地龍,但並不能暖和到可以赤身裸體。

  「難道你想這麼坐上兩個時辰?」無憂望天。

  惜了了搖了搖頭,回頭望了望香爐,突然扳著無憂的肩膀,將她放倒,玉體橫陳,越加肌光賽雪,纖腰粉腿。

  他眼角餘光望見,慌得連吸氣都不敢。

  無憂毫無徵兆的逞在他面前,窘得豎起眉頭,下意識的捲起身體,正要尋東西避體。

  了了已經抖開絲被,將她身體掩去。

  二人同時鬆了口氣。

  惜了了把靠枕堆放在無憂身體裡側和下方,將被子架空,下床捧了香爐過來,用衣衫在周圍團團包住,防著燙人,塞進她腳底空處。

  無憂迷惑看著他,萬一睡著了,燃了起來,還不把人燒死?

  惜了了體貼的及時給她解了惑,「香爐裡沒有明火,是毒與毒之間產生的熱令香爐發燙。」

  無憂點了點頭,「這個能不能讓寧墨的腳暫時的失去知覺?」如果可以,三姑娘那兒也可以省了。

  「不能,這毒與你體內的毒相剋,才會引起這樣的反應,而寧墨……」他偷睨了她一眼,「是刀傷。」

  無憂神色一僵,了了自然以為寧墨是被她所傷,乾咳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轉動眼球,到處亂看,屋中竟再沒有多的靠枕一類,另一側的被子不知有什麼來架空。

  皺了皺頭,正想問了了有沒有多的被褥一類的東西。

  惜了了已落了床幔,斜身鑽進被窩,在她身邊,側身躺下,他比她高了許多,這麼躺下來,即時將整個被子架空起來,香煙可以在被中熏著她的身體。

  無需再像剛才那樣光著身子與了了對坐,免去了尷尬。

  但與了了實在太近,無憂仍難自在,側了身,背對了了,看不見,就當他不存在。

  痛了這半天,已經筋疲力盡,打了個哈欠,閉上眼。

  雖然解了光身之困,但被子懸在半空中,不能貼身,終是難以暖和,身體很快冷了下去,身上雞皮爬了一層又一層,實在難以睡著。

  一股叫她聞味喪膽的異香傳入鼻中,陡然一驚,只來得及在心裡罵了句,「你這個天殺的。」便沉沉睡去。

  「只是迷香。」惜了了從她身後貼了上來,將她抱住,尚不知自己一腳踏入情關的少年,將燙得如焚炭的臉埋進她秀髮,滿足的低聲輕呢,「這樣,你才不會冷。」

  ※※※※※

  平兒等無憂離開,進了隔壁偏房,豎耳靜聽,確定無人窺視,轉到裡間,幔帳後,在床欄下一處輕輕一按,床頭角凳無聲的滑開,露出個洞來。

  他飄身入洞,角凳又無聲的復原。

  離開地下通道,已在府外,頂著風雪,急匆匆的奔進前方樹林,看著前方靜坐在風雪中的寧墨,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小跑過去。

  撐開手中紙油傘,拍著主人頭上,肩膀上的雪,「公子,何苦如此,如果主母知道,心裡也不會好受。」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你離開『常樂府』,不要再跟著我。」寧墨輕拍了拍平兒的手。

  「公子不走,我是不會走的。」平兒扯著袖子抹淚。

  寧墨輕歎了口氣,「郡主……」

  「那壞女人被惜公子帶走了。」

  「也好。」寧墨點了點頭,「你回去吧,如果不凡問起沙華之血,你就說我去取了。」

  「我陪公子去。」平兒不放心,這樣的壞天氣,讓他一個人離開。

  「不必了,我想靜靜。」寧墨轉動輪椅,向林子深處而去,風拂開他耳邊髮縷。

  平兒追上去,將油紙傘插在輪椅靠背後用於置放傘柄的凹槽。

  看著寧墨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才抹著淚回走。

  寧墨在一個有守衛守著的山洞前停下,守衛見是他,打開石門。

  他進入通道,一直到了盡頭,在石壁上的八卦機關上,連轉幾下,前方又滑開一道門戶。

  如此連進了三道門,才是一間石室,門戶剛開,便聽見裡面傳來女子張揚的笑聲:「你這次來晚了。」

  寧墨面不改色,輪椅緩緩滑進石室,看向石室裡桌案後撐頭坐著的妙齡女子。

  女子一身火紅衣裙,尖尖手指把玩著桌案上的一個水晶球,美目卻向他睨來,「你是故意晚來,讓我有半晚上的清醒?」

  寧墨視線落在水晶球上,平直的濃眉微微一蹙,卻是不答。

  石室中另有一個婦人,見了寧墨,行過禮,喚了聲,「公子。」便出去了。

  石門在寧墨身後關攏,輪椅直到女子所在的桌案前三步方停下。

  女子仍把玩著水晶球,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沒圓成房,失望吧。」

  寧墨本冷如寒冰的眸子,越加森然,「我警告過你,不許動那東西。」

  女子不以為然,看著他仍是笑,慢慢起身,踱到輪椅前,向他俯下身,吐氣如蘭,「我說過,你只能是我的,除了我,誰也別想得到你。」

  寧墨目無表情,手中扣了三支金針。

  「不忙動手,你很久沒跟我說過話了,我們聊聊。」女子瞟了一眼他手中金針,臉上並無懼色。

  「我與你沒話可說,除非……」寧墨扣著金針不發。



131 沙華

  「我告訴你了,你還讓女皇活嗎?不過給我一柱香時間,我告訴你常樂的下落。」女子拉下嘴角,嗔怪了他一眼,「你說,如果老東西在地下知道你落到這個地步,會不會為當初的偏心後悔?」

  「義父並無偏心。」寧墨冷冰冰的眼抬起來,看著眼前的這張芙蓉臉,扣著金針的手垂了下去。

  「不偏心?他所會的對你傾囊相授,對我卻只教一半。如果不是想讓我假冒沙華之名,保你這個真沙華的平安,只怕就連這點都不會教,這不叫偏心?」

  女子一聲冷笑,繼而嫵媚一笑,「不過為了你,我願意。」從闊袖中伸出纖纖素手,向面前絕美的少年胸前撫去。

  尚未觸到他的衣裳,見他寒眸瞥來,唇角笑意頓僵,縮回手,唇角勾人的媚笑又再化開,「只要能將你困在我身邊,我什麼都願做。不管你如何恨我,最終你都是我的。」

  「義父能教的,全教了你,只是你心術不正,有些東西不能領悟。」寧墨對她的話全無所動,彷彿身邊根本沒有她這麼個人存在,看向桌上的水晶球。

  女子眼角掃過水晶球,嘴角抽出一絲幸災樂禍,「很痛苦吧?看著用自己的血養大的姑娘心裡裝的卻是別的男人,心在滴血吧。」

  話剛落,脖子上一緊,垂眼看向寧墨指間繞著的金絲,屏住呼吸,唯恐一動,便被金絲割破喉嚨,轉動眼眸,對上他森寒眸子裡的殺氣,美目裡閃過一抹恐懼。

  「你敢偷竊玄關。」

  寧墨手中金絲微帶,女子白皙的粉脖上,頓時有血珠滲出。

  「沒有我的血,你以後更別想再去那地方與她歡好。她現在雖然回來了,誰知道她還會不會回去。你殺了我,一旦她回去,你與她就再無相見之日。」女子手指冰冷,雖然見慣了他的冷,這種決絕森然的陰寒眸色,卻讓她害怕的禁不住的發抖。

  強行鎮定,這是她的底牌,如果不是這張底牌,他早取了她的性命。

  果然脖子上一鬆,金絲離了她的脖子,直擊向案上水晶球,金針直刺入球身,一聲脆裂輕響,水晶球上出現無數裂痕。

  寧墨手一抖,金絲來去無蹤的縮回他袖中,『嘩拉』一聲,水晶球化成無數碎片,滑散了一桌。

  女子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著那一桌的碎片,胸口絞痛,癱軟下去,歪坐在地上,背靠了身後案,臉部扭曲,大口的呼吸,來防著自己窒息過去,更多的鮮血從脖子上滲出,流滑下去,帶了幾分凌厲。

  「我不過是看了幾眼,你竟毀了用自己心頭血煉成的玄關球。」

  「她豈是你能窺視的?」 寧墨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

  「她有什麼好?就因為她是你用血養大的,你就愛她到這程度?」

  寧墨不答,眸子中像堆了千層雪,攥緊手中握著的金絲,真想殺了面前女人,咬緊牙關,但她不能死。

  八年前,神巫抱著個死去的女童,前來求助義父,他受義父之令,在神巫的秘術下,將身上四分之一的血,渡入女童血管裡,將她已凝結的血重新激活。

  在他醒來的時候,感到握在手中的小手,冰冰涼涼,雖然肉呼呼,指頭卻小小的,細細的,滑滑的,舒服極了。

  轉頭看著躺在他身邊的女童,粉妝玉琢,如玉雕娃娃般可愛,就連她耳根處的紅痣,都那麼可愛,這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娃娃。

  那一刻,他突然好想,她能留下來陪著他。

  神巫帶著恢復了心跳,卻仍昏迷不醒的女童離開前,在他床頭留下了這個水晶球,告訴他,這個女童十五歲時,會成為他的妻子。

  並教他將心頭血注入水晶球,與他的心脈相通,如果他體內血滿的話,每個月,月圓之際能在水晶球中,用秘術看見她。

  每隔三個月的初七,神巫都會來取血,所以失血的那個月,他無法看見她,除此以後,他都會準時的守在水晶球邊,直到月落。

  八年來,無一例外。

  看著她在另一個陌生的地方,慢慢一點點長大,越來越漂亮。

  他性子孤僻,再加上各種原因,他不能與外界接觸,水晶球中的她,是他唯一的夥伴,她陪著他一起長大。

  看著她艱難的獨自為生存奔波,看著她咬牙忍著各種艱難的訓練,從來沒有一句抱怨,對她不知是佩服,還是愛憐。

  看著這樣的她,一個小小的女童也能如此堅強,他身為男兒,還有什麼不能忍,還有什麼坎不能去過?

  不知何時,心裡再放不下只能在水晶球中才能看見的她,看著她難過而難過,看著她笑而笑。

  看見她第一次殺人後,一個人躲在沒人的黑暗角落,看著攤開的那雙小手,害怕的全身發抖,心疼得好想將她擁入懷中,抹去她臉上的淚。

  沒想到,在她十五歲時,他竟真的將活生生的她,抱在了懷中。

  進入她的身體,她成為他的,八年的想念,在這一刻圓滿。

  與她歡慾後,她說想成為他的妻,讓他等。

  身與靈的滿足,讓對生存全無留戀的他,重新有了期盼。

  她是他的希望,懸在前方的一盞明燈,總有一天,他能將那盞燈捧在手心中。

  他萬萬沒想到,將血瓶交給冥王不久,竟在『常樂府』見到她。

  那日在『聽雨軒』驟然見到她,震驚得如果不是及時轉身離開,險些失控。

  可惜失血不久,無法查看玄關球。

  從平兒打探的消息中得知,她竟是從山中歸來的常樂,為了求證,才去向不凡討要的常樂未毀容前的畫像。

  世間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她們的兒時果然長得一般無二。

  如果不是從小一直在水晶球中看著她在另一個世界大長,如果不是與她曾經肌膚相親,只怕也會錯認為她就是常樂。

  肌膚相親……腹間微微一抽,有熱流湧上,至死也不能忘,將她擁在懷中,進入她身體的心和身的滿足和歡愉。

  望上桌上的那堆水晶殘渣,胸口一陣穿心的緊痛,這一切,以後再也不能有。

  水晶球已毀,也不能再偷偷的看著她,久違的絕望在心間漫開。

  然而,他不後悔,她現在冒用常樂的身份,是何等危險,一步不慎,便有殺身之禍。

  寧肯從此再看不見,也不能容心術不正的人窺視她的一切,對她造成威脅。

  只要她在這世上,他就不容她受到傷害。

  冷瞥向女子,「常樂在哪裡?」只有知道常樂的下落和情況,才能知道她是否安全。

  女子見他如此,哪能猜不到他的想法,來來去去還是為了那女人,更是怒極。

  搖晃著身形,起身將那一桌的水晶殘片,掃落,叮叮噹噹的濺了一地,嘶聲喊道:「寧墨,你不是人。」

  他廢了她的武功,將她囚禁在此,卻不殺她,用金針刺穴,令她週期內的呆呆傻傻,不至於腦癱真傻,讓她生不如死。

  只不過是因為他是純陽之血,沒有她的純陰之血,將體溫降得如同死人一般,無法魚目混珠的隨冥王穿過冥陰之地,前去與那個該死的女人行魚水之歡。

  八年前,神巫授他秘術,沒料到被她偷學到。

  可惜,水晶球由他的心頭血煉成,她無法看見裡面東西,但一到月圓那夜,他從來不誤的趴在水晶球旁,她嫉妒的發狂。

  看著對誰都冷冷冰冰的他,看著水晶球,眼裡卻是在別處從來無法看見的溫柔,心裡便如火燒般難受。

  直到有一次,義父叫她用沙華之名,將他的純陽之血,送到 『常樂府』交給神巫。

  她看見常樂郡主的瞬間,驚得呆了,這郡主竟然是用寧墨的血養著的女童,想著神巫所說的話,這丫頭以後會是他的妻子,渾身的血被嫉妒熬乾。

  再次送寧墨的血去『常樂府』時,照著一個奇怪的婦人的指點,倒去一半他的血,灌入一半自己的血,以後每次減少他的血量,加重自己的血量,最終成功的令常樂毀去容貌。

  可惜被神巫發現,沒能要了她的命,他卻提前成了她的夫。

  她被義父狠狠的打了一頓,不過能讓常樂毀容,這頓打,值了。

  老天最開眼的是,不久傳來蘇彼的死訊,老傢伙巴巴的去殉了情,她從此得以自由。

  一步步的謀算,讓寧墨恨常樂入骨,她如願以償,雖然代價是寧墨的雙腳,但這沒關係,他是沙華,這傷難不到他。

  然而在她被歡悅沖昏頭腦時,竟被他設計所擒,廢去武功,對外放出風聲,說沙華瘋了,穩住女皇,不傷害他的奶娘,也是她的親娘。

  看著他抽出她的血,注入他自己體內,不明所以。

  直到第二次,被他抽去血液,這次也如上次一般,抽去她的血液後,也不將她穴封去。

  存著迷惑,神使鬼差的坐到水晶前,如過去一般施用偷學來的秘術,雖然明知沒有用。沒料到,竟在水晶球中出現圖像,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那一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2:55 PM

132 內賊

  如五雷轟頂,呆怔的坐倒下去。

  她看到的竟是寧墨正將一個女子擁入懷中,那女子容貌與毀容前的常樂有幾分相似。

  呆呆的坐了許久,將這些年來的種種不解之事,慢慢串起,赫然明白過來。

  這些年一直誤當常樂為那女童,用自己的血換去寧墨的。

  雖然義父打了她一頓,卻也只能在往後這些年,用她的血來養著常樂。

  而常樂對他而言,根本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她所做全是徒勞,換來的只有寧墨對她的恨。

  她之所以能,突然看見水晶球中幻像,是因為寧墨體內注入了她的血。她的血自然也會分散到他全身血脈,而他的心脈與水晶球相通,這才讓她有機可乘,只是她那點血能起的作用實在有限,能見也極為有限。

  想通了這些,欲哭無淚,但同時卻知道自己手中竟有這樣一張,可以困住寧墨的底牌。

  直到今夜,寧墨遲來,令她得以片刻的清醒,加上久未用血餵服常樂,這次竟能得較多時間看見水晶中幻境。

  雖然只得半個時辰,卻得知那個女人居然到了府中,而且今夜與寧墨一起,雖然知他們未能圓成房,仍壓不下心裡的嫉火,在他面前露出偷窺玄關一事。

  寧墨對她的憤怒視而不見,全無動容,冷冷又問:「你當真知道常樂在哪兒?」

  女子又將身邊三角花架連著上面的盆栽一同推倒,腳邊一片狼籍,突然仰天大笑,笑了一陣,向他欺近,不答他的問題,森森道:「知道什麼叫痛苦了,是嗎?知道心臟被刺得血淋淋的是什麼感覺了,是嗎?知道什麼叫後悔了,是嗎?你讓我痛苦著的時候,可想到你也會有今天?」

  寧墨不看她,扣了金針在手。

  她嘴角抽出一抹譏誚,「她完全不記得你,除了你,她什麼都知道,普天下只有你的金針刺穴可以辦到。親手將自己封在心愛的女人心外,卻讓別的男人留在她心裡,這種滋味是不是很美妙?」

  「我再給你一盞茶功夫。」寧墨靜看著地上水晶殘渣,聲無波瀾。

  她低聲嗤笑,「怎麼,寧肯自己痛苦著,躲著,也不敢解開她封著的記憶……是害怕嗎?害怕她知道,你的那些不堪之事,再也看不起你?」

  「說完了嗎。」

  「我不會告訴你常樂在哪裡,我要看著你痛苦下去,我要看著你死心……」

  寧墨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對她的言而無信,絲毫不意外,容著她放肆,不過是存著一分僥倖,得不到想知道的,也並無失望。

  她句句刻薄,就想刺痛他,然她這些話,固然屬實。

  但這些話不過是在他傷口上,撒上一把鹽,痛上加點痛罷了,這點痛豈能抵得上他內心的那份絕望。

  不過她有一點說錯了,他對無憂不會心死,到死也不會。

  「我再問你一次,娘在哪裡?」

  「我不會告訴你,想救人,就自己去找。」

  「她是你親娘,女皇心狠手辣,娘在她手上不會有好日子,你真忍?」

  「親娘?那又如何?她又是哪門子的娘?她為了你,我爹屍骨未寒,就匆匆改嫁老東西,她有什麼資格做我娘?」

  自進屋來,一直淡淡的,不為她的話所動的寧墨,終於動了容,冷睨向她,如看著一堆無法入眼的骯髒之物,「娘那麼善良的人,怎麼能生出你這麼個歹毒無情的女兒。」

  「是,她好,她善良,你是孝子,自己去找啊,我歹毒,我無情,那你問我做什麼?」

  寧墨冷笑,一揚手,金光閃過。

  女子身體一震,往後跌坐下去,兩眼慢慢變得呆滯。

  寧墨張開手掌,將女子身上金針仍收了回來,手掌捂了疼痛不堪的心口,閉上眼,深深的喘息。

  石門滑開,婦人急奔到他面前,「公子,你怎麼樣?」

  寧墨深吸了口氣,垂下手,睜開眼,「我沒事,過幾天,我讓平兒過來看你。」

  婦人點了點頭,仍不放心的打量他蒼白的臉色,「公子,真的沒事嗎。」

  「當真沒事。」寧墨取了胭脂小玉瓶,金線在手指上拉過,他擠出幾滴血棄之不要,確認血液沒有受污,才滴入玉瓶中,盛滿小玉瓶,蓋上木塞,放入懷中,才接過婦人遞來的乾淨綿布,隨意裹了手指。

  掃了眼地上癡癡呆呆的女子,對婦人道:「嬸子,這裡就麻煩你了。」

  「公子客氣了。」

  ※※※※※

  開心屈腿依在樹杈上,看著不遠處大樹後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白天和無憂一起,遇上的那二人中的一人,叫常福,是個花匠,平時管著後院的花草。

  摸了摸鼻子,伸了個懶腰,丟掉嘴裡叼著的草桿,抖開一方帕子,蓋在臉上,在樹枝上悠閒仰躺下去,天上飄下的雪落在他身上,半點不影響他的閒然之態。

  樹後的人影縮頭縮腦,見左右無人,從樹後轉出,正要離去,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拍,嚇得魂飛魄散,呆滯的回過頭,見開心不知何時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身後。

  他平時也與開心賭過幾把,算小有交情,大驚之下,忙強裝笑臉,恭敬的喚了聲,「白公子,這大冷天的,您怎麼會在這兒?」

  開心揉著鼻尖,「你在這兒做什麼?」

  常福暗想開心平時玩世不恭,並不愛管府裡的事,旦凡有事,都是上頭壓了下來,才勉為其難的去辦,但這鬼天氣,他在這兒晃,怕是有事,轉著眼珠子道:「最近府裡剛種了些好樹,今天風雪太大,我怕弄壞了這些樹,出來看看。」

  開心皺了皺眉,眼露疑色,「你不是管後院嗎?這西院什麼時候也歸著你管了?」

  常福的心猛的跳了一下,急中生智道:「管西院的張河今天不舒服,叫我幫他頂著。」

  「怪不得今天張河臉色不對。」開心點了點頭,「你可看見還有誰在這片出現過?」

  常福聽他這麼問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沒人啊。」

  「真沒人?」

  「真沒人。」

  開心不耐煩的朝他揚揚手,「走吧。」

  常福暗鬆了口氣,「公子,您在這兒找人?」

  開心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往旁邊樹桿上一靠,半闔著眼,打哈欠。

  「這大半夜的,又冷,找啥人啊?看小的能不能幫您找找?」

  「誰知道啥人呢?」開心懶懶洋洋,一臉的不快,「紇不凡叫我來守著,說今晚會有形跡可疑的人出現,我守了半天,鬼影沒見一個,就看見你了。」

  常福更是心驚,知道今晚要來盯梢的只有順子,紇不凡如何會知道?想著白天時順子說的那些話,遠水救不了近火,凡事還得自保,難道那傢伙為了保著小命,將他賣給了紇不凡?哪裡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離開。

  向開心小心問道:「要公子您親自出馬,是府裡出了啥事嗎。」

  「這可不能跟你說。」開心說完,想了想,左右望了望,朝他招了招手,「不過跟你說也不妨,恰好你在這附近巡著,幫我盯著點。」

  常福暗喜,忙湊了過去。

  「府裡出了內賊,與郡主的沙華之血有關。」

  「啥內賊?」常福聽他沙華之血,對開心的話相信了些,如果不是這樣重要的事,哪能輪到他們這些公子,親自出手。

  「那人說只知道這些,報一半,不報一半。換成別的事也就罷了,偏和常樂有關,這大冷天的,紇不凡非逼著我出來盯著。」開心鼻子裡哼了一聲,不滿的抱怨。

  常福越聽越驚,手心冷汗直流,暗罵了聲臭狐狸,通風報信,把自己賣給紇不凡,又不報自己的名,讓他們自己來守。

  守到了,自是順子的功勞。

  沒守到,這事絕不會外揚,自己也不會知道,更不會想到被順子賣了一回。跟順子該怎麼處,還是怎麼處。

  好在來的是開心,自己和開心有幾分交情,才能糊弄過去,沒令他懷疑到自己頭上。

  如果來的是別人,他不禁打了個寒戰,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打著哈哈,討好道:「我出來也有一陣了,鬼影也沒見著一個。」

  「可不是嗎。」開心臉色越加的臭,打了個哈欠。

  「要不,公子先回去休息,小的反正還得轉會兒,如果有可疑的人,立馬跟你匯報去。」常福照著平時對開心的瞭解,他是個能懶就懶的人,就是府裡的人死光了,也不會主管去管管。

  果然開心一聽,臉色頓時緩和不少,拍了拍頭上的雪,「這事,不開玩笑。」

  「哪敢跟公子開這玩笑。」常福一臉的慇勤,「如果真有這麼個人,被小的發現了,白公子能不能向紇公子美言美言。」

  「還想著丁頭那位置呢?」開心一揚眉。

  「丁頭年紀大了……總得有人頂著。」常福搓著手。

  「好說,不過我回去的事,可不能讓紇不凡知道。」

  「這還用公子吩咐。」

  「你就在這片逛就行了,前面別去了,洪凌守著呢。」開心滿意的點了點頭,伸了個懶腰,晃著轉身走了。

  常福臉色大變,心裡七上八下,暗道了聲好險。



133 無需買醉

  常福望著開心的身影在風雪中消失,肩膀完全垮了下來,扯著袖口抹了把額頭,提氣尋著小路向『常樂府』一角的下人住處急躍而去。

  他不知這時候,開心早折了回來,影子般隨在他身後暗處。

  順子打開門,睡眼朦朧的看清立在門口的常福,怔了怔,「你怎麼在這裡?」這時候常福不是該守著『隱墨』?

  他呆怔的神情落在常福眼中,卻是另一層意思,心中暗哼,看來順子已經認定自己落了網。

  沒事一般道:「上頭來信說很賞識你,要我帶你去見他。」

  「現在?」順子望了望天,這天氣……面露猶豫,隱隱覺得不對勁。

  常福見他如此,更相信開心說的話,故意不悅道:「就是這天氣,才不引人注意,難道上頭想見你,你都不想去?」

  「怎麼能不想去,可是……真是上頭要見我?」

  「不信拉倒,我還得去回話。」常福說完轉身就走。

  順子忙將他拉住,「我收拾收拾。」

  還收拾個屁,常福暗罵,「趕快些,讓上頭等久了,可不好。」

  「很快,馬上就好。」順子雖然懷疑,但如果能見到上頭,也就意味著能往上爬一步,踮著腳一溜煙的回屋,穿了件衣裳,立馬閃身出來。

  開心摸了摸下巴,府中戒備不算鬆,想進出府無聲無息,不被護院察覺,只有他和無憂那丫頭的身手。

  倒要看看他們怎麼出府,落後一些,暗中發出信號,不急不緩的吊在他們身後。

  這天氣,視物不便,前面的人也不容易發現被人跟蹤。

  開心跟到圍牆跟前,居然失了人影,陡然一驚,躍下樹,四處張望,大雪紛紛,哪裡見人。

  他跟人跟丟,還是頭一回,皺了皺眉,低下頭,見腳邊矮樹叢邊有一處沒完全抹掉的腳印,蹲下身,輕輕扒開樹叢,望了一回天,那二人居然鑽了狗洞。

  常福是花匠,在這裡種下矮樹,攔去狗洞,成了人不知,鬼不覺出入府的暗通道。

  抬頭望了望上面牆頭,知過去不遠,便有崗哨,從上頭躍出,難免不被發現,這也就是常福的聰明之處,把出路設在崗哨不遠處,反而不引人懷疑。

  納悶之下,只得趴在地上,也從狗洞鑽出去。

  常福和順子身材都不高大,這洞挖的也小,他是偷中好手,自是練過縮骨收身之術,這洞也難不住他。

  鑽到一半,偏了頭,這狗洞哪能自己一個人鑽,又退了回來,在矮樹上做下記號,一會兒隨他前來的人,免不得也要從這裡鑽出去,而那個人也是人高馬大,卻不見得有他這縮骨收身的本事,光想想他卡在這洞中的狼狽相,就忍不住偷笑了笑。

  重新從洞中鑽出,極快的飄身一側的樹後,認準方向追了下去。

  進了一片林子,知道再往前不遠,便是一處懸崖,遠遠見二人停了下來,冷笑了笑,真是個沉不住氣的傢伙。

  這時,聽見身後不遠處一聲常人無法察覺的風吹衣料的聲響。

  回頭,果然是洪凌跟著他留下的記號,尾隨了來。

  向後打了個手勢,飄身上樹。

  洪凌飛躍過來,落在他身邊。

  開心惦記著那狗洞,側臉看去。

  見洪凌髮帶一邊長一邊短,將髮髻扯歪過一邊,手臂處衣裳劃破,身上勁服皺得不是一般二般,足可以想像他何等艱辛才從那狗洞裡卡了出來。

  忍不住雙手按了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但眉眼間的笑意卻是掩不住。

  洪凌見開心齊齊整整,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整自己,並沒從那狗洞出來,黑著臉,狠狠瞪著他,一拳就飛了過去。

  開心忙握住他的拳頭,低聲悶笑,「別打,好戲開場了。」

  洪凌又剜了他一眼,才看向前方。

  果然,順子突然一個趔趄,一手指著常福,一手捂著小腹,向後坐倒,隱約能看清,他小腹上插了把匕首。

  常福怕順子叫出聲,撲上前,抓了雪往他嘴裡壓。

  順子雖然小腹中刀,但一時不得死,在雪地裡掙扎著想逃,常福哪能讓他逃,二人扭成一團。

  洪凌向開心瞅了一眼,見開心手肘抵著樹桿,握著的拳頭撐著頭,吊著一條腿蕩啊蕩,笑嘻嘻的看著,全不為所動,若有所悟,「你下的套?」

  「你家公子。」開心瞟了他一眼,沒忍住又是一笑,「我才懶得費這神。」

  「你是不是沒鑽那狗洞?」 洪凌濃眉一皺,手捏成拳,他敢說沒鑽,非揍他不可。

  「鑽了。」開心坦坦然,接著用沒撐著樹桿的手一拂額前碎碎流海,斜瞅著洪凌,揶揄道:「不過本少爺風流倜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老天爺也不捨得毀了我的形象,不像有的人……」

  洪凌牙根一酸,打了個寒戰,「個個像三姑娘,你還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昨兒,遇上三姑娘,聽說你過幾日要住進她家。這事可是真的?你不怕王妃……」

  開心頓時不自在,眼前彷彿浮現出,無憂將他賣了後,眉開眼笑,小人得志的嘴臉,乾咳一聲, 「別胡說,不是你想的。」

  望向前方,順子已經不動彈了,知道了了賬,翻身躍到樹梢尖上立著,輕得如同燕子一般,隨著樹梢上下起伏,十指扣在腦後,左右扭了扭身子,活動了下腰,「我回去了。」

  洪凌的功夫也是少有的好,對他那身輕身功夫也不能不佩服,「幫我燙壺酒留著。」

  開心應了一聲,便去得沒了影。

  二人低聲打趣,又有風聲掩蓋,常福絲毫不覺,氣喘吁吁的扛著順子的屍體往懸崖走。

  ※※※※※

  不凡單手扶著窗欞,望著窗外積雪的墨梅,久久不動。

  直至聽見有人小跑進院子,才抬頭看去,卻是清兒。

  慢呼了口氣,收斂心神,坐回案後,隨手翻著桌上未完的公事。

  清兒推門進來,「公子,平兒叫人過來傳話,說寧公子離府了,請公子去『暮言軒』。」

  以寧墨和無憂的性子,圓房的事出意外,不凡並不覺得奇怪,仍是微微一怔,心裡不知是喜是憂,也不急著起身,淡淡問道:「那邊出了什麼事?」

  清兒茫然,「平兒沒說。」

  不凡放下書起身,既然沒說,也就是他二人心結之故,這房圓不成。

  出了院子,沒走多遠,又見小廝匆匆奔來,停在他面前。

  不凡感到有些不對勁,瞟了眼清兒。

  清兒望著小廝,也有些懵,「又怎麼了?」

  小廝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順過氣,才道:「小的還沒回到院子,便見平兒,要小的回來重帶個話。」

  「什麼話?」

  「平兒說,郡主被惜公子帶回『聽雨軒』了,今晚宿在惜公子那裡。」

  不凡微詫,當著小廝也不作表示,點了點頭,「你回去休息吧。」轉身回走。

  清兒撐著油紙傘,追在他身後,「公子,不去『暮言軒』了?」

  「不必去了。」不凡看著地面上,方才留下的腳印。

  「那郡主……」

  「有了了在,不必擔心。」

  「惜公子和郡主向來不和……」

  不凡輕睨了清兒一眼,不言。

  不和嗎?那是以前……現在的無憂和興寧全然不同。

  「清兒,去備些酒來。」

  「主人不說交待公子少飲酒?」清兒跟著他,不肯去。

  「少飲,又不是不飲。」

  「可是……」

  「給開心和洪凌備的。」

  清兒怔了怔,將傘柄塞到不凡手中,跑著走了。

  ※※※※※

  開心在台階下還沒站定,便聞到酒香撲鼻,一挑眉,嘴角微微上翹。

  三下兩除二的拍去身上的雪,推開門,直奔裡間,一屁股坐在案几前,搓了手,又捂耳朵。

  瞪著在桌案對面,動作優雅,正慢慢煮酒的不凡,直皺眉頭,「這鬼天氣,你把我們差著出去喝風吃雪,自己倒在這兒享受快活。」

  不凡抬抬眼皮,微微一笑,在他面前擺上個酒杯,拿著小酒勺,在炭爐上煮著的小酒缸中舀了酒給他斟上,淡淡道:「不找點事給你做做,怕你在屋裡憋得去砸寧墨的場子,寧墨那竹屋竹凳的,可經不起你砸。」

  「哪能。」開心臉紅了紅,端了酒杯,一飲而盡,酒液香醇,滑不留口,一團火從喉嚨直滾下肚子,暖意化開,舒服得腹間肌肉緊了緊,才慢慢舒展開。

  愜意的搖頭一歎,「你不大飲酒,這煮酒的手藝,卻越來越好。」

  不凡又是一笑,又給他把酒斟滿,「能得你一聲好,可不容易。」

  開心這次不急著喝,桌上桌下,左左右右的一陣亂巡,「就這些?」

  「怎麼?」不凡在案角拾了本書來看。

  「洪凌叫給他留一壺,一會兒回來暖身。」開心失望的發現,除了正煮著的那些,再沒存著酒的影子。

  「別說他回來,就是再多一個人,這些也是夠的。」

  「難得你煮一回酒,我總得帶些回去。」

  「寧墨出府了,今晚沒能圓成房,郡主去了『聽雨軒』,以了了的性子,他們之間也成不了什麼事,你無需帶酒回去買醉。」不凡不抬眼,聲音仍是淡淡的。

  『噗』地一聲,開心剛入口的酒噴了出去,一陣的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3:18 PM

134 借刀殺人

  開心俊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了咳,瞪著不凡,臉上紅了白,白了紅。

  不凡只是安靜的看自己的書,不時端著酒杯小啜一口,好像剛才根本沒說過那些話,「了了是不是對郡主下了毒?」

  開心揉了揉鼻子,趴上案几,手撐了頭,離不凡只得半尺距離,咧嘴笑了笑,「你怕了了把她毒死了,手上少了顆棋?」

  不凡翻著手中書頁,不答。

  「既然害怕,為何不去看看?」

  「郡主在大街上將他啃得半死,也不見他將她毒死。就算郡主胡鬧些,再惹了他,即便下毒,也必不會是致命的。」不凡神色淡然,心裡卻掠過一絲不安,「如果她招惹到他,吃些苦頭卻是難免。」

  「你對每個人都瞭如指掌,不覺得無趣嗎。」開心訕訕的將手臂縮了回來,自己去酒缸中舀酒。

  不凡輕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能看得透,何來這些擔憂?

  開心、寧墨、了了、無憂,他一個也沒能看透。

  「如果了了真下了毒,難道你就不能請沙華出來?」開心自斟自飲,好不自在。

  不凡抿了唇,輕歎了口氣。

  「難道傳聞沙華瘋瘋傻傻,是真的?」開心拿著勺子的手,停在酒缸沿上。

  「看上去不假。」不凡心裡有種直覺,沙華一事,並不是這麼簡單,「了了給郡主下毒,這些捕風捉影的胡猜,千萬別傳到寧墨耳中。」

  開心莫名的一陣心煩意燥,將酒勺擲到酒缸旁的小瓷盤中,雙後枕在腦後,在几案邊仰躺下去,瞪著天花板。

  被地龍烤熱的地板上的熱氣隔著地毯傳上背心,髮稍未完全抖去的雪融化掉,濕了衣領,他渾然不覺。

  不凡心思細密,也不是多嘴之人,更不會無風起浪,問起了了對無憂下毒,必定是有所察覺。

  以他的本事,要去查,不會查不到,他不去查,是因為他為他們幾個,都保留著一份私隱的空間,不去探,也不去觸摸。

  不凡提起了了或許給無憂下毒之事,也並非想讓他去查,不過是讓他在往後的日子留個心,明知現在的無憂並非常樂,他仍這般護著她……

  不凡,他,寧墨,了了,他們四個入府,這些年來,從陌生到熟悉,能感覺得到,每個人心底深處,都有一道不容人碰觸的傷疤。

  彼此間沒有約定,卻形成了無形中的默契。

  誰也不去探查誰的過去,誰也不去揭彼此心裡的那道疤。

  都是心裡埋著傷的人,深知那道乾結的疤,一旦揭開,將會何等的血淋淋。

  正因為這樣,無憂今夜去『聽雨軒』,不凡絕不會派人去打探情況。

  這是他們四人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的信任。

  開心轉頭看向靠著錦墊,閑靜看書的儒俊容顏,在不凡半垂著的狹長的眼眸上停留一陣,再轉向那缸煮酒。

  如果大哥還活著,如果不凡真的是他那死裡逃生的大哥,今天是他十九歲生辰,鼻子微酸,吸了吸鼻子,一骨碌爬起來,將不凡面前的酒杯,和自己的一同推到酒缸旁,小心的斟了酒。

  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的不讓杯中撒出半滴酒,遞了一杯到不凡前面,「喝一杯。」

  不凡抬眼起來,看向開心,目光在他臉上留駐了一會兒,才落在他端平的酒杯上,放下書卷,接了過去。

  酒杯輕碰,一飲而盡,彼此心中均是澀然。

  開心放下酒杯,笑了笑,「我去叫清兒給你拿藥。」

  「不必了,三兩杯酒,哪能有什麼事。」不凡拿起酒勺幫他斟酒,「你好酒,多飲些,無需理會我。」

  開心無意識的輕點了點頭,眼眶微燙。

  不凡重新拿起書卷,鼻息間儘是酒香……

  母親做得一手好醪糟,每年臘月就會親手做些醪糟,給父皇享用。

  從他三歲起,到母親釀米酒的的時候,就會帶著比他小十一個月的二弟,甩掉乳娘,偷偷溜進母后的小酒窖偷醪糟吃。

  他和二弟都是天生的好酒量,兩個小孩子,能吃掉半醞子的醪糟,雖然偷完後,一定會醉倒在小酒窖裡,睡到被嬤嬤一手一個提出去。

  因為那米酒是只能父皇獨享的,所以他的手掌挨了母親十下打。

  但以後母親釀米酒,就會多釀一醞給他們兄弟偷來吃。

  當然等酒醒後,是免不了要被意思意思的打上幾下。

  眼角見開心整個人坐在了酒缸邊上,只恨沒將自己泡到酒缸裡,唇邊微微往上勾起淺淺的弧線。

  如果二弟在世,會不會也如他這般?

  院中傳來極輕的落地聲。

  不凡又翻開一個酒杯,擺在開心身邊,酒斟到一半,洪凌已如一陣風般坐在了開心身邊。

  臉上神情雖然仍如平時一般冷酷嚴肅,眼角卻已凝上了笑意,猴急的去端滿上的酒杯,酒下了肚,由裡暖到外,舒服的噓了一聲,不客氣的去奪開心手中酒舀,「好久沒喝上公子煮的酒了。」

  不凡只是淺淺一笑,仍看自己的書,由著二人搶。

  缸中酒被開心和洪凌三下五除二的去了一半,洪凌才滿足的暫時放下酒杯,道:「果然被公子料中了,常福殺了順子後,去見了上頭線人,說順子起了異心,出賣了他,『常樂府』是再也不能回了。那人問常福沙華下落的事,常福也答不上來,結果常福就被一刀捅了。

  那人自然也不敢再留,連夜逃離。王妃布下的天網,就是等著他來,他這一逃,正好一頭栽了進去。官兵押了他去見王妃,沒料到途中竟會遇上刺客,要殺那人滅口。

  官兵帶隊的明明是特訓隊的,居然膿包得很,被刺客一襲擊就亂了手腳。那人也神奇,知活不了了,竟自己撲向帶隊的副官手中握著的鋼刀,身後又被刺客一陣砍,死絕了,官兵只能帶著他的屍身回去覆命。」

  不凡聽完,唇邊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洪凌說完皺了皺眉,接著道:「早知道繞這麼大個圈子,還是得個死,不如我把他砍了,還能早些回來喝酒。」

  「你把他砍了,不凡拿什麼來給王妃送禮?」 開心撇嘴。

  「難道那副官……是女皇的人?」洪凌略一沉吟,驚看向不凡,又想了想,不對啊,人都死得不能再死了,抬回去,還能開口供人出來不成?

  「常福和順子死了,他沒發現你的跟蹤,完全不必要逃,他定是去傳消息,所以並非是落網,而是他們見面的方式。他必然在與副官見面時,便以特殊的方式傳達了府中線人暴露身份的事,可惜他運氣不好,遇上了個草包。」

  開心向不凡挑了挑眉,「我說的可對?」

  不凡「嗯」了一聲。

  洪凌聽到這兒,也然明白過來,赫然一驚,那個人竟是軍中有些見識的人,當真是做了回冤死鬼。

  王妃布下重重密網,副官看在眼裡,難免心虛。

  偏這時候,那人來傳消息。

  這時候,如果向女皇傳消息,自難免不暴露身份。如果不傳,被女皇知道,也是死路一條。

  前思後想,起了殺心。

  暗放信號,引來殺手殺人滅口,到時就對方身份暴露,死在王妃手上。

  不料那人看破副官的目的,死也要死在副官身上,因為誰殺死的他,那麼就意謂著誰是內鬼。

  副官所用兵器與屬下不同,留下的傷自然也不同,王妃未必懂看,但王爺久經沙場,見多識廣,卻不會不懂。

  副官不過是安插在王妃身邊的眼線,沒在軍中滾打過,哪懂得這些。

  卻不知帶了屍體回去,卻是把自己身份擺在了王妃和王爺面前。

  洪凌想明白這點,對不凡越加佩服,不過是一招借刀殺人,除了府中內鬼,還環環相扣,給王妃送上一份大禮。

  開心將酒杯湊到唇邊慢慢的飲,心裡卻不如洪凌輕鬆。

  如今與不凡是友非敵,倒是不錯。

  萬一哪天,刀刃相對,他卻是可怕的對手。

  飲去半杯酒,將溫熱的杯子在手中把玩,睨向不凡,「王妃問起,你要如何稟報?」

  「不稟。」

  不凡取出一個如意結,如意結上用紅線繡了朵蓮花,遞給洪凌,「你一會兒回去前,先將這個丟入常福的屋裡。」

  開心和洪凌對看了一眼,一臉迷糊。

  「看來,不告訴你們,你們今晚怕是要睡不著覺。」不凡笑了笑。

  「別賣關子。」開心搔了搔頭。

  「常福在外面養了個女人,叫紅蓮,紅蓮與順子有一腿,這如意結是那女人暗送給順子的。」

  開心撇著臉『噗』的一聲笑,揉著鼻子,挪揄道:「這麼下三濫的伎倆,虧你也用。」

  這麼一來,王妃自然不會懷疑無憂知道此事,對無憂也不會多查,來來去去還是為了保無憂……

  開心睨著不凡,不明他到底是什麼用心。

  「不管什麼計,只要合用,就是好計。」不凡不以為然,又對洪凌道:「尋個好地方丟,王妃明日必派人暗查。」

  洪凌將如意結塞入袖中,「那我們……」

  「我們煮酒敘話,能知道什麼?」不凡眼光掃過酒缸。

  「我就說,他哪來這麼好心,特意煮酒給我們喝。」開心拿酒勺敲著酒缸邊緣,順手給洪凌的杯中舀滿酒,「多喝些,喝醉了,讓他自己丟那如意結去。」

  「也好。」不凡也不惱。



135 那啥教育課

  無憂越睡越熱,感覺額頭上的汗直往下淌,伸手去拭汗水,卻發現手臂被死死纏住,抬不起來。

  皺著眉,想翻身,也翻不動。

  頓時打了個激靈,鬼壓床……

  曾聽人家說過,遇上鬼壓床,一定要想方設法,使勁讓自己醒來。

  使足了力氣,猛的睜眼,沒想到眼皮很輕鬆的翻開,用力過大,險些抽筋。

  將眼睛轉了兩圈,確實沒問題,長舒了口氣,仍澀漲的眼慢慢闔上。

  身上重得要命的壓覆感絲毫沒退去,手臂雙腿被什麼東西死死纏住,四肢已經麻木,稍一用力,如同針扎一般的痛瞬間化開,臉頓時扭成了包子。

  低頭看去,被子倒是蓋的實實的,只是露在被子外的一堆不屬於自己的烏黑長髮,實在詭異了些,腦子中慢慢攪成漿糊。

  漿糊又再化開,記起昨夜毒發,了了躺在了她身邊幫他撐被子,看著從自己頸邊散開,鋪了一枕的青絲,眼越瞪越大,不好的感覺瞬間化開。

  試著抽動手臂,壓在她身上的東西,像章魚觸角一樣纏得更緊。

  無憂皺了皺眉,咬了嘴邊一縷墨髮,盡自己所能的扯了扯。

  纏壓在她身上的物體動了動。

  她乘機忍著針刺般還沒退去的痛,將手及時抽出,握了面前被沿,揭開,往下一看,兩眼一翻,險些昏死過去。

  身上纏壓著的章魚,果然是小毒物惜了了。

  他被被子捂紅的臉龐,如同抹了胭脂般緋紅艷麗,比平時更加的艷麗動人,緊閉的眼勾成一條漆黑的眼線,拖著把微翹的小毛刷,以好看的弧線微微上斜,媚得直搔進人心,酥酥的癢。

  無憂一想到昨夜的剝骨之痛,這心也就癢不起來了,一撇嘴角,如果不是手腳上的刺麻痛感沒過,使不上勁,定然一腳將他踹飛下床去。

  更叫人氣憤的是這張媚態十足的側臉,正壓在她只得一小片遮羞布的胸脯上,明明是齷齪之極,卻叫人覺得他純真的如同嬰兒,就是壓在她胸脯上,也沒什麼不妥。如果你認為不妥,那就是你思想齷齪。

  無憂對這樣的感覺好不納悶,被他吃豆腐,還不能說他不是。

  咬著牙,繼續將被子一點點揭高,對他的睡相,更是完全沒了語言。

  少年的單薄身體將她的身子壓了四分之三,雪白的肌膚泛著粉粉的紅,腰很細,與背部形成柔美的曲線。

  背脊微微凹進,順著扭曲著的腰一直往下延伸,過了腰際,又微微隆起,慢慢消失。

  墨藍的袍子仍掛在他肘上,鬆鬆散散的垂在腰眼下,剛剛遮了下身的褥褲褲腰,卻讓人產生袍服下什麼也沒有的幻覺,遐想菲菲,總想看一看袍下風光。

  這個還沒發育成熟的小子實在是個尤物。

  再往下看,就來了脾氣。

  他一條腿屈著,膝蓋頂著她的肚子,一直壓到她的腿上,他另一條腿就完完全全壓在了她腿上,以至於她的雙腿被壓得實實的,一動不能動。

  哪有人這樣睡覺的,簡直拿她當了床墊。

  這時腿上的麻已退去不少,知覺在慢慢恢復。

  驀然提了他的雙臂,屈膝一頂,將他擲下床。

  不料,他將她纏得太緊,她把他摔下了床,他也把她纏繞著,連著被子一起拉扯下床。

  結果無憂重重的砸壓在了他身上。

  隨著慣性,嘴壓了他的嘴,牙又毫不客氣的磕在了他的嬌嫩的唇瓣上。

  惜了了一聲悶哼,醒來,睜開仍迷糊的眼睛,看見的就是無憂正嘴對嘴的瞪著他。

  瞌睡頓時去了七七八八,唇齒間有淡淡的血腥氣漾開,胸口一陣悶漲翻滾,鼓了腮幫。

  無憂臉色大變,慌忙從他身上躍開。

  跳起身,見了了視線下移,美人臉瞬間漲紅。

  低頭,才發現自己身上實在沒幾丁布,完全不假思索的,扯了堆在了了身上的被子,將自己一裹。

  平攤在地上的了了,頓時春光乍洩了,胸前紅豆在晨光下泛著光,越加粉嫩。

  惜了了隨無憂目光看下,紅臉變成了紫臉,手忙腳亂的拉攏衣裳,翻身坐起,「你……你變態嗎。」

  「我變態?」無憂一怔,胸口存著的火,頓時點燃。

  「你不變態,做……做什麼在人……人家身……身上……亂看?」惜了了窘得說話都結巴了。

  無憂將被子提起些,露出小腿,隨時可以向他一腳踹過去,不用被被子絆住。

  蹲下身,向他逼近,直到鼻尖快杵上他的鼻尖,才冷著臉道:「是誰把我強行弄來這裡的?」

  惜了了啞然,蹬著腳,向後退開一步,離她遠些。

  她又向前逼近,「昨夜是誰死摟著我不放?」

  惜了了張了張嘴,想駁,卻找不到話駁,又往後退。

  無憂接著迫近, 「你身上的衣裳,又是誰脫的?」

  惜了了臉白了下去,接著退。

  她接著往前, 「昨夜又是誰剝我的衣裳?」

  惜了了再一退,後背抵了桌案,無處可退,「你不脫衣裳,香入不了骨,止不了痛。」他聲如蚊咬。

  無憂伸手,撐在他身邊桌沿上,「我叫你給我止痛了?」

  「我……」惜了了喉結滑動。

  無憂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接著問道:「昨夜又是誰鑽進我的被窩?」鑽就鑽吧,還拿她當床墊,轉了轉手腕,現在還酸軟難受。

  「那是我的被子……」

  「我睡了就是我的。」無憂直接將他的話打斷。

  惜了了一怔,發白的臉剎時泛紅,浮現出羞澀的神情,目光與她一對,馬上轉開,低下頭,臉更紅得像要滲出血。

  無憂一線黑線,他突然害哪門子的羞,回想剛才說過的話,不由的捂了捂額頭,「你想什麼呢?我說的是被子,可不是你……我們一清二白,我可沒睡過你……咳……所以你不用擔心,你不是我的。」

  被他壓了一晚,那也不能說是睡了他啊。

  這府裡以後什麼也不能要,這個小物毒就更不能要了。

  惜了了通紅的臉很快的白了下去,毅然抬起頭向她直視過來,狐狸眼裡委屈夾著些憤怒。

  無憂從來沒見過他這模樣,想著昨夜受的罪,氣焰頓時矮了三分,那些為了所謂名節,寧肯忍受痛苦,不屈不撓,不是她的作風。

  知實務者方為俊傑,乾咳了兩聲,慢慢後退,「算了,當我什麼也沒說,天亮了,我也該回去了。」 轉身開溜。

  惜了了直接從她身後撲了上來。

  無憂正在起身,腳尖是踮著的,重心不穩,加上又裹著被子,手腳不靈便,被突來的力道,直接撲倒,跌趴在了地上,好在現在是冬天,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才免了鼻血之災。

  納悶的將臉從地毯裡挖出來,正想從被子裡伸手出來,將背上的人有多遠摔多遠。

  惜了了已連被帶人的將她牢牢抱住,不容她逃跑,「你怎麼沒有?」

  無憂扭過臉,看進他如同受傷的小獸般的眼,怔了,「我有什麼?」

  「睡……睡……睡了……」惜了了再惱再窘,那種話也不能像無憂一樣脫口就出。

  「我什麼時候睡過你了?」 無憂明白過來,女人睡男人的,不是沒有, 不過這可是技術活,她還沒學會。

  「上次在『暮言軒』……」惜了了見她不認賬,越加惱怒。

  無憂將臉埋進被子,無力的呻吟了一聲,重新抬起頭,「拜託,你能不能有點常識?」該死的開心有沒有給他上生理課啊?

  真想穿回二十一世紀,買幾本幼兒性教科給他看。

  惜了了怔了怔,難道自己真的弄錯了什麼?那日的情境浮到眼前,羞得滿面通紅,女人怎麼能隨便摸男人那裡,而且他還那啥了……

  「你騙不了我的。」

  無憂重吐出口氣,防著自己被憋死,死勁閉眼,再睜開。

  算了,算了,她算是遇上他了。

  耐著性子給他講一堂性教育課。

  「你下來,我說給你聽。」

  「你不走?」惜了了壓著她不動。

  「不走。」無憂被他弄得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惜了了從她後背滑下去,手攥著被角,她裡面沒什麼衣裳,只要攥著被子,她也跑不了。

  無憂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外面太冷,有這幾片遮羞布,出去『裸奔』一回,也不是多大的事。

  翻身坐起,無可奈何的睨了他一眼,學著千千的動作,一手捏圈,一手豎指,在他面前,指從圈過,「這樣才叫睡,懂了嗎。」

  惜了了茫然搖頭,不知這一根手指,一個圈,一進一出的是什麼意思。

  無憂看了回自己的雙手,這動作的意思實在太明白不過了,他居然不懂……

  不知該說他純潔,還是弱智。

  清了清嗓子,「男人有一個小鳥,女人就有一個鳥巢,要將小鳥放到鳥巢裡,完成生兒育女的過程,才叫男人『睡』女人,或者女人『睡』男人……這樣該明白了吧。」

  無憂覺得自己成了惜了了他媽,不管男女,長到這年紀,多少對本能上的事,能一知半解,加上這樣解說,怎麼也該明白了,如果還不明白,那就是智商問題,無藥可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3:29 PM

136 會不會遺憾?

  無憂覺得這教育課可以結束了,施施然地起身,見了了茫茫然的看著窗外,不知想些什麼。

  順著他的視線望出去,見對面屋簷下有一個空著的鳥巢,大冬天的,鳥是沒有了。

  此時不溜,還等何時?

  眼角餘光見被角仍被他攥在手中,不敢動作過大,繃緊了被角,引來他的注意,慢慢往後退著去摸床邊地上的衣裳。

  手指觸到衣裳,暗鬆了口氣,一點點將衣裳拽入被中,於被中摸摸索索,別手別腳的穿衣裳。

  這時的衣裳遠不如二十一世紀的衣裳簡單好穿,加上手腳被被子束縛著,一路折騰下來,實在辛苦。

  惜了了愣愣的看著鳥巢,對無憂的舉動,全然沒有察覺。

  雖然他不能完全理解無憂的話,但對面的那個鳥窩,開了春,總有燕子飛來,成雙成對,恩恩愛愛的重新築巢, 然後會有小鳥出來,再然後能看著燕子出去覓食,餵養小燕子。

  每次雌雄燕子同時回來餵食小燕子的時候,他總是羨慕的看著。

  在他很小的時候,家裡屋簷下也有這麼一個雀巢,每年都看著小燕子的爹娘一同撫養著小燕子。

  他問母親,為什麼自己沒有爹。

  娘抱著他失聲痛哭,說他爹為了賤女人和她的野種,不要他們母子了。

  他不懂什麼是賤女人,什麼是野種,但見母親哭,沒敢再問下去。

  從那以後,只要他向娘問起爹,娘就會打他,打完又抱著他哭,哭完就會罰他去配毒,用毒,甚至幾天不許他睡覺。

  那時他挨了打,睏乏中,用錯了毒,身體裡帶來各種痛楚。

  母親不會解毒,只能以毒攻毒,他雖然從小在毒裡打滾,不會被毒死,但所受的各種各樣的痛,麻,癢,豈是常人所能知道的。

  那些年,如同在地獄裡煎熬。

  無意中發現,母親給她自己下了致命的慢性毒,所以才那樣逼迫他學習她所會的一切,因為她要在有生之年教會他,她所會的一切。

  為了不讓母親更痛苦,對這事裝作不知,但那一刻,他知道了什麼是恨。

  他不恨母親,卻恨著父親,更恨著父親撫養著的那個野種。

  想將母親所承受的痛苦,完完全全的還給父親和那個野種。

  雖然沒見過父親,卻知道父親有精湛的醫術,能解母親所會的所有毒。

  如果那個野種繼承的父親的衣冠,也必然會解母親教他的所有毒。

  要想贏他們,只能配出他們不能解的毒。

  其實並非所有毒都能解,但祖上傳下家訓,不可解的毒,不允許學,也不允許用。

  他背著母親,不斷的偷偷做新的嘗試,同時偷偷打探父親的下落。

  母親到死也不知,他會了許多,她所不會的,也不知他知道父親的下落……

  在恨著父親的同時,又羨慕著小燕子,暗暗的期盼著父親回來,但一年一年過去了,父親從來沒回來過。

  直到母親毒發,他實在無當忍受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死去,才偷偷傳信給他恨著的父親。

  他天天盼著,最終沒能盼來,看著母親最後眼巴巴的望著門,那時方知,母親雖然發下毒誓,從此與父親彼岸相隔,永不再見。

  心裡卻一直在盼,在等……

  母親絕望的閉上了眼,眼角流下一滴清淚。

  那一滴淚將他唯一的一點奢望滅去,從此只有恨。

  直到母親下了葬,才跌跌撞撞的來了個男人,跪在墳前痛哭,「為什麼不肯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你為什麼不再等我,為什麼不再等等我……」

  雖然不曾見過父親,但那張臉,他不陌生。

  母親那裡有一張這男人的畫像,他不止一次的看見母親偷偷取出那張畫像,癡癡的看,看了哭,哭了看……

  這男人就是他的父親寧岸。那時的父親,還如同畫上一樣年輕,可見這些年過得如何愜意,舒暢。

  而母親……卻日日夜夜在痛苦中煎熬,他攥緊拳,克制著不出手,讓他嘗盡剜心之痛。

  他看著那男人,眼裡只有譏誚,母親等了他十年……整整十年……

  如果不想母親死,只需早來一日。

  一日,他都不肯早,偏等母親斷了氣才來……

  何等的惺惺作態!

  父親呆呆的看了他半晌,紅著眼,顫著手來撫他的頭,「你是了了……都長這麼高了……你跟你母親長得真像……」

  他拂開他的手,恨不得就此將他毒死。

  看著父親對上他的眼,像被燙著般的退縮,笑了,「你會解母親所會的所有毒,何必害怕?我不會對你下毒,不是我不想你死,是怕髒了母親的毒。」

  這是他對父親說過的唯一一句話,其實他不下毒,是因為希望父親能在母親墳前,多陪母親一會兒,雖然很想將他毒死了,讓他永遠陪著母親。

  但他明白,母親寧肯服下致命的毒來等他,也不去殺他,是因為還愛著他,不想他死。

  他恨父親,卻愛著母親,不願違逆母親,雖然母親已經不在。

  父親聽了他的話,含著淚笑了,那笑卻苦過他試過的所有毒,「孩子,我對不起你們娘倆,但你母親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也是我這一輩子,唯一的女人。這些年,無一刻不想著你們娘倆……」

  他冷笑,不願再聽,轉身離開,他不會相信這些虛偽之言……

  那一夜,父親依著母親的墳,坐了一夜,他躲在窗後看了父親一夜。

  每二天,到墳前,繚繞著母親的毒才有的媚香,而父親死在了墳前,死於母親的毒,眼角同母親死去時一樣,噙著一滴淚。

  他固然恨這個男人,終是將他葬在了母親的墳旁,只是碑上沒刻下『父』字,他不配……

  沙華……這賬,他得算……

  十一歲的他終於離開山谷。

  蘇家除了是醫毒世家,也是信息世家,只是在父親離開後,母親關閉了所有信息站,再不出谷。

  蘇家向來是一脈單傳,他承下母親的毒,也承下了蘇家的產業。

  沙華卻如人間蒸發一般,手中攥著龐大的信息站,除了能查到沙華與『常樂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再無跡可尋,於是他成了常樂的夫。

  惜了了心中閃過一抹鑽心的痛。

  不經意間,手中攥著的被子角動了動。

  惜了了轉頭過來,見無憂坐得遠了些,將手中被角攥得緊了些,「你說的不對。」

  「怎麼不對?」無憂開始頭痛,「你別告訴我,你不懂什麼是小鳥。」

  惜了了迷茫的眼神很快被羞澀代替,雖然在她之前未經過男女之事,但這些畢竟是動物的本能,臉紅紅的點了點頭,眼裡卻是另一種固執,「可是,不是生了孩子才是……睡了……」

  沙華並非寧岸的親子,他不也為那女人拋棄了自己和母親嗎?

  而且,寧岸另娶多年,並沒生下一男半女。

  無憂揉了揉額頭,他怎麼就不能變通一下。

  「咳,當然不是非要生下孩子才叫睡了,但只在經過了沒生下孩子之前的那個過程,就叫睡了。」

  「那你為何不承認?」惜了了漂亮的鳳眼瞪得溜圓,眼裡怒意更盛,難道天下人,都如寧岸那樣無情。

  無憂頓時噎住,臉沉了下去,認你的頭啊。

  繞了一圈,又回來了,感情之前的口水,全白費了。

  真恨不得,把他撲了,讓他知道啥叫男女之事。

  不過那樣可真把他睡了……

  難不成要畫春宮給他解釋?

  讓他看春宮,倒不如帶他去逛花樓,直接丟個女人給了了。

  就怕萬一那女人見了了,大動春心,非要吃了了,而以了了被女人碰不得的性子,來了脾氣會不會把人家姑娘給毒死,就很難說了。

  人命關天的事,還是慎重慎重,再慎重……

  尋思著乾脆讓開心帶他去逛花樓,但讓開心跟女人那啥啥,叫他在一邊看著,不知開心肯不肯。

  正在頭痛,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公子……」

  「何事?」惜了了注意力終於轉開。

  「紇公子派人傳話,他送了『沙華之血』去了『暮言軒』,請郡主不要誤了時辰。」

  「馬上就回去。」無憂暗鬆了口氣,搶著回答,看回惜了了,「我真要過去了。」

  惜了了聽『沙華之血』,鬆了攥著被子手,點了點頭。

  無憂抖開裹在身上的被子,就去床榻邊穿鞋。

  惜了了才發現,她居然穿好了衣裳,微微一怔,「你為什麼要阻撓我和鳳止的交易?」

  無憂看了他一眼,一邊穿鞋一邊道:「好死不如賴活,活著就能了一些,未了的心事,還可以做些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如果帶著未了的事死去,一定會很遺憾。」

  她口氣輕鬆,卻一個字一個字的敲進惜了了心裡……母親眼角最後的那滴淚是遺憾嗎?

  如果讓母親重新選擇,她是否還會選擇服下那毒?

  而寧岸眼角噙著的淚,又做何解釋?

  如果讓寧岸重新來過,他還會不會選擇拋棄母親?

  他和鳳止做下交易,那交易如果沒被她和開心打斷,他只得一到三年的性命,如果在死之前,沒弄明白寧岸為什麼要拋棄他和母親,沒尋到沙華,沒毒死沙華,他會不會遺憾?



137 不必勉強

  了了慢慢沉默下去,他聽忠僕說過,他出生時因為是蘇家一脈單傳,而父親家也只得父親一個,所以他承了兩邊的香火,既姓蘇,也姓寧,名『了了』,字『惜』。

  惜……取『珍惜』之意,不知那個人拋棄他們母子時,可還記得這個『惜』字?

  他出了谷,便用了這個『惜』字。

  無憂覺得他神色有些不對,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了了本能的想要攔,手抬到一半,卻垂了下去,任她手掌貼上額頭。

  他的額頭微冷,沒有什麼異樣, 慢慢直起身,「你再睡會兒,我先過去。」

  惜了了身為常樂郡主的夫郎,懂得府中的規矩,也知道初七她服用『沙華之血』的不可誤,也不糾纏。

  看著她走向門口,突然道: 「你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初七,和我一起,要麼尋到沙華。」他微轉臉,避開她的注視。

  「對我下毒,是為了沙華?」 無憂已走到與外間相隔的圓門門邊,手扶著門框,曼珠和沙華本來就是糾纏不清的彼岸花。

  「你恨我嗎?」

  「昨夜痛起來的時候,挺恨的。現在不痛,也感覺不到恨了。」

  了了有些意外,記憶中常樂並不豁達。

  「如果你有沙華的下落,可以來和我交易,我可以滿足你任何要求。」

  無憂笑了,重新將他打量一番,他仍坐在地毯上,衣裳仍然散亂,依然美得讓人心醉。

  談到生意的他,脫胎換骨般沒了先前的生澀,如同在茶苑時所見的穩沉。

  他開出的籌碼可真是誘人。

  「等我知道了沙華的下落,再考慮想不想與你作這筆買賣。」

  「好,我會等。」他慢慢起,一手攥著散開的胸前衣襟,一手攏了散開的墨髮。

  他身體慢慢升高,他的面頰,頸項,胸前微露的那點胸脯,隨著從窗欞斜入的光華,依次亮了起來,月牙般粉白的肌膚,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珠光,細膩而柔和,下巴微抬,舉手投足間,全無做作的優雅。

  無憂不得不感歎,才十五……真是天生的尤物。

  惜了了等無憂離去,正要去洗漱。

  小廝捧了個小小的錦囊進來,「公子,這是郡主房裡的千千姑娘昨夜送來的。」

  惜了了接過,輕輕一捏,不再拆開,已猜倒是什麼,唇邊浮開一抹笑意,她倒是個守信用的人,「去請開心過來。」

  小廝退去。

  ※※※※※

  無憂出了『聽雨軒』最掛記的就是寧墨,不知他是否回府。

  但『沙華之血』的事,卻也不敢耽擱,差了前來接她的千千去『墨隱』打探,她自己獨自回『暮言軒』。

  快到往通往『墨隱』的方向分岔路,見十一郎擰著小眉頭,蹲在路口堆雪人,那雪人比蹲在地上的他還高,看來沒少花時間。

  無憂怕誤了時辰,急著回『暮言軒』,閃身身邊樹後,放輕腳步,貓著身子,從花叢中溜了過去。

  到了十一郎看不見的地方,才直起身,噓了口氣,實在怕那小屁孩看見她,又撲過來,抱著她問這問那。

  掃雪的下人見了她忙停下掃帚,讓到一邊,喚道:「郡主。」

  無憂輕點了點頭,道:「去叫王媽媽將十一郎領回去。」從那雪人可以看得出,他在那兒已經玩了許久,這早晨太冷,他人又小,哪能經得這麼長時間的凍。

  下人應了,轉身要走。

  無憂回過頭,見路旁花枝被積雪壓斷,竟無人打理,再看別處,也是如此,暗覺奇怪,將下人又叫了回來,問道:「這花怎麼沒人理?」

  「平時常福大清早的就會來打理,今天不知怎麼,一早上沒見人。」

  無憂又點了點頭,花匠也是人,生個病,晚當一天的值,這些事也不是不可能,邁步要走,再看下人,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平時天剛亮,便有人打掃,今天怎麼天大亮了,才在掃地,而這個下人也有些面生,「以前好像不是負責這塊。」

  「回郡主子,小的是負責東院的, 這塊是順子負責的,今天早上也沒見著順子,這兒又是郡主常走的,不能空著,所以管事叫小的過來先頂著。」

  如果一個人沒來,不奇怪,一片地方,兩個人不來,就有些不正常,無憂不由的留了神,「順子和常福平時關係如何?」

  「他們平時不大來往,不過他們是同鄉。」

  「你去吧。」

  無憂想起昨天和開心一起,聽到的談話,那二人的口音,不經意間帶著一些不同於這裡的方音。

  心裡冷笑,原來昨天那兩人是常福和順子。

  她能猜倒是他們二人,開心也定然會想到,『常樂府』豈能容他人安插眼線。

  照著不凡處理峻衍的人的行事看來,他們既然同時不來開工,只能有一個原因,了了賬。

  不凡將人處置了,卻不另外安排人補空,說明他對這件事,佯裝不知。

  進了『暮言軒』,見不凡一身白衣站在梅樹下,微仰著頭,看著眼前初開的梅花,手臂上搭了著她昨晚所穿的那件雪裘披風,唇不由的慢慢抿起。

  不凡聽見無憂故意放重的腳步聲,轉身過來,望著她微微一笑,神色藹然,看不出對昨夜之事,有何想法。

  目光在她身上新衣上掃過,她長得本就秀絕清麗,這身合體的月白暗花薄襖穿在她身上,越加顯得眉目清秀,面如敷粉。

  無憂與他四目相對,這個人,她看不透。

  看不透,索性不去揣摩,大大方方的走過去,「你就這麼喜歡梅?」

  「還好。」他將手中捏著的小錦盒遞給她,不管她用不用得上這個,但樣子得做。

  「大冷天的,怎麼不到裡面坐?」無憂接過錦盒,順手從他手臂間接過那件披風,領著他往屋裡走。

  「這裡挺好。」他又看了眼那棵開滿雪白花朵的梅花樹,這棵梅樹是建這院子時,他親手種下的,幾年來沒開過一次花,今年卻開了,不知是吉,還是凶。

  無憂坐到桌前,打開錦盒,裡面的青玉小瓶與她過去所見一般無二,心臟猛的收緊。

  「你從『墨隱』過來?」 指尖劃過瓶身,不凡帶著她遺落在『墨隱』的風裘而來,不是寧墨派人送去給他,便是他從寧墨那裡過,這不難猜。

  「嗯。」

  「你可看見十一郎?」

  「看見了,不過他沒看見我。」

  無憂不由一笑,他竟與她選擇了同樣的方法……避。

  吸了口氣,笑意斂去,「寧墨他……」

  「他已經回來了,你無需擔心。」

  「你知道昨夜『墨隱』發生的事了?」無憂看向他的眼。

  「不知。」

  「當真?」

  「當真。」

  無憂微怔,在她看來,這府中之事,他是無事不知,昨夜她突然換了地方,這麼大的事,他會不知原因?

  「為什麼不問?」

  「不想問。」

  沒有原因,只是不想。

  無憂笑了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自己本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所以不必花心思去理會。

  既然不為了知道昨夜的事去『墨隱』,那麼他去『墨隱』就應該是為了這瓶『沙華之血』。寧墨和『沙華之血』是什麼關係?

  「別誤了時辰。」不凡目光掃向她手中把玩著的小玉瓶。

  無憂撥開小木塞,淡淡的血腥味飄來,突然向他湊近,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知道我不需要。」

  「樣子,還是要做。」 他聲音柔和。

  「我怕血腥味,不想喝。」

  他伸手來取她手中血瓶。

  無憂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在了她的手上。

  他轉臉過來,近距離的看著她,「給我。」

  無憂看著他的眼,『哧』的一聲笑,「你還真信。」

  「不要勉強。」

  「樣子要裝,不是嗎。」

  「不必委屈,我會處理。」他要處理一小瓶血,想不為人知,實在太容易。

  無憂心裡化開異樣的感覺,軟軟的,暖暖的,撇臉一笑,打散這份不該的感動,這只是他對興寧的習慣不經意的放在了自己身上,「你對任何人都這樣?」

  「呃?」

  「不讓人受一點委屈,是習慣,還是刻意而為之?」

  「或許都有。」不凡神色淡然。

  「既然這麼小心呵護,為什麼不把心給她?」

  「我沒心。」他慢慢退了開去。

  無憂將他拽了回來,「告訴我這血是哪裡來的。」

  「我不能告訴你。」他不避不閃的迎著她的視線,難道她為這個而來?

  「我不想誤了時辰。」無憂拍拍他的手。

  不凡眼裡閃過詫異。

  無憂飲下『沙華之血』朝他笑了笑,「很奇怪吧?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興寧會和我一樣,三個月得服一次『沙華之血』。」

  「以前……你如何得『沙華之血』?」那一瞬,他失去平時的淡然。

  「你越界了。」無憂咧了咧嘴,他們約定,對過去,什麼也不問。

  「對不起。」

  無憂開始懷疑,冥王將她送來『常樂府』,是不是因為這裡可以讓她得到『沙華之血』。

  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去看看寧墨。」

  「他要我給你帶了句話。」

  「什麼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3:38 PM

138 狐狸不凡

  「他以後不想再見到你。」絕情的話,被不凡用溫和無波的聲調說出,就如同他帶的話只是今天寧墨不在家,你不用去了,免得白跑一趟。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無憂和寧墨之間有著,別人所不知道的糾葛,所以他只是傳個話,並不攔她,去留由她,他也沒有立場去阻止她。

  無憂胸口悶痛,頹然止步,轉過身,卻是無所謂一般的笑了,重坐回桌邊,「我也不用跑這一趟了,謝謝你的傳話正好。」

  不凡的視線停駐在她臉上,微微俯身,隔著桌子伸手過來,拇指撫上她上翹的唇角,輕輕摩挲,「這笑,太假,真的很難看。」

  無憂唇角笑意僵住,洩氣的垮下肩膀,去拂他的手,被他另一隻手抓住,握在掌中。

  「無憂,無需如此,給他時間。」不凡看著她眼,她的眸子深處是一抹無法掩去的愧疚,如果她與寧墨當真有情……他自嘲的笑了笑,「如果你無法做到釋懷,他也就更難釋懷。」

  無憂以前總是一個人,就算有心事,在人前也是這麼笑,讚美的話聽得多了,說她笑得難看,還是第一回。

  望著他,嘴角殘餘的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細品著他的話,竟又笑了出來,「真的很難看?」

  「現在不難看。」他笑了笑,垂下手,退了開去,站起身,「我也該走了,今天承之,越之二位將軍的大軍回城,因為明天要祭天,所以今晚只能在城外紮營,我不去陪著,免不了要落下口實,說我不與他們同甘共苦。他們在城外喝風,我卻在這裡享樂。」

  無憂念頭一動,「我也去。」

  不凡眸子輕閃,卻不明著答應。

  無憂咬了咬唇,暗罵了聲狐狸,他要出城,根本無需告訴她,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就是想讓她去。想讓她去,卻不自己主動開口,反過來要她求他。

  他這麼做無非是一個目的,要她避開常福和順子的事。

  如果不是在路上發現常福和順子的事,她不會想到這點,「雖然說有軍務在身時,家屬不能去軍中,但他們這是班師回城,算不上軍務,所以……」

  不凡眼角帶笑,她是個聰明的女子,一點即明,「所以什麼?」

  「帶上我吧。」

  「如果王爺問起,如何是好?」

  「就說我非要跟著去的,想見大哥,二哥……」無憂咳了聲,既然要扮興寧,也只能跟著叫大哥,二哥,雖然表哥也是哥。

  不凡不答,走向門口。

  「喂……」無憂見他不帶自己,有些懵,難道自己揣摩錯了他的意思?

  「不走?」他回頭過來。

  「沒吃早飯呢。」無憂白了他一眼,三步並兩步的跟了上去。

  「清兒有備,上車再吃。」不凡順手拿起她那件雪貂披風,待她走近,披在她身上,為她繫好帶子。

  抬眼見她臉上微紅,又咬了下唇,抬手上去,拇指輕壓她的唇瓣,將她的唇從齒間解救出來,看著被咬紅的唇瓣上留下小小的兩個齒印,竟挪不開眼,想向她唇上吻下。

  無憂對他排斥,卻又迷戀這種像極子言照顧她時的感覺,明明該退開,自己來做這些事,「我自己來。」那幾個字,卻硬是開不了口說出。

  見他一直看著自己的唇,不安的舔了舔唇,「怎麼?」

  她不經意的舉動,令他體內湧上一股萌動,忙壓下這份不時宜的燥動,吸了口氣,「沒事,別總咬唇。」

  手指在她唇上齒印上撫過,垂了下去。

  無憂感覺氣氛不對,不敢再煽風點火,老實的跟在他身後出門。

  不凡出了門,便立在門外站定,等她走到前面,才仍如她初初進府時那樣,在她右側落後半步,不緊不慢的跟著。

  無憂爬上他的馬車,直接滾到車廂一角。

  不凡端了裝著碗碟小銀托盤上來,放在車廂裡的矮几上,揭開小蒸籠蓋子,裡面裝著些蝦仁蒸餃,雖然比不得水晶包,卻也是無憂喜歡吃了。

  無憂湊到矮几邊,歪著頭,斜眸看他,拐她出府,分明就是有意而為之,否則怎麼會備下兩個人份量的早餐,何況還是她所喜歡的。

  車廂裡只有他們二人,他也不避她,睨了她一眼,仍擺弄碗筷,將鮮奶放到她面前,見她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看來,已經不餓了。」作勢要收碗。

  無憂忙按住他的手,「你也假得厲害。」

  他微微一笑,自然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今天王妃定會派人查府,你要求我帶你出府去見兄長,那是情。如果我要你隨我出府,就是有鬼。」

  無憂擔心寧墨,但實在不願再給不凡添麻煩,沒有事一樣,打開他的手,去挾餃子吃。

  不凡也不點破,心裡卻隱隱心疼,她如同他去世的小妻子一樣懂事。

  無憂從不凡那裡得知,因為祭天的原因,峻珩也會在軍中,而且同行的還有北齊的二皇子峻熙。

  至於峻珩,無憂與他不過是各得所需,所以無需理會。

  而峻熙,無憂除了知道是番王力捧的皇子外,一無所知。不過聽不凡說,他並沒見過興寧,也就直接無視了。

  但隨峻熙一同前來的一個人,卻讓無憂手中筷子一頓,那就是被不凡放回去的趙雅。

  瞟了身側不凡一眼,不凡很自然的回看了她一眼,坦坦蕩蕩。

  弄得無憂反倒像是吃歪醋的小女人,嘴角一抽,將餃子塞入口中。

  他們到達軍營時,已近晌午,軍營空地上,已整齊的擺上矮几矮凳,還沒到午膳時間,几上只得瓜果和酒水。

  正前方是兩張桌子,左手邊正是常樂郡主的未大婚的夫君峻珩,而右手方卻是無憂不曾見過的少年將軍。

  年紀也只在十八九歲,一身銀色鎧甲,模樣削瘦,微黑,眼眶微陷,拉近了眉眼的距離,竟似混血的血種,少有的英俊,但眸光流動間,竟有一種令人心驚的陰鬱。

  無憂從他所坐的位置不難猜出他的身份,北齊二皇子—峻熙。

  接下來,左手邊矮几的第一個和第二的位置,以及右手邊第一個位置空著的。

  進營前,不凡就說過,這時候,正是承之和越之二位將軍巡視的時間,所以左右第一的空位,自然是巡視未歸的兩位將軍。

  而右手方第二位置坐著一身戎裝的趙雅。

  再下來,便是兩人一張桌子,坐著三四十名武將。

  不凡和無憂出現在場中時,趙雅兩眼頓時放光,在看見他身邊的無憂時,笑意在眼角僵住。

  除了上席的兩名皇子,眾將不約而同的起身相迎。

  不凡先走到首席前向二位皇子見過禮,才與眾將相互見禮。

  無憂有西越公主的身份,與上頭兩位身份同級,所以只是點頭而過,算是見過。

  她是臨時插隊來的,所以事先沒安排她的座位,不過趙雅也是郡主,是可以與她同席。

  無憂掃了眼趙雅,趙雅一臉不悅,顯然沒有把屁股挪一挪的意思,逕直走到左手邊第二個空位上坐下。

  趙雅對常樂和太子不和的傳聞並不陌生。但不管和不和,以他們二人的身份,無憂也該與峻珩同席。

  那麼在眾將面前,常樂難免難堪,同時又可以讓不凡對常樂生出間隙。

  正打著如意算盤,等著看好戲。

  不料無憂竟坐到了不凡的位置上,嫉怒交加,瞪著無憂,眼裡險些噴了火。

  無憂於趙雅的火眼,全然無視,四處張望,見下方立著鼓,知道開飯前還有節目,有些口渴,而便自行取了面前果盤中的葡萄來吃。

  無憂第一次隨不凡進軍中,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在軍中竟如此受人尊重,不由的又向他多看了幾眼。

  不凡本意與眾將打過招呼,引無憂同席,見她自行先跑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眼角餘光見她一邊吃著東西,一雙大眼睜得溜圓,眨也不眨好奇的在他身上亂轉,在眾將軍面前,也不好向她望去,眼角卻不由的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

  峻熙目光追著無憂背影,見她在不凡的位置上坐下,大大方方的取水果吃,全然不當峻珩是一回事,也有些意外,眼裡升起一絲好奇。

  無憂如此,趙雅更是窩了一肚子火,哪裡還忍得,轉念又想,她這麼做,無疑是讓太子在眾人面前難堪。

  睨了上頭太子一眼,上頭那位居然也沒什麼反應,冷笑了笑,朝無憂道:「旦凡夫妻共同出席,都該妻在夫的下首作陪,常樂為何不伴著夫君,卻佔了軍師的位置?」

  她話一落,眾人果然一齊向上席的太子和無憂看來。

  峻珩皺了眉,瞥了趙雅一眼,有些不快。

  無憂正在剝著葡萄皮,看了一眼身邊空位,抬眼起來,奇怪的『咦』了一聲,「我確實是與夫君同坐,沒坐錯地方啊。」

  趙雅一怔,沒想到無憂全然不顧太子的臉面,目光掃過眾將,竟沒有人指指點點,露出鄙視之意,感覺真是她在這裡多事,有些惱羞成怒,但顧著身份形象,不敢開口大罵,冷哼了一聲,「上頭的太子才是你的夫君。」



139 氣人不用本錢

  這話一出,眾將間神色都有些不自然,這完全在剝太子的面子,但對方是番王之女,對軍師的愛慕又是眾所周知,這些小兒女間的爭風喝醋,實在不好參與。

  偷偷看向不凡,這位軍師平時足智多謀,這事因他而起,都盼著他巧妙的將這事平去,免得太子難堪下不了台,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結果不凡面不改色,將眾將斟上的罰酒慢慢喝下,顯然沒有要上前解圍的打算,好像趙雅所指的事,與他全無關係。

  峻熙看著無憂,神色間又多了分玩味,端了酒杯一口飲下,把玩著酒杯,倒要看這個纖細柔弱的像是一掐就能斷去的小姑娘怎麼回答。

  無憂向上席峻珩望去,「太子與我還未大婚,在客人面前,也不該同席,要排位,只能在他左手方,再加張桌子。可是這是在軍營中,這裡除了太子,還有眾將軍。你我現在上方是二軍元帥,難道趙雅郡主是想讓我坐到二位元帥的上頭去?別說我不敢,就是敢,眾將軍也不服啊。呃……當然番王德高望重,趙雅郡主同我自是不同。要不將我二哥的桌子挪過來,我們兄妹三個坐一溜,也方便說話。」

  她是傳聞中的天女轉世,身份比她的未婚夫太子,還高一等,要排位的話,得排在太子的左方,也就是坐了頭把椅。

  這也是她進來後,沒人敢私下加桌子的原因,實在不知該將她排在哪裡才合適。

  如果將右手方第一張桌子挪過來,那麼趙雅就位居了第一,還在二將軍越之之上。

  在眾將眼中,就算無憂和趙雅這些,儘管是公主、郡主之身,不過是王府中的金絲鳥,表面上捧著,打心眼裡不見得看得上。

  而承之,越之二位戰功纍纍的元帥在眾將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可言喻,所以無憂這番話,自然說到他們心坎上。

  如果這是上頭辦下的慶功宴,接著身份歸位,自然不同。

  但現在是在軍中,軍中眾將都是從血腥戰場上九死一生的滾打回來的,這些人骨子裡豈能服無能之人。

  無憂一番話褒褒貶貶,說得趙雅臉上紅紅白白,難堪得恨不得挖個洞鑽下去。想讓常樂難堪,結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落下目無尊長,輕狂不知斤兩的話柄。

  見席間眾將表面上不做表示,神色間卻不免帶了些不屑,羞怒交加,更將無憂恨之入骨。

  向不凡看去,後者卻只是微笑著應付眾將,對她這邊仍是不理不看。

  無憂也不看對面趙雅那張五花臉,手裡捏著葡萄,拿眼風掃了掃不凡,「他在這是軍師,但同時也是我的夫,我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我是臨時跟著他來的,沒地方坐,不坐他這兒,坐哪兒啊?」

  她 『屁股』二字,張口就出,頓時有性子直的將士沒能忍住笑出了聲,但軍中的人,大多粗俗,不講那麼多文縐縐的禮俗,又見她形態嬌憨,反喜歡她這麼大大咧咧的性子。

  趙雅被她噎得出聲不得,只得憤憤的將臉別開。

  峻熙手撐著下巴,濃眉一挑,有意思,轉臉朝皇兄打趣道:「皇兄,我這未來的皇嫂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兒,這般看來,父皇還真是偏心,好的全給了皇兄。」

  峻珩斜睨了他一眼,哪能聽不出他話中之意,「皇弟是怨父皇,沒早些為皇弟配個正妃。」

  峻熙轉臉又看向無憂,「如果父皇能早些給我配上個常樂郡主這樣的妙人兒,我是求之不得。」

  無憂不喜歡他們兄弟二人皇位之爭,扯到自己頭上,狠狠的瞪了峻熙一眼。

  峻熙衝著她挑了挑眉,都說常樂名聲不好,但這麼看著,卻是有趣。

  無憂不再理會上頭二位,又轉頭去看不凡,一堆鎧甲將軍中,他一身隨意白衣,更顯得體態修長,俊儒清雅,實在耐看。

  不凡直到在無憂身邊坐下,無憂的視線仍黏在他臉上,他終於微蹙了眉頭,向她低聲問道:「看夠了嗎。」

  無憂衝著他擠了個笑,將咬了一半的葡萄塞入嘴中,才收回視線,順手摸了個葡萄遞給他,「這葡萄挺不錯,吃一個解酒氣?」

  不凡接過,又聽她哼哼唧唧的道:「你今天敢助相好下我的面子,我就不會跟我爹說,是我求著你,死跟來的。」

  「那說啥?」不凡不以為然的將葡萄放入口中。

  「說是你對沾染了趙雅,怕她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好應付,所以把我綁了來當擋箭牌。」

  不凡施施然的看了她一眼,塞了一個葡萄到她手中,「吃葡萄吧,如果不夠涼,我叫人取冰來捂一捂。」

  「大冷天的,捂啥冰?」無憂抱了抱胳膊。

  「降火。」

  「降你的頭……」

  與他們相臨的將軍,聽見忍俊不禁,噗笑出聲,向不凡打趣道:「軍師,你家這郡主,果然有意思。」

  話落,便聽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家的女兒。」

  無憂轉頭看去,卻是兩名英武非凡的年輕將軍走來,才坐下的不凡和眾將軍,一同起身,知道是兩位表兄到了,忙跟著起身,喚了聲,「大哥,二哥。」

  承之和越之向上頭兩位見過禮,便走到無憂面前,和不凡打過招呼後,將無憂從上看到下,見她恢復了容貌,都是滿心歡喜,一個捏臉,一個揉腦袋的,親熱了好一陣才各自歸了座。

  無憂被兩位表兄狠狠的蹂躪了這一陣,臉都笑得僵了,等二人走開,才長鬆了口氣。

  斜眼看向不凡,後者卻是輕抿著唇,垂著的眼裡,大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咬了咬下唇,不著痕跡的垂下手,手藏在袖中,在他腿側用力一擰。

  不凡吃痛,臉上不敢露出任何表情,也垂下手,將手伸入她袖中,攥住還想行兇的小手,不再放開,闊袖滑下,覆在她袖子上,將二人握著的手,遮了個嚴嚴實實,其他人無法看見。

  無憂輕掙了幾掙,他竟不放手。

  向他挨近些,盡量不讓嘴皮動彈,以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放手。」

  不凡不旦不放,反而握得更緊,借她坐近之際,分了她的纖細的手指,五指相扣,拇指卻在她手心上來回輕撫。

  無憂見他手上吃著她的豆腐,卻一臉正經,裝作沒事一般,聽旁邊將軍講說最近戰役中遇見的稀奇事物。

  手心上的觸癢一點點化開,左邊坐著大表哥,想搔,又不敢搔,怕引人注意,恨得磨牙,眾目睽睽下,又奈何不了他。

  低罵了聲,「假正經,偽君子。」

  不凡眉稍微揚,眼角有笑意隱現,將她的小手稍稍用力一捏。

  無憂手上一痛,怕叫出聲,丟人現眼,只得閉了嘴,與身側的大表哥閒聊。

  又有誰想得到,慣來不喜言笑的軍師,會在軍營之中,眾將的眼皮下,將夫人的小手緊握在手心中。

  而各自與他人攀談的夫妻二人,藏在袖中的手,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下的渾戰不休。

  『咚』地一聲鼓響。

  場中頓時停了下來。

  一個番人軍士打扮的人,牽著匹駿馬走進場中。

  隨趙雅同來的副將起身,向承之抱拳道:「久聞靖王手下精通騎術和箭術,這次難得有機會到前來,番王吩咐小的,定要借這機會,好好向將軍討教學習一番,望將軍成全。」

  眾人明白他說是討教學習,其實是想比試,以此來挫自己這方的銳氣。

  承之笑了笑,「番王真是太抬舉我們了,番王的手下勇士才是遠近聞名,叫人光是聽個名,就膽怯了三分,本帥怎麼敢在番王的勇士面前托大獻醜。不過今日確實是難得聚在一起,不如大家相互切磋切磋,如何?」

  副官正中下懷,「一切全憑將軍安排。」

  無憂學過騎馬,但所學儘是如何能最好的控制馬,運用來,跑路,殺人,躲避被殺。

  至於那些華而不實的馬術實在沒有研究。

  其實在這年代,馬術主要是用於佈陣,但無憂對佈陣一竅不通,所以對場中坐在馬背上,踩來點去的兩個人實在提不起興趣,看得極是無聊。

  回頭見不凡卻盯著場中,眼一眨也不眨一下,也指望不了他能給自己解悶,伸手捂著嘴打哈欠。

  手指輕搔了搔仍被他握著的手。

  「怎麼?」他轉臉過來,在她耳邊低問,眼睛卻仍留在場中,沒留意到她正臉對臉的看著他。

  他這麼轉過來,二人的臉就離得極近,唇險些擦上她的鼻尖。

  無憂見他心不在焉,訕訕的應了聲,「沒什麼。」

  正要退開,垂眼見他的唇在自己面前,突然想到前晚,他吻她時,他的吻談不上有什麼技巧,卻真的很搔人,好像能將對方整顆心都吸進去。

  舔了舔唇,唇邊彷彿有他的唇上很軟,很富有彈性的觸感,臉沒由的紅了一紅。

  再抬眼,見他全神貫注的看著那幾隻馬蹄子,突然生出捉弄之心,暗想,如果這時咬他一口,不知他會是什麼反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3:47 PM

140 比試

  無憂轉了轉眼睛,直接對上趙雅噴火的眼。

  咧嘴一笑,眨了眨眼,瞥著她,又向不凡湊近些,作勢要咬。

  趙雅雙手撐著桌沿,大有只要她咬下去,就拋桌而起的架勢。

  無憂笑著後退,她臉皮再厚,也不敢當著這幾十號將士的面做這種事。

  沖趙雅做了個鬼臉,氣死她才好。

  看著趙雅果然鐵青的臉,得意眉開眼笑。

  不凡等了一陣,不見她再說什麼,將臉轉了回去,認真看著場中馬術較量。

  正暗暗偷樂,感覺另有一道目光一直停在她臉上,轉頭望去。

  見峻熙手撐著下顎,不看場中馬術,只看著她,見她望來,將手中把玩著的半杯酒向她舉了舉,一口飲去,目光仍沒從她臉上挪開。

  無憂才發現,自從她和趙雅打了那場口仗,這人就這個姿勢,到現在也沒換過,而且那雙始終帶著陰鬱的眸子,也沒離過她,皺了皺眉,有些不喜,拉下嘴角,將臉別開。

  峻熙望向她身側不凡,眸子半瞇,又再略轉頭看向身側峻珩。

  怪不得傳聞常樂和峻珩不和,這二人,一個好男風;一個身邊有那樣出色的一個人物,哪能還將他這個好男風的草包皇兄看在眼裡。

  嘴角微微一揚,突然間覺得這個遊戲該再加點什麼才能更有趣,比如……常樂……

  「怎麼?被常樂那丫頭迷上了?」峻珩冷哼一聲,「可惜……」

  自然是可惜常樂與他是天定的婚約,常樂就是他穩固地位的好棋,他這個皇弟再怎麼野心勃勃,也是成不了的。

  峻熙也不惱,仍看回無憂,「可惜她沒將皇兄看在眼裡。」她不將峻珩看在眼裡,又如何能安心助他上位?

  峻珩冷笑,「等大婚,到了床上,她眼裡只能有我。」

  峻熙不答,唇邊卻浮現出一抹不屑。

  馬術終於在一聲鼓響中結束。

  不凡終於轉眸過來,看著身旁昏昏欲睡的小臉,不禁莞爾,低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無憂半闔著眼,翻了個白眼,原來他是聽見了的,「誰贏了?」

  「本來是我們贏,不過結束時故意賣了個空子,算是平局。」不凡知她只是隨口問問,仍是耐心解答。

  接下來有人抬了擺放著長弓的架子進來,無憂頓時來了精神,坐直身子,左右亂看,想知道雙方將派什麼樣的神箭手來比試。

  這時,趙雅向副將耳語幾句。

  副將去取了一把打造的極精緻華麗的弓過來,雙手捧給趙雅,那弓比尋常弓短了一些,弓身握手處也細了些,顯然是為女子所用心門打造。

  趙雅站了起來,脫下身上銀狐大裘,裡面是一身艷紅的短打武服,接過弓箭,慢慢踱到場中。

  番人好騎和箭,趙雅會箭術不出奇,無憂沒料到她會親自上場表演,雖然不知趙雅箭術如何,看比試的興趣卻大了些。

  趙雅握著弓先向承之抱了抱拳,才道:「久聞常樂郡主精通箭術,一直沒機會領教,今日難得這麼巧,在此遇上常樂,不如請常樂下場玩一玩?」

  她始終認定這個常樂是假貨,如果是假貨,哪來什麼好箭術,定可以當場讓她現形。

  就算她是真的,常樂的箭術也只是傳聞,並沒有人親眼所見,只怕是吹捧出來的虛無之名。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霎間轉向正慢慢睜大眼的無憂。

  趙雅好顯擺,她的箭術卻是不少人看過,確實不錯。

  雖然眾人都有聽說過常樂郡主懂箭術,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箭術又能高去哪裡?

  不由的為無憂擔憂。

  峻熙不時在番王軍中,對趙雅的箭術自然不陌生,見她向常樂挑戰,將在桌上打轉的空酒杯,驟然按住,眸子微窄,定定的看著無憂。

  對無憂而言,所學的這些東西,都只有兩個用途,殺人和防身。從來不喜歡用來顯擺、表演,聽了趙雅的話,不由的皺了眉。

  趙雅將她表情看在眼裡,更認定她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嘴角現出不屑。

  承之雖然三年不曾見過無憂,但無憂的箭術是父親親授,早在三年前便已是了得,並不擔心定會輸給趙雅,「家妹年紀還小,箭術也只是略懂皮毛,怎麼敢在郡主面前獻醜。」

  趙雅笑道:「將軍是心疼妹妹呢,還是怕輸?如果將軍不願常樂下場,趙雅也不在意在將軍手下領教領教,不過趙雅只是一介女子,在將軍手下怕是難討得好。」

  她明指常樂無能,暗諷如果承之或者越之出手,便是欺負她一個女子,但其他人卻又不夠身份與她比試。

  「這麼好玩的遊戲,我怎麼能不參加?」無憂笑著從不凡手中抽出手。

  不凡見過她射箭,輸贏根本不在話下,隨她起身,幫她解了大裘繫帶,接下她脫下來的大裘,「小心。」

  無憂笑了笑,「我輸了,不許笑話。」

  不凡微微一笑,只要她不失誤,何來『輸』字。

  在座的人,都知道無憂和不凡之間的關係,雖然他們舉止親暱,卻不覺得不妥,獨趙雅看得鬼火亂竄,恨不得拿手中弓箭將無憂射死。

  無憂走到弓架前,選了把長弓,拉弦試了試,便回到場中。

  趙雅是專門打造的弓箭,而無憂只是軍中任意弓箭,在兵器上,已失去優勢,她渾然不在意的看向四周,「想怎麼玩法?」

  話剛說完,回頭見番人將士趕著兩個六七歲的孩童進來,孩子衣裳襤褸,瘦小的身體瑟瑟發抖的抖,舉在頭頂的小手中捏著一個銅錢。

  這麼小的孩子,見這樣的架勢,難免害怕,飛出的箭稍有偏差就會傷到不住顫抖的孩子。

  無憂一看,臉頓時沉了下去,她不是怕射不到銅錢,而是這樣的做法,根本是草菅人命。

  在座眾將也是臉露怒容,然軍紀在身,敢怒不敢言。

  承之正要出言阻止,不凡已先行起身,走到場中,從孩子手中拿下銅板,淡笑道:「在下想對二位郡主的比試,看得更真切些,銅板我來把……」

  趙雅臉色微變,還沒答話。

  無憂已經一把將不凡手中兩個銅板搶了過去,順手拋了一個給趙雅。

  趙雅不知她是什麼意思,順手接下。

  無憂睨了不凡一眼,道:「你長這麼俊,捏著銅板,我光看你去了,箭飛去哪兒了,都不知道,還比什麼?」

  場中『轟』的笑開了,將剛才罩著的沉重氣氛頓時化去。

  不凡看著眼前蘭花般淡笑的少女,生出些無奈,心尖上卻像是有鵝毛拂過,柔柔軟軟。

  趙雅看不得他們二人眉來眼去,沉下臉,「那你要如何比試?」

  無憂轉過身,將手中銅板一拋,一接,「我給你當靶子,你給我當靶子……」

  「無憂,不可。」不凡終於動了容,蹙了眉,出言制止。

  無憂不理,鎖著趙雅的眼,接著道:「我的命很值錢,你的命同樣也不賤,無論誰出了點岔子,是什麼後果,我想你不會不清楚。」

  她們兩人,一個是番王的獨生女,一個是靖王和平陽公主的女兒,無論誰傷了,都會兩王反目。傷的是趙雅,番王必反。而無憂傷了,便是西越和北齊的戰爭。

  所以她們二人各自為靶,真沒人敢大意亂來,就算恨死對方,也不敢讓對方在眾目睽睽下傷在自己手下。

  趙雅臉色大變,「那怎麼輪輸贏?」她衡量著這麼多人在場,就算對方射不準,這些人也不敢袖手旁邊,任她傷在無憂箭下。

  無憂回頭向不凡問道:「還有銅板嗎。」

  不凡深看了她一眼,取出幾枚銅板拋給她,另留了三枚暗扣在手中。

  趙雅和她的箭術,他都見過,只要不是故意為之,均不會失手。

  無憂接下,又拋了兩枚給趙雅,走到二十步外,將其中一枚銅板置於頭頂。「三箭,如何?」

  越之離座,走到弓架旁,隨手取了把弓在手中。

  「好。」趙雅惱不凡不避忌眾人在場,仍這般維護常樂,更想讓常樂露出怯意,撈回剛才失去的面子。

  也不推脫,拉開弓箭,羽箭直飛無憂頭頂銅錢,叮的一聲,箭尖正中銅錢。

  趙雅是玩弓之人,深知箭穿過銅錢的力道,三箭過去,捏著銅錢的手難免發麻,以發麻的手持弓,哪還能如此靈活。

  越之是軍中第一箭手,有他護著,自是萬無一失,不怕無憂能傷到自己。

  無憂拿捏不住銅錢,銅錢隨著慣性向後飛落,手指連著虎口一陣的麻,甩了甩手,活動手指,臉上卻並無懼色。

  趙雅冷哼了聲,將弦拉得更加飽滿,增加箭飛出時的速度,就不信她能一直這麼淡定。

  轉眼三箭過去,果然支支命中銅錢。

  無憂搓了搓發麻的手,笑笑道:「果然好箭術。」

  趙雅不無得意,但無憂終是沒如她想希望的嚇得退出,好不失望。

  睨了眼無憂搓著的手,心裡砰砰直跳,然這時候哪敢露出怯意,故作鎮定的走到無憂方纔所站的位置,取了銅錢,置於頭頂。



141 旗鼓相當


  無憂站好,也是老老實實的一箭射出,看似不如趙雅那三支箭的去勢疾猛,卻也準確無誤的命中銅錢。

  趙雅暗鬆了口氣,同時又暗暗擔心,如果她三箭都是如此,那麼二人充其量也就是個平手,另取銅錢在手,穩穩當當的置於頭頂,雖然不想對方贏,卻也不敢亂動,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無憂手指不著痕跡的撫過羽箭,沒人注意到她手指過處,將箭尾羽翎處折了折,羽箭如方才一樣平穩的向趙雅頭頂銅錢飛去。

  就在這時她飛快的又扣了支羽箭在弦上,只聽『嗖』的一聲,後面這支箭快如迅雷般向前一支又快又急的追去。

  連發本是箭術中好手常見的,而靖王又更是此中好手,常樂的箭術由靖王所授,會連發也不足為奇,眾人只道無憂是想以連發取勝。

  然而,先發的那支箭在離銅錢差不多一尺之時,突然向下傾斜,直指趙雅面門。

  突然的變化,不凡和越之臉色大變,要救已是來不及。

  趙雅看著向面龐飛來的羽箭嚇得呆住。

  在座所有人都以為趙雅這下要命喪在此,剎時間場中清風雅靜,連大氣都不敢出。

  就在這時,後面追來的那支疾箭,箭尖在前一支羽箭箭尖的下方一磕,那支箭受力下,頓時抬頭,兩支羽箭擦過趙雅頭頂髮絲,一同插入她指間拈著的銅錢,銅錢帶著慣性向後飛落,釘在她身後五步外的土地上,箭桿輕顫。

  趙雅腳下一軟,癱坐下去。

  輸贏在這瞬間已見分曉。

  不凡在羽箭轉變方向時,便看見箭尾處羽翎被折去一角,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一路看下,暗暗心驚。

  如果前現一箭當真是失誤,後面一箭補上,雖然難度極大,箭術高超的人中,卻也不乏這樣的人才。

  但能折羽控制羽箭在半空中,出其不意的改變方向,不管是折多少羽翎,還是拿捏箭出手時多少力道,計算得都得極為準確,差之分毫都無法辦到。

  而後一支箭在這同時擊中前一支,再雙雙擊中靶心,在去勢,方向,力道,擊中前一支箭的位置,時間,各方便就更要計算得精確無誤,這更是難之又難,晉天下也難尋出二三人。

  如果沒有經過嚴格特殊的訓練,絕對不可能辦到。

  到底無憂是什麼身份,從何而來,實在叫他費解。

  無憂上前將地上的兩支箭拔起,手掌撫過箭尾,撫平被無憂折過的羽翎中,不留下任何痕跡。

  抱著長弓走到趙雅面前,向她伸出手,挑眉道:「承讓,一時手誤,不要見怪。」

  趙雅面色慘白,早嚇破了膽,張著嘴大口呼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沒好氣的推開她的手,扶了趕過來的女侍起身。

  無憂眸色慢慢轉冷,如同營地外,未清去的積雪,「既然你也知道害怕,為何還要拿百姓家的孩子來當箭靶?」

  趙雅方纔的驚嚇過度,竟沒能把持住,當著眾人坐倒在地,本就極為難堪,這時被無憂又當眾責問,又惱又窘。

  她身邊女侍忍不住道:「怎麼能拿賤民和我們郡主相提並論?」話剛落,只覺有東西貼著頭皮,穿過髮髻,將她往後拽去,頭髮像是要被扯得脫離頭皮,痛得眼淚直接滾了出來,殺豬一般的慘叫,緊接著聽見砰地一聲,隨著頭頂之物插入什麼東西,後腦重重撞在身後的弓架上,一切太快,快得她除了尖叫,什麼也做不了。

  兩眼上翻,只見頭頂一支羽箭在眼前不住顫抖,面色慘白,雙腿打顫,腿間熱流順著褲管流下,濕了鞋子,慢慢滲濕腳下土地。

  場中眾將低頭的低頭,別臉的別臉,隱忍著的笑,卻是難掩。

  無憂手中仍轉動著一支羽箭,小嘴一撇,「沒規矩。」她和趙雅說話,一個女侍,哪能有插嘴的資格?

  趙雅惱羞成怒,再忍不住,瞪向無憂,「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個賤民而已。」無憂淡淡然的瞥了她一眼,「她可不比我婉城百姓尊貴。」

  趙雅嗆得說不出話來。

  承之惱趙雅視捉了百姓的孩童來當箭靶,但趙雅是代番王名義前來參加祭天,而他身為婉城的主帥,不能怠慢趙雅,所以不方便對趙雅直接指責,便由著無憂鬧,傳開去,不過是小兒女的爭風吃醋,番王就算不悅,也說不了什麼。

  做主帥的不干涉,做為軍師的不凡就越加不會往身上攬事。

  上席傳來擊掌聲。

  無憂眉頭皺緊,仍往上看去。

  峻熙慢走到場中,對趙雅道:「遊戲確實該改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不愛惜百姓,如何能受百姓愛戴,你說呢?趙雅郡主。」

  「二皇子所言甚是,趙雅深感慚愧。」趙雅望了望一旁的不凡,放軟了口氣,垂下頭,斜向無憂的眼,閃過恨意。

  無憂只當沒看見,見不凡已坐回座位,將手中長弓放回弓架,準備回撤。

  峻熙將穿過女侍髮髻的羽箭從弓架上拔出, 「郡主的箭術果然名不虛傳。」

  無憂抬頭平視向他,上面明明坐著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也是他的皇兄,他卻不避不忌的直視著她,不由的眉頭微蹙,這人真是狂妄。

  峻熙笑了笑,將羽箭在手中掄了一圈,遞到無憂面前,「你的箭。」

  無憂只得伸手去接。

  峻熙身子微側,身體擋住眾人視線,在無憂握住箭柄的時候,低聲道:「你很有趣,我喜歡。」手掌滑下,突然將她的手一握即鬆,退了開去。

  無憂陡然一驚,撇了冷眸,將羽箭往箭桶中一擲,轉身對上不凡冷下去的眼,微微一愣,胸口微緊,走到他身邊坐下。

  不凡抖開風裘,披到她肩膀上,隨手繫上她頸間繫帶,鎖著她垂著的眼,用只得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對不起。」

  無憂笑了笑,峻熙雖然用身體遮去眾人視線,但不凡是何等的心思細密,就算看不見峻熙的動作,也能猜倒是怎麼回事。

  峻熙視線落在不凡清秀溫雅的面龐上,眸中晦暗,轉眸見趙雅寒著臉,眼裡的飛著的利刃如果能傷人,足以將常樂戳得千窗百孔,不由眉峰微挑。

  峻珩與常樂雖然不合,但終究是定下了婚事,見峻熙全然當他透明,一雙眼一直在常樂身上轉,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心裡著惱,又不能當著眾人發作,只能悶頭飲酒。

  承之輕睨了身側無憂和不凡,一個刁蠻凶悍,一個溫潤而雅,坐在一處,卻如一對金童玉女,和也正從無憂和不凡身上收回視線的越之,交換了個欣慰的眼神。

  見事態發展到這地步,見好就收,對身邊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拍了三下手掌,樂聲響起,有舞姬湧入,將場中殘存的火藥味衝去。

  清兒轉到不凡面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不凡輕點了點頭,向承之打了個招呼,向軍帳方向走去。

  無憂目送他離開,不便跟隨,回頭,正好對上峻熙總停在她臉上的一雙湮鬱的眼,眉頭一蹙,向他瞪了過去。

  峻熙偏了頭,向她回瞪了回來。

  無憂嘴角微扯,毫不示弱的狠狠瞪去,在這麼不合時宜的場合,他的舉止簡直狂妄放肆之極。

  峻熙眉峰輕挑,笑了,將手中把玩著的酒杯遞給身側侍從,斟滿酒,向無憂舉了舉,慢慢飲去。

  身邊傳來一聲壓抑的冷哼,唇角一勾,這女人,他想要……

  無論是她的人,還是她能給與的地位,他都想要。

  「這些年二皇弟被傳為軍中第一射手,是不是也該給我露上一手,讓我們見識見識?」峻珩聲音帶著挑釁,雖然軍裡講的是實戰,但如果他出手還比不得一個常樂,免不得臉上無光。

  此言一出,座下眾將紛紛迎合,在座的人對峻熙的箭術都是有耳聞,沒能親眼所見,都想藉機見見識一番。

  峻熙睨了峻珩一眼,連一句謙虛的話都沒有,慢慢起身,踱到弓架前,取了無憂方才所用的那把長弓。

  對面已有人在擺了箭靶。

  峻熙拉開瞄準箭靶,這麼射死靶子,已落下乘。

  峻珩咧了嘴,眼露譏誚。

  就在這時,峻熙突然轉身,羽箭突然向無憂面門飛去。

  無憂身體僵緊,做好準備,隨時偏頭避開飛來的羽箭。

  又是『嗖』的一聲,又是一支羽箭飛來,又快又疾。

  眼見羽箭已到面前,正想避讓,見承之手中瓷杯飛來,擊向箭尾,只要箭尾偏了方向那箭便會偏離方向,保她平安。

  『叮』的一聲輕響,後來的那支箭射中瓷杯,瓷杯碎去,羽箭帶著餘力前行,在前一支箭桿一側一磕,餘力頓消,向下跌落,而前面那隻箭,偏離方向射中無憂一側珠釵上吊著的珍珠吊墜金絲。

  珍珠跌落,羽箭落在無憂身後。

  峻熙露這一手,不在無憂之下,場中頓時掌起四起。

  不凡回來,站在場外,恰好看著一這幕,臉色鐵青,眼裡閃過怒意,一瞬後,臉色便恢復淡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3:57 PM

142 不同的不凡(上)

  場中諸將的注意力都放在峻熙身上,只有無憂心掛著不凡,所以場中雖然有數十人,卻只有她將不凡一閃而過的不悅神色看在眼中,對峻熙的做法,更加厭惡。

  場外人影晃動,清兒小跑過來,又在不凡耳邊說了句什麼,不凡向無憂望來,與她視線一碰,便匆匆離去。

  無憂的心越加往下一沉,直覺他現在遇上了麻煩,而且是與她有關。

  感覺峻熙以她為靶,在眾將眼中已與方才不同,按理該得意,結果卻與射箭之前全無兩眼,一雙眼仍只留駐在她身上,好像那一箭並不是他射出的。

  她借興寧的身份,卻想能低調就低調,不過多的引人注意,剛才與趙雅比試也是出於無奈,那事過了便該恢復低調,但峻熙的做法,根本是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厭惡中又多了些憤怒。

  峻珩臉沉了下去,沒想到峻熙在軍中兩年,進步如此神速,怕峻熙叫自己也露上一手,只恨不得就此隱身。

  「二皇子果然好箭術。」靖王一家個個是箭中好手,承之哪能看不出峻熙這身本事,也是暗暗佩服。

  「獻醜了,將軍不見笑就好。」

  峻熙雖然狂妄,卻不失了禮數。

  掃了峻珩一眼,向無憂望去。

  峻珩見他沒擺自己出台的意思,長鬆了口氣。

  峻熙見無憂面無懼色,只是冷冷的瞪視著自己,輕抿著唇,眸子微窄,這個常樂,果然不同尋常女子,有趣。

  迎視著她的怒目,向她走去,彎腰拾起跌落在她身邊的珍珠吊墜,保持著彎著腰的姿勢,眼皮輕抬,掃過她頭上珠釵,「不小心弄壞了郡主的釵子,峻熙定請最好的工匠給郡主修補。」

  「一支釵子罷了,不必。」無憂順手撥下頭上珠釵,擲到地上。

  峻熙忙伸手去拾地上珠釵。

  無憂眉頭皺起,一腳向珠釵踩下去。

  峻熙手掌攤開,快她一步,護住躺在地上的釵子。

  無憂這一腳就正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峻熙抬眼起來,望進她的眼,「這麼好的釵子毀了可惜。」

  無憂冷哼一聲,縮開腳,看著他沾了塵土已是紅腫的手背,微抿了唇。

  「好凶悍的女子。」他渾然不在意的撿起珠釵,不理會手背上的紅腫和塵土,手指抹去釵子上的土,收入袖中,「修補好了,必親手奉還。」

  承之掃過他腫起的手背,再看無憂僵著的神情,再看上頭一張臉黑沉沉的峻珩,突然間竟有些懷疑,父親擁擠峻珩是否正確。

  「家妹被寵的過了,二皇子……」

  「將門女子,自該如此,甚好,將軍無需多心。」峻熙將手背上土撫清,再深看了無憂一眼,將長弓交於隨從,返回座上。

  場中接下來的訓獸表演,將方才的怪異氣氛蓋去,眾人桌上也擺上酒菜。

  無憂坐了這一陣,也從不時傳來的交談中得之,由於靖王父子駐守著附近幾座城池,所以眾將過去也是分散各處,由於劃分了些地盤給番王,所以那些過去駐守的將領才帶兵回師。

  而這些將領都曾是跟隨靖王父子出生入死的,彼此間的感情自是不用言喻,久未見面,這時聚在一處,免不了拿著自己這些年來的拿手東西出來比試。

  所以今日午膳也只是簡單吃個飯,晚上才是真正的開宴。

  雖然場中坐滿了人,席上還有兩位是自己的有假包換的表兄,但看著身邊空著的座位,突然覺得很孤單,有種被遺棄的失落感。

  自嘲一笑,自己何時變得這麼依賴於人。

  承之的親兵從她身後走過,俯身在承之耳邊,低聲道:「果然如軍師所料,潛在牧民中的魏狗想引燃偷埋在地下的硫黃,將眾將軍燒死在此。二百多個魏狗被盡數射殺,埋下的硫黃也全被尋到,正移向別處。」

  承之點了點頭, 「軍師帶了多少人去?」

  親兵臉色微暗,「軍師怕人多,被魏狗發現,只帶了十二名兄弟。」

  「我們的兄弟可有傷亡?」承之眉頭擰起。

  「我們去的兄弟少,受些傷是難免,不過沒有人死亡。」

  「軍師……」

  「軍師說他一身血腥和硫黃味,就不過來了,晚宴裡必回。」

  「也好。」揮手令親兵退開,望了眼無憂身邊空座,突然又想起什麼,招了他回來,「軍師可有受傷?」

  「回來的兄弟沒提起。」

  「你下去吧。」承之眉頭緊擰,他總是如此。

  無憂耳力極好,承之和親兵的對話極輕,卻一字不漏的飄進她的耳朵,越聽越驚,也越聽越擔心。

  對不凡這個人,也越來越看不清,不知到底怎麼樣的他,才是真實的他。

  承之向她望來,持杯坐到她身側,給她斟了杯酒,笑了笑,「就這麼黏著他?」

  「大哥說什麼呢。」無憂臉上微微一燙,自己太不注意掩飾了。

  承之又笑了笑,將酒杯遞給她,「雖然這是在婉城外,但免不了會有外敵偷偷摸進,我們所有人都聚在這裡,正是給人有機可乘。我們這些人又都不便走開,唯有不凡……他在軍中,便不同於府中,顧不得兒女情長,妹妹勿怪他。」

  「他助大哥,二哥是正經事,無憂怎麼能有其他想法,大哥多慮了。」

  承之手臂搭上她的肩膀,輕輕一歎,「三年不見,妹妹也是大姑娘,懂事了。這箭術就連我們做哥哥的都自歎不如,怪不得他敢帶了你來。」

  「無憂莽撞,讓大哥笑話了。」無憂臉更紅,羞愧的垂了頭。

  「這樣很好。」承之拍了拍她,坐了回去。

  飯後那些表演和比試讓無憂實在提不起興趣,再加上擔心不凡,更坐得百無聊賴,向承之打了個招呼,在附近走走。

  外敵已除,也不用擔心她在營帳中會有危險,點頭應了。

  峻熙撐著頭望著無憂走向場外,背影單薄柔弱的的如同風中花蕊,再想著與這外表天地之別的狠勁,半瞇了眸子,若有所思,驀然起身,大步向場外走去。

  承之和越之對視了一眼,越之提了壺酒走到峻珩几前坐下。

  ※※※※※

  不凡斜靠在溪邊青石上,握著卷書,閒然慢慢細看。染血的白衣半褪,露出右邊肩膀上的一處刀傷。

  清兒握著乾淨的濕巾,輕拭著不凡傷口附近已經乾掉的血,輕歎了口氣,「那些人的身手,哪能沾得公子一片衣角。又不是所有人都有受傷,公子不挨這刀,二位將軍也不會懷疑,公子何必如此。」

  「他們不會懷疑,卻難保峻熙不會懷疑,膿包些,總是好。」不凡對峻熙這次親自前來,也感到有些頭疼。

  清兒見他如此,又歎了口氣,「鄭管事懷疑郡主並非真的郡主,只是沒有證據,才不敢造次……昨日看見白公子和郡主入園子,又看見常福和順子先後離開,今天聽說常福和順子二人失蹤,一邊派人填補空缺來迷惑公子,一邊暗查此事,定是想尋到什麼向王妃邀功,公子為何放任鄭管事不管?」

  不凡不答,眼前人影一晃,不凡的親信隱衛已出現在面前。

  「公子,與鄭管事一脈的人,府中明明暗暗共二十一人,府外十六人。那下來該……」

  「殺,一個不漏,手腳一定要乾淨。」不凡仍看著手中的書,慢慢翻著書頁,眸色無波。

  「是。」親信身影又是一晃,失去了蹤影。

  清兒目瞪口呆, 那些人想推倒公子已不是一日兩日,他力勸不凡想辦法約束他們,不能讓他們過於放肆,但不凡一直睜隻眼,閉隻眼,並不加理會。

  突然間便將所有人殺掉,不由倒抽了口冷氣,為他裹傷口的手僵住。

  過了半晌,才大著舌頭,「公子……現在的郡主,對公子真這麼重要?」

  不凡將手中書卷一合,拉攏衣裳,起身回走。

  清兒望著他的背影,將手中帶血的濕巾捏了又捏,眼裡不無擔憂。他家公子正因為無心,才能活到現在,如果有了心,而且還是那麼危險的女人……

  他手心滲出冷汗,看著不凡走遠,忙追了上去。

  ※※※※※

  天氣已是極冷,河的兩岸已經結冰,中間河水不時帶著小塊的結冰,緩緩滾過。

  無憂吸了口帶著乾枯蘆絮氣味的冷寒空氣,再重重的呼出,好像要將心裡存著的鬱積盡數呼出體外。

  拽著面前一條柳枝,依在樹桿上,靜看著身邊清澈的河流,初回來時,只想打聽到子言的生死,那時就知道不易,這時越加感覺人海茫茫的尋一個『已死』的人,是何其的難。

  要想存活著慢慢打探,就不得不涉入這些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然而涉入的越深,身邊的人和事,就越像纏籐一樣將她緊緊束縛住,讓她一點點淪陷,越來越無法釋懷。

  輕歎了口氣,彎腰拾了塊薄薄的小石片,朝著河面削去。

  小石片在河面上一落即起,留下一串漣漪,最後擊碎一塊薄冰,微微彈起,正要沉入水中。

  另一片小石飛來,在它下面一托,兩片石片一同向前躍起,又在水面上拈出兩個小水圈,才一同跌落水中。



143 不同的不凡(下)

  無憂陡然一驚,也不起身,彎著腰,慢騰騰轉頭看去。

  峻熙削瘦的穎俊面容被雪光映出一片亮白淡光,他鎖看著她的眼,慢慢直起身,「想什麼,想得這麼投入。」

  「與你無關。」無憂站直身,轉身就走。

  「你認為他真的甘心在我皇兄之下,做你的二夫?」傳聞紇不凡對這女人的好,圖的不過是她的能給的地位,峻熙望向她被風吹開的髮束,突然開始懷疑這個傳聞的可信度。

  這個問題,本不是無憂該關心的,但聽了這話,仍不覺的停了下來。

  峻熙走到她身後,從她身後微微俯身,湊到她耳邊,「你對他知道多少?」

  無憂讓開一步,笑笑道:「他是我的夫,我能瞭解的,自然是他能給我看見的那一面,也就是我夫君的那一面,這難道還不夠?」

  「你真這麼想?」他審視著她的眼,如果她看見那個女人,是否還會這樣想?

  「嗯。」無憂很清楚,皇家的人去接近一個人,必有目的,不願與他再糾纏下去。

  「想不想看,你平日看不見的那一面?」

  「不想。」無憂腳下不停,他與不凡又不在一個軍中,他能知道什麼。

  「我收到風,他受了傷,去了前面別院,不想去看看?」

  無憂腳下頓止,驀然回頭,「如果他真受了傷,豈能我大哥都不知道,你卻知道?」

  「那是因為我比你大哥,對他更用心。」他上前兩步,停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

  「你該不會想說,你愛慕他,想得他,所以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無憂似笑非笑,嘴角勾起一抹譏誚,兩兄弟都斷袖,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望著她,難得的咧嘴笑了笑,她果然是知道峻珩的那點破事,「他有的,我都有,這樣的床第之歡,我沒興趣。」

  說完,向立在遠處的親兵打了個手勢,親兵牽了他的馬匹過來。

  他翻身上馬,「真不去?」

  無憂略為猶豫,真想知道不凡是否真的受傷,看向面前的一人一騎,與他同騎,定會生出許多是非。

  「再牽匹馬來。」峻熙朝親兵偏了偏頭。

  「你就認定我會去?」

  「馬牽來了,去不去,隨你。」他說完將手中金筆向她一拋。

  無憂懵懵接過,不知他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怕我對你不軌,儘管拿這個戳我。」

  「脫了褲子放屁。」興寧不會武,就算拿著這玩意就能戳到一個擅戰的武將?開玩笑。

  「我不會還手。」他皺了皺眉,實在沒忍住。

  「你讓我去看他的目的何在?」

  「因為我想得他,能留下他助大皇兄的不是靖王,而是你。我想知道,你我相爭,我有幾分把握。你對他知道的越少,我越有把握。」

  「你認為我看了,能告訴你實話?」

  「我有眼,無需郡主相告。」

  「明著叫對方攤底牌給你看,你是當對方是傻的,還是你自己根本是傻的?」

  「你看清他,如果他對你當真有情,你該高興;如果無情,大可將他捨了,找個能讓你交心的男人,有何不好?男人重江山,女人要的卻是好夫君,不是嗎。」

  「與峻珩交心麼?」無憂冷笑。

  「這得看郡主願不願意,不願意,他也強迫不了你。」他俯身接過親兵牽來的馬,將馬韁遞給無憂,「或許另有他人希望能得郡主的真心。」語氣意味深長。

  無憂輕睨了他一眼,接過馬韁,翻身上馬,要悔婚也是興寧的事,與她無關,她只想去看看不凡傷得如何。

  二人離了軍營,無憂才醒起,他居然連一個親兵都不帶,實在猜不透,他是想讓她看什麼。

  ※※※※※

  無憂翻身下馬,照著峻熙的指點,走過一片竹林,立在山坡一角,山坡下是一間三舍的茅屋小院。

  小院裡竹榻,為了坐下不過於的涼,用草籐編織包覆,榻上依坐個正在看書的少年。

  他身邊放著個編得極為精緻的火籠。

  風輕吹他耳邊墨髮,不時的輕輕揚起,他一如往夕的秀俊雍雅,身上闊袍半解,袍子拖垂到地上,連著裡面中衣,被血染紅,紅紅白白,已難辨顏色。

  無憂呼吸一緊,忘了前來的目的,向前急走兩步,只想快些上前查看他身上傷勢。

  他身側的木門『嘎』的一聲開了,走出一個體態婀娜,舉止端莊高雅的女子,她側著身體,烏黑的頭髮鬆鬆挽起,耳邊厚重的髮束,遮去側臉,看不見長相。

  但光這側影,便是無憂從來沒見過的絕色。

  無憂的心砰的一跳,忙閃身躲在身邊樹後。

  她手中捧著疊得齊齊整整的一疊雪白衣裳,走到竹榻邊,放下衣裳,又返回屋中。

  再出來時,手上端著盆冒著熱氣的水,放在竹榻上。

  不凡抬頭起來,風揚著他潑墨般的青絲,拂上面頰,狹長的眸子,如含情秋水,又如輕風輕拂夜潭,鱗光流轉。

  本不是格外出眾的秀儒面龐,這一剎,竟因為那雙眼,美得令世間萬態失去顏色。

  女子伸了手過去,纖纖秀手拂開他面龐上的髮絲,手指在他面頰上留連。

  他衝著女子,溫柔的微微一笑。

  無憂胸口像被重錘狠狠的砸下,心臟剎時縮緊,痛得無法呼吸,竟像要窒息過去,接著心臟又像要從胸膛裡跳出來,雖然他平時臉上也常掛著溫柔淺笑,但此時的笑,卻不同於平時,而是發自內心的溫柔。

  想離開,眼睛卻怎麼也移不到別處,直直的看向院中二人。

  女子在他身邊,微微側身坐了下來。

  華麗衣擺下袍鋪開,半掩了竹榻,與她身後簡陋的茅屋極不相配。

  無憂能看見她大半邊面龐,恰到好處的妝容,濃一點過於的艷,淡一點過於的素,果然是見所未見的絕美之貌。

  這女人……似曾相識……

  無暇思考……已見女子輕撫他面頰的手滑下,落在他胸前,去解他的衣裳。

  不凡已在女子手下褪去染血的衣裳,露出裡面碩實精練的身體。

  肩膀處裹著繃帶,別處倒不見再有傷。

  女子擰了熱水,手指撫上他肩膀繃帶,像被燙了般縮回,熱巾小心抹拭上他的身體,小心的避開他的肩膀傷處。

  在無憂記憶中,他是不要人服侍的,可這時,卻一動不動的任女子抹拭著身體,擦去身上沾著的血污。

  女子的手一點點撫過他的肌膚,有血污的地方,便細細的清理,動作輕柔,認真的只有對自己心愛的人,才能如此。

  而不凡含笑靜靜的半依回竹榻,由著女子處理他上半身的血污,仍看自己的書。

  連換了幾盆熱水,才抹盡他肌膚上已乾的血跡。

  這是何等溫馨,曖昧的場面,任誰看了,都忍不住生出羨慕和嫉妒。

  無憂眼眶微微發燙,感到有液體蒙了眼,忙深吸了口氣,將眼中液體忍回。

  直到不凡身上打點乾淨,女子才抖開衣裳,服侍他一件年穿上,才有小丫頭,從屋裡出來,端了盛著污水的銅盆走開。

  女子忙了這一陣,頭上鬆挽的髮髻散開,她只得撥下頭上玉簪,重新絞了烏黑的長髮,往頭上攏,挽了兩次,也未能將髮髻挽緊。

  不凡坐直身,拿過她手中玉簪,握了她的長髮,熟練的繞了兩繞,堆到她頭頂,用玉簪固定住。

  女子手扶著新挽的髮髻,微埋了頭。

  過了會兒才再抬起頭,捧了他換下的血衣,站起身,走向另一間較低矮的門戶。

  無憂能感到她臉上洋溢著的幸福笑意,心裡化開不知何種滋味,想跑開,雙腳卻死死黏在地上,動不得絲毫。

  身後峻熙俯在她耳邊,低聲道:「她是不是很美?他可曾這樣對過你?」

  無憂張了張嘴,喉間哽住 ,才晌才出得聲,「她是誰?」

  俊熙伏在她耳邊不退開,略抬了眼,向院中望去,眸子裡神色難辯,「南朝長公主—長寧公主,前年南朝抵不住北齊的進攻,舉旗停戰,為了表示他們的誠意,將長寧公主許給我為妃,不過那只是一個套……長寧在前來北齊後,只提了一個要求,要見設計令南朝大敗的軍師紇不凡,結果一見傾心……」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對這事是何想法,說到這兒頓了頓,重新看回仍直直望著院中如同金童玉女的男女,「這些,你可知?」

  無憂心臟像被人緊緊握住,連喘息都不能,又深吸了口氣,突然低笑,「你這綠帽子,可真是好看。」

  俊熙微怔,以為她會哭,會逃,不想竟是這樣的反應,眉稍輕揚,「彼此,彼此。」

  無憂這才想起,她是借興寧的身份,而不凡是興寧的夫,這綠帽子,興寧也戴著一頂,斜了近在咫前的俊顏,沒能吱聲。

  他勾了勾唇,語氣平淡,聽不出對這事是做何想法,接著道 :「不過她不過只與我訂下三個月的婚期,三個月後,南朝重新翻臉,我與她的婚約自然解除。所以這綠帽子也無需再戴,而郡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4:06 PM

144 路人

  無憂的臉即時沉了下去,冷哼一聲,「你當我三歲?既然南朝和北齊反面,那他們豈能……」

  「他們都是有原則的人,只論私情,不論國事,平時並不多相見,一年也就祭天的這一回,這件事除了我,無人知道。」

  無憂微仰了頭,微張了嘴,用力的吸著氣,過緊的衣裳緊緊束縛著身體,讓她呼吸困難。

  仰望著天空,驀然笑了,他那些溫柔果然全是習慣,全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說:他沒心……原來心在這裡……

  「你如何知道?」

  重新看向院中,長寧公主正湊到他耳邊,低語著什麼,他微偏頭一笑,眼眸低垂,漆黑深邃的眼眸,仿如玉華閃過,滿滿的溫情。

  長寧看著他的眼,嘴角邊是笑,眼裡卻蓄上了淚,伸指輕撫上他的眼角,美麗的眼中竟滾落下兩滴淚,不捨之意全然不掩。

  不凡眼角笑意漸斂,修長的手指從闊袖中伸出,握了長寧纖細的小手,凝看著面前美麗的面龐,不再放開,過了好一會兒,伸長手臂,攬了長寧的肩膀。

  長寧伏上他的肩膀,低低的哭泣。

  他只是下顎輕蹭了蹭她的額角,什麼也不說,輕拍著她的後背,哄孩子般的溫柔。

  無憂再看不下去,轉身急走,一頭撞進站在她身後的峻熙胸膛。

  峻熙順勢將她抱緊,低聲問道:「他可還是你的良人?」

  無憂呼吸一緊,將他一推。

  他卻收緊手臂,將她箍得更緊,低頭便向她咬得發紅的唇上吻下。

  無憂陡然一驚,偏頭避開,手中握著的金筆向他肩頭刺去。

  他不理不顧,唇仍貼上她的耳鬢。

  峻熙雖然可惡,無憂卻不敢當真傷了他,本以為他會躲,不料他真不避不讓,生生的受著,倒抽了口冷氣,及時反轉金筆,筆尾重重撞在他肩膀上。

  無憂憤怒之下,出手並不留情。

  他大裘裡穿著銀甲,肩膀上也是劇痛傳開,身體被撞得不由自主的後退。

  無憂乘機往後一掙,脫了他手臂的束縛,手中金筆向他拋去。

  峻熙怕金筆落下砸到無憂,只得鬆了環在她腰間的手,去接金筆。

  無憂將他一推,向後急退。

  他皺眉向她追來。

  無憂心情不好,更惱他糾纏,後退之際,伸腿往他膝上掃去。

  落腳之處竟是一塊活動石塊,一腳踩下,石塊翻起,身體頓時往山坡下滑落。

  而峻熙受無憂一推之力,還沒穩住身形,又被無憂一腿掃中,越加換了平平衡,向體向後踉蹌,石塊一翻翹起他的腳尖,再站立不住,向後坐倒。

  見無憂向山坡下跌去,陡然一驚,急伸手去拉她,已經遲了,手指間只得她滑若蠶絲的髮絲掠過。

  在他跌坐在地上之際,無憂已經在眼前失去蹤影。

  好在山坡並不高,無憂又是沿著岥度滑下,片刻間便穩穩站在山坡之下,並沒有受傷。

  他從她滑落的聲響中聽得出她平安無事,才長鬆了口氣。

  「誰?」女子聲音傳來。

  無憂眉頭一蹙,這時最不願意的就是被不凡發現。

  抬頭看了看山坡,只得兩個人來高,要翻爬上去,並非難事,但身後已傳來腳步聲,就算能跑掉,也會被人看見。

  而且那個人是不凡,他不會認不出自己,這麼逃掉實在太囧。

  定了定神,拍拍手上的土,轉身,頭皮一痛,才發現頭髮勾在了身側一枝乾枯的樹杈上,鬱悶的伸手握了被勾住的頭髮,一拽,頭髮將枯樹纏住 ,竟沒能拽出來,反而拉扯得頭皮生生的痛,像是要被撕下一塊。

  就在這時,眼角人影晃動,寒光刺來。

  無憂面色微沉,本能的要避,被纏住的頭髮拉扯著她, 竟挪不開身,而刺來的短劍又狠又疾,全沒留餘地。

  急情之下,抬腿向對方握著短劍的手腕踢去。

  對方手腕上一痛,並不收招,立馬轉向朝她肩膀上刺下。

  無憂心裡暗驚,來人好快的身手,她頭髮被纏,上半身能活動受限,看準備對方身形,這時要想制住最快對方,結束現在這不利的局勢,只能讓肩膀受她這劍,同時踢向她的心窩。

  就在這時,腰間一緊,已被一條結實的手臂攬緊,護住,是無憂所熟悉的臂膀,然此時這條手臂環在她腰間,卻讓她如針扎般難受。

  顧不上頭皮上的扯痛,寒下臉,抿緊了唇,屈了手肘往他胸前撞去,同時用力往外掙扎,她寧肯被刺一刀,也不願在他懷中。

  他另一條手臂伸來,握住她被勾住的髮束,不容她使力掙扎拉斷頭髮。

  「別動。」不凡低沉暗啞的聲音傳來。

  無憂心臟猛的一跳,抬頭,直接闖進那雙讓她曾經一點點沉淪下去的漆黑深眸,眼底深處攪著一汪複雜暗湧,翻翻滾滾。

  短劍在這剎間直刺向他後側肩膀,長寧大驚之下,忙撤手,但劍尖仍在他手臂上劃過,鮮血頓時滲紅他才換的白衣。

  無憂身體扭動間,長寧冷寒面容落入她的眼中。

  剛才隔得遠,看不真切,只覺得似曾相識,這時近看,呼吸頓時一窒。

  是她……

  面前美絕的這張臉,竟與被絞死的那女子十分相像,不過年輕了不少,大約只得二十歲上下,確切的說與當年交換子言的那個少女十分酷似,只是經過歲月的洗滌,這張臉成熟了不少,眼裡少了當年所見的那份純真,多了些森寒狠意和事故,整個人如同脫胎換骨。

  峻珩說她是南朝的長公主長寧,當年那少女也是要救子言前去南朝……

  當年少女搭救子言時,看上去已是十四五歲,這時按理少說也該二十三四,照她現在的面相雖說年輕了些,但面相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的,大有人在。

  身體僵得發痛,很想問她是否知道子言的下落,可是,一來她到底是不是當年搭救子言的少女,她無法肯定;二來已過八年,對現在的她一點也不瞭解,哪敢輕易試探?

  再看對方的眼,就在這剎那間,打散了向她試探子言下落的決定,長寧這雙眼太過複雜,複雜的讓她無法信任。

  無憂明白,就算這個女子是當年救子言的少女,她們之間哪怕是有共同的目的,也無法彼此信任。

  當年少女助她救子言,不過是因為子言是少女想救的人。

  那時的少女對她就只有利用,沒有信任。

  如今在處處明槍暗箭的皇家生活中滾打了八年,越加不會對陌生人放出真心。

  無憂明白,如今的處境,想從長寧那兒得到想要的,絕無可能,起碼現在不可能。

  而不凡愛慕的竟是她……天意弄人……

  心裡五味雜陳,真分不清是何滋味,酸澀中夾雜著苦澀,同時又有些釋然,這樣也好,總算可以將那些不該有的雜念,生生的連根拔去。

  從此與他再無任何涉及到感情的糾葛,別後也可以瀟灑的成為路人。

  『路人』二字如同利刃在心間穿過,痛得猛然一抽。

  看著他手臂上被鮮血染紅的白袍,苦笑了笑,自己並非興寧,何必如此……

  不凡手臂上鮮紅的液體晃花了長寧的眼,手上一抖,退開一步,手中仍緊握短劍,打量不凡護在懷中的女子,頭髮亂糟糟的纏在枯枝上,遮去面龐,看不見長相,身上穿的卻是上好的雪貂裘皮,由此可見,此女非富即貴,今天的事,她只要向家中人略略一透,便後患無窮。

  美目半瞇,迸出殺氣,「放開她,這女人留不得。」

  峻熙正要躍起身,對無憂施救,聽了長寧的話,知是不凡將她護住,不會有性命之憂,放輕動靜,矮身靠近山坡邊緣,靜觀下面情形。

  不凡仍一手緊攬著無憂,一手去解她纏在枯枝上的秀髮,盡他所能的小心,不繃緊纏住的髮絲,由此弄疼她。

  無憂赫然回神,長寧連問也不問,便要殺人滅口,其心狠手辣,可想而知,唇邊露出一抹冷笑,皇家女子確實該如此。

  以他們在兩國中的身份,只要這事一曝光,便是殺身之禍。

  抬眼看向不凡,雖然這件事換成別人也會這樣處置,但她仍想知道他會如何對她。

  看到的是他回看向她似水目光,神色柔和從容,好像直接當她並沒看見,他與長寧之間的親暱曖昧,心裡更是一片冰涼。

  他到這時候了,仍戴著這張虛假的面具,不向她抖開半點真心。

  突然伸手抓住纏著的髮束,用力一扯,未完全解去的髮束,頓時生生被她拉扯斷去。

  他握著枯枝上纏著的斷髮,手即時僵住,幽靜無波的黑眸,浮上一抹心疼,再看向她耳邊參差不齊的半截斷髮,慢慢抿緊了唇,縮手回來,輕揉向她斷髮處的髮鬢。

  手剛觸上她痛得發麻的頭皮,已被無憂一巴掌打開。

  他手掌微頓,又去撫她的凍得發紅的面頰。

  無憂見他全然不避長寧在身邊,肆無忌憚的對自己做出這樣親暱的舉動,更是怒火沖天,反手一巴掌,重重的摑在了他的面頰上,在他微怔間,已從他懷中滑開。



145 青絲不可斷


  他剛剛才與這位長寧公主溫存過,轉眼又來對她親暱,別說她不是興寧,就算是興寧,也受不得他這樣的輕侮。燃起的怒火燒得她額頭髮痛,繞著土坡又連退開好幾步,直到與他間離了五步之遙,才停了下來。

  長寧看著不凡白皙的面頰上一片的紅,心疼得嘴角一抽,怒火灼紅了眼,沉聲怒喝,「找死。」身形一動,手中短劍快如閃電的向無憂刺來。

  不凡腳下輕移,攔在她前面,「你不能殺她。」

  長寧微微一怔,臉色冷了下去,「你不會不知,她看見我們在一起,傳出去會如何?」

  「既然要見,便該想到被發現的後果。如果怕被人看見,不如不見,是嗎。」他聲調平和。

  「不錯,但既然被發現,就得斬草除根,除去禍患。你要做好人,那麼惡人,我來做,讓開。」長寧見不凡一味阻攔,也有些動怒。

  「我說過,你不能殺她。」不凡攔在她身前不讓。

  「為什麼?」長寧柳眉豎起,耐性被他一點點磨去。

  「你答應過我,無論如何,都不為難她。」不凡寧和的看著面前怒容,不做絲毫讓步。

  無憂唇邊譏笑僵住,茫然的看著不遠處如深谷幽蘭般的少年。

  「你說什麼?」長寧手一抖,「你說,她是……她是……」

  「是。」不凡回頭望向天空,臉色慘白的無憂,「她就是無憂,你剛才答應我的。」

  長寧驚得微張了嘴,怔看著他,半晌才合上,望向他身後正拂開半遮在臉上的秀髮的女子,心口驟然一緊,不由自主的退開一步,臉色瞬間白了下去。

  「不殺她可以,但你能保證她不將今日的事傳揚出去?」

  無憂瞥向她手中短劍,咧嘴冷笑,想殺她可沒這麼容易。

  「她不會。」不凡低聲輕語,口氣中沒有一絲不肯定。

  無憂看著不凡肩膀上白衣上鮮艷的紅,笑顏如花,一點點後退,心裡卻痛得陣陣抽搐。

  是啊,他說的對,她無論看見什麼,都不會外揚,因為他們本是陌路之人,不過是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暫時綁在一起,一個過客何需理會與自己無關的事,招惹是端。

  長寧又深看了無憂一眼,沒有一絲信任,再看向不凡,後者眸色仍然幽深無瀾,轉身走開。

  不凡慢慢轉身,看向無憂失去血色的小臉。

  無憂心裡亂篷篷的只想快些離開。

  他凝看了她半晌,眸子如同墨玉一般,黑到極致,也溫潤到了極致。

  無憂這麼看著他,他越是看似溫潤無害,她越是看不透他,心也越是慢慢下沉。

  彷彿身上裹了層雪,寒意從肌膚一點點滲入體內,將血液一點點凝住,無處不冷,唇邊的笑意越是甜蜜,眼底就越是冰冷。

  天空中飄飄零零下起了雪,無憂深深的呼出口氣,像是想將胸中的鬱積一同呼出,氣息拂過,輕挨著面頰的雪貂絨毛掃過凍冷的肌膚,絲絲的癢。

  無憂想起什麼,解下身上披著的風裘,拋在腳前,又去解身上錦袍鈕扣。

  不凡眼裡閃過一抹痛意,本少血色的臉,越加蒼白,輕聲低喚,嘶啞的聲音帶著痛楚,「無憂。」

  眼前飄著的雪,形成屏障,讓他的身影看得不真切,無憂笑了笑,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團成白色霧氣,接著解鈕扣, 「你不必擔心,今日之事,我不會外揚。」峻熙會不會,她就不能擔保。

  不凡輕歎了口氣,向她走近,白袍像融在了雪裡,乾淨得一塵不染,肩膀上的紅也越發的奪目。

  隨著他前行,無憂跟著他的步子後退,與他始終保持著五步之遙。

  他望著她強裝的笑,心裡揪痛難忍,真想將她拽入懷中,但她眼裡的戒備和身體的牴觸,令他不得不停下,「無憂,別這樣。」

  無憂又笑,不這樣,能怎麼樣?脫下身上夾棉錦袍,捲好,也堆放在腳邊,隨著衣裳脫下的,還有那絲對他的奢望,如今身上再沒有屬於他的東西,包括那點不該有的情愫。

  寒風夾著雪花,直灌進她單薄的中衣,透心的涼,臉上爬起一層小小的憟粒。

  慶幸裡面中衣是用從銀狐那裡掙來的錢,自己買的。

  「無憂。」他臉上的從容支離破碎,心裡堵得透不過氣,又向前邁了一步。

  她跟著又退了一步,尋思著,只要他再上前,就跑,這次絕不在他面前示弱。

  哪知,他從她的臉上錯開,望向她的身後,突然轉了身,往茅屋前方款款而去。

  無憂嘴角輕抽,似笑,卻又像笑不出,怔怔看著飄雪中漸漸走遠的背影,心裡更是滋味難辨,說不出的寥寞。

  身上一暖,一件寬大厚重的大裘披在肩膀上,一股若有若無的麝香味鑽入鼻息。

  她腦中麻木的無暇思考,身上一緊,身體已離了地面,木訥的抬頭,望進一雙陰鬱的眼。

  峻熙輕挽了馬韁,雙臂緊收,將她微微發抖的身子抱緊,懷中人兒,嬌小柔軟得讓他憐惜,實在不能相信,就這麼個弱柔的小姑娘竟能有讓他折服的箭術,竟能如此任性堅強。

  掃了眼地上堆著的衣裳,垂眸,看著她眼中強掩在笑顏後的痛楚,如同獨自舔傷口的小獸。

  已然料到那些衣裳是紇不凡為她備下,將手臂又緊了緊,伏低下頭,「他不是你的良人。」

  無憂笑了笑,覺得很累,累得甚至懶得從他懷裡掙出來,閉上眼,「我想睡會兒。」他本來就不是良人,他是興寧的夫,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

  不凡靜立在雪中,聽著馬蹄聲遠去,才轉過茅屋土牆,拾起地上堆著的衣裳,捧在手中,怔怔的看著,半晌不語。

  「你為什麼不躲。」長寧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手臂上醞開的那片紅,心裡緊巴巴的難受。

  他不答,轉身從她身邊走過,逕直走到竹榻前,抖去風裘上的雪。

  她忙奔到他身邊,去接他手中披風,「你的傷還沒處理。」

  「小傷,不礙事。」他避開長寧的手,大裘不往身上披,攤開來細細的包了無憂脫下的衣裳,抱在懷中,走向馬棚。

  「難道你寧肯自己受傷,也不讓她損上一點頭髮?」長寧追在他身後,氣得小手攥緊拳頭。

  「女子的青絲,豈能輕易損得?」他眼底一片寒,胸口悶痛,還是損了啊。

  走向馬棚牽馬。

  「你對她是真心的?」

  不凡不答,翻身上馬。

  長寧搶上前,拽住他的闊大的衣袖,「難道就因為她長得像那孩子……」 話出了口,見不凡手中蟒皮馬鞭落在了地上,方知失言,忙將話岔打住,放開扯著的衣袖,心裡更隱隱不安。

  不凡輕吸了口氣,定了神,從來不曾這樣失態過,也不知這是怎麼了。

  策馬兜轉調頭,彎腰將馬鞭抄起,握在手中,「不早了,宣姐也早些回去吧。」

  「你不能有心的。」 長寧急得紅了眼圈。

  不凡只道:「宣姐,多慮了,再不回去,要誤了晚上慶宴。」

  他望向無憂離去的方向,眉宇間有些淡淡的,雪落在他如墨的髮角上,整個人都顯得清蕭孤寂,「我先回了。」

  長寧知他表面溫和,實際上性子剛烈,也不敢再多說,只好向後退開,讓出道路。

  不凡帶馬前行了兩步,又回頭過來,「我剛才見到峻熙。」

  長寧臉色微變,隨即淡定道:「我和峻熙有協議,他不會亂來。」

  不凡只是淡笑,「你與他的協議不過是把雙面刃,推向誰,便能傷誰。你與他又有誰能確保,刀刃永遠架在對方的脖子上,而遠離自己?」

  長寧冷下臉去,「你是想為常樂開脫?萬一出事,便以此來推給峻熙?」

  不凡俯視著長寧倔強的眼眸,輕歎了口氣,「我並未為她開脫,以後私下還是不見了罷。」

  長寧臉色慢慢白了下去,一沉臉,「難道就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小丫頭?」

  「並非為她,你我如今陣營不同,本不該如此。」

  「你當真非要留在北齊?」

  不凡不言。

  「你忘了母親怎麼死的?」長寧眼裡的怒火跳躍。

  「不會忘。」不凡望了望天,雪下得越加的大,如同扯絮一般,「真要走了。」

  「我不會讓你這麼下去。」長寧眼裡透著森寒冷意。

  「不要碰她,誰也不能碰她。」他聲音依然平和恭敬,但語意堅決,絲毫沒有婉轉餘地。

  「我也不能?」長寧面色冷寒。

  「不能。」他笑了笑。

  「如果我偏要呢?」長寧氣得身體微微的抖。

  「我相信宣姐不會失言,如果宣姐偏要如此,恕我不允。」

  「你走。」長寧手握成拳,猛的轉身,背對著他,咬緊牙關,閉上了眼,他已經不再是任她牽著小手,只會眼巴巴的瞅著她的小小孩童。

  不凡回視了長寧一眼,一夾馬腹,向風雪深處急馳而去。

  雖然明知峻熙不能把無憂怎麼樣,一定會將她安全送回軍營,但總要親眼所見,才能安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4:15 PM

146 陪我演戲

  峻熙雖然不可信,但他是北齊的皇子,而她是靖王的女兒,又是北齊的准太子妃。

  在峻熙沒到與峻珩翻臉正面,強行奪權上位的時候,絕不敢對她怎麼樣。

  所以無憂雖然目前和峻熙同騎一馬,卻不用擔心他敢對自己做出什麼過份的事。

  無憂一直認為自己與不凡沒有任何關係,沒想到看見他在長寧面前露出的發自內心的笑,會心痛,會難過。

  過去總覺得只要離他遠些,不涉入,不親近,以後離開便會無牽無掛,這時方知將心剝下是這樣的痛,這樣的累。

  這一閉眼,真的沉沉睡去。

  峻熙將風裘裹緊,看著她熟睡中安分的如同一隻貓兒,如果不是她緊皺的眉頭,在她身上尋不出受傷的痕跡。

  她沒有如他所料的與那二人大鬧一場,但這樣已經足夠。

  一個未到十五了小姑娘,竟能如此隱忍,實在叫他刮目相看。

  無憂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被抱進一家成衣店。

  揉了揉仍澀漲的眼,峻熙雖然可惡,倒還知道善後,不會讓她穿著中衣褲出現在軍營中。

  成衣店的女掌櫃一臉的精明,精銳的目光在峻熙身上溜過,他身上那件大裘便是好的裘皮,便不是尋常人家能有,再加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皇家貴氣,更讓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忙一臉堆笑的迎了上來,「這位公子,有什麼需要小婦人效勞的?」

  「給她弄身裳,暖和些,別凍著她。」峻熙將已醒的無憂往地上一放,低頭看了眼,仍裹在懷中的女子,穿著單薄中衣的肩膀,又道:「先拿件暖和的袍子來。」

  隨著他的動作,大裘裡的銀甲『嘩啦』作響,而他腳上分明蹬著一雙黑色戰靴。

  女掌櫃心頭更驚,哪敢怠慢,忙取了件上好的銀狐風裘過來,諂媚笑道:「將軍真是體貼……」稱呼上已由公子改成了將軍,一般男子尋花問柳,要的都是女子打扮得漂亮,暖不暖和並不在意,可是這位開口就要暖和,可見懷中女子並非一時玩心開心那麼簡單。

  對這樣的女人,就得越加小心應付。

  然當她看清轉臉過來的女子,嚇得臉瞬間白了下去,膝蓋上一彎,就要往地上跪,「郡……郡主……民婦不知郡主……」

  「去給我備身衣裳。」無憂不耐煩的揚手打斷她的話,她的衣裳便是在這家成衣鋪買的,女掌櫃哪能不認得她。

  女掌櫃忙爬起來,指劃著叫人取上好的衣裳過來給無憂親選。

  她自己剛將手中大裘往無憂身上裹。

  峻熙這才放開無憂,後退一步,掏了錢袋出來,正要拋給女掌櫃。

  無憂攔下,冷冷道:「這是婉城,不必二皇子破費。」

  峻熙本想說無妨,但眼前浮過,她脫下衣裳堆放在腳邊的情景,她連不凡為她備的衣裳都容不下,這時又怎麼能接受他買的衣裳。

  輕點了點頭,「我在外面等你。」

  無憂不答,自顧轉身,不再看他。

  如果自己是興寧,他已經達到了目的,成功離間了興寧和不凡之間的感情,而興寧是不凡與靖王之間的紐帶,這條紐帶一斷,不凡離開靖王是早晚的事。

  可惜自己不是興寧,他今天的心機是白費了。

  無憂隨意挑了一身衣裳穿上,付了銀兩。

  出了成衣鋪,便見峻熙立在門外,靜看著地面,不知想些什麼,聽見身後動靜才回頭過來。

  見重新穿戴整齊的無憂,除了臉色仍有些蒼白外,已恢復之前的淡然,不由的眉頭微蹙,「你沒事嗎。」

  「我能有什麼事?」無憂面無表情的反問。

  峻熙語塞,女子遇上這樣的事,就算不又哭又鬧,也該鬱鬱寡歡,她這個模樣,實在反常,但他又說不上來,她該如何,「沒什麼,走吧。」

  他翻身上馬,俯低身去拉她,她卻自行上了另一匹馬,帶馬向前走去。

  峻熙看著馬上纖細的女子身影,眉頭越擰越緊,深吸了口氣,帶馬走到她身側,轉臉看她白玉蘭般的面龐,繃得緊緊的,「不想哭嗎。」

  無憂像聽見一句奇怪的話,「我為何要哭。」

  「沒什麼。」峻熙轉開臉。

  無憂突然探手過來,拽了他的大裘領口,將他拉向自己,坐直身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離我遠些,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精神,紇不凡不會為我做任何改變。」

  他任由她拽著,近距離的看著她的眼,眼底是一抹冰寒狠意,陰鬱的眸子裡慢慢浮起笑意,她並非傳言中那麼不堪,紇不凡拿捏不住她。

  無憂放開他的衣領,將他一推,一夾馬腹,向前急馳。

  峻熙帶了馬緊隨在她身後,向城外軍營而去。

  出了城,遠遠見軍營附近又多了許多營帳灰影,知是各國前來參加祭天的使臣到得七七八八。

  祭天三年一次,在天女出生地舉辦,那一天,各國不管有沒有仇,都必須派皇子或者重臣前來。

  二人不再耽擱,穿著樹林,走近路前往軍營。

  驀然見軍營大門外樹下,站著一個頎長的白色身影。

  無憂拉住馬,慢慢抿緊了發白的唇,隔著眼前飄落的雪,仍能感到他向她望來的目光,彷彿就連他漆黑的眼也能看清。

  峻熙隨著她停下,靜看著她。

  不凡凝看了她片刻,向她走來,見她身上穿了尋常成衣鋪的衣裳,心裡酸楚。

  無憂坐在馬上,淡淡的看著他,不做任何表示,她知道他不用心虛,正想從他身邊繞過。

  他向她伸手過來,「無憂,下來。」

  無憂轉頭,見一陣車馬向這邊而來,轉眼已到眼前,從親兵的衣裳可以看出是南朝的人馬,那麼車上坐的自然是南朝的長寧公主。

  車簾揭開,果然是長寧那張冰冷美顏,她的視線掃過不凡,再看向峻熙,最後落在無憂的臉上,美眸剎時又冷了三分。

  無憂撇臉笑了,不凡想用與她的親暱來掩飾與長寧之間的曖昧?

  眼角餘光見峻熙,唇角微勾,有一絲幸災樂禍。

  再看向不凡那張熟悉的溫潤面龐,將手放到他伸向她的手掌中。

  不凡手掌一握,接住從馬背上躍下的嬌小人影。

  峻熙唇邊笑意即時僵住,不敢相信的看著被不凡橫抱在懷中的少女。

  長寧雙眸更是如浸冰潭,手中攥著的簾窗,幾乎被她拽了下來。

  不凡將無憂放下地,握著她的小手,卻是不放,刺骨的寒從她的小手傳進他的掌心,不由又看向她身上所穿,她隨意買來的衣袍,實在單薄了些,深眸又是一沉。

  向峻熙和長寧微一額首,算是見過禮,拖著她走向軍營。

  進了門,到了峻熙和長寧看不見的地方,無憂往回一抽手。

  他五指一緊,將她的小手握得更緊,不容她脫手出去,「既然買衣裳,為何不買暖和些的?」

  無憂買衣裳時,本來就沒什麼心思,不過是隨便點了顏色素些,不張揚的,至於暖和不暖和,完全沒有理會,這時聽他問起,才發現身上裡面袍子確實極薄。

  見左右無人,微皺了皺眉,「不必演戲了。」目光瞟過他手臂,已經又換過一件衣裳,手臂上的傷,怕是也該處理過。

  「既然你當我是在演戲,就陪我演下去。」他拖了她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無憂胸口悶痛,笑笑道:「也好,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他助她冒用興寧的身份,她也該為他做些什麼的。

  他抬眼望來,不答,又垂下眼,拖著她走快幾步。

  無憂聽見大帳裡已是鬧鬧哄哄,想必晚宴已要開始,蹙了眉頭,「你這是要去哪裡?」

  「你穿這些不行。」今晚不知要折騰到什麼時辰,這天氣到了夜裡,會更冷,軍中又無地龍,她這點衣裳如何抵得夜間的寒冷。

  「你那些衣裳,我不會再穿。」無憂扭著手,不肯乖乖跟他走了,連著心一起剝下來的衣裳,怎麼還能再穿回去。

  「不是那些。」不凡感到她的手腕異常的靈活,扭來扭去,幾乎要讓他拿捏不住,又不敢過於用力,傷了她的手,突然鬆開她的手,同時以最快的速度,環向她的腰,將她圈入懷中,將她抵在身邊帳篷後的樹桿上,緊緊抱住,低下頭,面頰貼著她冰冷的耳鬢,卻是無言。

  今天她所看見的事,他沒辦法解釋,也不能解釋,雖然此時身邊沒有其他人,但帳篷另一頭不時的傳來腳步聲,他這麼將她抱在懷中,極不合時宜,但他不願放開。

  無憂聽著身後不遠處來來去去的腳步聲,不敢過於掙扎引人注意,只得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然這麼被他抱著,渾身如針扎般難受。

  「時間不早了,軍師請放手。我不冷,衣裳不必換了。」

  「今日之事,不是你所想,別往心裡去。」他將她抱得更緊,手臂像要陷入她的身體。

  無憂微仰了頭,笑了笑,「你多慮了,我什麼也沒想,也不必想。」他與長寧如何,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147 借酒裝瘋

  無憂微抬了頭,恰好對上不凡垂下來的眼。

  在她記憶中,這雙眼裡總是含著從容淺笑,這時笑意不在,比平時更加看不透。

  不知是不是身上有傷的原故,如暖玉般的儒秀俊雅面龐,白得厲害。

  他看著她眼裡真真假假的笑,唇慢慢壓下,落在她眼角,輕蹭了蹭,「不想笑,就不要笑,不要強迫自己。」

  無憂眼裡的笑有片刻的凝固,又散漫的化開,只有笑,才掩得去心裡說不出的痛,「你該不會是,與我假戲真做,喜歡上我?」

  他將她整個人箍緊,唇從她眼角滑開,順著她的鼻樑往下,尋著她的唇,強勢的覆下。

  無憂扭手避開,揚手就往他臉上摑去,指尖剛觸他的面頰,見他臉上還留有之前被她打過的還未完全褪去的紅痕,強行收掌,在他面前握成拳。

  艱難的吞嚥了下,喉間微哽,「真噁心。」

  雪光下,他似海的深幽眸子驟然一暗,嘴唇即時血色盡失,近距離的鎖著她的眼,一動不動,良久,兀然一笑,慢慢放開她,仍握著她的手腕,拽著他朝幽靜的一角帳篷而去。

  掀開厚實的羊絨氈簾,將她拖拽進去,鬆開手。

  地榻上堆放著無憂不曾見過的新衣,她正色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突然道:「你該不會是去哪裡借了身衣裳。」

  「你認為我能往哪裡借?」他見無憂嘴角輕動,怕她說出更傷人的話,輕歎了口氣, 「是王妃派人送來的。」

  「不必換了。」如果他沒有給姨娘傳話,姨娘會無故送衣裳來?無憂身上衣裳雖然單薄些,但並不見得就失禮了人。

  「王爺和王妃一會兒會到席上打個照面。」他不再看她,揭簾出去,「我去外面等你。」

  不凡是何等心細的人,傳話叫姨娘送衣裳已經不是他平時的處事。

  衣裳已經送來了,如果她不換上,姨娘過來巡場看見,免不了要懷疑她和不凡間出了問題,查下來,對不凡今天的行蹤去向,難免猜疑。

  輕歎了口氣,伸手去解身上衣衫鈕扣。

  豈能為自己的私心,害他陷入不利處境。

  他不愛興寧,與長寧男歡女愛,本無可厚非。

  揭簾出去,偷瞥了眼立在帳前的不凡,朝前面走去。

  他抬眼看了看她的背影,默默走在她身後。

  到了前面大帳,又分了裡外兩間,外間是北齊的眾將以及護送各國使臣的武將。

  裡間是前來參加天祭的各國使臣,除了趙雅,又多了好幾批人,長寧自然也在裡面。

  常樂被定為天女轉世,她的出現,眾人紛紛起身相迎。

  她在這世上時日不多,也分不清是哪國的使臣,只是點頭而過。

  一陣寒暄,仍與不凡同桌坐下。

  自她進帳,峻熙的視線便沒離過她,半瞇著眼想看透她,卻怎麼也看不透。

  而長寧恰好相反,除了初初的客套,坐下後,便再不向這邊望上一眼。

  剛剛坐定,便聽見鼓響,外面傳話,靖王夫婦到了。

  眾人又忙起身面相迎。

  靖王夫婦並不多留,只是向在座眾使臣敬過酒,便離去。

  王妃走之前,拉著無憂的手,將她從上看到下,滿意的點了點頭,低聲對不凡道:「她在山中幾年,過去衣裳自是不能再穿,趕緊著再給她多置辦些新衣。我知你軍務繁多,但無憂終是你的妻子,還是得多用些心思才好,以後不可這麼大意。」

  「是。」不凡輕聲應了。

  無憂突然有種罪惡感,他明明是為她備下了冬衣,卻令他受王妃責怪。

  等靖王夫婦離去,晚宴才正式開始。

  無憂是靖王的女兒,又是興寧這個天女轉世的身份,席間被輪番敬酒。

  承之和越之一面要應付兩位皇子,和其他使臣,也是被眾將圍攻,自顧不暇,顧不上無憂。

  無憂在過去沒一天空閒,加上身份特殊,防止為政府暗中賣命的身份被人懷疑,並不結交朋友,所以也從不沾酒。

  加上心情不好,來者不拒,沒一會兒功夫,便喝下不少。

  武將大多好酒,性子又爽直,她喝得越是豪爽,眾將、使臣越是歡悅,對常樂過去的惡名也淡去不少,來拉她喝酒的更是頻頻不斷,酒杯換成了酒碗。

  她認為該落井下石的峻熙卻在她意料之外的只是安靜的坐在上頭,把玩酒杯,並不來尋她麻煩,更不來灌她酒。

  酒精刺激下,無憂雖然沒能感覺到心裡會好受些,人卻越來越興奮,不必強裝,也能笑得出來,就算鼻子發酸,像是有淚湧上,人家也只當是被酒嗆的,這樣無需刻意的隱忍,也不用怕被別人看出心情的感覺,也挺好。

  不凡在一旁看著,眾人之前也不便說什麼,唇卻是越抿越緊,臉色越來越白。

  無憂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好酒量,這許多酒下去,竟沒醉得趴下。

  不過過去沒喝過什麼酒,今天喝得又急,終於身子一晃,頭暈腦漲的坐倒下去,後背撞上與她同桌的不凡,一口酒嗆了出來。

  一條手臂從身後伸來,環在她的腰間,將她攏靠向身後結實的胸膛,令她不至於跌下桌去。

  「我代她喝。」不凡溫和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另一隻白玉般的手握了她端著的半碗酒,無憂將酒碗捏緊,不肯給他,在人前他也不能硬奪,二人同握了一個酒碗,不著痕跡的暗暗僵持。

  「這可不行……難得大伙兄弟聚在一起,郡主頭一回與我們喝酒,怎麼也得盡興。」眾人不依。

  「我與她是夫妻,凡事也該一起擔著,這酒當然也該一起喝,不凡陪各位將軍喝個盡興。」常樂沒有大婚,但天下均知,他是常樂六歲大病之際入的贅,雖只是她的二夫,卻與她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就算常樂大婚,他也要個平夫的位置,所以他可以當著任何人的面與她稱夫妻。

  只是他為人低調,加上敬重常樂以後的正夫,所以在人前從來不與她用夫相稱。

  這時為了替她喝酒,搬出這麼個名分,確實再合適不過,眾人也覺得理所當然。

  在座的人不覺得他這話有何不妥,無憂的心卻是猛得提起,又再重重的砸下,回頭怔看著他,整個人僵了下去。

   與他相識以來,知他雖然對興寧百般呵護,但與興寧的名分,不過是與姨娘之間的一個協議,心裡卻並沒將興寧做為妻子,也就是說,或許哪一天,他們便是孔雀東南飛。

  他如今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種話,等於將自己與她綁在了一處。

  不凡微低了頭,垂眼看著她泛紅的臉頰,溫柔一笑,「你已經喝了很多了,該換我來了。」

  無憂整個頭像是被酒精麻木掉,完全沒辦法思考,她不懂他,但知道他說這話的後果,呆怔中,手中酒碗已被他接了過去。

  四目相對,他將酒碗端到唇邊,一飲而盡,眼一直沒離她的眼。

  在她脫下衣裳的那一刻,他看見她眼裡的痛,那痛如尖刺直刺入他的心,他不怕痛,但忍受不了她受傷。

  八年前,看著在自己面前慢慢長大的小妻子為了不連累他,喝下毒酒,那是他第一次害怕,不管他再怎麼害怕,懷中小人兒在懷中仍然冷去,她眼角噙著淚,唇邊卻帶著笑。

  她是他一生中,唯一想好好呵護著長大的人,可是他保護不了她,還連累她為自己而死。

  那時看著她可愛得如同玉娃娃的小臉,心便死去。

  與王妃簽下協約,與興寧落下個夫妻的名分,那不過是個協議,等她遇上自己的良人,便是他離開之時。

  他沒有經歷過男女之情,自小與憂憂相依為命,他們之間情勝於兄弟姐妹,濃於血。而她是他的小妻子,從小便認為夫妻就是最親的。

  在他心裡妻子也只有她一個,而她早已離他而去。

  明知憂憂不會再復活,但怎麼也無法將面前的無憂和他的妻子完全分開,潛意識有種感覺,她就是憂憂。

  雖然荒謬,也不知是不是在為自己想與她一起找一個藉口,但他寧肯這麼認為。

  聽著峻熙帶她離開的馬蹄聲,生平第二次害怕,害怕失去,這種害怕與失去憂憂時像是一樣的,卻又是不同,熟悉又陌生。

  『失去』二字,光想想便刻骨的痛。

  長年來在心裡築了一堵高牆,沒有任何女子可以躍過這堵牆,讓他內心有一絲波動,正如他所說,他沒心。

  如今這堵牆出現了裂縫,壓抑著的感情如洪水崩堤,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真正身分,只要現世,便是死。

  死,他固然不怕,但他這一死,涉入的人和事便多不勝數,將會掀起半天高的腥風血雨。

  與他同樣處境的還有他的親姐姐,當年的北齊長公主峻宣,現在的南朝長公主長寧。

  南朝長公主長寧,自幼身體不好,為了能讓她存活,不沾上皇族中的煞氣,從三歲起,便養在南山的庵堂裡,由一群尼姑養著,能去看望她的,只有她的母親宜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4:23 PM

148 借夫君

  但長寧最終還是在十歲時夭折,南皇因為妹妹母子四人的死,愧疚得寢食難安,再加上私藏著峻宣,始終是個隱竄,一旦暴露,南朝又將面臨北齊和西越的聯手強攻,已弱得如一線風箏的南朝必會被踏為平地。

  但唯一的妹妹以及她的三個兒子為他而死,再讓他親手殺死親妹妹殘存的唯一血脈峻宣,他再忍不下心,也做不出。

  前思後想,便殺死前來報信的尼姑,瞞下長女夭折之事,只是對宜妃說女兒重病,宜妃匆匆前去探望。

  南皇派人假扮匪人,洗劫尼姑庵,血洗尼姑庵,一同遇難的還有前往探望女兒的宜妃,獨長公主長寧,被救回宮中。

  雖然十五歲的峻宣與十歲的長寧相差太遠,但見過長寧的人,除了他這個父親,無一存活,他沒說長寧長得不對勁,又有誰敢說長寧相貌老成了些,就不是皇上的女兒?

  再說宜妃一死,宜妃的家族便面臨危機,宜妃的家族也需要受寵的長公主長寧來支持地位,於是峻宣成功的化身為長寧。

  又將宣妃的妹妹送入宮中照顧長寧。

  多病的長寧在宮中身體卻越來越好,出落得美絕一方,相貌像極姑姑—芷蘭。芷蘭與南皇一母所生,本來就長得想像,峻宣自然與南皇長得相像,這樣一來,又哪還有人敢說她不是南皇的女兒?

  長寧公主去了多病之身,自然是宣妃的妹妹怡娘照顧有方,怡娘也因此受封為貴妃,僅在皇后之下,而長寧便過在了她的膝下。

  所以現在長寧的母親便是怡妃。

  幾年來,怡妃一直未能生育。雖然南朝仍是以子為貴,但受西越等幾個女子為尊的國策影響,只要女子有才,同樣可以享有無上的權利,甚至可以為皇……

  而峻宣又是個極聰明沉穩的,深得南皇喜愛。

  怡妃明白,如果自己一直無出,或者生出個不爭氣的,都是無用,過些年,她年老色衰,靠的卻是這個女兒,於是對養女便更是視為己出,娘家能為她做的,為她做盡,能教她的爭權奪利,也教了個淋漓盡致,暗盼日後,她能坐上帝位,保得自己家族一脈的榮華。

  以怡妃強大的家族為靠山的長公主,一旦真正身份被揭出,面對的是南朝強大的各方勢力,再加上北齊和西越的不容,將會面臨的後果,不僅僅是死這麼簡單,而是南朝的動盪,紇於氏族的存亡。

  所以他和姐姐見面,被無憂看見,姐姐無論如何會殺了她滅口。

  除非他與姐姐決裂,暴露的只會是他一人,死的也是他一人。

  當他淡然對姐姐說出不允許傷害無憂的時候,那是他用與她決裂,用性命來來威脅峻宣。

  明知還有太多沒做完的事,不該如此,卻願意任性這一回。

  再有他兒時被父皇賜下毒酒,端著毒酒,見許多彩鷺飛來,在窗前盤旋,甚至有彩鷺停在他手臂上,極美,也極是有趣。

  他以為它們是來送他歸西的。

  父皇匆匆趕來,看著滿屋的彩鷺,而他已服下毒酒,面如死灰。

  母親撲上去抱著父皇的小腿,求父皇設法救他。

  父皇臉上陰晴不定,猶豫片刻,卻一腳踢開母親,命人即刻領峻珩前來,而將他盡快送走。

  那時他太小,還不能理解父皇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知道父皇絕不容他活下去。

  後來長大,他知道彩鷺與天女的事才赫然明白,自己竟是天女自選的夫君,結果父皇毒死了他,便是以天下為敵,北齊必被各國君聯手踏為平地。

  不過這些對他而言,不重要,興寧就算是天女轉世,而他就算是天女所選的夫君,他也不認。

  要想不認,唯一的辦法,就是欺天瞞世。

  所以他這個真正北齊太子,齊皇不允許存在,他自己也不允許存在,往事絕不允許任何人揭起,北齊太子只能是一個已死的人。

  一旦揭出,他就不能不成為興寧的夫君,一輩子留在她身邊,除非他死。

  懷中女子沒出現前,倒也罷了,雖然不允,但也不至於如此絕決,如今她的出現,讓他越加不能容這些過去的事實被人揭出,不管什麼代價。

  他與姐姐的過去,只能爛在心裡,哪怕無憂就此誤會,就此疏遠他,厭惡他,他也無法解釋,只能用別的辦法去彌補,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無憂望到他眼眸深處,竟是一片搔入人心的柔軟,之前還信誓旦旦,對他再不會有任何奢望,然望入他的眼,卻怎麼也不捨得再看去別處,這雙眼像極了子言兒時看著她的樣子。

  在周圍哄聲中,不凡轉開眼,將手中酒碗反轉,無一滴酒水滴下,儒雅之下,也能有傲視天下的豪邁。

  「從來不喝酒的軍師,能如此爽快,對妻子更是疼愛,我們又豈能難為人,既然是夫妻,誰喝也是一樣。來……來……來滿上。」

  不凡足智多謀,在軍中地位自不言而喻,唯一讓眾人不喜的就是不喝酒,這時見他破戒,歡聲四起,比拉常樂郡主喝酒,更來興致。

  而別國使臣對不凡這個人更是早有耳聞,今日一見,哪肯放過與他親近的機會,碗來碗去的,好不歡快。

  峻熙不禁轉頭看向峻珩,峻珩除了冷眼看著,倒沒什麼更多的表示,皺了皺眉,心裡有些煩悶,這個紇不凡實在放肆狂妄了些。

  軍中都是烈酒,無憂那些酒下肚早有些暈眩,雖然後面的酒,都被不凡攔著代飲,酒意上來,仍是天旋地轉。

  繃緊的身體慢慢放軟,半瞇上眼倒靠在他胸脯上,頭枕了他的肩膀,長噓了口氣,什麼也不願去想,只想一直這麼坐下去。

  他也不避,任她靠著,環在她腰間,防她滑倒下去的手臂也不收回。

  不凡每替她喝下一碗酒,長寧的臉色就黑上一分,到了後來簡直就像是在冰山裡凍著的鍋底,完全看不得。

  無憂帶著酒意,看著長寧眼裡凝著的怒意和心疼,竟有些幸災樂禍。

  不管長寧是不是他心裡的人,但起碼人前,能依在他懷裡的人,只能是她。

  微笑間,將身子往他懷中縮了縮,將他依得更緊,看見長寧握著酒杯的手指漸漸發白,禁不住又是一笑。

  長寧冷哼了一聲別開臉。

  趙雅忍無可忍,端了酒上來,俏生生的立在桌前,「我也敬軍師一杯。」

  她敬的是不凡,而不是無憂,不凡只得放開無憂,站起身。

  趙雅看著手撐著下顎,笑嘻嘻看著她的無憂,鬼火亂竄,恨不得一巴掌將她煽出大帳,「常樂,你我都出生武將之家,怎麼能縮在男人身後當烏龜,來來來,我們喝。」

  無憂小嘴一扁,「你也可以找人代你喝的。」說完朝她勾了勾手指,「過來。」

  趙雅不知她做什麼,見她神色古怪,俯下身。

  無憂湊到她耳邊道:「我再喝,怕亂了性,晚上把他怎麼了……我還沒大婚,又是軍營裡,這可不好,你說呢?」

  不凡被人拉著飲酒,正含了酒在口中,聽了她這話,險些一口氣噴了出去,強忍著嚥下口中酒水,瞥眼下來,見她正沒臉沒皮的朝趙雅眨眼,搖著頭,啞然失笑。

  趙雅的俏臉剎時漲紅,實在不敢相信面前的小丫頭能說出這種話。

  咬牙切齒道:「上頭坐著你的正夫,你晚上大可去他那處。」

  無憂眼一眨,「他喜歡菊花啊,我是給不得他的,如果你有興趣,大可將我的正夫借你。」

  不凡雖然不知菊花和峻珩扯上什麼關係,但往峻珩斷袖的癖好一想,已然明白,再忍不得,手握了拳遮去唇一陣咳,秀雅的臉漲得通紅。

  菊花?趙雅一臉迷惑,聽到後半句,臉一沉,豎起了眉頭,「誰要你借?」眼角不自覺的瞟向不凡。

  無憂隨著她的視線望上,將眼又是一眨,「你想借他?」

  不凡手一抖,手中的酒碗險些跌落下去。

  「誰要你借?」趙雅冷哼。

  「口是心非。」無憂扁嘴,小聲嘟啷,「想借,還沒得借。」

  「你……誰要你借,難道我不能自己……」趙雅頓時怒了,聲調也大起來。

  眾將望來,模樣均是怪模怪樣。

  不凡輕咳了一聲,抬手扶了無憂的肩膀,「你醉了……」

  無憂仍手撐著下巴,衝他做了個鬼臉,眾將更是忍俊不禁。

  趙雅知道失言,又氣又窘,忙住了嘴,眼裡滾著淚花,一跺腳,轉身跑開。

  不凡又被人拖了灌酒。

  無憂長呼出口氣,胸口鬱積散去不少,再看長寧,對方向她投來的目光,簡直要將她生剝活剜,無憂的心又是一沉。

  笑意斂去,自己斟了杯酒,慢慢的飲。

  不凡眼角餘光看見,眉頭慢慢擰緊。

  不凡替她不知喝下幾輪的敬酒,好不容易等眾將散開,才在她身邊坐下,伸長的手指輕撫漲痛的額頭。

  長寧瞪著無憂的眸子,已是難掩怒氣。

  無憂也喝了不少的酒,雖然不至於醉,卻不如平時沉著穩重,竟生出些惡作之心。



149 只要溫情

  無憂朝著長寧咧嘴一笑,順手摸了用葛花汁浸過的酸棗,遞給不凡,「解解酒氣。」

  不凡未料到她會主動搭理他,臉上微微露出詫異,伸手來接。

  無憂手腕一轉,卻將酸棗放入自己口中,朝著他盈盈一笑。

  不凡看著她帶著些醉意的笑顏,與之前假裝出來的笑,全然不同,狹長的眼眸微微一闔,酒意上來,有些昏昏欲醉,醉在她含笑的眼裡,眼角也隨之泛開溫暖淺笑。

  低頭,見面前用於解酒的酸棗一粒不剩。

  少女幽香襲來,抬頭卻是無憂向他湊近了些,媚聲問道:「想要?」

  他微微一愣,尚沒明白她話中之意,見她一雙媚眼如散了碎星,似笑非笑的勾著他的眼,竟將含在口中的酸棗抵出,紅唇微啟,珍珠粒般的小小貝齒叼了酸棗一點,吐氣如蘭,手托著腮,向他又湊近些,誘人之極。

  再不識風月的人,也讀得懂她此時的誘惑。

  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憂認定不凡不敢跟她做出過於親暱之態,這麼做,不過是裝裝樣子,借他氣氣長寧。

  笑笑然,正要將酸棗捲回口中,驀然見他眸色一黯,突然向她埋下頭來,頭一偏竟含了她叼在唇上的酸棗,唇觸撞到她的唇,她嘗到了他唇上的酒香。

  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似梅……

  四目交結,再看不去別處,酸棗的甜在舌尖上流轉,他感覺自己真的是醉了。

  席間剎時鴉雀無聲,所有視線均停在了他們二人身上。

  無憂呆怔間,他已將酸棗含入口中,衝著她微微一笑,無事般退了開去。

  半晌席間才哄聲四起,在座眾人臉上神色五花八門,羨慕,嫉妒,歡喜,憤怒,樣樣齊全。

  長寧回過神,心裡像是有揉進一根鋼針,怎麼都不痛快,閉上眼,轉開臉,不忍再看。

  趙雅卻是恨不得拿目光將無憂直接戳死。

  峻熙眼眸越瞇越窄,端了身邊酒盞往口中一倒,發覺已沒了酒,眉頭一皺,將空酒盞棄在桌上,斜瞥向身側峻珩,後者臉上也是烏雲滾滾。

  無憂輕咬了下唇,尷尬得恨不得就此扒個洞,一頭紮下去,端了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她本就帶了醉意,這滿滿一杯酒下去,打了個酒嗝,臉就像注了雞血一樣,瞬間滲紅,自己也感覺到不妙,轉頭看向不凡。

  後者正看著她,眉頭微皺。

  無憂也覺得自己今天太過了,怕再留在這兒,難保不出醜,站起身,身體卻是一晃,難保平衡。

  不凡隨她站起,手臂一伸,將她攬腰接住,打橫抱起,辭了眾將,離席而去。

  常樂郡主自六歲便跟隨在夫郎不凡身邊,在座的人無人不知,所以他對無憂習慣性的細微照顧和維護,在眾人眼中,是再正常不過。

  再說真把常樂郡主灌趴在這裡,萬一失態,上頭的峻珩和二位主帥臉上也是無光,對不凡的提前離席自然沒有異意。

  峻珩雖然與常樂有著婚約,但與常樂畢竟還不是夫妻。

  而常樂只聽紇不凡的話,在婉城不是什麼秘密,在外人眼中,他們二人自是親密無間,而現在不過是常樂半醉間的頑皮之舉,實在無可厚非。

  再加上峻珩的斷袖之好,眾人更不覺得常樂迷戀不凡有何不妥。

  所以峻珩再是氣惱,卻也出聲不得。

  不凡抱著無憂回到自己的營房,身後帳簾落下,再無他人,臉上親和一掃而空,眸子冷如梅上落雪。

  席間峻熙對無憂的有著極濃的興趣,明眼人一看便知。

  峻熙挑釁峻珩顏面的同時,也暗喻不凡在他們面前的微不足道。

  將她放上已鋪好的地榻,解去他她身上風裘,擰了濕巾,給她抹了臉,見她平時少血色的臉,難得的飛著兩片紅雲,極是嬌艷動人,心裡不禁微微一蕩。

  她呼吸沉緩,似已熟睡,清麗的面龐與八年前,含笑安詳躺在他臂彎中的小人兒慢慢重合,輕吸了口氣,手指撫過她耳後紅痣,俯身向她耳後輕輕吻落。

  唇將觸到她肌膚的時候,她動了動,將臉別開,他呼吸一緊,忙退了開去,為她掖好被角,指腹輕撫她微燙的面頰,輕嘆了口氣。

  轉過身,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丸服下,靠了一側靠枕,閉上眼,靜等瀕臨死亡般的窒息感過去,心律恢復正常。

  無法克制的輕咳,扯動胸部,因呼吸困難而氣短,引來一陣陣心臟絞痛。

  冰冷的小手伸入他的衣袖,手指搭上他腕間脈搏。

  他轉頭過去,見無憂睜著仍帶著醉意的眼,將他看著,微微一愣,「吵醒你了?」

  無憂搭在他脈搏上的手指滑下,將他的手腕握住,大眼裡慢慢浮些怒氣,「你的身體不能喝酒,為何要強撐?」

  他眼裡閃過一抹詫異,「你懂醫?」

  無憂不回答他的問題,「我醉一回,大不了睡一覺。而你的心臟根本不允許喝烈酒……為什麼還要喝那麼多酒?」她實在不明白,他年紀輕輕,怎麼落下這麼個病根,又為什麼這麼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我沒事,不必擔心。」不凡側著身斜依在靠枕上,手指輕繞她耳邊秀髮。

  無憂以前只想離他遠些,這時竟突然為對他的不瞭解生了氣,拍開他繞著耳邊髮絲的手,「你的心臟和肺是怎麼回事?」沒有儀器,單憑著把脈,無法確認他的病由。

  「很小就是如此,喝了酒,吃點藥,便不會有事,真沒關係。」他低聲細語,倒像是他是醫生,在安慰受到驚嚇的病人。

  「你當我三歲?」他的安慰反讓她豎了眉,是藥三分毒,那些無法治好,可以用藥物控制的病,並不是就可以不節制,發作一次,便對身體虧損一次,一點點的加重病情,總有一天身體會虧損得無法控制。

  他看著她的怒容,反而笑了,眉目完全舒展開來,這笑和平時的從容淡笑不同,眼裡好像月華流轉,凝下閃閃碎星,唇角間像是春風拂過,留下醉人的溫柔暖意。

  無憂怔看著面前溫潤秀雅的面龐,不敢相信世間會有這麼美的笑。

  呆怔中,感到他的手臂環到她的腰部,將她擁入懷,身體一點點貼上她,面頰輕蹭了蹭她的耳鬢,低沉暗啞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你這是在在意我?」

  無憂怔了怔,喉間像被什麼什麼東西哽住,半天才出得聲,「我以前學醫,醫者當然看不得病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僅此而已,你別亂想。」

  他在她耳邊低笑,氣息拂著她的耳,「別解釋,我只當你是在意了。」已經太久沒被人在意過。

  八年前的那場大火,雖然沒能要了他的命,卻被吸入肺裡的濃煙損傷了他的臟器,義父用盡了辦法,也不能完全根治,在心臟和肺部終是落下病根,受不得刺激,酒對他而言自然也是大忌。

  但這些對他而言,都無足輕重,也不向人提起。

  這時見無憂露出的關切之態,卻開心得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輕了幾兩。

  無憂深知在皇家的孤寂,輕嘆了口氣,由著他靜靜抱著,「以後不要再這樣。」

  他『嗯』了一聲,深邃的眼眸,幽光微閃,勾出一抹淺笑,愜意的長透了口氣。

  知她對今日看見的事難以釋懷,卻顧忌此處人多耳多,自己委屈著,對下午之下也不提半句。

  這樣的她讓他更為心疼憐惜。

  ※※※※※

  峻熙看著不凡的背影消失在營房後,眸子慢慢瞇起,想與常樂玩場遊戲,難處不在將與常樂大婚的正夫,他的皇兄。而是這位看似淡漠,卻將常樂牢牢護在臂膀下的二夫不凡。

  瞥向下首的趙雅,唇邊勾起意味深長的淺笑。

  番人無論男女,酒量都是極好,趙雅也不例外,瞪著對面空席,也不等人敬酒,自己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她平時一口氣干下一大壇烈酒也不會醉,這時卻兩眼漸漸迷糊,難以視物。

  峻熙眉頭微擰,「送趙雅郡主下去休息。」

  趙雅畢竟是與他同來,以她那性子,萬一醉得兇了,鬧出什麼事,終是他的麻煩。

  不凡走了,趙雅也是無趣,雖然身子晃悠,神智還算清醒,也不堅持,撐著扶了侍女離去。

  到了後邊,不進自己的帳篷,看著一角亮著燈的帳篷,推開侍女,晃晃悠悠的走過去,立在帳前,看著帳篷上朦朧人影,慢慢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聲輕咳,陡然一驚,回頭見峻熙手中把玩著支尺來長的金筆站在軍帳投下的陰影中,面無表情的將視線從她臉上移到前面點著燈的軍帳,陰鬱的眼眸在夜色中難辨神色。

  眼前光線突然一暗,本能的回頭,軍帳中燭光已滅,心頭直如沸油淋過,嫉妒的發狂,那女人憑什麼就這麼佔著他。

  峻熙將手中轉動著的金筆一握,慢慢轉身。

  趙雅快走幾步,搶到他面前。

  「有事?」峻熙明知故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4:35 PM

150 你得留在我身邊

  趙雅上前一步,向他靠近,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道:「沒有美人陪伴,二皇子是否會寂寞?」

  「我現在確實想要一個女人暖床,郡主可有興趣?」峻熙微側臉,斜眼向她瞥去,驀然伸手按住她的後腰,將他壓向自己,眼裡卻沒有絲毫慾望。

  「二皇子被常樂挑起的火,拿趙雅來洩,太不厚道。」趙雅撐了他的肩膀。

  「紇不凡到底有什麼好,讓你癡迷到這地步?」峻熙眼皮微抬,嘴角扯過一抹不屑。

  「那常樂又有什麼好?能讓二皇子一見鐘情?」趙雅暗咬了咬牙。

  「有的女人讓男人一看,就很想上她,但又不敢,越不敢,越想上,她就是這樣的女人。我敢說紇不凡也想上她想得發瘋,但不敢。」峻熙放開她。

  趙雅氣得臉色發青,冷哼了一聲,「不凡和二皇子可不是一路人。」

  「他與我雖然不是一路人,但都是男人,男人自然懂得男人。」峻熙眸子半闔,不以為然的冷瞥了她一眼,將手中金筆一掄,「既然郡主無意給本皇子暖床,不陪了。」

  「二皇子如果能得常樂,太子還有何可懼?如果有機會讓二皇子與常樂獨處,二皇子敢不敢與她把事成了?」趙雅瞅了眼身後營帳,眼裡前著陰森幽光。

  峻熙撇眉,這麼個無腦女子,怪不得紇不凡寧肯冒險與長寧私會,而不娶她,對趙雅極不以為然,口裡卻道:「今日不行。」轉身離開。

  今日不行麼……趙雅唇邊勾起一絲詭笑,她當然明白現在是在軍中,明日又是祭天之日,如果常樂出點什麼事,那可是要被天下眾君誅殺。

  ※※※※※

  元虛年間,也沒有哪一國能強到獨自吞併其他國家,所以各國間總是在不斷的結盟,又解盟來保存自己的一片疆土。

  因此,是近二百年來,最為動盪的年代。

  所幸所有人信奉著天女,所以在參加祭天的日子,無論天大的仇恨,也是只能埋在心裡,面上一團和氣。

  祭天,也就是朝拜天女的日子,也是無憂的生辰。

  不過她自打出生,就在深冷後宮,每年這一天,子言總會為她結個花環戴在頭上,如果姨娘有空,會在這一日來探望她,所以這一日便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但她生於此日,與子言的分開,也是此日,所以後來她從來不給自己過生日。

  至於怎麼祭天,無憂不關心,但她看著眼前的巨大石碑,眉頭卻慢慢擰緊。

  石碑上雕著個天女圖,天女身邊環繞著無數的彩鷺,天女手中捧著一個環形的東西,那圖案竟是她揣帶著的那塊玉珮上的七個小圖拼合在一起的形狀。

  無憂下意識的隔著衣裳摀住貼身藏著的那塊玉珮,冥王的話響起,「這可是寶貝,丟不得。」

  不凡隨著她的目光掃了眼石雕上的環形圖案上,「怎麼?」

  「沒事。」無憂收回視線,手心卻滲了汗。

  她像木偶一樣被人牽扯著完成了祭天的過程,推說身體不適,不肯再留在軍營。

  不凡帶她來,自然也和是送她回去。

  她爬上不凡的馬車,一頭栽進車內柔軟的羊絨軟鋪,皇家的種種不人道的做法浮上腦海。

  第一次對她兒時的怪異生活產生懷疑,莫名的生出一種從來沒有的恐懼。

  不凡在她身邊坐下,伸手過來摸她額頭,入手一片冰冷,將她翻了過來,見她臉色蒼白,吃了一驚,「有什麼不舒服嗎?」

  雖然他本人對邪神一類,並不多忌諱,但在祭天時,便見她神情恍惚,竟突然害怕她冒用天女轉世的身份,出現在祭天,得罪神靈,受到天罰。

  無憂看著他,笑了,「你在害怕?」

  他略抬眼皮,看著她額角還滲著的汗珠,點了點頭,「害怕。」

  無憂一怔,他居然會直言害怕,「是我冒充,你怕什麼。」

  他沒來得及回答,聽見外面傳來傳話,說南朝的長寧長公要見常樂郡主。

  平時天塌下來,也難以動容的不凡竟然眉頭一蹙。

  無憂突然爬起身,跨坐到他身上,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推向他身後廂一角,故意觸動車簾,令車簾一掀一拋。

  眼角斜飛,窗外三尺外,停著長寧的馬車,長寧正撩著車簾望著這邊,在無憂一掀一拋間,重疊擠壓在車壁上的兩個人影便落入她眼中,明明該避開視線,卻微了嘴,不能動彈,直到對面車簾落下,眼前還浮現著常樂似笑非笑的嫵媚眼眸。

  陰沉著臉,低罵了聲:「不要臉。」

  兩車離得很近,無憂耳力又好,聽著那聲咬牙狠罵,笑的越加燦爛。

  回頭見不凡有些無可奈何的微微一嘆,低聲道:「你就偏要去惹她。」

  無憂額頭抵了他的額頭,就近望著眼前放大的黑眸,笑了,「心痛啊?」

  不等他回答,一挑車簾,向外面傳話的下人道:「請。」

  「你在玩火。」不凡輕嘆了口氣,卻突然手極快的在她領口探入,帶開她外袍,露出她頸項雪白的肌膚,低頭在她頸側咬下。

  無憂一怔,推開他,往旁邊一滾。

  車簾在這一刻揭開,長寧半弓著身,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暮。

  不凡正不急不緩的整理著衣裳,抬頭向她看來,薄唇鮮紅,狹長深邃的眼眸裡還有未褪的慾望。

  無憂半臥繡枕上,頭髮散亂,衣襟半解,頸側上一抹鮮紅吻痕。

  車廂中瀰漫著濃濃的情色味道。

  無憂慢慢坐起,輕咬著唇斜瞥向坐直身,已恢復端莊儼然之態的不凡,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是不怕長寧吃醋,就是故意讓長寧吃醋。

  無憂拉攏衣襟,示意長寧入座。

  長寧瞪著無憂頸側的那抹艷紅,心裡疙疙瘩瘩,車廂裡漫著的少女幽香,像千萬支針,在她身上亂刺,週身難受,真想摔簾逃開。

  終是深吸了口氣,看向不凡,「我想和常樂郡主單獨談談。」

  不凡不答,反看向無憂,「想我出去嗎?」

  長寧手指猛的攥緊袖緣,眼裡一片冰冷。

  無憂想氣氣長寧,最終是想以與他的親暱來掩去,長寧對他流露出來的不正常舉動,不管不凡和長寧二人底下的私情,但眾人之前,她想保他平安……

  要想他平安,在外人看來,他與長寧絕不能有任何的關聯。

  她明白,他不想她與長寧談什麼,但她想談,笑了笑,「我想吃水晶包。」

  他略略有些失望,柔聲應了,「我去買。」凝看著她的眼,突然握了她的肩膀,伏身下來,唇覆上她的唇。

  無憂眉頭一蹙,演戲也不用演得這麼盡。

  念頭剛過,不凡的唇已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這輩子都得留在我身邊,不要有它想。」

  聲音雖低,但無憂從長寧越加冷下去的眼眸裡可以看出,她是聽見了的,胸口陡然一緊,難道……他是想借她,斷去與長寧之間的私情?

  不凡慢慢退開,下車縱馬離去。

  長寧挑簾看著他遠去,才在矮几邊坐下。

  無憂無事一般,翻了個茶盅,放到她面前,慢慢斟上茶水。

  長寧看著杯中沉紅的茶液,腦海裡浮的卻全是無憂頸側的那塊吻痕,「他不會愛你的。」

  「我知道。」無憂坦坦然的笑了笑,放下茶壺,「可你是真的愛他嗎?」

  「愛,愛他勝過我的性命。」長寧眼裡沒有猶豫,他是她至親的人,如何能不愛?為了他,她什麼都肯去做。

  「他不愛我,但我能給他平安,你不能。」無憂捧了自己的茶杯,慢慢的飲,「如果你真愛他,就不該來。」

  「我來只是想帶你看一些有趣的事,並非想與他如何。不過你看完,對他或許就不是現在的想法……」

  「呃?」

  「只有你我二人,敢去嗎?」

  無憂半瞇了眼,她這是唱的哪齣,如果說想殺她滅口,但她主動找上門,有這麼多下人看著,她們一同離開,如果自己再不回來,她可是脫不了關係。

  「什麼地方。」

  「你去了就知。」

  無憂望著長寧挑釁的眼眸,「什麼時候。」

  「現在。」

  ※※※※※

  無憂被長寧握著手腕,兜兜轉轉來到一處僻靜的宅院死角。

  望著面前高墻,不由不佩服長寧的本事,她居然在婉城也能如此熟悉,尋到這樣的一個地方。

  低頭看了看二人身上華麗的宮服,而長寧正在將寬大的袖子和裙擺塞緊,望了回天,「你該不會是想我們這個樣子爬牆?」

  長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見沒有驚動人,才壓低聲音不屑道:「就你這嬌滴滴的模樣,別說爬不過去,就是爬過去了,也會被人逮住。」

  無憂撇了撇嘴角,心裡啾了一聲,被逮到的不知會是誰,「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長寧跪下身,撥開角落的草叢,露出一個洞,回頭過來,「趕緊啊。」

  無憂險些把眼珠子掉了出來,「你……這是要爬狗洞?」



151 妖邪鳳止

  「哪來這麼多廢話,趕緊著。」長寧秀眉擰緊,一臉厭惡,他怎麼就會看上這麼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巴,當真就為了她這張臉?

  美麗的杏眸裡波光一漾,彷彿看見當年那個手捂著摔破了膝蓋,跌跌撞撞前行的小女孩,瘦小的身體柔弱得像是一擰就能斷去,卻執著的不肯停上一停。

  暗嘆了口氣,聲調溫和了些,「要想看,就把你大小姐的姿態放一放。」

  無憂以前執行任務,爬房鑽洞,數都數不清,哪能是拉不下臉鑽狗洞,只是萬萬想不到,看上去文淑高雅的長寧公主會去鑽狗洞。

  忍了笑,也將裙擺收攏,跟在長寧身後蹲下了身,揶揄著低笑道:「你堂堂一個南朝公主,怎麼偷雞摸狗的勾當做到我們婉城來了。」

  長寧回頭橫了她一眼,「一會兒看你還笑得出來不。」

  無憂仍笑,這身份是興寧的,關於興寧的事,她有什麼笑不出來的,不過這話自然不會亂說。

  院子裡種滿茶花,即便是在這陰沉沉的天氣,仍芬芳爭艷。

  長寧握了無憂的手腕,將她拉低,貓著身子熟悉的在茶花樹中穿梭,摸近依在山角的那處雅致小屋。

  忽然聽見男子爆燥的聲音,「快些,快些,再快些。」聲音竟是峻珩。

  無憂微微一怔,想起祭天一結束,峻珩就匆匆離去,原來竟是到了這裡。

  他前腳來,長寧後腿就跟了來,不由的朝長寧看了眼,「你們約好的?」

  長寧回頭瞪來,臉有怒氣,將聲音壓得極低,「我能約他?」

  無憂撇嘴,不是就不是,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

  手腕上被她一拽,靠近窗欞,裡面傳出女子低泣聲,另有男子的急促喘息聲,陌生的聲音很容易讓人想到裡面在做什麼。

  又見長寧屏聲靜氣,也放緩呼吸,不驚動屋裡的人。

  縮到角落,完全隱去身形,見長寧手指沾了口水,戳破窗紙,將眼睛湊了上去。

  無憂翻了個白眼,峻珩雖然是她的未婚正夫,但身為皇家子弟,有幾個私下生活是乾乾凈凈的,虧長寧巴巴的帶了她來『捉姦』,『捉姦』還不走正門,從後窗偷看……

  這和不凡又扯得上什麼關係?

  覺得甚是無趣,就想離開,手腕被長寧死死箍著,又走不開,有些不耐煩。

  沒一會兒功夫,又聽女子壓抵不住的聲音哭道:「太子,饒了奴婢吧,實在……太痛了……」

  無憂有些意外,難道峻珩是雙性?

  峻珩帶著疲憊的壓抑聲音傳出,「沒一個中用,真是養了你們這一些飯桶。鳳止……」

  鳳止?無憂怔住了,想著上次鳳止對惜了了施離魂,臥在床上的妖媚誘惑模樣,一個激靈,他還真是斷袖,而且還跟峻珩搞在了一起,可是裡面分明有個女子……

  男女混P?

  無憂眨巴著眼,凌亂了……

  這是哪跟哪兒?

  長寧見她眼珠亂轉,臉都沒紅一紅,想著剛才不凡馬車裡的那個亂,冷哼了一聲,「不要臉。」

  這麼沒廉恥的女人怎麼能配得上不凡那神仙般的人物。

  無憂回瞪了長寧一眼,跟人家夫君的女人,還能要臉?

  再說引人來偷看的可是她。

  想歸想,對鳳止的好奇卻如魔入髓一般按捺不下。

  學著長寧,沾了些口水,弄破面前窗紙,往裡瞄去。

  這時雖然是白天,但天陰沉沉的,屋內光線也暗,早早的就掌了燈,屋中照出一團光亮。

  正對著窗是一張大床,那張床卻是空著,沒人。

  地上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光溜溜的三個男人,正揉搓著躺在地毯上,同樣是一絲不掛的女人身體。

  女人雪白的胴體陷在地毯裡,彷彿融於一體,晃得人眼花。

  那女子兩條白生生的腿被人往兩邊扳開,腿間早被搓得紅腫,一隻男人的手,仍不肯放過她的在上面使勁搓弄。

  讓無憂直接想到了,以前劇組包餃子,扛攝像機的那位信誓旦旦的給大伙露一手揉麵,麵團在他肥大的手下扁了圓,圓了扁,就是這副陣仗。

  旁邊擺著張半尺厚的包錦軟榻,峻珩披著件袍子斜躺在上面,他肩膀上方,還坐著個裸身的少年,少年正埋著頭給他按著肩膀。

  從無憂的方向只能看見個側影,只見他一臉不耐煩的盯著女子腿間,便有些反感,正想調開視線尋找鳳止的蹤影。

  長寧向她湊了過來,低聲道:「你看那些人,跟你像不像?」

  無憂本來沒多看那些光溜溜的人,聽了這話,又向那些人看去,這一看,吃了一驚。

  屋裡不管是男,是女,眉眼間與她都有些相似,特別是被人折騰著的那女子的眼睛與她尤其相像,讓無憂突然覺得自己這張臉實在大眾了些,滿大街都是。

  再細看,又覺得不對,該說這些人眉眼,都是照著她細雕細畫出來的,並非當真長成這模樣,胃裡頓時一反,噁心得想吐。

  暗裡將峻珩的祖宗罵了個十八代,生出這麼個齷齪下流的東西。

  再看長寧幸災樂禍,不懷好意的笑,冷哼了一聲,「我進去捉他個正著,借此把婚毀了,不凡剛好做我的正夫。」長寧噁心她,她也不讓長寧舒服。

  長寧居然不惱,「這事傳開,雖然峻珩損些面子,但正說明他對你情深意重。」

  無憂哼了一聲,恨得咬牙,轉身要走。

  長寧將她拽了回來,「別急著走,慢慢看。」

  無憂瞪了她一眼,當真往裡望去。

  見峻珩赫然起身,袍子裡什麼也沒穿,腿間軟達達的吊著一條焉茄子,大步上前,幾腳將揉著女子的男子踢開。

  「全是白癡,沒半點用,一個女人都搞不定。」回頭怒喝道:「鳳止,到底要我叫你多少次?」

  角落陰暗處一聲低笑,聲音媚惑。

  無憂渾身毛孔頓時有寒意傳開,果然是他……

  緊盯著聲音傳來處,一陣唏嗦起身的聲音,一個紫色的身影從暗處走進燭光的光暈,妖邪媚態的臉龐被撒上一層淡金,妖艷得不可方物。

  房中奪眼的激情場面瞬間暗了下去,只剩下他的光彩。

  峻珩見他走出來,臉上怒意即時淡去,屈著一雙健壯長腿坐回錦榻,一手握了自己腿間那軟物,指了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子,「幹她,狠狠的幹她。」

  女子爬到他身上求道:「太子,饒了我這回吧,下次一次好好服侍太子。」

  鳳止走到榻邊,依坐下去,伸手握了女子一邊柔軟的豐乳,細細把玩,輕嘆了口氣,透了些無奈,「九年,都過了,怎麼突然就急成這樣。」

  剛剛還鬧著求饒的女子眉目舒展開來,雙手扶了錦榻靠背,身體慢慢軟了下去,呼吸慢慢變促,乳頭在他掌心間滾動,喉間發出醉人的呻吟。

  「你沒看見那賤人跟紇不凡肆無忌憚的樣子……還有,你沒看見峻熙今天看見她的那德性……」峻珩臉色陰沉,咬牙切齒,「我還有一年大婚,我跟她如果生不下孩子……」他說到這裡不再說下去。

  鳳止又是一聲散漫低笑,「天女的夫君是天定,你怕什麼?」

  峻珩頓時啞然,天定……他當然知道天定,可是天定的不是他……他跟峻熙也沒什麼不同……

  「再說,你就能確定,常樂是那時你在宮裡見到的那個小丫頭?」鳳止一邊漫不經心的擺弄著手下軟成綿團的女子,一邊斜挑挑的看向峻珩跨間軟物,被一個五歲的女童驚得不能人道,他也是個人才。

  峻珩一手捏了女子的下巴,扭向自己,看著她迷亂的神情,聽著她的聲音,終於有了點反應,握著那玩意開始套動。

  「那雙眼,我到死也記得。」他深喘了一下,盯著女子的眼,彷彿化成九年前驚看著他的那雙烏黑大眼,咬了咬牙,「幹她啊。」

  他陪母妃回娘家探親,第一次正式見到常樂,當場嚇得險些沒有死過去,她是天女轉世,他淫樂小太監居然被她看見,只要她往一說,他就能腦袋搬家,這些年來,他沒一天心裡不懸著,盼著早些大婚,把這事混過去,又怕大婚。

  鳳止斜飛的桃花眼,勾出一絲不以為然,此常樂只怕不是彼常樂,朝左右男子遞了個眼色。

  那些人上來,將女子架起,掰開她的腿,女子腿間嫣紅瑰麗一下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鳳止攤開手,有人遞了一串精緻的金鈴在他手中。

  他提了金鈴一頭,串鈴落下,叮鈴脆響中,一下一下的輕撞在眼前紅潤嬌柔處。

  女子身體一僵之後,不住抽搐,那處也是一張一合,漸漸濕潤,極是誘人。

  鳳止手一抖,將金鈴拋給方才給峻珩捏肩膀的少年,「你來。」

  少年抬起頭來,模樣與無憂更加接近,看得無憂額頭都在痛。

  鳳止邪眸輕垂,看著女子那處,指點著少年一手揉著女子潤澤的鮮紅果粒,一手將金鈴珠串一點點塞入她體內,進兩粒再退一粒,動作緩而輕,進進退退間,觸碰著女子敏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4:45 PM

152 如故

  女子不再求饒,大口喘息,有一聲無一聲的呻吟,腰身不住扭動,要退,又被身後男子抵著退不開,身體起起伏伏,雪白大腿開始顫抖。

  峻珩緊盯著,像水波一樣的女人,臉上開始充血,興奮的兩眼放了光,手上動作越快,可是手中東西始終軟達達的硬不起來。

  鳳止手指輕撫上女子唇角,修剪得很好的橢圓指甲在燭光下像蒙了一層會流動的薄光,指尖從女子嘴角沿著紅唇輪廓,輕輕摩挲,明明很簡單的動作,卻帶著說不出的誘惑,叫人熱血沸騰。

  就連無憂這樣在窗外的看客,唇上都像是隨著他的手指搔動而絲絲的癢上心尖,忙咬了唇,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女子小嘴一張,破碎的聲音一發不可收拾的洩出,他的指尖沿著她發燙的唇,一點點撫過。

  峻珩眼前彷彿出現無憂帶著熏熏醉意的眼,嘴上叼著酸棗,迷迷的勾著他,一把拽了女人的頭髮,將她扯拽過來些,照著她的唇含落下去,手中東西開始發燙,略為抬頭。

  一把推開在女子腿間搗鼓的少年,自己壓了下去,使勁咬著女子的唇。

  鳳止笑了笑,「今天感覺還不錯嘛。」

  退開兩步,手撐了頭依在另一張錦榻上,接了侍兒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唇邊猶掛著媚笑,眼中卻是幽光忽閃,神色難辨,「你窮擔心什麼,不凡真想與她有什麼,何需等你大婚。」

  峻珩咬著牙,出聲不得,把還沒完全硬起來的東西女人身體裡面塞,還沒得進去,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顫抖過後,趴在女人身上喘息一陣,才滾過一邊,揮手示意將軟成泥的女子抬走,軟靠在錦榻上,闔上眼,任小侍抹拭濕答答的下體。

  無憂呼吸一窒,鳳止和冥王長著同一張臉,雖然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人,但她潛意識總將他們並在一處。

  她與冥王同處十八年,雖然他不時會抽抽瘋,想來她身得點什麼,但怎麼說都算是規規矩矩的,而現在眼前這人實在……

  攪得冥王十八年在她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支離破碎。

  撇著臉,厭惡的將眼睛從小洞上挪開,看向仍湊在窗紙上一動不動的長寧,突然問道:「你多少歲?」

  「雙十,你問這個做什麼?」長寧一怔。

  「沒什麼。」無憂笑了笑,有些失望。

  雙十麼?子言再過些天也是雙十……

  而救子言那姑娘,按現在年齡該在二十四五。

  難道真的是自己想錯了?

  長寧嘴角輕抽,實在懶得再搭理她,又湊上窗紙上的小孔。

  「常樂在眾人面前誘惑不凡的模樣,想必很是……」鳳止慢悠悠的聲音透窗而出,處處透著『情色』的味道。

  無憂蹙眉磨牙,也湊眼前面,接著往裡看去。

  峻珩略作休息,便抬眼起來,向鳳止望去,眸子冷了三分,攏了衣襟,向鳳止走去,奪了他手中轉著的折扇,用扇柄,挑起他的下巴,細細的端詳,半晌才道:「常樂不同三年前,就算你長了這麼一張臉,也未必迷惑得了她。」

  「我知道,也沒打算去迷惑她。」那女人……鳳止邪媚的眸子慢慢變窄,閃著狐貍般的幽光。

  峻珩怔了怔,迫視著他的眼深了下去,「你到底想要什麼?」

  「太子無需知道,反正我與太子得各所需,這就夠了。」

  「你認為紇不凡知道了,能容你?」

  「你認為他會不知?」鳳止笑著抬手,從鳳珩手中抽回折扇,扯開來,慢慢的搖,真小看了不凡。

  無憂身子一震,咬牙往後退了一步,腳後跟踩到一粒小石,腳下一滑,身體失了平衡,發出聲音,裡面傳來峻珩的一聲暴喝,「誰在外面?」

  未等無憂穩住身形,長寧已經黑著臉,一把抄起她的手臂,將她拽著急竄而去。

  窗戶推開,先後躍出兩個人。

  峻珩朝著前面花影搖曳處追了下去。

  鳳止依在窗前望了眼消失在花叢後的身影,彎腰拾起躺在地上的一支梅花沉金珠釵,釵頭正中一圈小小的金珠團著一粒光暈若隱的亮白大東珠,周圍五個花瓣上鑲著橘色珊瑚珠,每粒珊瑚珠間有小小的金葉子相接。

  他手指撫過釵柄,抹去上面沾著的花泥,露出刻著的『常樂』二字,嘴角微微勾起,斜挑眼角盪開一抹邪笑,「如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竟用著叫『如故』的釵子。

  花影晃動,不著痕跡的將梅花釵收進袖中,慢慢扯開折扇,看向從花樹後轉出來的峻珩,「可見著人?」

  「比兔子跑得還快。」峻珩陰沉著臉,重哼一聲,繞身進屋。

  長寧將無憂按壓著縮在一處假山後,等峻珩和追趕出來的家丁離才,才又拽著她順著來路出了宅院,摔開無憂,臉上黑雲密佈,「你是故意的,是嗎?」

  「呃?」無憂裝傻。

  「你故意弄出聲響,想讓他們出來看見我。」長寧看著無憂那張像極常樂小公主的臉,氣就不知打哪裡出。

  無憂喚來馬匹,翻身上馬,冷冷回了過去,「你誆我來,讓我不痛快,我豈能讓你好過。」

  「你比傳聞還可惡。」長寧一口氣哽在喉間,真恨不得將她一劍刺死。

  無憂扯了扯嘴角,不再理她。

  二人一路無言,心裡都不知是什麼滋味,誰也不願再和誰說話。

  直到分道,無憂才停了下來,「你真愛他,就離他遠些。」

  「他只有離開你,到我身邊,才有活路。」長寧傲然迎向她的視線,不退不讓。

  無憂吸了口氣,竟是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縱馬而去。

  無憂氣匆匆的衝回『靖王府』,推開閨房大門,裡面空空蕩蕩,只有桌子上擺著一籠水晶包。

  她掀簾進到裡間,仍是無人。

  扭身就往廂房走,邊走邊向趕來的小紅問道:「紇不凡呢?」

  小紅小心的跟在她身後,怯生生的道:「紇公子帶話,他先回『常樂府』了。水晶包溫著呢……」

  無憂怔了怔,返身回屋,將那籠水晶包掃落在地。

  雙手握成拳,他倒是會躲。

  丫頭們嚇得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一口。

  無憂大步出屋,「備車。」

  ※※※※※

  不凡拂去墨梅上的雪。

  手指輕撫新編的小花環,輕吸了口氣,低聲道:「十五了。」

  風吹著他耳邊髮束輕拂過枝頭墨梅。

  「不能陪著你行笄禮……你怪我嗎?」他眼眶微微潤濕。

  停了停又問,「會自己梳髻了嗎?」將手指伸入身邊盛著酒的酒杯,沾著醇香的酒滴,點上墨梅花瓣,如同點上少女的唇,柔聲道:「就算平時不喝酒,笄禮還是要沾沾唇的。」

  聲音空落落的響在冷風中,冷冷清清,沒有人回答。

  他嘴角卻抽出一絲淺笑,眼裡卻有液體漸漸蒙了眼,梅墨在眼前淡去,「你梳髻一定很美。」

  似乎看見雙手捧著頭頂花冠的可愛笑臉,「子言哥哥,好看嗎?」

  他微仰了頭,嚥下湧上的淚水,笑了笑,將花環拋入火盆,輕嘆了一聲,聲音很輕很柔,「她和你真的很像,我把她留在身邊,可以嗎?」

  一陣大風吹過,揚起半天高的墨梅落瓣,飄飄揚揚,如同黑色的雪,詭異而讓窒息的美。

  院外,寧墨望著翻飛的墨色花瓣,慢慢垂下眼瞼,慢慢轉身,從來路而去,木椅壓過石子路,留下單調的聲音。

  不凡轉身過來,望著院門外,遠去的青色身影,接了一片花瓣在掌心中……她與寧墨到底是怎麼樣的關係……

  開心停下匆匆的步子,望向寧墨輪椅後面,不見平兒的身影,有些意外,「你一個人?」

  寧墨抬眼看他,眸子一如既往的清冷,「我約了了了,你來嗎?」

  開心抬頭望了眼不凡的『寒梅冷香』,點了點頭,「好。」

  繞到寧墨的輪椅後面,推了他慢慢前行。

  ※※※※※

  無憂悶依在車廂裡,火早下得沒了,但殘留下的憋悶,卻讓她感到窒息的難受。

  躍下馬車,逕直奔向『寒梅冷香』。

  房間裡燭火隨風搖曳,忽明忽暗。

  不凡依在床邊,握著一卷竹簡,垂眸細看,一塵不染的白色袍擺散開,從床上拖下,半掩著身下腳榻。

  無憂摔簾進來,他緩緩抬頭,向她望來,微微一笑,黑眸靜如幽水。

  她明明來向他興師問罪的,看著他嘴角悠悠的笑容,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向他問罪的立場。

  他是興寧的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站在興寧的夫的立場上。

  她能問什麼?

  腦中抽成一片空白,攥著手中的珠簾慢慢變暖,硌得手痛。

  她輕吸了口氣,慢慢走到他身邊,微低著頭,看著微仰頭看著她的眼,竟什麼也不想問了。

  「回來了?」他聲音很柔,抬手拈去她髮角黏著一小粒雪珠。

  她懵懵的點了點頭,「嗯。」

  仍看著他不動,想看清這溫暖裡面,到底有幾分真……



153 及笄

  她不動,他也不說話,靜靜的等,如果她一輩子不說,他也就等一輩子……

  無憂撇開臉笑了,她接過殺一個對各正反兩道軍火來路瞭如指掌的軍火頭子的任務,為了不被對方的人從子彈上查出後家老闆,被指定不能用槍,而是用復合弓。

  用弓自然沒有槍那麼方便,需要等待絕好的時機。

  她為了這個時機,像夜鬼一樣潛伏兩個月,自認定力已不是常人可以比。

  但和他比定力,她不是贏家。

  舔了舔唇,手撐了他鬢邊床柱,向他慢慢俯近,近到彼此只能看見對方眼裡自己的投影,緊緊的鎖著他,低聲道:「記住……我叫無憂……」

  她不是興寧,他不能擺佈她。

  說完,視線仍停在他臉上,後退開來,毅然轉身。

  感到風動,是向她手臂襲來。

  她手臂一抖,在對方碰觸到她手臂的瞬間,手臂從他掌中滑開,像滑鰍一樣攀上,手中握著小金弩,短箭箭尖指著他的喉嚨,只要輕輕扳動扳機就能拿對方性命,絕不拖泥帶水。

  面如寒潭,微抬了下巴,「不要隨便碰我。」

  不凡眼裡詫異一掠而過,續而轉成笑,「你會武。」

  「不會,只會殺人。」無憂聲音冰冷,她潛伏在常樂府,可以做為他的棋,但前提是不能觸碰她的底線。

  「你是殺手?」他不看指著喉嚨的箭尖,只看她的眼,她的反擊沒有一點花招,也沒江湖中人的那些禮數過場,要的只是最快的搶得時機,快而準,一招奪人性命,只有專業的殺手才能如此。

  「算是。」無憂微翹的長睫,像羽冀一樣輕輕一顫,沉了下去,兼職殺人,也是殺手。

  話落,手臂一緊,竟被他往前拉拽過去。

  無憂陡然一驚,忙將指著他的箭尖往旁邊一讓,在這同時腰已被他牢牢圈住,身體被帶著一旋,後背抵上床架。

  他身體壓了過來,箭尖在他頸項邊險險擦過,留下淡淡一條劃痕。

  無憂鬆了口氣,瞪圓了眼,「你不要命了?」如果她的手慢上一步,箭尖便能刺進他的喉嚨。

  他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抬手上來撫摩她的臉龐,心裡隱隱的痛,「你生辰是何時?」

  她怎麼看都只得十來歲,要練成她這樣的身手,過去一定在殘酷的訓練中長大,孩子該有的無憂無慮,她定然不會有。

  「今天我及笄。」無憂喉間哽住,突然想哭,慢慢垂下眼,掩去眼裡晃動的淚光。

  她不知為什麼會說出這話,只是覺得傷心,今天本該子言給她將頭髮挽起,可是如今這世間只得她一個人,沒有人會為她挽髮。

  伸手到背後,想扯開他的手離開。

  他手掌在她背心一按,反將她攬入懷裡,小心溫柔得像捧住一個易碎的珍寶,低頭下來,臉頰貼了她的面頰,輕輕摩挲了兩下,唇輕輕貼住她的耳後紅痣,「原來今天也是你的生辰,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好歹,我也能備把好些的玉梳。」

  無憂來見他之前,就明白,他是一朵罌粟花,他的溫柔是致命的毒藥,碰不得,但這時卻無力抵抗,心裡亂麻麻的一團,緊捏著手中小金弩,一動不願意動。

  明知他的話難分真假,卻還是愛聽,像有一隻手撫去了她心裡的疼。

  起碼現在他這麼抱著她,讓她感到溫暖,不算太孤獨。

  這樣就夠了。

  站直身,撐開他的肩膀,想要離開。

  他抬起手來,抽去她頭上釵子,青絲如黑瀑般滑下,拂過他的面頰,柔若絲,涼如緞,在他指尖洩下,披了半邊肩,襯得她白凈的面龐如白蓮般嬌嫩。

  無憂一驚,抬眼看去,只見他手指撫過梅花釵頭,本能的伸手去奪。

  他先她一步抬高手,偏頭看著手中釵子,燭光斜斜映到他臉上,照亮了他半邊臉,眉目舒展,帶出一絲溫柔淺笑,更如遠山秀水,暖風和曦,「如故。」

  無憂仰著頭,怔怔的看著他的臉,聽了他的話,才赫然有覺,伸手去摸頭,驚叫道:「我掉了一支釵子。」

  『如故』本是一對,現在他手上只得一支,那麼另一支,眉頭皺起,想不起是丟在了哪裡。

  「丟了就丟了。」

  他牽了她的手,引她坐到書案後,按她坐下。

  無憂想走,人卻如木偶一般由著他擺弄。

  他取出自己的白玉梳,將她滿頭的青絲統攏起,手腕轉動,擰得緊起來,靈巧的又是幾挽,他手指靈巧,手中活做得一絲不茍。

  將她的髮貼著腦後一側綰了個墜馬髻,卻不用她原來的簪子,而是從懷中另取出一個長形錦盒,遞給她,示意她打開。

  無憂在他觸撞著她的髮絲的時候,便亂了方寸。

  他竟然在為她挽髮。

  怔忡間接過精緻的錦盒,錦盒保存得很好,卻也看得出,已有些年份。

  打開來,裡面裝著的竟也是一對叫『如故』的梅花簪子,只是比她那對又不知好了多少。

  不凡伸手來拿過簪子,在指間翻轉,緊緊的貼著她的髮根,兩支簪子,均插入髮髻。

  退開一步,將她臉抬起,挽起的髮髻,令還未完全脫去稚氣的小臉中又多了幾分媚氣,極美。

  微微一笑,在桌下摸出銅鏡遞到她手中。

  無憂望著鏡中素雅精巧的墜馬髻,抬起手,扶著髮髻,心裡五味雜陳,已分不清是什麼味道。

  雖然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那些年,但她終是這裡過去的,女子及笄對她而言,仍是人生中極為重要的。

  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為她行及笄之禮,沒想到,他竟為她挽起髮。

  眼眶一燙,竟滾下兩滴淚。

  再看向髮髻上的兩支梅花簪,從鏡中看向他的眼,「興寧……」

  他凝看著鏡中的她,又斟了酒遞給她,「不是為她備的。」

  無憂微愣,不怎麼,竟相信了他的話,接過酒杯,照著世俗禮儀,微傾了酒杯,酒液輕沾了唇,再遞還給他。

  他接過,慢慢飲下,放下酒杯,撫上她的面頰,指腹輕輕摩挲她細滑如絲的面龐,「十五了。」

  無憂輕舔了唇,唇上是淡淡的酒香,「謝謝你。」

  「不惱我了嗎?」

  無憂轉過身,直視向他的眼,「你知道鳳止……」

  「我知。」他撫摸著她的臉的手,越加的輕柔,好像怕重一些,便將她驚走。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我弄他進府?」

  他托著她的臉龐,凝看著她的眼,柔聲道:「他不進府,與峻珩大婚之時,如何洞房?」

  一口氣頓時堵在了無憂心口,半晌透不出來,,這些溫柔迷了她的眼,怎麼就忘了,溫柔只是他的外表,他根本是個無心的人。

  嘴張了合,合了張,半晌才出得聲,「你是說大婚之夜,會是鳳止……不是峻珩?」

  「嗯,這就是鳳止想要的,他想要,我就給他。」

  「然後,你就可以離開常樂府,到長寧身邊?」無憂胸口起伏,卻怎麼呼吸不得。

  「嗯。」

  「你知道長寧會帶我去哪裡,故意不攔,是嗎?」

  「她要做的事,一定會做,我攔得一次,攔不了下次,除非你自己不隨她去。其實,這樣也好……」

  明明是極致溫柔的聲音,卻讓無憂如墜冰潭,冷得直哆嗦,深喘出口氣,站起身。

  他將她拉了回來,「我不會是興寧的良人,而鳳止會成為她的良人。」

  「如果她一年之內回不來呢?」無憂咧嘴笑了,「真噁心。」

  如果她沒有能力反抗,睡在峻珩婚床上,和鳳止洞房的人豈不是她?太荒謬……太髒了……

  噁心麼?他在眼中真是這麼不堪,他臉色發白,眼裡沒有猶豫,「我會帶你離開。」

  無憂默了下去……

  兩個人面對面的站著,都不再說話。

  良久,無憂才笑了笑,她還得尋找子言,豈能跟他走,「帶我去長寧那裡?」

  他輕搖了搖頭,「去我家。」

  無憂眼裡的譏誚笑意瞬間失去,第一次聽他提起『家』。

  「無憂,做我妻子,可好?」他眼裡燃著火,漾著浪,仍然溫和,卻多了些平時沒有的期盼。

  無憂的臉慢慢變得蒼白,過了好一會兒,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咬著唇笑了,笑未進眼裡,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我不能,我有丈夫。」

  她有夫君,他叫子言,一日沒有真正的確認他已不在,她一日不會再嫁他人。

  晴天的霹靂在他頭頂炸開,臉色瞬間慘白,整個人僵住,半晌才撇臉一笑,「是嗎?你的夫君……」

  「我失去了一些東西,錯過了他,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在尋他……」無憂越說,聲音越低,覺得自己好卑劣。

  「失去的……是記憶嗎?」他淺淺的笑著,心臟卻被無形的手揉成了一團。

  無憂一怔,竟無法否認,這些日子,她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對不起。」

  轉身快步向門口走去,在這裡多待一刻,罪惡感便增加一分。

  無法面對不凡,也愧對子言。

  不凡閉上眼,心臟像被一片片的撕去,讓人窒息的痛壓在胸腔裡,令他無法呼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4:56 PM

154 所托非人

  開心拿著長柄小銀勺幫了了分茶葉,眼角卻瞟著坐在一邊的寧墨,眉頭緊皺,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拿著小銀勺搔了搔頭,擲到一邊。

  「喂,我說,你拖了我過來。自個卻悶在那兒,一聲不哼,兩隻眼睛就沒離砂漏,這算什麼事?」

  惜了了雪白的手指靈活的研好茶,不急不緩的沖了三杯茶,「他一慣如此,你揪著他說話,豈不是為難他。」

  寧墨終於回眼過來,目光打開心仍上飄過,望向窗外,「又要下雪了,你們慢飲。」

  說完轉身向門口而去。

  「哎,這人……」

  開心起身想急追,被惜了了拽了回去,「他不會無故拉你過來,坐著吧。」

  無憂下了臺階,回頭往屋裡望了眼,苦笑了笑,這算是結束了……

  有雪花飄到臉上,冰涼一片,抬頭向黑沉沉的天空望去,驀然頭一陣暈眩。

  聽木椅壓過石子路的聲音,向前望去。

  停在面前的輪椅上,傘面輕抬,仍然是青衣,握著墨竹傘柄的蒼白的手指,清蕭的冷冽目光。

  「寧墨……」她低喚出聲,眼前人影蒙去,在失去意識前看見他抿緊的唇,淡得沒有一絲顏色。

  墨竹傘滾跌一邊,金絲閃過,捲上她,帶入他懷中。

  不凡從窗格望出,見無憂昏倒,陡然一驚,急奔出去,看著將無憂抱入懷中的寧墨,猛的在臺階上停了下來。

  寧墨拂去她臉上的雪花,動作輕柔的像怕多用一分力,便會傷了她。

  將她攬緊,輕嘆了口氣。

  解開自己身上外袍,將懷中無憂裹住,不讓飄下的雪,濕了她的身子。

  抬起眼,眼眸裡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深看了他一眼,一手攬緊,一手轉動輪椅,慢慢轉身。

  不凡眸子一點點暗沉下去,「寧墨……」

  「我將她交給了你,你卻不知珍惜。」寧墨停下,不回頭,聲音夾著雪花,冰冷冷的飄來,「別拿她當棋子,她承受不起。」說完繼續前行。

  「你是不是她的丈夫?」不凡望著院中清冷的身影,幽深的眸子陰晴不定。

  寧墨身形微微一頓,慢慢遠去。

  不凡望著寧墨的身影消失在風雪裡,半晌才收回視線,看向跌落一邊的墨竹油傘。

  慢慢步下臺階,拾起那把傘,撣去上面的雪。

  苦笑了笑,眼裡儘是澀意。

  清兒匆匆進來,遞了支釵子給他,「公子,鳳止公子請您現在去一趟別院。」

  不凡接過清兒手中釵子,正是無憂說丟掉的那支梅花釵。

  突然感到院門外人影晃動,目光一凜,飄身出了院子,於一處無人處,攔下那個身影,卻是十一郎院中一個大丫頭……香橙……

  香橙與死去的常福的髮妻,與常福一起被安插在常樂府,不過她被抹了身份進的常樂府,這個秘密便無人知曉。

  後來常福在外面養了個小,二人反面。

  為了討好上面,爬上更高的位置,可以打壓收拾常福。

  前陣子常樂院子裡缺人,她使著渾身的解數,想進無憂的院子,以便得到更多的消息。

  結果常樂自己帶了個千千,把她給擠了。

  正以為沒戲,不料管事竟突然說紇公子說多個人在郡主裡聽差方便些,她終是進了常樂的院子。

  她是女皇手中的暗棋,平時藏得極深,絕沒有露出過一點蛛絲馬跡。

  就連常福死了,也沒表現出一點不妥之處。但暗裡將紇不凡恨得入了骨。

  今天見常樂神色不對,回來後匆匆去尋不凡。

  覺得蹊蹺,暗中跟著,躲在暗處,竟見寧墨前來,再出來時,竟抱著常樂。

  寧墨和常樂不合無人不知,突然如此親密必然有問題。

  忙想連夜出府去向王妃告密,王妃身邊有女皇的人,只要報告了王妃,自然能將寧墨這個怪異的舉動傳給女皇。

  如果由此能查出這個郡主有問題,那麼紇不凡也就別想再活命。

  香橙走的匆忙,突然被人攔住去路,猛的剎住腳,看著慢慢轉過身來的頎長人影,三魂頓時沒了兩魂半,心裡砰砰亂跳,強自鎮定,恭恭敬敬的喚了聲,「紇公子。」

  「你是隨郡主一起過來的?」不凡面色溫和。

  「不……是的,是隨郡主一起過來的。」

  「那怎麼不隨她一起回去?」

  「郡……郡主被寧公子帶去了,奴婢不敢跟。」

  「是不敢跟,還是不跟?」

  「是……是不敢……」

  不凡回頭望了望,香橙所去的方向,是通往王妃寢院的方向,「這麼夜了,你這是去哪兒?」

  「不,不去哪兒。」

  「王妃睡下了,這麼晚去打攪她,不合適。」

  「奴……奴婢怎麼敢去打攪王妃。」天極冷,香橙額頭上卻滲出了汗滴。

  不凡微微一笑,那張秀儒的面龐,在這一瞬間幻化出令天地失色的絕世風華。

  香橙望著那笑,頓時失了神。

  突然見眼前闊袖一揚,脖子上突然一緊,驚得只來得及瞪大眼,不知什麼東西從喉間滑了下去,只留下滿嘴的藥香,和喉間的一股冰冷。

  頓時面如死灰,膝上一軟,跪了下去,「公子饒了我吧,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想……」

  不凡一笑,截了她的話岔,懶得聽她廢話藉口,「想向女皇傳話,說郡主有詐,順便借此除我,為常福報仇。」

  香橙張大嘴,再出不得聲,生出絕望,他全知道……

  手腕一翻,手上多了支銀釵,飛快的向不凡刺去,只想出奇不意的將他殺掉,再逃出府去。

  也不見不凡如何動作,香橙刺向不凡的銀釵竟插進自己肩膀,整個人僵在原地,看著肩膀上插著的銀釵,放開手,手上一片暗紅。

  不凡站在三步外,垂手冷看著她,擲了半粒藥丸在她面前,「本不欲取你性命,你只需安安分分的為我所用,明早自給你服解藥。可惜,你太莽撞了,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人。」

  說完,好像什麼事也沒有一般,飄然而去。

  香橙看著地上的半粒藥丸,剛才急情之下,加上對他又是恨極,居然沒發現,自己服下的藥只得半粒,只要不見血,七十二個時辰內服下解藥,都不會喪命。



155 害怕

  腦中麻成一片,坐倒下去,想叫,卻叫不出一聲,現在哪能用一個『悔』字來形容她現在的心情和絕望。

  肩膀上傳來劇痛,低頭看去,肩膀傷口處迅速腐爛,發出刺鼻的焦臭。

  轉間眼,整個人便融了下去,屍骨全無,化成一灘水,融入地上的雪,風一吹,連氣味也沒了,只剩下豎插在雪中的半支銀釵。

  ※※※※※

  鳳止一手撐頭,捏著折扇的手捂著個小湯婆子,歪歪哉哉依在錦榻上,衣裳半解,面前擺著一副棋珍。

  直到不凡進來,才略抬了抬媚到極致的眼,瞟了他一眼,又看回面前棋珍。

  不凡站在門口皺著眉,偏頭看了他一會兒,才慢慢踱上前,「和峻珩還沒折騰夠麼?大半夜的往這兒跑。」

  「你縱了常樂來壞了我的興致,倒還有理。」鳳止對他的嘲諷渾不在意,握著扇柄,朝棋盤對面指了指,「解了這局再說。」

  不凡冷睨了他一眼,於他對面坐下。

  彼此不再說話,一柱香時間,鳳止已潰不成軍,拋了棋子,「來來去去,還是得輸給你,好生沒趣,你就不能輸一局?」

  不凡也棄了棋,起身立到窗前,推開窗,看外面的雪,這一輩子,就不曾勝過。

  鳳止伸腿躺下,側身,仍把玩身旁冰冷的玉石棋子,眼角斜挑向窗前靜若止水的背影,「我說過我要常樂。」

  「你到底圖的是什麼?」不凡幾乎與白色闊袖融於一體的指尖,輕壓飄落在窗格上的雪,雪在他指尖上迅速融化。

  「你以前從來不問。」

  「現在想問。」

  「反悔了?」

  不凡慢慢轉身,逼視著他,良久,嘆了口氣,「世間當真無『知己』二字。」

  鳳止半瞇著的鳳目陡然一滯,妖媚之態一掃而盡,端了茶杯慢慢的飲,「你我都是在山裡長大的,從小一塊的時間也不少,該知道我師傅和你義父之間的事,我知情並不多。」

  不凡不言。

  「你明知如此,何必出口傷人。」

  不凡仍是不言。

  鳳止接著道:「你從小就是個人精,一直懂得什麼能知,什麼不能知,不能知的,就算知了,也要裝作不知……現在是怎麼了?」

  「就因為我從不多躍一步,你就可以在我一步之遙的地方為所欲為,連我一同欺瞞,玩於指間?」

  鳳止笑了,放下茶盅,折扇輕拍手心,「你掌握人心太久了,失誤一次也受不得。」

  不凡默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想進山。」

  鳳止搖了搖頭,「別說你了,師傅就是連我都不許回去。」

  不凡重新轉頭看向窗外,雪更大,如扯絮一般被寒光捲著旋舞,「你叫我來到底什麼事?」

  「我要入府。」

  「她看了你和峻珩的好事,還能讓你進府?」

  「只要你讓進,就能進。」

  「未必。」現在的她,不是他能掌握的。

  「你什麼時候變得不自信了,常樂府中可是你管著的,這些年來與她堂堂正正的夫郎就有五名,女皇還送了她三十二侍,不見得個個與她處得來,不是一樣留在府中?」

  「那三十二侍,她一眼也沒去看過,不過是浪費糧米的肉豬罷了。」

  鳳止不駁,搖了搖扇子,「我入府,不過是多養一個肉豬,又有何妨?」

  「我做不了主。」不凡斜睨向他,他可沒那些肉豬聽話。

  「本來我不必求你,你偏要毀我在她心中的形象,要想她許我進府,怕是不能,所以只能求你。」

  「你自己不知收斂,倒怪別人壞你的事,世間哪來不透風的牆。」

  不凡說完,離開窗口,「我得回去了。」

  鳳止一撇嘴角,「我不知收斂,難道你與長寧又知收斂了?如何她知道,會如何?」

  「她知道。」

  『啪』地一聲,鳳止手中折扇跌在棋盤上,「她不介意?」

  不凡眉頭微蹙,冷睨了他一眼。

  鳳止臉上驚愕慢慢扯開,拍著腿大笑起來,前俯後仰,險些笑岔了氣。

  直到見不凡臉黑得要拂袖而去,才勉強忍了些笑,「原來……原來你也是吃了鱉來的,哈哈……怪之不得……怪之不得你會說做不了主……哈哈……」

  不凡臉色木然,不為所動,拿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披風轉身要走。

  鳳止憋著笑,咳了兩聲,「別慌著走,說正經的。」

  「從小到大,與你之間,何來正經的可言?」不凡對著這麼個妖孽,也是頭疼。

  「為何不查『無憂』?」鳳止說的是『無憂』,而不是常樂,妖嬈的眸子深處竟是難得的一抹正經。

  「不懂你的意思。」不凡面不改色。

  鳳止『嗤』了一聲,方才說什麼世間無『知已』便是因無憂而起,這時卻裝上了傻,「你不查,我查。」

  「我不會讓你查。」不凡面色淡然,眼底卻是一片冰冷,透骨的冷。

  鳳止眼角笑意漸漸斂去,坐直身,不敢相信眼前這人是與自己相識十餘載的那個人,直到他已到外門,才赫然醒神,「你在害怕,害怕知道她的過去。」

  「你終於承認她不是常樂了。」

  「以前並不知道,不是有意騙你。」鳳止尷尬的輕咳了一聲。

  「你告訴我,你要的是興寧。」

  「我初見她時,以為她就是興寧。」

  不凡回頭深看了他一眼,鳳止握著折扇,用扇柄搔了搔頭,有些不自在,「不哄你。」

  「哄不哄我,不重要,你就安分等著她回來。無憂……你什麼也別去做。」

  鳳止靠躺回去,不屑道:「你何時變得這麼膽小怕事?」

  「我慣來膽小,所以別觸碰我的底線。」不凡站住,冷看向他。

  「愛戀中的人,哪來底線?」鳳止不以為然,慢搖頭扇子,慢悠悠的道:「你怕,挖出她的過去,她的生活不是你可以介入的。」

  不凡全不動容,也不回駁,由著他說。

  鳳止笑了笑,接著道:「你怕,知道的越多,她離你越遠。」

  「你怕,她知道了你不該知道的事,從你身邊逃走,你再也捉不住她……所以不去查……我說的可對?」鳳止笑著搖扇子,眼角上挑,「知己,知已知彼,就是知己。」

  「那又如何?」不凡完全沒有被人揭了短的窘態,從容不迫的抖開手中風裘披上,慢慢繫著頸間繫帶,動作優雅。

  「那又如何?」鳳止反而有些愕然,「這不是你的作風,難道不該將她的過去摸個一清二楚,攔在前面的無論人還是事,該清就清,該除就除?」

  「凡事只是一個想和不想,何來作風而言。」不凡輕舔了舔唇,眼前化出寧墨冰冷的眼,只對她才流露出的溫柔,她的過去……如何能查……

  「你不查,我查。」鳳止覺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快要不認識。

  「如果你執意如此,萬一有什麼三差兩短,別怨我不顧,你我十幾年的情分。」

  不凡的聲音如暖風和喣,落入鳳止耳中卻打了個寒戰。

  鳳止知道他溫文柔和只是外表,骨子裡卻霸道得恨不得將天下蹂躪在掌中,但這份霸道從來沒用在過他身上,十幾年來,這還是第一回。

  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身影,鳳眸慢慢瞇窄,拈著折扇正中,慢慢的掄了一圈,「不能查嗎?」向後躺倒下去,嘴角輕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

  立在『墨隱』門口眼巴巴望著的平兒看著寧墨抱著個人回來,怔了怔,忙奔了上去,撐開手中油紙傘,遮去他頭頂的雪,「公子,這是……」

  寧墨輕望了他一眼,豎耳凝聽了一陣,確認無人跟蹤,進了偏房,對平兒道:「你也去看看你母親吧。」

  平兒杵著不動,猶豫的看著他懷中被衣衫裹著的人影,從下擺下露出的裙擺,依稀是常樂……

  「公子……」

  寧墨不管,逕直開了地道。

  「公子……」平兒上前攔下他,「那地方不能被人知道……」

  寧墨本不欲答,抬眼看見忠僕急紅了的眼,輕抿了抿唇,「她不會知道,走吧。」

  平兒將唇咬了又咬,眼裡閃爍不定,終於深看了他懷中人一眼,繞到寧墨身後,推了輪椅,如果這個女人敢出賣少爺,他拼著死也要殺了她。

  婦人見寧墨帶了平兒來,喜上眉梢,忙迎了上去,到了面前才注意到他懷中還裹著個人,怔了怔,再看了黑著臉龐的兒子一眼,不解的喚了聲,「公子……」

  「麻煩嬸子收拾間屋子出來,我怕是要在這裡住上幾日。」寧墨望向縮在屋角,癡癡呆呆的女子,不自覺的將懷中人兒,攬得更緊,彷彿一鬆手,她就會化風而去,眼裡露出一抹複雜神色。

  「是。」婦人又看了平兒一眼,滿臉迷惑。

  「娘,我去。」平兒搶在前面。

  「你不熟悉,留在這兒照看好公子。」婦人攔下他,快步離開。

  寧墨揭開被雪水浸濕的袍子,手指拂過無憂蒼白的面頰,眼裡的冰慢慢融去,柔得如一汪溫水。

  平兒在一旁怔怔的看著,半張了嘴,不敢相信,這是他服侍了十幾年的公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5:07 PM

156 換她平安

  婦人看著寧墨小心放上床榻上的少女,驚叫出聲,「她……她是……當年那個小小姐……」

  寧墨指節輕撫過無憂冰冷滑嫩的面龐,輕抿著的唇,竟露出一絲難得一見的笑意,眼裡更是婦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深情,「嬸子還記得她。」

  「怎麼能不記得,她血管裡淌的是公子的血,那小姑娘都長這麼大了。」婦人眼眶微微泛濕。

  「她很美,是麼?」寧墨凝看著無憂緊閉的雙眼,眸色越加的溫柔,她還很小的時候,就漂亮得如同瓷娃娃。

  「她是雲娘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當年神巫說她十五歲會成為公子的妻子,這麼算她也該十五了。」婦人心潮湧動,是喜又是憂,「可是她這是怎麼了?怎麼不會醒?」

  「她不會成為我的妻子了。」寧墨唇角笑意慢慢褪去。

  「怎麼會?難道她嫌棄公子的腿……」雲娘怔了,心裡皺得難受。

  「她不是這樣的人。」寧墨收回手,「嬸子,幫我打些熱水來。」

  平兒捧著寧墨乾凈衣裳進來,「公子,衣裳全濕了,大冷天的,小心著涼,換了吧。」

  「放下吧,天已晚,你也該去休息了。」寧墨不動。

  雲娘端了熱水進來,擰了熱帕子,不見寧墨沒有退開的意思,不知該不該上前服侍無憂擦抹身子。

  「我來。」寧墨終於從無憂臉上收回視線。

  雲娘忙將銅盤放到腳榻邊的角凳上,又將平兒手中的衣裳接下,擱在床角,拉了仍楞杵在那兒的平兒退下。

  寧墨等房門掩上,也不管自己身上被雪水滲得透濕的袍服,俯身去解開無憂身上衣裳,從盆中重新擰了帕子,仔細又輕柔的抹拭著她的身體。

  溫柔的視線在少女嬌柔的曲線,水嫩的肌膚上一點點看過,最後重新回到她緊閉的雙眸,眼眸裡只有濃得化不去的情,沒有慾。

  俯低身,向她的眼吻落,唇覆在眼瞼上的長睫上,輕輕蹭了蹭,柔聲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

  將冷去的帕子丟回盆中,為她穿好中衣,蓋好絲被,才轉身出去,穿過廳堂,進入對面石屋。

  窗扇大開,雪花被風捲著從窗口揚進來,屋中攏著的地龍熱氣散得七七八八。

  石屋一角軟榻上,艷裝的女子,抱了個繡枕趴在榻角,望著飄飛的雪花,呵呵傻笑。

  寧墨方才眼中的溫柔暖意早化得渣都沒有,殘餘的只有萬年不化的玄冰。

  輪椅無聲的滑到窗前,探手去關窗扇。

  「不許關。」女子跳下軟榻,去推他的手。

  寧墨瞟了她一眼,退開了些。

  她就立在窗邊旋舞,闊大的衣袖和裙擺捲動著雪花,樂得咯咯直笑,神態雖傻,眸子卻是清亮純真的。

  寧墨將臉別開,嘆了口氣,她過去六親不認,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的親娘都要哄騙進京,送給女皇做為人質,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但如果娘見著她這個樣子,不知會不會怨他……

  女子跳了一陣,才想到他,停了下來,轉到輪椅邊,彎了腰定定的看著他,卻認得他,歪著頭傻傻的笑,「你來娶我的?」

  寧墨垂下眼瞼,抬起手,金針從袖中射出,無誤的刺入她頸間。

  接著又是好幾支金針相繼從袖中飛出,刺入她身上不同穴位。

  她痛得一抽,坐倒在地。

  寧墨揚手,闊袖翻飛,刺在她身上的金針同時被收回,拈在指尖上。

  女子趴在地上,身體猛的一震,抬起頭來,神色疲憊。

  那雙褐色的眼裡已沒了方才旋舞時的單純眼神,卻是無法掩去的陰狠。

  她望了眼,面前坐在輪椅上的清峻的人影,忙低了頭,看過自己身上衣裳,又伸手摸了摸頭,衣裳是上好的,頭髮也還整齊,長鬆了口氣。

  慢慢起身,身上酸痛難耐,好像累得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然再看向寧墨時,卻刻意的讓自己看起來沒事一般。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綠鄂,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寧墨不理會她陰陽怪氣的口氣。

  這個叫綠鄂的女子,怔了怔。

  她已經不記得,他有多久沒叫過她的名字,臉上偽裝出來的傲氣,慢慢淡褪,「見誰?」

  「你去了就知道。」寧墨轉身回走。

  綠鄂有些摸不著頭腦,反應過來時,他已出了房門,忙收斂了心神,追了過去。

  見他在對面廂房的榻前停下。

  榻上躺著的一個人,燭光昏暗,角度又不太對,只能看見枕邊一頭上好的如墨青絲。

  而寧墨凝看著床上的眼神,卻是他只有在凝看水晶球時,才會有的溫柔。

  已然猜到榻上是誰,嫉火鋪天捲來,急奔到榻邊看去,床上睡著的,果然是水晶球中所見的那個絕色美女,臉色剎時白了下去,轉頭冷瞥向身側寧墨,「你帶我來見她做什麼?」

  寧墨抬眼起來,眼中如堆了碎冰,「我想請你救她。」

  綠鄂渾身一震,彷彿被針刺到一樣從榻邊跳開,重新看向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無憂,赫然明白過來,仰天大笑,聲音如鬼泣一般,像是痛快之極,又像痛苦之極,又像是聽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話,直笑到眼裡流出淚,才慢慢停下。

  「寧墨,你也學會說笑了。」

  寧墨看著她笑得扭曲的臉,輕聲道:「我是認真的。」

  綠鄂上前一步,伸手探向無憂的鼻息,果然是沒有呼吸,不解的瞪看向他。

  常樂缺陽氣窒息的事,並非一回,他只需與她承歡便可,何需求她?

  略為思索,驀然明白過來,眼角帶著笑出來的淚,唇邊笑意卻冷去,心裡一抽一抽的痛,又笑了起來。

  這次笑得比方才又多了一分陰狠之意。

  寧墨也不攔,只是將視線挪回無憂緊閉的雙眼,不再看向別處。

  綠鄂笑得喘不過氣,才慢慢止住,雙目紅得驚人,譏誚道:「你以前跟她不是很歡快嗎,怎麼?現在不敢了?」

  常樂沒了陽氣,要讓她醒來,只有兩個辦法。

  一是,以他的純陽之身與她行魚水之歡。

  二是,將寧墨體內大量的純陽之血灌入她體內,重新暖化她冷去的血液,但她的心臟在缺陽氣之時,近乎停止,只有用純陰之人的心頭血,以寒攻寒的將常樂的心臟刺激到最活躍的狀態,方可以令她的血液加速流通,將他的血液與她的以最快的速度融於一體。

  第一種方法,固然簡單,但常樂離不得他,隨時可能復發。而第二種方法,卻能讓她體質大幅度的提高,在一定時間內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生活,不必擔心發作。

  要想暖去常樂那身血,需要多少血,寧墨不會不清楚,他隨時可能血竭而亡。

  綠鄂想著他為了這丫頭,全然不顧自己的生死,氣得渾身輕顫,胸膛裡的怒火像要將她焚去。

  寧墨對她的嘲諷不作絲毫反應,既然決定來求她,就知道免不了要受她的冷言冷語。

  綠鄂見她如此更是怒火沖天,「對了,我忘了,你只要進她的身子,她被你封去的記憶就會恢復。而你……」

  她繞著他轉了一圈,恨得磨牙,口氣卻是漫不經心的諷刺,「你不久前才毀了與心脈相連的水晶球,心脈大傷,這一時半會兒的,可養不回來。解她記憶容易,可是再封回去,以你現在元氣大傷之身,卻是不能了。」

  他心脈大傷,捨去身上近半的血,風險就越加的不可估料。

  她美目中綻出寒光,以他的命換她的,妄想。

  寧墨只是寧和的看著無憂像是睡著的安祥面龐。

  綠鄂見他不說話,望著常樂的模樣又是一派深情,心中又惱又妒,恨不得將床上女子砸個稀爛。

  然而,知道與他硬鬧,永遠得到不到想要的結果。

  深吸了口氣,冷笑道:「你難道會癡心妄想的認為,我會答應?」

  這次,他讓她意外的開了口,「如果你答應,除了傷害她的任何要求,我都答應你。」

  綠鄂剎時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許久才慢慢回神,眼前的俊美無匹的側臉,如斧劈一般,那雙眼,更迷人到了極點,他的一切,沒有一個地方不深深的吸引著她。

  「難道讓你娶我,你也肯?」

  「是。」他冷蕭的聲音沒有猶豫。

  她做夢都想嫁他,突然間聽見他說肯娶她,竟尋不到一絲喜悅,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寒,他失了那些血,生死難料,還談什麼嫁娶。

  「我要與你做正經的夫妻,養下一堆孩子,也可以?」

  「可以。」他仍是聲無波瀾,更聽不出一絲感情。

  「哈哈……寧墨,你當我三歲小兒麼?」她揚聲笑起來,眼裡卻流下兩道淚,他為了那女人,竟什麼都肯做……寧墨……她要的是……他的心……

  「如何?」寧墨眉頭微蹙。

  「休想。」她固然要得他,但絕不用這樣的方式,來保這個女人的平安。

  寧墨臉色微白。

  這女人,她容不下,「我現在好想看看,她恢復記憶會是怎麼樣?她知道了一切,會棄你而去,還是會帶你一起走?」

  綠鄂迫近他,她說出的話,是想刺他,卻句句刺進了自己的心臟,一陣一陣的絞痛。



157 不要再尋他


  「呃,對了……你不能走,娘還在女皇手中……你不能隨她走……你能讓她看見的,只有你的不堪……哈哈……」

  「寧墨,我不會在意你有多少女人,但你最終得是我的……所以,我不會救她,你就死了這條心。」

  綠鄂雖然很想和寧墨再多待一會兒,畢竟他難得讓她有清醒的日子,更難得與她說話,但一看見他癡望著床上少女的樣子,便再也待不住,徑直離開。

  她不肯,在寧墨意料之中,仍是皺蹙了眉。

  去關了房門,便回到榻邊,脫去身上濕袍,手指輕彈,金絲脫手而出,纏了床柱,一拽之下,已飄然上床,依坐在無憂身側。

  手指輕撫她面頰,臉上陰晴不定。

  抬眼望向屋角砂漏,只剩下一個來時辰,眉頭越蹙越緊。

  這麼與她……雖然可以暫時解決問題,可是她恢復記憶,這樣的自己如何面對於她?

  除非連夜的帶她離開……但這樣的話,母親……

  痛苦的閉上眼,不顧養育之恩,連豬狗都不如,再說她冰雪聰明,這又能瞞得了多久。

  如果我自己離開,不在你身邊,再發作,該怎麼辦?

  他將她抱起,連著被子一起攬在懷中,她的頭靠在他肩膀上,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面頰貼上她冰冷的額角,靜靜的坐著。

  在她耳邊低聲呢喃,「無憂,告訴該如何是好?」她身是上他熟悉的冷,鼻息間儘是她淡淡的幽香。

  他兩眼定定的看著前面的砂漏。

  子言……人海茫茫,別再去尋,他不可能再活著。

  照她所說,當年子言是和她一起死的,神巫帶來的只有她一人,說明只救了她一人,那麼那個人該是早已經不在。

  他不說出來,是不願傷她的心,只想讓時間來慢慢將那個叫子言的人在她心裡淡去。

  常樂府不過是王妃與女皇之間的一個戰場,看似平靜,其實步步刀刃。

  她不是常樂,習性,處事,與常樂天地之別,這些人口不說,但誰沒看在眼中,她要府中立足,沒有個依靠,根本行不通。

  而自己是個自身難保的廢人,如何保得住她,與她親近,只會給她帶殺身之禍。

  不凡在府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可以比得,只有不凡能護得住她。

  不凡……與自己這雙眼酷似,她說過子言的眼跟自己很像……

  雖然他心裡不認為子言還會活著,不凡也不可能是子言。

  但如果不是心心唸唸,他如何會在常樂的兒時畫像上點上那顆痣,以不凡的才思,不該犯這樣的錯。

  他苦笑了笑……

  如果當真是,她能與心愛的人一起,也算了了心願……

  就算不是,不凡對常樂是極維護的,她與常樂兒時長得酷似,想必他也會護著她的。

  她在那個陌生的世界,獨自生活了這許多年。

  不管再艱難,都是獨自承受。

  她過去的世界,除非是萬惡不赦,才會被天朝誅殺,對尋常百姓而言,人命可貴。

  可是在這個世界,人命如草,一句話不對,便會送去性命。

  她再不能像以前一樣獨斷獨行,她得有靠山。

  以她獨立不肯依靠他人的性子,除非將不凡當成子言,方會依賴於他。

  雖然從此對她只能遠遠遙望,但只要她能平安就好……

  他將她緊緊的抱著,感受著她弱得只剩一脈的氣息。

  自己不能好好的保護她,才忍痛將她交給不凡。

  不管他怎麼難過,痛苦,只要看著她好,再怎麼樣,他都能承受。

  然而不凡仍是傷了她,狹長好看的眼眸垂下,輕咬了她的耳廊,她身上的冷,從他的唇,浸入肌膚,侵入心臟……

  心裡一抽一抽的痛,無憂,不要再找他,去快快活活的生活……

  砂漏掉了個頭,時間已是無多,他輕嘆了口氣。

  親了親她,將她放倒,指腹在她面頰上來回的輕撫一陣,才不捨的縮回,等她醒來,一切便再不是他所能預料的。

  抬手去解自己身上的中衣,動作很慢。

  眼眨也不眨的凝看著她白如凝玉的面頰,片刻也不捨得移動別處。

  衣襟散開,絲滑的衣衫滑下,露出寬闊的肩膀和胸脯上如玉的一片肌膚,均勻的胸肌形成完美的胸線,在燭光下泛著誘人的薄光,微微起伏。

  他深吸了口氣,輕揭起蓋在無憂身上的絲被,握了她放在身側的小手。

  視線下移,落在她如同櫻花花瓣一樣的唇瓣上,慢慢俯低身,吻落下去。

  唇剛觸上她冰冷柔軟的唇,冰花般的觸感在唇間化開。

  就在這時,驀然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面色一凜,眼角冷冷的斜睨向門口,飛快的拉起從肩膀上滑下的衣袍。

  門在這一刻『砰』地一聲被人用力推開。

  一身艷裝的女子擰眉立在門口,臉色蒼白,眼睛卻被妒火燒得通紅。

  她雖然口口聲聲說不在意寧墨有幾個女人,但回到屋裡,一想著寧墨把常樂那丫頭攬在懷裡,揉在身下,就嫉妒得發狂,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下去,匆匆趕了過來。

  看著床上曖昧的身影,恨得咬牙,同時又感到慶幸,總算是趕上了。

  寧墨攏著衣襟,慢慢坐起身,冷冷看向綠鄂,「出去。」

  他現在沒有時間,再與她糾纏。

  「寧墨,我不許你碰她。」她眼裡的火直噴向床上人事不知的無憂。

  「出去。」寧墨冰冷的聲音沒有波瀾,壓在胸前衣襟的手卻扣了金絲。

  綠鄂下意識的望向寧墨的手,知道他手中金絲隨時脫手而出。

  他那條金絲能給人探脈,觀病,卻也是殺人的武器。

  心頭冰冷一片,她相信,如果她想拖延時間,讓常樂再也醒不來,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深深的吸進一口氣,再重重吐出,人也冷靜下來,「我答應你。」

  見他握著金絲不放,又道:「我答應助你救她。」

  「出去。」寧墨的聲音,越加冷得不盡人情。

  「寧墨……你剛才明明……」綠鄂臉色大變。

  「你已經拒絕了,出去。」他掃了眼砂漏,冰冷的眸子裡夾雜著厭惡。

  「我不要你娶我,只要你放了我。」她見他眼中寒光迸出,嚇得心猛的一跳,神色大亂,直勾勾的望著他的手,搶著道:「我發誓,關於她的事,我絕不會走漏一點風聲。」

  金光一閃,她臉色慘變,以最快的速度抬起雙手,緊緊護著脖子,手上一痛,金絲已將她的手連著脖子一同纏住,金絲勒入手中。

  好在她早有防備,提前抬了手放在胸前,這才來得及護住脖子,否則這時金絲只怕已勒斷她的咽喉和頸部血管。

  耳邊是他陰冷的聲音,「只有死人才守得住風聲。」

  她強壓下內心的恐懼,「你殺了我,取不到解藥,娘的毒發作時,你用什麼來交給女皇?」

  「開啟暗門取藥,不過是要你一滴血,有何難。」寧墨眸子半窄,這女人為達目的,連自己親生母親都敢下毒,何等蠍毒心腸,讓他哪能相信她的誓言。

  「暗門裡的解藥是假的,真的解藥,縫在我的體內,由我的體溫保著。」

  寧墨森寒的眸子裡終於點燃怒火,手中攥著的金絲一緊。

  綠鄂被金絲割破的手背和頸項滲出更多的血液,但望著他眼裡燃起的怒焰,心卻定了下來,知道命是保住了,那麼接下來的交易,她也會是贏家,「你的時間不多了。」

  寧墨早知道暗門裡的解藥是假的,也猜到解藥被她藏在身體裡,這時要的不過是個證明。

  出手之時便留了餘地,否則,她手掌哪能擋得住他的金絲。

  如果解藥當真縫在她身體裡,殺了她,不能在她體溫冷去這前,將解藥取出,解藥遇冷便會失效。

  而取出後,一盞茶功夫內,不加溫存放,藥性同樣會失去。

  而現在,無憂又只得一個時辰時間,他沒有時間將兩件事,同時辦得妥當。

  也就是說,如果殺了綠鄂,無憂和娘,就得失去一個。

  「我不能放了你。」

  綠鄂當然明白,他信不過她,放她出去,只要露出一點口風,這個丫頭並非常樂,這丫頭就活不了了。

  「我不想再癡癡呆呆。」這是她手中的一張牌,只要打好這張牌,就能讓他對這丫頭,完完全全的死心。

  現在就算逼迫著他娶了她,他心裡仍只有那丫頭,這丫頭一點頭,就能與他成雙成對,而她得到的不過是個虛無的名分。

  就像那老東西,雖然娶了她的母親,心裡裝的還是他的前妻。

  他的前妻一死,就拋下她母親,巴巴的去殉了情,這樣的名分要來何用?

  「依你。」金線晃過,已回到他腕間。

  如冰玉落地的冷寒之聲,連著他週身的冷冽之氣,將屋中攏著的地龍暖氣也拂了開去。

  綠鄂對他的冷渾不在意,掏出絲帕,拭去頸項和手上的血痕,絲帕上的止血藥物,滲入肌膚,很快止血。

  眼角露出明媚笑意,這一仗雖然不能說贏,但為自己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可以像正常人一樣。

  只要不再是癡癡呆呆,就能有機會脫離他的掌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5:17 PM

158 託付

  一聲雞鳴遠遠傳來,榻邊紅燭未滅。

  無憂平時身體極冷,雖然相對尋常的人,不太怕冷,但也因為這樣,就算蓋上厚厚的被子,也很難有溫暖的感覺。

  溫暖的感覺也就越加的讓她迷戀,嚮往。

  身體恢復知覺,睡夢中感到被一種熟悉的溫暖感覺包裹著。

  這感覺太過久違,又是她一直渴望著的。

  暖意從環在腰間的束縛感上化開,而後背更是一片燙熱。

  她舒服地長舒了口氣,轉了個身,尋著那處燙熱的發源處,擠近些。

  將身體縮成小小的,緊貼了那處溫熱的柔軟,仍覺得不夠,伸長手臂,將這溫熱的物體牢牢抱住,才愜意的輕嘆了一聲。

  寧墨睜開澀漲的眼,略略退開,想就著燭光,查看無憂的臉色。

  身體剛離了她,她便蹙了眉,向他又貼近過來,他不敢再動,她直到重新緊貼進他懷中,臉頰蹭在他肩窩裡,皺起的眉頭才重新舒展開來。

  寧墨垂眼看見,唇角微微上揚,眸子裡長年不化的冰蕩然不存,只有一抹柔情愛意。

  極輕的一聲嘆息,抬手上來,輕輕拂開她額上秀髮,手掌輕壓她的後背,唇瓣像羽翼一樣落在她的額角。

  他的髮從耳邊滑落,落在她水嫩的面頰上,有風吹過,搔得她的面頰絲絲癢癢,擾了她的她好夢。

  她伸手來搔臉,觸到他的那束如絲的髮束,握住了,不再放開,不滿的低聲含糊的呢喃了句什麼,將仍有些癢的臉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睡得更沉。

  寧墨眼裡暖意更濃,一點點化開,轉成淺淺的笑,在眼角化開。

  細品她那聲低喃,竟是:「寧墨,別鬧,讓我再睡會兒。」

  身體一震,笑意在眼角剎時僵住,不敢相信的審視著懷中熟睡的小臉,難道她……

  輕喚了聲,「無憂。」

  無憂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心臟砰砰亂跳,完全失了頻率。

  放緩呼吸,令自己盡快的恢復淡定,手握了她仍攥著髮絲的小手,凝神去感應她的意識,用起從來不曾用過的催眠之術。

  「無憂……」聲音磁糯,低沉,誘惑。

  聲音入耳,無憂的眉目越加舒展,「嗯。」

  「你現在和誰一起?」聲音平而緩……

  無憂睡夢中聽見有人問話,有些不耐煩,又感到懷抱著的身體,不如方才柔軟溫暖,輕聲低語,「寧墨,我冷。」

  寧墨微微散神,有些恍惚,身體前傾,半壓向她,與她的身體緊緊貼合,唇挨了她的耳,重新凝神。

  他之前才渡了近半的血到她體內,饒是他事先用金針刺血,護著心脈,仍休克了許久方醒,這時身體十分虛弱。

  而這催眠之術十分耗心神,這一會兒功夫,便有些力不從心,好在她體內淌著的是他的血,倒也能勉強能夠捕捉到她的意識。

  「寧墨是誰?」

  無憂想說寧墨是興寧的夫,但又覺得這不是自己認得寧墨的理由,但除了常樂府,又想不起別的什麼,終是皺了皺眉,搖了搖頭。

  「你不知寧墨是誰?」

  「興寧的夫。」無憂嘆了口氣,秀眉微擰。

  「你以前認得他嗎?」

  無憂的眉慢慢沉了下去,竟不答。

  寧墨呼吸微緊,將她的耳貼得更緊,心裡一陣一陣的緊,在等待間,時間彷彿停止。

  良久仍不見她回答,心潮湧動,恍然間,又有些禁不住的歡喜。

  雖然她記起他,他們二人便再不能有以後,但潛意識中竟又有些希望她記得他,記得她們的那些往事,彼此許下的那些諾,雖然那些諾,再不能實現。

  無憂一直默著,就在他想要放棄時等待時,卻又聽她幽幽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明明不認得,他卻像我極親近的人。」

  寧墨懸著的心赫然落下,同時有些失望,失望中又滲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

  放開握著她的手,將她擁緊,唇輕含了她因體內流著他的血,而不再那麼冰冷的耳廊,眼裡慢慢蒙上霧氣。

  她並沒恢復記憶,卻殘留著他的影子,潛意識中依賴著他,她將他蓄在了心底深處的一個未知的角落,這樣已經足夠……

  他這麼靜靜擁抱著她,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平兒在門口輕喚,「公子,大小姐像是要醒了。」

  寧墨慢慢回神,真想一直這麼將她抱在懷中。

  但還有要事要做,輕嘆了口氣,不得不放開她,將她環在自己後背上的小手,小心的分開,將湯婆子塞到她手中,看著她將湯婆子抱緊,才給她掖好被子,起身穿衣。

  綠鄂雖然只取一滴心尖血,但防著她受不住疼,胡亂動彈,便會傷及性命,所以將她完全迷去,再用金針刺穴,令她昏死不省人事。

  平兒將寧墨推進綠鄂的榻邊,雲娘忙讓到一旁,「大小姐剛才動了動,怕是要醒了。」

  寧墨點了點頭,食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一敲,平兒上前將一個小小的脈枕塞在綠鄂的手腕下面。

  金絲在這瞬間纏了綠鄂手腕,寧墨手指輕拈金絲,感覺她的脈搏跳動。

  手一抖,收回金絲,接過雲娘遞來的小玉盒,取出一根泛著幽光的冰針,看了看,仍放回玉盒,遞回給雲娘,「可以了。」

  雲娘挽起綠鄂的衣袖,將那根冰針逼入她的血管,將小脈枕取回,交給平兒,才長鬆了口氣。

  綠鄂轉醒過來,轉過臉,看見榻邊端坐在輪椅上的寧墨,展眉一笑,終於不用再做傻子,可以這麼看著他。

  寧墨見她醒來,不再耽擱,轉動輪椅背轉身,準備離開。

  綠鄂想要起身,身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伸手給雲娘,「扶我一把。」

  衣袖滑下,露出她腕間一點小小的血孔,瞪大雙眼,笑意瞬時僵住,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確認自己沒有看錯,臉頓時沉了下來。

  一把推開上前扶她的雲娘,冷瞪向寧墨,「我就該知道你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來來去去還是把我的命捏在手上。寧墨,你真是魔鬼。」

  平兒搶上去扶住雲娘,怒道:「你連親生的母親都害,叫公子如何信你?」

  「平兒,怎麼這麼跟大小姐說話。」雲娘忙喝止平兒。

  平兒打心眼裡不把綠鄂當主子看,被母親責怪,雖然憤憤不平,卻也不敢回嘴,站到寧墨的輪椅後面。

  雲娘向綠鄂和聲道:「那冰針,是公子用滋補的藥物凝成,可以令小姐這兩年來虧損的元氣慢慢恢復。」

  「誰不稀罕?」綠鄂怨毒的瞪了雲娘一眼,抽了身邊瓷枕向寧墨砸去。

  寧墨頭微偏避過,瓷枕落在地上,砸得稀爛,瓷片碎了一地。

  平兒見她襲擊寧墨,更是著惱,顧不得娘的臉色,道:「公子念你肯捨心尖血,配藥助你恢復損去的元氣,只要你靜心休養,一年半載的就能如正常人的體質一般,不必終日受體乏之苦,你別得了好,還不知好。只要你安安分分的,不再為惡,玄冰針過到關卡之時,公子自然會為你刺穴放它過去。」

  「寧墨,你真是出息,能讓個奴才囂張成這樣。」綠鄂冷笑。

  寧墨對她的憤怒諷刺,全不所動,一如既往的清冷聲音,「綠鄂,你弄錯了。寧家毀在你手上,你也不再是寧家大小姐。自從寧家沒了,雲娘和平兒也不再是寧家的奴才,他們是我的家人。這些年,念你行動不便,嬸子盡力服侍你,已是盡了心力,你該知足。」

  綠鄂一聲冷哼,「奴才就是奴才命,我叫她服侍我了?再說,不是你將我弄成這般,我何需她服侍。」

  雲娘沒說什麼,平兒卻又忍不得,再被雲娘一眼瞪了回去,別敢回嘴,又氣不過,只得將臉別開。

  寧墨『嗯』了一聲,道:「嬸子,她有手有腳,以後也無需你服侍。你以後只需看著她,不要讓她再使什麼手段,離開這裡就她。」

  說完,抬手朝平兒打了個離開的手勢。

  綠鄂看著平兒推著寧墨出了門,氣得身子直抖。

  雲娘立在床邊,「小姐……」

  「滾。」綠鄂眸子半瞇,絕不能這麼認命,不可能就這麼被他困死,一定還有辦法。

  ※※※※※

  不凡手撐著漲痛的額頭,聽見輪椅進入院子的聲音,眼裡閃過詫異,起身快步急奔出去,看過寧墨那雙與自己酷似的眼,再落在他懷中衣裳裹住的嬌小人影上。

  寧墨等不凡重新看向他,才淡淡問道:「你對她可有可真心?」

  不凡微微愕然,看著臺階下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真心。」

  「不管如何,能否好好護著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我只能盡自己所能。」饒是不凡再聰明,也不解寧墨是什麼想法,「寧墨……」

  寧墨深看了他一眼,揭開自己的外袍,露出無憂睡得泛紅的小臉,「我記下了你今天的話,好好待她。」

  不凡深吸了口氣,步下臺階,不去抱他懷中的人,「寧墨,你這是……」

  「不要告訴她,昨夜發生的事。」寧墨將無憂抱起,遞給不凡,「讓她多睡會兒。」



159 挽髮

  不凡抱著無憂,如墜在雲裡,上上下下,哪兒都不著邊。

  看著寧墨隨風揚起的青色髮帶消失在院門外,風聲中夾著平兒壓低的聲音破碎傳來,「娘說,她是公子的妻子……公子為何……」

  「走吧。」寧墨清冷的的低嘆打斷了平兒。

  木輪壓著地上的雪,發出的『吱嘎』聲漸漸遠去。

  不凡身邊墨梅幽香陣陣飄來,低頭苦笑,一直自認善於揣摩人心,原來從來沒摸到過寧墨的心。

  懷中無憂動了動,想起寧墨交待,要她多睡,忙抽身要往裡走,無憂長睫輕顫,卻睜了開來,愣愣看著她,一臉迷惑。

  「醒了?」

  「喔……」無憂回神,抱著手臂搓了搓,身上是久違的暖。

  感覺自己睡了許久,睡著前,看見了寧墨,睡夢中有一個聲音反覆在耳邊裊繞,「我叫寧墨,寧靜的寧,書墨的墨……」

  可這時睜眼,分明還在昏倒前的臺階上,而抱著她的也不是寧墨……

  腦子攪成一團糊,慢慢轉頭,頭頂低低的壓著鉛雲,已非昏迷前的夜晚。

  又想起昏迷前,他說,讓她做他的妻子的事,方才的那些迷糊就散得渣都不剩,重新在胸口塞進一團化不去,也吐不出的閉痛。

  吞嚥了一下,潤了潤乾澀的喉嚨,掙扎下地,理著身上衣裳,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快已時了。」

  無憂皺了皺眉,越加糊塗,強裝出笑,打趣道:「不知是紇公子在這臺階上抱著我,喝了一夜冷風;還是我在這臺階上睡了一夜,紇公子終於看不過眼,正想著弄我進屋。」

  不凡抬手去抹她的唇角,像是想要抹去她那處凝著的假笑,「我在萬人眼裡都是好的,獨在你這裡就這麼不堪。」

  無憂像是被他的手燙著,退開一步,看著他的手僵在眼前,又有些難受,「你在我心裡也是好的,只是你太好,我要不起你……」

  「你是不知道自己的好。」不凡垂下手,「屋外冷,進去吧,一會兒叫小廚房做幾個你喜歡吃的菜。」

  「不了,你事務繁多,我總耽擱你,也不是回事。再說我出來這麼久了,千千也會擔心,我要回去了。」

  「也好,昨天是笄禮,你在我這兒一夜,今天王妃也該傳你過去問問。」

  一夜?無憂望了眼腳下臺階,真在這兒一夜?

  這次昏迷和在二十一世紀的十五歲一樣的感覺,她心如明鏡,是少了陽氣所致,但那時有冥王搗鼓,這次又是怎麼醒來的?

  難道,以前是冥王騙她,根本無需做什麼,過些時候自己就會醒來?

  但想想又覺得不對勁,那時醒來,渾身上下酸痛難耐,就像做了場集訓,而現在除了一身暖洋洋的舒服,卻沒有一點不適。

  這一夜也煞詭異了些,不過他不提,她也不好多問,或許只有自己去『墨隱』走一走,能得到一些答案。

  出了『寒梅冷香』沒走多遠,有疾風向她襲來,她本能的一讓,一團雪砸在她腳邊,化成沫。

  側臉仰頭望去。

  開心屈著一條腿,依坐在身旁樹枝上,正盯著她的頭看,手裡還團著個雪球一拋一拋的。

  見她抬頭望來,撇了嘴角,「怎麼不來尋我幫你挽髮?」

  「你也會?」無憂拉下嘴角,收回視線,仍走自己的路。他挽髮?不知能挽出個什麼狗屎堆堆。

  眼前白影一晃,卻是他手中雪球向她拋來,下意識的接住。

  頭上一鬆,墨髮如黑瀑一般滑落,披散下來,眼前被一堵肉牆攔住,幸好她收腳快,才沒一鼻子撞上去。

  退開站穩,開心一臉無賴相的站在面前,手中正把玩著不凡給她插上的簪子。

  開心向她走近一步,「不試過,怎麼知?」

  無憂一把奪了他手中簪子,「不想試。」從他身邊繞過,快步前行。

  「喂,丫頭……三姑娘叫了人來傳話,問你還去不去?」

  無憂猛的剎住腳,轉了回來,笑嘻嘻的看著他,「迫不及待了?其實你可以先去的。」

  開心臉一沉,手叉著腰,俯低頭向她一點點湊近。

  無憂忙要退,被他抬臂上來,手肘壓了一邊肩膀,退不開去,只得僵著脖子往後仰。

  他直到鼻尖快貼上她的鼻尖,才停下,咧嘴一笑,「我還真迫不及待了。」

  「沒人攔你。」無憂推開按壓在肩膀上的手臂。

  「我記得有人許過,同我一起去三姑娘那兒。」開心手肘滑下,順手又握了她一束長髮,令她走不掉。

  「你急,可以先去。」無憂急著去尋寧墨,見他糾纏不休,有些著惱,從他手中抽出髮縷。

  「那些東西,你不做了?」開心將她拽了回來,壓低聲音,「你頻頻往他那兒去,是唯恐人家不知,做那些東西是為了他?」

  他的話如同一盆雪水,當頭淋下,人瞬間清醒過來,迷惑可以慢慢解,但有些事卻不能耽擱。

  現在的自己,只顧著內心感受,不分輕重,扭著一些捕風捉影的事,讓她十分厭惡,停了下來,臉對臉的看了開心一陣,「你在門口等我,我去換件衣服,就走。」

  「今天怕是去不了。」開心歪歪哉哉的上前一步,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同她一起往『暮言軒』的方向走,「你院子裡有人等著呢。」

  無憂一怔,已經料倒是誰,「那明日。」

  「嗯。」

  到了『暮言軒』門口,他才放開她,別手別腳的抓了她滿頭秀髮往頭頂堆。

  無憂要躲,他死揪著她的頭髮不放,痛得無憂尖叫出聲,「放手。」

  開心硬是不放,擰了眉頭道:「誰要你亂動的,不怪我。」

  無憂見候在院子裡的丫頭婆子探頭出來張望,不好當著下人的面和開心鬧,只好站住。

  開心不理門口堆著的人群,一本正經的重新開始給她挽髮。

  他做得很認真,但無憂那頭秀髮像絲緞一樣滑不留手,硬是不肯聽他的話,到處亂跑,拉了這縷,跑了那綹。

  無憂盯著他頭上凌亂的碎留海,就沒見他自己把頭梳齊整過,實在不認為他能給自己把頭挽出外名堂,再加上不時從頭頂滑落在面頰上的髮束,越加不耐煩,「不會,就別丟人了。」

  「誰說我不會?」開心說話分心,剛拉起的一絡髮束又滑了下去,低罵了聲見鬼,「你就不能安分些?」

  無憂翻了個白眼,照這個時間,昨夜不凡兩個頭也挽出來了。

  大冬天的,他折騰得一額頭細汗,才歪七扭七的在她頭頂上堆出個也叫不出什麼名字的髮髻。

  從懷裡取出一支鏤花的白玉簪子,小心的挨著她的髮根別住。

  退開一步,歪著頭看著無憂頭頂三不像的髮髻,想拆下來重挽,再看無憂一臉的不耐煩,隱隱夾著待發的怒火,重新來過,無憂怕是定然不肯,乾咳了一聲,「比方才漂亮多了。」

  說完,臉上微微一紅,難為情的揉了揉鼻子。

  順手又抽了無憂手中捏著的那兩支如故,隨意插到她的要垮不垮的髮髻中。

  無憂見他終於折騰完了,長鬆了口氣,回頭見一旁下人,個個偷瞟著她的頭頂,神色古怪。

  扭頭叫道:「千千,鏡子。」

  千千忐忑的瞄了開心一眼,戰戰兢兢的從懷裡掏了小銅鏡出來,遞給無憂。

  無憂向開心瞪了一眼,往鏡中看去,整個人瞬間石化,她頭上哪裡是什麼髮髻,根本就是別了一個被雷劈了半邊的鳥窩,靠著三根要倒不倒的棍子勉強撐著。

  方才想的不知開心能堆出個什麼狗屎堆堆都抬舉了他,虧自己還老老實實的在這站了半天,結果在下人面前出麼這麼大的醜,臉一沉,暴喝出聲,「白開心。」

  開心早腳滑抹油的立在了五步之外,「我明天來接你。」

  無憂打他不著,又氣不過,彎身撈了一把雪在手中,還沒起身,頭上三根簪子『劈噗』幾聲,盡數跌在面前雪地裡,頭上頂著的髮堆亂糟糟的塌了下來。

  盯著躺在雪地裡的三隻簪子,更氣青了臉,將手中雪狠狠的向開心擲去「你這該死的。」

  開心覺得她的頭髮,就這麼散著也很美,不過弄砸了她的髮髻,終是心虛,閃身避開,「我去尋了了練練手,再來給你挽過。」

  「誰還要你挽,滾。」無憂抓起開心的那只簪子就要向他擲去,那支簪子入手卻不像尋常玉那樣冰冷,暖暖的,極是舒服,竟沒捨得擲出去。

  開心有些訕訕的聲音傳來,「是赤水的暖玉,沒帶暖手爐的時候,也能勉強頂頂。早知道他給你備簪子,我就做成別的東西。」

  低頭看去,那支簪子如羊脂,又隱隱泛著紅,上面鏤寶花紋更是精細,被花紋包裹著的竟是『無憂』二字,另一頭卻是『開心』二字。

  赤水的暖玉只在書上見過,據說十分罕見,又比尋常的玉,更加堅硬,不容易打破,但強行雕刻,也更容易裂去。

  所以就算有人得到,也做不出東西,他雕這些圖紋並非一般二般的心思可以做得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5:28 PM

160 無錯便是錯

  無憂拾起地上的如意,將三支簪子上的雪都抹拭乾凈,朝他揚了揚,「明兒,我將三姑娘,送到你床上當謝禮。」

  「還我,不給你了。」開心即時拉下臉,作勢要來奪她手中玉簪。

  無憂一驚,捏著三根簪子,如兔子般跳著進了院子。

  開心揚眉笑了……喜歡就好……

  ※※※※※

  無憂重新收拾過,去見過了王妃。

  王妃見她挽了髮,臉上稚氣未脫,又多了女子的嫵媚,比之前更加絕色,也是歡喜歡,又送了她許多珠寶首飾,才拉著她坐下。

  「昨天又和不凡賭氣了?」

  無憂不知王妃突然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又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她與不凡有彆扭,不敢輕易回答,乾脆僵坐著不動。

  王妃將她的手拉了過去,在手裡握著,「趙雅對他有心,也說明他有魅力,你何必跟他嘔氣。他帶著你出去,你卻叫他自己回來,昨天又是你笄禮,叫下人怎麼看他?」

  原來是因為他自個先回來,同時又覺得奇怪,照著不凡的聰明,大可尋個地方等著她,然後和她一起回來,為什麼故意讓王妃感覺他們之間鬧了彆扭。

  王妃見她不出聲,放軟了口氣,「還好你倒也知道回來尋他,現在你也笄禮了,以後別再跟他任性,你這輩子如果有他幫著,掉不到地上。」

  無憂應了。

  王妃又道:「再過些日子,你皇姨也要到了,她不喜歡別人插手服侍她,但又不能沒有熟悉的人聽差。她最疼的就是你,在你院子裡抽兩個人候著跑腿,該是沒有問題,你看呢?」

  「娘安排就是。」

  「我叫人來問過,說你院子裡的香橙是個伶俐的,手腳又麻利,不如抽了她吧。」

  「好。」香橙?無憂對這個人壓根就沒什麼印象,想了半天,才想起,剛進府時,調派過來的幾個丫頭,有一個好像是從十一郎那邊調過來的,叫香橙。

  王妃揭著茶杯,慢慢吹著茶葉,眼角卻瞟著無憂,見她一臉迷茫,眉目間反而舒了開去。

  無憂心裡卻攏著一團陰影。

  女兒笄禮,做為母親該有的喜和憂全然沒有,不冷不熱的,總覺得和記憶中可親的姨娘相差太遠。

  過去母皇對自己就更加冰冷無情,難道母女間都是這樣?

  又坐了一會兒,無憂見王妃神色間有些怠倦,便起身告辭。

  王妃也不留。

  無憂邁出門檻時,無意中回頭,隱隱見簾子後面一動,像是藏了人,不由起疑,假意出門,左右無人,折了回來,藏身花叢後的窗下。

  偷偷往裡張望,只見從簾子後出來的媽媽,看不見容貌,心裡疑雲更重,一個下人,何必躲躲閃閃。

  那人幫王妃斟滿了茶,道:「看樣子,郡主真不知道香橙的事。一會兒郡主回去尋不到香橙,會不會……」

  無憂吃了一驚,這聲音竟是她院子裡的李媽媽,越加放緩呼吸,不發出一點聲響。

  王妃道:「還沒香橙的下落?」

  李媽媽向窗口望來,無憂忙縮開身,大氣也不敢出。

  李媽媽望了會兒天色,「這會兒也該有消息了。」

  話落,便聽門外有人喚了聲,「王妃。」

  李媽媽忙道:「回來了。」

  王妃點了點頭,放下茶盅,「進來吧。」

  簾子一拋,進來的是王妃的親信程媽媽。

  程媽媽上前,遞了個釵子給王妃,「人沒找到,在院子裡找到這個。前年王妃賞小公子的丫頭媽子,當時少了一支,所以另拿了一支釵子給香橙,這釵子是老奴去庫房取的,所以記得清楚。」

  李媽媽接過,抽了口氣,「這釵子,她很愛惜的,如果落在院中,說明……這人,怕是沒了……」

  王妃面色沉穩,沒有任何反應,只輕點了點頭。

  程媽媽冷笑,「是沒了,而且還是沒在了這院子裡。王妃,您再不收網,這常樂府當真是紇公子的天下了。」

  無憂越聽越驚,以前一直以為不凡是常樂府裡的天,現在看來,卻也是踩在刀刃上的。

  王妃轉著茶盅蓋,不答。

  李媽媽卻是不以為然,「你如何肯定人是紇公子殺的?」

  「昨天明明聽丫頭說,她隨著郡主去的『寒梅冷香』,可是去了就不見回來。再說這府裡除了他,只得他能殺了人,叫人處理得乾乾凈凈。」程媽媽被李媽媽反駁,有些不愉。

  「既然你也知道,紇公子能處理得乾乾凈凈,怎麼還能留個釵子給你撿著?」

  「這……」程媽媽語結,在王妃面前被堵得說不出話,有些惱怒成羞,「你是紇不凡提上來的,我看你壓根心還放在他身上,而沒在王妃身上。」

  李媽媽被她一嗆,漲紅了臉皮,「你血口噴人,我自跟了王妃,一門心思的盡忠王妃,哪能有那心思,分明是紇公子殺了端媽媽,你懷恨在心……」

  王妃到了這時候,才慢慢開了口,「都別吵了,自己人都處不了,怎麼對外面的人?」

  兩個媽媽馬上閉了嘴,沒敢再爭。

  王妃喝了口茶,又看了二人一眼,「香橙的事,就到此為止,不提了罷,記住了,不能走漏一點風聲。」

  「可是……」程媽媽揚了揚手上的釵子。

  「不凡是聰明人,知道把自己放在多大的圈子裡,如果他不是知道分寸的人,我豈能容得下他。李媽媽說的不錯,他真要辦這事,絕不會把這釵子留著給你查。」

  「難道他就不能是故意留下的?」程媽媽難得揪住一個看似不凡的把柄,哪肯就這麼放下,「王妃也說他是聰明人,難道就能反道而行?」

  李媽媽冷哼,「你能想到,王妃豈能想不到?昨夜郡主一夜都在紇公子那裡,他怎麼抽身去殺人?」

  無憂心裡一片雪亮,原來剛才姨娘向她討要香橙的事,不過是在試探,試她知不知道香橙失蹤的事。

  如果知道,剛才只要露出一點遲疑,這事不凡自然就脫不了關係。

  吸了口冷氣,姨娘好重的疑心,對不凡看似信任,暗裡卻時時提防。

  對他如此,對自己就越加不用說了,想著方才姨娘舒展開的眉眼,背後滲上一層冷汗,這時方知不凡的一番苦心。

  過去興寧刁蠻任性,而自己處處小心,這些日子來,更是慎言慎行,看似沒有錯漏,但過於的乖巧,反而是最大的漏子。

  所以不凡才故意如此,造成她任性的假象,從而來減少姨娘的疑心。

  想明白了這點,略一沉吟,繞出窗口,走向門口。

  恰好見程媽媽嘴角抽出一抹不屑,「殺人未必要他親自來……」

  抬頭見無憂板著臉邁了進來,臉色一變,收了聲。

  王妃也沒想到無憂會重新轉回,手裡捧著的茶盅在半空中頓了頓,才和顏道:「還有事?」

  「娘說要兩個人,只說了一個香橙,剛才忘了問,出了門才想起,回頭來問問,竟聽見了這麼有趣的事。」無憂說著,意味深長的瞥了李媽媽一眼,又瞪向程媽媽。

  兩個婦人均埋低頭,不敢看她。

  這時門外傳話,「紇公子過來給王妃請安。」

  無憂微怔,兩個婦人臉色更是大變,想要退,見不凡已經進了門,只得退到王妃身後。

  王妃臉上換上笑容,「你們倆都坐下吧。」

  不凡謝過王妃,等無憂坐下,才在她身邊座位坐下,猶如無憂初回府,第一次見王妃一般。

  等下人送了茶下去,王妃才向不凡問道:「你這時過來,可是有事?」

  「沒事,剛去了帳房對了帳,反正順道,就過來給王妃請個安。」

  「我看是順道過來接寧兒吧?」王妃笑著打趣。

  不凡笑而不答。

  王妃又笑了笑,轉頭向無憂,「既然他來接你,你就乖乖隨了他去吧。」

  無憂坐著不動,慢慢吹著茶沫,微微抬眼瞄了眼程媽媽,程媽媽不由的往後縮了縮。

  王妃見她如此,也不惱,故意嘆了口氣,「這事不弄明白,你也是不肯依的。」

  無憂又看不凡,後者神色宜然,好像當真只是來接她的一般。

  心裡定了下來,揚臉向程媽媽問道:「那支釵子,你在哪兒拾到的?」

  「在『寒梅冷香』出來的那個三岔口。」程媽媽不敢不答。

  「那地方晚上雖然不是人來人往,但沒個人盯著嗎?」

  王妃眼角掛著不凡,只見他只是在提到『寒梅冷香』時,才抬了抬眼皮,「那處是去帳房,我的院子,郡主的院子的必經之地,雖然談不上人來人往,卻不時有下人路過,所以沒有固定誰盯著,但三條路都有人巡,三撥人來去,丟空的時間,差不多一盞茶功夫。」

  他說完,頓了頓,問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正主來了,程媽媽反而不敢答話。

  無憂故意沉臉,撅嘴道:「程媽媽說,香橙在那沒了。」

  不凡捧著茶的手,略略一頓,起了身,「不凡告退。」

  「坐下吧,多大點的事,用得著你迴避?」王妃示意他坐下。



161 立威

  「既然是在『寒梅冷香』附近,與不凡難免扯上關係,還是迴避的好。」

  無憂拉著他的衣袖,拽他坐下,「你昨夜一宿沒離開過我的眼皮底,你要迴避,那我豈不是也該迴避?」

  王妃笑了,「這孩子,這是『常樂府』,只有你是這裡的正經主子,我雖然是你母親,在這兒倒也算是客,府裡有事,主人迴避,叫什麼事。」

  無憂暗暗冷笑,一個傀儡罷了,不過臉上故意露出得意之色,瞅向李媽媽,「去把昨夜三岔路口巡邏的三隊人招來,面對面的好好問個明白。」

  李媽媽偷看向王妃。

  王妃也想把這事弄明白,輕點了點頭。

  李媽媽邁開步向門口小跑,剛邁了兩步,無憂將手中茶盅往桌子上重重一頓,站起身去拉不凡,「這事也用不著查了,就當那丫頭被我打死,丟出府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今天我就跟他搬出府去,這府上以後也與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不凡放下手中茶盅,不起身,卻也不勸。

  李媽媽不知這又是怎麼了,杵在原地,不敢動彈。

  「你這是怎麼了?」一直面色沉穩的王妃,終於動了容。

  無憂不答,回身又去拽不凡,「你走不走?」

  「無憂……」不凡倒是和平時一般,眸平如止水,神色間淡淡然,並不為事態變化而變化。

  無憂看了他一陣,將他的袖子摔開,「我到忘了,你跟我母親就是一條線上的,三年前如此,那時對我還算有所顧忌。我離府三年,這府中自然也沒我的事。你不走,我走。」

  王妃臉色一沉,反而不出聲。

  不凡站起身,拉住無憂的手,柔聲道:「你不在府中三年,而我又在軍中,這府上全是王妃打點著,人心是肉長的,下人們自然和王妃親近些。」

  他和聲柔氣,像是為王妃說著好話,卻無形中煽了把火。

  果然,無憂一邊掙扎著要從他手中抽出手,一邊豎了眉,「我爹長年在外征戰,娘不時出使他國,王府還是管家打點著,照這麼個說法,府中下人都該向著管家了,我爹娘回來使喚個人,還得先看管家臉色?到頭來到底誰是主人,是我爹,我娘,還是管家?」

  她特意提高了『管家』二字。

  說到王府,不凡就不好再說什麼,握著她的手卻是不放。

  他背對著王妃,無憂在他眼裡看見一抹讚許淺笑,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了。

  臉上神色仍帶著怒容不變,手指上輕輕用力,將不凡的手,掐了掐。

  不凡意會,輕輕眨了眨眼,竟有一絲平時沒有的俏皮。

  無憂看得心神恍惚,之前對他的那些刻意的推拒,慢慢在退,莫名的生出些氣惱,不知是惱他這麼不識看人皮相,昨夜說明白了,仍不退避;還是惱自己沒出息,看著他就愣神,沒了主見。

  咬了咬唇,將心裡的煩惱直接從眼裡表露出來,惡狠狠的瞪著他。

  在他人看來,卻是她當真在因為不凡不肯跟她離開而生氣。

  不凡抬手輕輕拈著耳邊垂著的墨黑髮束,手擋了側臉,完全阻去王妃和那兩個老媽子的視線,眼裡盪開和曦般的微笑,握著她的手卻是帶了些力一捏。

  無憂張口結舌,他太放肆了……

  怕被那姨娘看出蹊蹺,不敢再與他眉來眼去,假意怒道:「你不必給我遞眼色,難道我有說錯?」

  不凡輕咳了聲,別開臉。

  王妃臉上再也掛不住,之前的種種懷疑卻開始動搖。

  自從這個無憂回府,與過去相差甚大,雖然一直沒能找到她易容偽裝的痕跡,但總覺得不對勁,這時雖然惱她無禮之極,但這性情反倒是以前的性情。

  她過去平時不出聲,陰沉沉的,但惱起來,任誰也不理,在她九歲初毀容不久,一日去給自己請安,結果院子裡的一個大丫頭,多看了她幾眼,她就惱了,立刻叫人劃花了那丫頭的臉。

  那丫頭罵了幾句,說她這模樣,再得不到不凡歡心。她即時叫人按著往死裡打,自己收到通報趕到時,那丫頭已是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氣,沒得救了。

  平時她雖然胡為,對爹娘卻還順服,但不凡就是她心裡的不能碰觸的底線,現在查不凡,也就是觸了她的底線,就算是爹娘,她也不會買賬。

  這本是她所希望的,不凡是唯一自己能攥在手中,可以約束她的繩索。

  如果不凡不再是她的軟肋,也就失去了他的價值,而她有朝一日被那人接去,站在金頂之上,便不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王妃深吸了口氣,這麼看來,到像是自己想錯了,她根本還是那個孩子,不凡仍是她的軟肋。

  程媽媽平時見郡主在王妃面前也是老老實實,並不敢過於為所欲為,這時卻蠻橫得無法無天,目無尊長,見王妃臉上陰晴不定,按捺著怒氣,卻是不發,心疼自己的主子,終於忍不住道:「郡主這樣算是欲蓋彌彰,為紇公子攬罪開脫嗎?」

  無憂杏目一窄,正要發作,王妃已起身,反手一掌重重的摑在了程媽媽臉上,那一掌毫不留情,程媽媽半邊臉頓腫起。

  程媽媽捂著臉,愣愣的看向王妃,委屈的垂下頭,不敢再出一聲。

  「我在此,也只能算是個客,幾時輪到你做奴才的說話?」王妃冷哼了一聲,揚聲叫道:「傳泰二。」

  程媽媽臉色煞白,跪了下去,卻不敢出聲求饒。

  泰二是府中刑房的管事,有犯錯的,受罰的大多要經他的手。

  無憂見姨娘打了程媽媽,也有些意外,再聽說傳泰二,也就安靜下來,冷眼看著。

  沒一會兒功夫,泰二帶了人來。

  王妃卻眼角掃向李媽媽,對泰二道:「把李媽媽拖出去,就在這兒門口打死。」

  李媽媽沒想到禍事突然飛到自己頭上,嚇軟下去,被打手接住就往外拖,李媽媽這才回了神,叫道:「奴才為了王妃忠心耿耿,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奴才?」

  無憂眼皮一跳,臉上不露聲色,手心卻滲出了汗,不凡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令她砰亂的心,略略定下。

  王妃冷著臉,「你是郡主的人,背叛自己主人,就該死。」

  李媽媽這才是啞巴吃黃連,後悔卻已是來不及,只哭著求饒。

  求了幾聲,見裡面不為所動,便開始罵,打手要捂她的嘴,王妃卻冷冷道:「別捂著,讓她叫,全院子的人聽見才好。」

  她不過是做了小人,重選了主子,便落下殺身之禍,無憂心裡不忍,想說算了,手上一痛,向不凡看去。

  後者垂眉斂目,神色淡然,全無所動。

  無憂明白,他這是在借王妃的手,殺雞儆猴,打死了李媽媽,這府上的人自然會戰戰兢兢,不敢輕易去窺視自己的一言一行,更不敢輕易將那些似是而非的風聲往王妃耳邊吹。

  他這麼做,像是為他,更多的卻是在為她,為她掩飾身份。

  她只是不明白,姨娘為什麼要忍氣縱容,當真是因為興寧天女轉世的這個身份?

  王妃這才看向無憂,「為娘之前一直想著你還小,怕你被人家利用去了,現在看來,你也有自己的主見,這府中的事,也該你自己做主。」

  無憂這才把板著的臉,放了下來,「女兒也任性了些。」

  不凡乘機道:「郡主剛剛十五,這會見了血光,不大吉利,打得也差不多了,李媽媽知道錯了就好,饒了她吧。」

  無憂雖然也不想打死人,但聽他這麼說,故作不樂意,卻敵不過他眼睜睜的望著,順著他的口風道:「看在她方才還為你說了幾句話的份上,饒了吧。」

  泰二立在門口,耳朵一直是豎著的,打人這個差事,說來簡單,要做好卻是極難,因為上頭一時之氣,叫往死裡打,但未必就是真要想打死,當真死了,一後悔,難免牽怒打人的人,所以每次使喚打人,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關注著上頭的動靜,一聽說饒了,馬上叫停。

  李媽媽死裡逃生,只剩了半條命,人卻是清醒的,這時才真正醒悟過來,在這府中該向著的不是郡主,也不是王妃,而是紇不凡……

  不凡淡淡一句話,以後就多了個能用的人,讓無憂不得不嘆服。

  王妃自說出這府中事,該無憂自己做主,就退過一邊喝茶,擺出個諸事不理的態度。

  無憂看向程媽媽,程媽媽只覺得她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在身上割過,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李媽媽被人架著進來謝了恩,無憂揚發出去,才又問程媽媽,「還查嗎?」

  「不查,不查,奴才知錯了……」程媽媽臉上哪裡還有血色,李媽媽如果不是剛才為紇不凡說了幾句好話,這會已被打死。她可是口口聲聲說紇不凡不是的。

  「當然要查。」無憂打斷她的話,「我落下個什麼罪名沒關係,可是不凡管著府中大小事,背上個不明不白的黑鍋,以後誰還信服他?如果當真是他,他就算是我的夫,也得拿出個說法。」

  程媽媽眸子微閃,升起一絲希望,但被無憂接下來的話,當頭潑下一盆冷水,面如死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5:38 PM

162 小兒女之爭

  「雖然常樂府這兩年是由我娘打點的,但我娘朝中事務繁多,府裡的事自然也難面面俱到,有些人也就鑽著空的胡來,包括我奶娘端媽媽,也沒少辦些不該辦的事,我大老遠的都沒少聽風聲,不過人在外,也管不上。不凡礙著她是我的奶娘,給足了機會,她也不知悔改,落得那結果,也是咎由自取,我怨不得不凡。

  指望著這事以後,之前那些愛鑽孔打洞的人,也該知道收斂。沒想到剩下的人,見不凡不再追究,就當府裡沒人,居然瞪鼻子上眼。如果香橙的事與不凡無關,那麼我可就得借這機會清清府裡的風氣,至於你,也就得給府裡的人做做反面教材。」

  無憂這一番話說下來,既表明了當年不凡處置端媽媽,她為何不幫,又暗指程媽媽是端媽同黨。

  她說這一番話也不是全無依據。

  常樂府既然是姨娘打點著,端媽媽能勾結內外,扣取那麼多皇家發下來的財物,如果姨娘那兒沒有人周旋著,絕對辦不了。

  能在姨娘那兒將這麼大的事瞞過去的,絕對是姨娘的親信,而剛才李媽媽漏了嘴,程媽媽為端媽媽死存下怨恨,二人之間當然有著說不明著不清的關係。

  端媽媽是母皇身邊的人派來的,而程媽媽卻是姨娘身邊的人,二人之間斷不可能有什麼血緣親情,那麼就剩下利,端媽媽一死,自然斷了程媽財路,對不凡如何能不恨?

  她這話說出來,如果猜得錯了,不過是無關痛癢,如果對了,程媽媽自然要自個往裡面鑽。

  程媽媽是姨娘的人,這事辦下來,少不了是打姨娘的臉,所以早早的說姨娘事務繁多,顧及不上,才被下人鑽了空子,雖然聽上去也是不痛不癢,但好歹也是顧及了姨娘的面子。

  她敢這麼大膽駁姨娘的面子,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身邊的不凡。

  不凡一直握著她的手不放,偷偷的在她掌心,用手指劃下了「女皇要來」四個字。

  之前不明白為什麼姨娘會由忍著氣,由著她這麼放肆,得了不凡這四個字,驟然明白過來。

  興寧雖然在這邊仍跟著靖王的身份,被稱為郡主,但實際上興寧卻是西越公主的身份。

  常樂府也是由西越女皇的賜賞修建,所有一切都是照著公主的身份來的。

  興寧與姨娘同為西越公主,雖然是母女,地位卻是平等的。

  所以姨娘才會說常樂府,她才是正經的主子。

  姨娘這兩年在常樂府中暗插了不少人手,風頭自然大有蓋過興寧之勢,平時倒也沒什麼。

  就怕風芒太露,女皇來了看出蹊蹺,又是另外的想法和做法,對姨娘只會更加提防,無形中給她埋著了一顆地雷。

  所以也借這機會來掩蓋之前形成的光芒,同時提醒暗地藏好羽翼。

  不凡這麼做,在無憂這兒是幫她掩飾身份,但同時又是幫王妃潛伏下去。

  所以這件事的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事宣鬧開去。

  端媽媽不幸正好撞在了這個槍尖上,當了這枚信號彈。

  雖然母皇是她的親娘,但在她心目中,母皇反不如姨娘親近,實在不願姨娘有什麼三長兩短。

  但不凡的玲瓏心,卻叫她又是一番感嘆。

  想明白了這點,也用指劃不凡的手掌,回了他四個字,「兩面三刀」。

  不凡又回了她一句,「有機可用,而不用,是蠢貨。」

  無憂咬牙,又回,「吃人不吐骨頭。」

  不凡再劃,「不過是條小魚,無肉可吃,嚇嚇算了。」

  無憂不由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一直以為他殺人不眨間,現在看來,倒看錯了他,輕咬了唇,「你要吃我的時候,也給我留下幾根骨頭。」

  他向她睨來,才又寫道:「不捨得。」

  無憂的心『砰』地一跳,呼吸隨之一窒,感到他手指微頓,接著寫道:「如果換成別樣的吃法,可就得乾乾凈凈,不留下半點。」

  無憂微怔,別樣吃法,大眼轉了半圈,又見他眼角閃著異樣的曖昧謔戲,赫然想到他所指的『別樣』是男女之間的『吃』。

  俏臉頓時紅下脖子,又在這樣的環境,生生噎得出不得聲,也不再寫字,直接掐他。

  他將她的小手握住,掌心中還殘留著她指尖留下的騷癢,垂著眼瞼,長睫掩去低低淺笑,心裡又禁不住一嘆,這麼個古靈精怪的女子,卻不能是他的枕邊人。

  無憂面紅耳赤,程媽媽只道她的臉是被氣紅的,身上更像是裹了冰,一陣一陣的冷,絕望的望向王妃,又指著香橙的事當真與不凡有關,好歹也能有些回轉的餘地。

  沒一會兒功夫,巡邏的護院帶到。

  正如先前所說,三隊人巡過路口的時間,只差一盞茶功夫。

  他們確實看見了香橙吊著無憂前往『寒梅冷香』,其中一隊人也看見了香橙一個人回走向岔路口,卻並沒看見香橙身後跟著人。

  照這麼看,香橙既然在岔路口來去過,那麼掉釵子也不足為奇。

  她走到岔路口停留,已不到一盞茶功夫,就會被另一隊人看見,然而看見她的,只得一隊人。

  照程媽媽說法,在那裡將她殺死,再將屍體處理,整個過程不到一盞茶功夫。

  無憂以前只管殺人,從不管毀屍,這方便自然也沒什麼經驗,不過光想想也不可能,聽完,向王妃問道:「在娘看來,這府中誰有這麼利索的身手?」

  王妃皺眉道:「這些功夫,殺人不難,但在三隊人的眼皮下把屍體無聲無息的弄走……」搖了搖頭,「沒有人有這本事。」

  不凡端了身側茶水,輕啜了一口,彷彿這裡說的是別人事,與他全然無關。

  無憂冷看向跪在地上的程媽媽,「你還有什麼話說?」

  程媽媽面如死灰,但直覺香橙就是出事了,但照護院回話,確實想不出怎麼能處理掉屍體,「可是那釵子……」

  無憂冷笑,「趕明,我在哪兒掉了支釵子,你們誰撿了,便可以回來給我辦喪事。」

  程媽媽頓時啞了聲,只剩下哆嗦的份。

  不凡眉頭一皺,輕喚阻止她說下去,「無憂……」

  王妃臉一沉,擱下茶盅,「這丫頭,剛剛行過笄禮,就把死啊死的掛嘴邊上,我看你是想,把你母親早些氣死。」

  無憂不知是不是自己鬧得過了頭,閉了嘴,心裡免不了有些慌亂。

  感到不凡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輕而柔,隨著手背上傳來的親暱溫柔的觸感,無憂的心慢慢又定了下來,低聲道:「女兒哪能有這個意思。」

  王妃怒氣不消,接著呵斥道:「奴才妄自菲薄不凡,你自然生氣,但她們總是奴才,你怎麼能為了奴才將晦氣往自己身上團?你自小就缺少陽氣,要不然,我和你爹又哪能早早的給你定下這些個男兒,費盡的心力才算把你養到大。你不知體諒我們的這番苦心也就罷了,怎麼還能口口聲聲的提那字?」

  她看著無憂垂眉低眼,換成一副乖巧的樣子,想到以前宮裡的那個,一點點大的時候,也就是這麼個乖巧的樣子,可惜才六歲,就沒了。

  不由的看向不凡,眼眶一紅,竟想落淚。

  無憂聽著罵,心裡卻是暖暖的,以前在宮裡,除了子言,哪有人在意她的生死,而姨娘只不過為了女兒說了個『死』字,就能惱成這樣,這何嘗不是對女兒的愛?

  一時間胸腔裡熱潮翻湧,低聲道:「女兒錯了。」

  無憂感到不凡的手莫名的緊了些,眼角微斜,餘光見他垂著的眼睫下閃過一抹陰寒森意,陡然一驚,再看卻又什麼也沒看見,彷彿剛才只是一時的幻覺。

  王妃見她軟了下去,嘆了口氣,也放緩了語氣,「罷了,府中沒有點規矩確實不行,你平時又是貪玩不管事的,府中上下事務,還得賴著不凡,這麼一鬧,下面的人還不知要嚼什麼嘴根子。程媽媽是我的人,就更不能放縱,要不然下面背後有靠的人,個個有樣學樣,真沒得管了。」

  說完,對候在門外道:「拉下去,打死為止,細細的打,別幾棍子打死了,讓存著他心的人都仔細看著,誰還敢捕風捉影的造謠生事,這就是下場。」

  程媽媽嚇得面如縞紙,跪著上前,抱了王妃的小腿,「公主,您自打小,奴才就服侍著您,都三十來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奴才知錯了,您就饒了奴才這回吧。」

  王妃也有些不忍,終是狠心道:「我就是念著你的這份忠心,才對你格外信任,你拿著我這份信任怙恩恃寵,我平時見沒什麼大事,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希望你自己知道分寸,哪知你竟連本帶利,連主子都不看在眼裡了,今天的事,也是你自己招來的,怨不得別人。」

  無憂不知換成以前,興寧遇上這樣的事,會如何處置,不凡說過程媽媽不過是條小魚,沒必要讓她白白送了性命。

  但要放,也得放得巧妙,不能讓姨娘再次起疑,正思索著怎麼開口。



163 了了有請

  不凡拉了無憂起身,道:「王妃,程媽媽知道錯了,也就算了,這會兒把她打死了,我倒落下個怙恩恃寵的罵名,何苦呢?」

  說完,抬了手,屈指在無憂面龐上輕輕撫過,柔聲問道:「你認為呢?」

  無憂對他的親暱舉動是牴觸的,但當著姨娘的面,卻不敢露出痕跡,強行在臉上堆出歡愉的神情,在他的瞳仁上看見自己活脫脫的花癡女的形容,肚子裡把不凡裡裡外外罵了個遍。

  這人表面溫文雅和,實際上一肚子壞水,是他吃人家的豆腐,被吃豆腐的人還得裝出個極受用的樣子。

  無憂納悶的咬牙,又不得不裝出對他的舉動十分受用的樣子,嘴裡附和著道:「你說算了就算了。」

  說完雞皮從腳底心一直爬進頭皮,無處不麻,強忍著不打哆嗦,對方瞳仁裡映出的花癡相,跟著帶了三分傻。

  她這副模樣,落在王妃眼裡,更認定她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巴,左右都在不凡的掌控之中,心裡卻是暗暗歡喜。

  朝程媽媽遞了個眼神。

  程媽媽也是個精明的,忙跪著向不凡和無憂靠近兩步,一個勁的磕頭謝恩。

  無憂杵在這兒,臉被不凡摩挲地快僵化,再呆下去,難保不露出馬腳,裝模作樣的又訓了幾句,就向姨娘告辭離開。

  出了門,即時抱著胳膊,搓去身上還不斷爬上的雞皮疙瘩。

  不凡隨在她身後出來,不急不緩的走著,神情無恙。

  無憂回頭睨他一眼,便多了分怒氣,到了無人處,猛的轉身。

  他隨她停下,目光沉靜,對上無憂的怒容,只是微微一笑,「你做的很好。」

  無憂咬了咬牙,惡狠狠的瞪視著他,「我警告過你,不要碰我。」

  不凡無辜的眨了眨眼,「我沒碰你啊。」

  「沒碰?」無憂怒火沖天,他現在居然連姨娘都不顧忌,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你是說這叫碰嗎?」

  不凡假意恍然大悟,又抬了手起來去撫她的臉,被無憂一巴掌拍開手,渾然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以為……再深些,方為碰。」

  他神態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端莊的如泰山青松,可說出話卻是混帳之極。

  無憂啞然,以前一直認為他城府極深,那麼言行也該是刻板那一類的,哪知道他竟有這麼無賴,又無恥的一面。

  「你真是……」這氣更不知打哪兒出,閉上眼,讓自己略為淡定。

  又豎耳朵聽了聽,確認附近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談話。

  重新睜眼,低聲道:「我們在這府中只求和平共處,我借了你的羽翼乘涼,也不會白佔你的便宜,你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我能做的,定會幫你做到。既然你打算了要和長寧長相廝守,而我也要去尋我的夫君。感情上你我各有歸宿,人前要裝,那是沒辦法。人後,也不必再玩這些卿卿我我的把戲。」

  乾脆一甩袖子,接著往前走。

  不凡唇邊淺含著笑,仍跟在她身後。

  「別跟著我。」無憂感覺自己快被他氣炸了。

  「我不是要跟著你,只是有人代我傳個話,話沒帶到,我不敢走。」

  「什麼話?」

  「了了要你空了去一趟『聽雨軒』。」

  無憂本來想直接說『沒空』,一轉念,想起那副畫像明明就是長寧,可是長寧是南朝的公主,照長寧的身份,就算是兩相相爭,淪為階下囚,也不會是那般待遇,這裡面到底有什麼蹊蹺?

  或許了了可以幫她解去這些迷惑。

  隨口應了聲,便向『聽雨軒』的方向走。

  不凡望著她急步離開的背影,眉頭慢慢擰緊,聽見身後有人走近,皺起的眉心一鬆,已是之前的淡然神態。

  「公子,鳳止公子來了,在『寒梅冷香』等候。」清兒在離他兩步的地方停下。

  不凡輕點了點頭,領著清兒去了。

  風夾著絲絲清婉的簫聲,起起伏伏,如綿綿細雨,又如飄飄而落的雪,說不盡的柔,抹不去的美。

  無憂聽著不由一笑,他這簫吹得也美如其人。

  踏上臺階,便聞到淡淡茶香飄來,那香味清新的令她精神一爽。

  進了門,便見惜了了依坐在軟榻上,墨色的長髮在頭頂挑起一縷,用白玉梳壓住,再用一條與衣裳同色的髮帶纏裹成一束,盡頭綁著兩粒渾圓的大東珠,與披散的如緞髮絲一同攏在肩膀一側,柔順的垂了下去,襯得他那張如凝脂的面頰,毫無瑕疵。

  繡著繁花的墨藍闊袖中探出的手指白如細瓷,持著玉簫,如同一潑散出來的水墨畫,輕壓著簫口的唇,卻是鮮艷的紅,再加上濃如墨畫的長睫不時的輕顫,清新中卻又透著骨子裡出來的嫵媚,除了絕色的美艷,更有萬種的風情。

  榻上擺放著一個小茶几,幾上茶煙裊裊。

  他抬眼見無憂站在門口,停下,伸手去翻茶盅斟茶,「怎麼不進來?」

  無憂眼角掃向他身側的香爐。

  「沒焚香。」惜了了不回頭。

  無憂尷尬的咳了一聲,「如果不是你有前科,我也不用這麼緊張。」

  大刺刺的到他對面坐下,捧了茶盅不飲,笑道:「你叫我來,不會是想接著上次的課?」

  惜了了飛快的看了她一眼,與她目光一觸就分,雪白的肌膚下透出了紅。

  無憂也不敢把這個小毒物惹急了,視線回轉,見他沒被長髮蓋住的另一邊肩膀上,衣領微敞,修長優美的頸項曲線延伸進衣領,雪肌深服,強烈的感官刺激,叫人很想接著往下看,又看不見,生生的欲得不得的誘惑,喉嚨莫名的發乾。

  非禮勿視……

  伸手過去,將他的衣領拉高,將他半露出來的鎖骨一併遮了。

  惜了了迷惑的向她看來。

  無憂輕咳了一聲,「小心著涼。」

  「有地龍……不冷……」惜了了身體微微後縮。

  「我看著冷。」無憂瞪眼。

  「……」

  二人一陣沉默。

  無憂連喝了兩盅茶,終於沉不住氣,「你叫我來,做什麼?」

  「你笄禮,他們都有禮物送你,我……沒有東西可送。」惜了了捧著茶壺,大膽的抬眼正視向對面少女。

  無憂『哈』的一聲笑,又見他一本正經,忍不住想逗逗他,伸手過去捏他的臉,「你這小狐貍,是天下最可愛的小東西,既然沒東西送我,就把你自己送我算了……」

  話音剛落,見對面漂亮的狐貍眼裡,升起一些異樣的神色,異樣中竟還有一些羞澀。

  突然想起,上次說『睡了』的事,喉嚨頓時像被卡住,不敢再與他開玩笑,訕訕的笑了笑,把手縮了回來,「我說笑的,你不用把自己送給我,我養不起你。」

  說完,見他默著不出聲,目光卻一直停在自己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真怕這小毒物一個不高興,又使點什麼小手段,讓她吃皮肉之苦。

  咳嗽了一聲,端了茶來喝,還是少惹他為妙,正想著怎麼打破這份尷尬。

  對面傳來幽幽的聲音,「我養得起你,我養你。」

  『噗』地一聲,無憂滿口的茶水,噴了出去。

  惜了了閃避不及,被她噴了一頭一臉,茶水順著髮稍往下淌。

  無憂『哎喲』一聲,忙掏了絲帕去給他抹臉。

  他微微一躲,就不再動彈,由著她拭上自己的臉,臉龐越加的紅,心裡砰砰直跳,媚眼如絲。

  這少女既討厭,又無恥……他卻對她討厭不起來。

  無憂見他神情不對,皺了皺眉,把絲帕往他臉上一擲,「自己擦。」

  惜了了也不惱,當真接了絲帕,自己拭著臉上茶水,和她身上相似的幽香從絲帕上飄進鼻息,不由輕咬了咬柔軟細膩的唇,「我送不了你東西,不過我可以免費告訴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無憂微張了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趴在小茶几上,向他湊近些,「你不哄我?」

  「蘇家講的就是一個『誠信』,絕不會有半句虛言,哪能像你,張嘴就是胡言,沒句真話。」

  「我……我哪有你說的那不堪?」無憂結舌,過去她接人生意,講的也是『誠信』二字,怎麼到了他嘴裡就變了味了。

  千千說過,這世上最貴的消息出自蘇家,也就是惜了了母親的娘家,而惜了了是蘇家唯一的繼承人。

  這份禮,可真是厚重了。

  無憂眉開眼笑,路上還在愁怎麼向他開口,用什麼來跟他交易,這時卻得來全不費功夫,「那我可不客氣了。」

  「不過,我不能告訴你的,仍是不能說。」

  無憂臉一垮,眼裡的笑意全飛得沒了影,「來來去去,還是個騙子。」

  惜了了承著蘇家的門風,以誠為本,最忌諱的就是被人冤枉說『騙』,被無憂說是騙子,頓時惱了。

  「能與不能,都是照實說,豈能當得『騙』字?」赫然起身,「既然不要,那你回吧,今天當我沒請你這回。」

  「別走。」無憂對他的變臉速度早就領教過的,不以為然,伸手去抓他,隔著桌子,沒能抓著,怕被他走掉,就再難回轉,急躍下地,踩在他拽地的長袍下擺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5:57 PM

164 躺下

  惜了了往前一撲,無憂忙將他拉住。一拉一扯間,了了身上袍服頓時從他肩膀上滑下,露出肩膀上一片賽雪肌膚。

  無憂伸了伸舌頭,忙撒手跳開。

  惜了了被她拖拽得一撲又一仰,頓時往下坐倒。

  無憂怕摔了他,讓他著惱,趕緊又將他一提,他身上袍子完全散開。

  惜了了回頭,怒瞪過來。

  無憂賠了個討好的笑,「開玩笑呢,我撿著你能答的問,成了吧?」

  惜了了板著臉不理,將衣襟往中間一抄,又要走。

  無憂急了,搶上去,扯住他的後衣領,而惜了了又正往前走,那件袍子頓時被她給剝了下來。

  低頭看了看手中提著的袍子,再看眼前少年還沒長成,略帶柔弱的身體,嘴角一抽,「你怎麼總不穿中衣?」

  話出了口,就開始後悔,這還不把了了給引炸了才怪。

  這麼好的機會,被自己生生的弄砸了。

  不料,惜了了愣了一愣後,俏臉通紅,居然什麼也沒說,默默的取了還在她手上提著的袍子穿上,坐回榻上,媚眼裡隱著一絲淒然之色,一聲不出的把玩著桌上茶具。

  無憂看這情形,知道自己可能觸到他的痛處,拿起桌上茶壺給他倒茶,「我剛才真是跟你開玩笑的。」

  他不接她的話,卻將她倒上茶的茶盅捧在了手裡。

  無憂在他旁邊杵了一陣,見他這副模樣,不敢再打什麼向他問消息的主意,正想撤退,竟聽他幽幽的開了口,「我娘在的時候,總要我試毒。有些毒沾上衣料,衣裳就會破,會壞。而那時我在山裡,我娘不許我出谷,又不讓蘇家的人來看我。只有過年,才會帶我回蘇家拜祖宗,一年也就那麼一次機會可以出山。

  平時衣裳都是娘自己織布做的,一年也就能有那麼三兩件衣裳,如果壞了,過年的時候就沒衣裳穿,光著身子回去,難免被下人笑話……所以,能少穿就少穿一件……後來也就習慣了這樣,也不大記得穿中衣……」

  「冬天也是這樣嗎?」無憂笑不出來了。

  「嗯。這樣是不是……很醜?」惜了了點了一下頭。

  無憂深吸了口氣,走到榻邊,心疼地將他抱住。

  惜了了身體一僵,沒掙扎,由著她把他的頭壓進懷裡。

  「怎麼會醜,你是我看過的最美的小狐貍。」她輕撫著他耳邊如絲的髮,「以後我給你買好多的新衣服,可好?」

  惜了了有些恍惚,懵懵的點了頭,「我娘不兇的時候,也像你這般。」

  無憂啞然失笑,「那你叫我娘好了,我不介意收你當乾兒子。」

  惜了了一愕,瞬間面紅耳赤,從她懷裡掙了出來,「誰要做你兒子,我比你大。」

  無憂『撲哧』一聲笑了,如果二十一世紀的年紀做得數,她可比他大得多去了,「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元虛十七年,冬月十一。」

  無憂眉峰一挑,他們同年,同月,相差不到十日,「我們以後可以一起過生辰。」

  『以後』二字出口,卻默了下去,誰知有沒有以後。

  惜了了也是這般想法,垂著眼,什麼也沒說。

  無憂一笑,將二人不覺間的沉默散去,「照這麼看,我也該送你生日禮物,可惜我也沒有能送得出手的東西,怎麼辦呢?」

  惜了了眸子一亮,長長的睫毛興奮的輕顫,「你說……要送我生辰禮物?」

  無憂將口袋裡的東西全掏了出來,有幾個金珠子,一把小玉梳,小藥瓶,除此外便沒有別的東西,皺了臉,「我明天去買一樣給你,你想要什麼?」

  惜了了看著桌上的那些東西,臉上泛起異樣的紅,「你是當真的?」

  「嗯,你喜歡什麼?只要我弄得到,都送給你。」無憂這時真的很想這只漂亮的小狐貍能開心些。

  「真的什麼都可以?」惜了了眼睫輕扇,媚色的眸子忽閃,流露出平時從來沒有的天真笑意。

  無憂微笑,這才是他這年紀該有的模樣,「當然是真的。」說完臉一沉,「喂,小毒物,我可不是你說的那麼言而無信。說吧,你要什麼東西?」

  「我不要東西。」

  「那我節約了。」

  「我能要別的東西嗎?」

  「那得看我能不能給你。」

  這可是小毒物,無憂不能不防。

  「你躺下來。」

  無憂一怔,將惜了了上上下下的看,「你想搞什麼鬼?」

  「你躺下來,我告訴你。」惜了了眼巴巴的瞅著她,那眼神純真的如同滿月的小狗,實在叫人狠不下心拒絕。無憂有些動搖,仍存著戒備。

  「我站著也能聽見。」無憂想著那日的剝骨之痛,心有餘悸。

  「我要下毒,別說你站在這裡,就是在門口,我也能讓你出不了這道門。」

  無憂的小心眼被人直接揭穿,尷尬的乾咳了一聲,「真要躺下?」

  惜了了神色認真的點了點頭。

  無憂見他執意如此,反而起了疑心,該不會是他,跑去哪兒弄明白了什麼是『睡了』,這時來親身試驗。

  「你該不會想……」她手捏了個圈,用指穿圈,做了上次告訴他什麼是『睡了』的那個手勢。

  惜了了粉嫩的臉蛋,頓時紅過耳根,咬著唇不答。

  不答就等於默認?無憂撫了發痛的額頭,「不行,不行。」拔腿就走,哪能把自己給送給他。

  「別走。」惜了了扯著她的袖子,「就一盞茶功夫。」

  無憂怔了怔,那次不知他怎麼就洩了,現在也想不出當時有沒有一盞茶功夫,忙又搖頭,「不行,不行。」

  「半盞茶功夫。」惜了了聲調都快變成哀求了,「我真不會傷你。」

  無憂眼球子轉了一圈,半盞茶功夫,如果磨蹭些,衣服都不見得脫得完,這樣能讓他高興一回,又得消息,也不虧。

  萬一他當真手腳太快,大不了將他一掌砍昏過去,反正他沒說什麼事,也算不得她失信。

  睨視向他,慎重問道:「半盞茶功夫?」

  「嗯。」惜了了怕她走掉,不敢猶豫。

  「那半盞茶後,你得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

  「我能說的,一定告訴你,不過真的只能一件。」

  「小奸商。」無憂扁嘴。



165 咬出了問題


  惜了了回了她一句,「彼此,彼此。」

  「半盞茶功夫。」無憂再次慎重申明,咳了一聲,磨磨蹭蹭的上了軟榻,不著痕跡的攥著胸前的衣襟,反正能混時間的招,都用上一用。

  惜了了依坐在她身邊,神態看似從容,手裡攥緊的玉簫,將他的緊張暴露無疑。

  等無憂躺好,俯身過去,握著玉簫的手撐在她肩膀旁邊,對上無憂帶著警惕的眼,自己的臉先紅了。

  抬手捂上她的眼,「別看。」

  無憂在他手掌心裡翻了個白眼,感覺像是她在強迫他,這叫什麼事。

  忍不住好心提醒,「時間快到了。」

  話出了口,開始後悔自己多嘴,就讓他這麼看完半盞茶功夫豈不是好。

  唇角突然有鵝毛拂過的搔癢感,接著下唇微微一痛,然後被什麼東西含住。

  腦子頓時卡住,下一瞬才反應過來,小毒獸在咬她……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唇上特別的癢,癢得搔心撩肺,偏偏他還咬個沒完沒了,咬完下唇,咬上唇。

  無憂終於忍無可忍,飛快的抓住他的雙臂,突然翻身,將他反壓下去,將還蒙在她眼睛上的手扒拉開去。

  他如絲長髮鋪了一榻,臉窘得通紅,如絲媚眼羞澀的垂了下去,又偷偷的抬眼,從眼睫縫裡偷偷看她。

  衣裳被她扯拽得散開,露出少年白皙柔軟的身體,胸前兩點粉紅,誘人的展現著,叫人很想俯下身去輕輕舔弄。

  無憂臉上也是一燙,忙將視線扯開,不敢亂看。

  剛才明明是他在吃她的豆腐,現在她騎壓在他身上,怎麼看都像她在強他……

  無憂太陽穴開始跳痛,唇上的殘留的癢感,讓她顧不上誰壓誰,誰強誰的問題,皺了眉頭,「你牙齒上有沒有毒的?」

  「我渾身上下,裡裡外外,儘是毒。」惜了了對她的表現很是不滿,沒好氣的還擊。

  無憂摸了摸被他咬過,發燙的唇,分不清他哪句話真,哪句話假,當真頭疼得很:「你敢再給我下毒,我就咬死你。」

  說完作勢要咬。

  惜了了看著她的蔥尖一樣的手指撫過還帶著他齒印的紅唇,心裡砰然亂跳,臉上的紅更是直接滾過耳根,火辣辣的燙。

  「我不會再給你下毒的。」眼裡漾著如同煙花燦爛的笑,那美又豈能是那一閃而過的煙花能比。

  看慣美色的無憂竟也看得怔住,用指尖輕輕觸弄他幾乎難見縫隙的濃密睫毛,他睫毛外稍如蝴蝶翅膀一樣很輕的一顫,她不禁輕吁口氣,諾諾的道:「你真美……」

  了了又是一笑,長睫打開,小狐貍一樣的嫵媚眼睛向她望來,清冽照人,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以前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稱讚長得美貌,但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竟讓他感到開心。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他抬起手去撫她手指撫過的唇,輕壓上他的齒印。

  「你要的禮物就是這個?」無憂微微詫異,難道他要的只是咬她幾口?

  「嗯。」他臉更紅,眼角笑意也更媚。

  娘說過,以前爹爹只知道悶頭學醫,不管娘如何對他示好,他都沒有任何表示。

  有一次,娘在他睡著的時候,偷偷咬了他的唇。

  那夜,他們就成了夫妻,後來就有了他……

  雖然爹走後,從來沒來看過他們娘倆,但在娘死後,他用娘的毒,把自己毒死在妻子的墳前。

  他不知道爹到底愛不愛娘,但他肯在黃泉路上陪著娘,說明他心裡裝著娘,這就夠了。

  不管無憂愛不愛他,但以後她心裡能有他,也就夠了……

  「當真只是這樣?不是想那啥啥?」無憂仍不敢相信,他要的就這麼簡單。

  「啥啥?」惜了了撫著她唇的手頓下,迷惑的看向她的眼。

  「咳……咳,沒啥。」無憂忙將話岔開。

  從他身上翻下去,手撐著頭,側躺著,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茶香,舒服得竟有些昏昏欲睡,「那該我問了。」

  「嗯。」他側身過來,與她面對面的躺著,細細的看著她的眼,這雙眼總是乾乾凈凈,就算對他使壞時,也不會有貪婪之色。

  看著看著,不由的微微一笑,捉住她一綹長髮把玩。

  無憂想問的太多,但他答應的只有一件,她不能不挑最直接的線索來問,「南朝的長寧公主。」

  「她的事這麼多,如何能一一答你?」

  「你給我的畫像,畫的是不是她?」無憂撇了撇嘴角。

  「你要問的是這個?」惜了了抬眼起來。

  「不……不是……」無憂忙搖頭,這麼難得的機會,怎麼能這麼草率,拿張畫像就算完事,這比被他咬幾口,還不值得。

  「這個問題,我可以答你,那畫像可以說是照著她畫的,也可以說不是照著她畫的。南朝的皇帝與北齊以前的皇后芷蘭皇后是親兄妹,長得酷似。那張畫像是照著芷蘭皇后年輕的樣子畫的,但畢竟年份已久,難以記憶得清楚。而長寧公主長得和南朝皇帝十分相像,與芷蘭皇后自然也酷似,所以與其說是照著芷蘭皇后畫的,倒不如說是照著長寧公主畫的。」

  他說完突然上前,在無憂唇上又咬了一口,臉紅紅地退開,「這是酬金。」

  無憂哭笑不得,「你就不怕吐了?」

  「反正吐,也是吐在你身上。」惜了了見無憂瞪圓了眼,大有憤然而去的樣子,忙拉住她,「我會忍著的,不吐你身上。」

  見她臉黑如鍋底,趕緊轉了話岔,「你接著問,這次可要想好再問。」

  無憂氣得笑,真想咬回去,但哪敢當真咬他,萬一他沒忍住,就有得她噁心的。

  這麼算了,又有些不甘心。

  見他面頰白裡透紅,如同嬰孩的肌膚般可愛,『嘿嘿』壞笑一聲,突然撲上前,將他按住,往他臉上啃去,咬嘴在吐,咬臉總可以。

  一下輕,一下重在的他臉上亂啃亂咬,他的臉真如嬰孩般細嫩,又有彈性,一咬一彈,極是舒服,這一咬開,只恨不得能多咬他幾口。

  惜了了臉上一下痛,一下癢,好不難受,翻身要避。

  無憂哪肯讓他逃掉,將他抱住,壓得死死的,笑道:「看你還敢不敢咬我。」

  邊笑,又往他臉蛋上亂咬,在他粉嫩的面頰上留下大大小小許多牙印。

  惜了了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和別人嬉笑打鬧過,被她這麼一鬧,臉上又癢得要命,竟忍不住笑出了聲。

  想要說『不咬了。』但他笑得氣喘,竟說不出話。

  無憂從來沒見過他笑得這麼歡愉,他越笑,她越咬,真想他能一直這麼笑下去,而不是平時那死板板的模樣。

  他笑得快喘不過氣,逃又逃不掉,只能扭著身,轉開臉避讓,無憂一口咬在了他耳垂上。

  上次在『慕言軒』有過的那種陌生,而又奇怪的酥麻快意突然如電流般從耳上竄開,直撞向他腹間,勾起令他難為情的慾望。

  眼角的笑即時僵住,崩著身體,一動不敢動。

  壓覆在他身上的柔軟身體,隨著他的呼吸擠壓著他,體內古怪的渴望瞬間長大,他感到身體的變化,頓時慌了神。

  突然間竟想將她抱緊,反壓到身下。

  想著母親的話,她咬了爹爹,那晚他們就做了夫妻……

  無措的抬起眼,低喚了聲,「無憂。」

  無憂感覺到身下柔軟的身體,突然僵住,又聽他如貓兒般的輕喚,定眼看去,只見他面紅耳赤,緊咬著下唇,臉繃得緊緊的,眼裡儘是慌亂。

  壓在他腹間的腿,多了樣硬硬的東西,剎時明白是怎麼回事,即時愕住。

  與他一起,總覺得他像小狐貍一樣可愛,並沒往別處多想。

  剛才又玩得興起,全然忘了他終究是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有正常男人的性慾。

  不知又突然觸到他哪根神經,挑起他的慾望,真真是一個頭,三個大。

  知他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又極是敏感,不敢馬上丟開他。

  勉強擠了個看上去還算自然的笑,又捏了捏他的臉蛋,「別怕,正常。」

  惜了了放在身側的手,不安的揉著她的闊大的裙擺,「我……」

  「深呼吸……放鬆……別怕……」無憂試著慢慢從他硬邦邦的那處挪開腿,心裡苦得快擠出了汁,臉上還得裝作沒事一般。

  惜了了覺得身上一鬆,那種邪異的渴望更找不到地方放,在體內亂竄,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攥緊她的裙幅,向她貼來,「我難受。」

  「忍著。」無憂想也沒想,就吼出了聲,吼完見他驚了一驚,如受傷的小獸,忙乾咳了一聲,勉強笑道,放柔聲音,「男人都得學會忍,要不然隨時都可能起這反應,該怎麼辦?」

  惜了了迷惑不解,這感覺也就有過兩次,怎麼可能隨時?

  無憂無奈的呼出口氣,該不會又得給他上一堂那啥啥課……真是要命。

  「你平時在外面,看見一個漂亮的姑娘,或許就會這樣……不忍著,難道還能在大街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6:07 PM

166 同心結

  惜了了更加迷茫,想問,終是沒好意思問出口,放開她的裙幅,平躺下去,閉上眼,照她說的忍著……

  無憂見他老老實實的躺著不動,不敢再招惹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要問問題了。」

  惜了了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我想知道長寧的身世,或者她與芷蘭皇后有什麼聯繫。」無憂慢呼出口氣,她眼前浮過長寧第一眼看見她時,眼裡閃過的詫異。

  直覺她認得自己這張臉,起碼見過。

  自己長得和興寧一樣,如果她見過的是興寧,不該是這樣的神情。

  她不相信,長寧只是南朝長公主這麼簡單。

  所以如果自己猜的不錯,她就是當年用自己換子言的少女。

  可是年齡對不上,這裡面有貓膩。

  如果自己當真猜錯了,這次機會也不算浪費。

  起碼,以後不會為這件事去費心神。

  惜了了睜開眼,側臉向她看來,眼裡還有沒完全褪去的慾望,但她的問題顯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他眼裡的火在漸漸熄滅,不直接答她,反問道:「這次去祭天,見到了長寧公主?」

  「嗯。」

  「你認為她南朝長公主的身份有問題?」

  「算是。」無憂笑了笑,既然蘇家能是天下第一信息站,長寧前來的事,他不可能一無所知,「不能說,是嗎?」

  「涉及皇家的,按理不能。」惜了了看著她的眼,一眨不眨,「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險,我不想你有危險。」

  無憂失望的笑了一下,「那算了。」

  他伸手過來,握了她耳邊的髮束,「這件事,對你很重要?」

  「或許很重要。」無憂抿住了唇,這是她能尋找子言少得可憐的線索之一。

  「你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他仍看著她的眼,神態認真,沒了羞澀,也沒了窘迫。

  「問吧,如果我能告訴你,就告訴你。」

  「你是誰?」他能掌握蘇家龐大的信息網,絕對不是僅僅因為他是蘇家唯一的嫡親血脈就能辦法,靠的還有他敏銳的觀察力,舉止投足間對人心的揣摩。

  雖然據說她與常樂兒時長得一樣,但連她的親生母親對她都有所懷疑,他豈能不留心?

  然而他派出去查探的人,盡數無功而返,這種情況,在他這裡還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曾經令他相信,她就是常樂。

  然而在鳳止那裡,沉睡之中,是他生命最薄弱的時候,卻也是意識最敏感的狀態。

  他從小玩毒,試毒,嗅覺和身體的感知能力均比常人不知高出多少。

  那口陽氣,進入他體內,雖然只得一剎那間,但他聞到她體內獨特的梅香,那是平時別人聞不到的味道,只有在高熱時才會散出來的氣味。

  這些年,他見過興寧發燒,一身臭汗,絕無她身上那股寒梅般的冷香。

  讓他得到證明,她不是興寧……

  無憂即時驚大了眼,望著他的眼不答。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他眸子忽閃,她不是常樂,以後自己的事了了,可以帶她一起離開。

  「你既然認為我不是常樂,為何不自己去查?」

  「我查了,但查不出。」惜了了也不瞞她。

  「既然查不出,為何這麼說?」

  「我想證明你不是常樂,太容易,只需一點藥沫,就能讓你片刻間高燒不下……但我不願那麼做,我不想別人知道……」

  無憂打了個寒戰,他說的不錯,自己身上帶著特有的體香,只要高燒,就會散出來,而興寧未必有這股體香。

  體香一散發出來,自己就原形畢露。

  惜了了既然說得出讓她高燒,自然察覺了她的這個特性。

  「我也不知我算是誰……我不過是得以偷生的一縷殘魂,只不過無巧不巧的被送來了這裡,偏又和興寧長得一樣,所以……」無憂苦笑了笑,「我只是想有一個暫時的安身之地,等我的一些事辦妥了,就離開,一定不會給你帶來不便……」

  惜了了笑了,她只要不是常樂,是誰都不重要,拿著她的頭髮打結玩,「長寧公主的事,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自己知道就好,萬萬不可外揚。否則,你會死的很慘……」

  無憂見他把自己的頭髮和他的結在一堆,皺了眉往回抽,「我自然不會告訴別人。」

  「長寧其實是芷蘭皇后和齊皇的長女,北齊當年失蹤的長公主……長寧公主年幼多病,任南皇如何的保,仍在十歲時夭折。而南朝為了保住妹妹這世上唯一活著的骨肉峻宣公主,就瞞下了長寧夭折的事,讓峻宣公主頂了長寧的身份。南皇為了守住這個秘密,連自己的愛妃,長寧公主的母親,都殺了。如果有人知道,你知道這件事的話……」

  他說到這裡,就不再說下去,只要不傻,都能明白這裡面的厲害關係。

  無憂之前就懷疑過,但這時聽惜了了親口說出,腦中仍『嗡』地一聲響,搶救頭髮的手即時頓住,「她真的是芷蘭皇后的兒女中,唯一活著的嗎?」

  惜了了將她的髮縷奪回來,與自己的長髮並在一起,打著結玩耍,歪著頭看她,「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我不能再答。」

  無憂即時噎住,真是堵死人了,「你要怎麼才肯告訴我第二個問題?」

  惜了了臉上一紅,不答她的問題,突然問道:「無憂……剛才那樣,是不是就可以結成夫妻,生下孩子?」

  「哪樣?」無憂滿腦子長寧的事,對他莫名其妙的問題有些漫不經心。

  惜了了見她神智游離,全然無心的應付他,有些著惱,忽地一下坐起身,「就是那個,哎喲……」

  無憂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拍著胸口,正要罵,頭皮一痛,也『哎喲』一聲,轉頭看去,不禁啞然失笑。

  他居然把兩個人的長髮結了個同心結。

  將他拽了回來,免去頭痛之苦,這才想起他剛才的問話,揚了揚眉,目光不懷好意的往他下面溜去,故意拉長聲調,「你說那個啊……」

  惜了了問那話,已經是鼓著勇氣,被她陰陽怪氣的一逗,頓時漲紅了臉,窘得無地自容,即時又翻了臉。

  無憂忙一把握住他的髮束,不容他跳開拉痛自己的頭皮。

  惜了了頭皮剛剛繃緊,便老實的躺了回來,「你真是個壞女人。」

  「我從來沒說過自己好。」無憂一挑眉,攥著他的髮束,將他拉近些,「我們做交易吧,我有三百金珠……」

  「三百金珠?」惜了了眸子一明又一暗,試著問道:「那三百金珠,你哪來的?」

  「與你無關。」無憂撇嘴,眼裡閃過一抹異樣,銀狐雖然討厭,卻也不能平白把人家賣了。

  「三百金珠,我不稀罕。」惜了了不再追著問。

  「也是。」無憂洩氣,他有全天下最大的信息站,找他做生意的人,全是出得起價的人,他自是看不起三百金珠的。

  轉身,平躺下去,後枕了後腦,望著頭頂天花,他想要的是沙華……

  可是自己靠著沙華的血活著,如果用他的信息來與了了交易,不管了了如何對他,自己都是忘恩負義,這樣的事,她不能做。

  雖然得到的信息未能盡興,但這已經是天大的意外收穫。

  既然她是芷蘭皇兒的長女,如果子言是北齊被毒殺的太子,那就是芷蘭皇后的長子。

  如果他活著,不會不和姐姐聯繫。

  長寧,她唇邊露出一抹淺笑,深吸了口氣,「算了,我要回去了,謝謝你的生辰禮物,我很喜歡。」

  剛要起身,惜了了竟向她蹭了過來,手指一點點爬上她的腰,面色緋紅的道:「你教我生個孩子,我或許能告訴你許多……」

  無憂眉稍一挑,很乾脆的應了,「好啊。」

  惜了了長睫輕扇,斜飛的眼角媚態橫生,羞澀又興奮,「真的?」

  「真的,拿紙筆來。」無憂眉開眼笑。

  惜了了雖然不明白生孩子為什麼還要紙筆,仍望了眼窗邊書案上的紙筆,自己的頭髮又與她的結在一起,又實在不捨得解開那個同心結,索性將無憂一起拽到書案邊。

  坐到案頭為她磨墨。

  無憂攤開紙,提了筆,見了了眼巴巴的在一旁瞅著,既好奇又興奮,被她一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將臉轉開,等她視線移開,又立馬轉過來瞧她。

  瞄她的臉,又瞄她手中的筆。

  無憂被他這麼盯著,反而有些難為情,瞪了他一眼,「轉過去,不許看。」

  惜了了自己也害羞,認為她雖然無賴,終究是個女子,男女之事也免不了會害羞。

  輕咬了咬唇,當真背轉了身去。

  無憂想了想,在白紙上畫了進來。

  先畫了個類似卵巢一樣的東西,再在裡面畫了個球,註明『卵子』,再畫了一堆小蝌蚪,小蝌蚪游到卵子面前,被它吃掉,然後就變成了個小娃娃……

  無憂畫完,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用幼兒性教育法來教導小狐貍,應該合適……

  輕咳了一聲,「你可以轉過來了。」

  惜了了臉上火燒火辣的燙,扭扭捏捏的轉了過來,見無憂身上衣裳齊整,和剛才沒有什麼兩樣,微微一愣……



167 讓人頭痛的小狐狸

  無憂把手中畫稿往他面前一推。

  惜了了低頭看去,他從小習毒,擅於用毒,也就得瞭解人體,雖然不懂男女之事,但這圖卻是一看就懂。

  俏臉上紅了白,白了紫,紫了黑,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無憂見他臉色不對,知道沒合他心意,也不敢與他硬來,轉著眼珠子,打算先撤,反正來日方長,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試著去解同心結,見惜了了一臉煞氣的抬眼望來,忙堆了個笑,「如果覺得哪兒還沒明白的,我可以再畫得細緻些。」

  惜了了本來還能忍著氣,聽了她這話,哪裡還忍得下,美人臉漲得通紅,將畫稿向她擲去,「誰要你這個。」

  無憂七手八腳的接下畫稿,「那你要什麼?春宮?」

  惜了了的心更是卡得上不上,下不下,瞪著眼前無賴的女人,這氣更是騰騰的往上竄,「你……你混蛋。」

  『嗖』地一下站起身,兩個人結在一起的髮束頓時拉緊,二人痛的都是一抽。

  無憂忙握住他的髮縷,「你才混蛋呢,頭皮都要扯掉了。」

  惜了了走也走不了,回頭見桌案一角,放著裁紙用的薄刀,探身過去握了便往自己髮束上削去。

  無憂眼快,反手握了他的手腕一扭。

  惜了了沒防到無憂會出手,更沒想到她出手會如此利落,手上一痛,竟拿捏不住刀柄,薄刀跌落一旁。

  兩人這麼一拉一拽間,一齊向桌案後跌倒。

  無憂仰跌下去,胸前猛的一痛,一吡牙,跟著惜了了的身子實實在在的跌趴在了她身上,壓得她一聲哼悶,「見鬼,你怎麼這麼重。」

  惜了了鼻子磕在一團柔軟上,有些發酸,正在氣悶,聽了她罵,抬臉起來,正要還嘴,少女似梅似蘭的幽香飄進鼻息,心裡一蕩,不自覺的深吸了一口。

  想起方才鼻子上的柔軟感覺,很是奇怪,忘了回嘴,垂眼看去。

  眼前衣裳下鼓鼓的一團,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不知為何,他看著那處,那團鼓漲像有魔力般,勾得他挪不開眼,腹間邪火瞬間竄開。

  神使鬼差的伸了手上來,五指併攏,手掌貼住那鼓漲的側面握住,隔著衣裳仍能感覺到裡面渾圓的形狀,奇妙的感覺在手掌上傳開。

  心臟突突亂跳,從來沒有過的興奮和新奇,滋長開來,呼吸剎時失去頻率。

  手掌忍不住順著那處圓滾的形狀,慢慢撫上,到了盡頭,又再撫回去,掌間滿滿實實,十分舒服,讓他好想一直這麼摸下去,或者要的更多。

  無憂正痛得抽牙,胸脯上的撫摸觸感傳來,乳房上的痛感也隨之慢慢減褪,低頭看去。

  兩眼即時大睜,這小狐貍,居然在摸她……

  他如獲至寶的專注神情,卻又讓她生出些無力感,氣悶的瞪眼吼道:「你在做什麼?」

  「我……」惜了了對男女之事雖然懵懂,但也知道女子那地方是不能隨便碰的,被無憂一吼,心虛的往下縮了縮。

  握著她乳房上的手卻忘了鬆開,情不自禁的握緊,這一握,那種奇怪的感覺越加濃烈,誘得他想再用力些,他也就這麼做了。

  無憂氣得險些翻了白眼,握了他的兩條手臂,咬牙將他提了上來,哪知這一提,下腹二人之間,又多了個硬邦邦的東西,一愣之後,又忙將他按了下去,將那東西避開。

  她雖然臉皮厚,但終是沒出嫁的姑娘,男女之事也只看過,聽過,自己並沒實踐過。

  這一來,也鬧得粉面通紅,「你……你這個小色狐貍。」

  「我……我,我哪有……」惜了了被扣上了個『色』字,又羞又惱,但手掌間還有剛剛那奇妙的舒服感覺,『哪有』二字,便沒了底氣。

  無憂慣來都只有她摸人家的,哪有人家摸她的道理,也是發窘,屈腿在他那處掃過,「這是什麼,還說沒有。」

  「你不是說正常嗎?」惜了了愕了愕,更窘。

  無憂一怔,豎了眉,「可是,誰讓你摸我了。」

  惜了了見她如此,奇怪的咦了一聲,「你上次給開心的那……那種書,裡面不……不就有一幅,是這樣……難道你,沒……沒……」

  無憂氣得笑,將畫稿捲著往他臉上砸,「你豬啊,那是春宮,誰會拿自己來畫?」

  惜了了被她砸得面黑如鍋底,「那你怎麼會畫那東西?」

  「有種東西叫『抄』,你難道沒被你母親罰過抄書?」無憂翻了個白眼,看上去怪機靈的,怎麼一到了這上頭,就笨成這樣。

  惜了了頓時噎住,沒了氣焰,小聲道:「抄書,也不會抄那種不正不經的東西。」

  無憂挑了眉,似笑非笑,「不正不經,那你剛才在做什麼?」

  惜了了整張臉『騰』地一下,像起了火,「我……我……」

  「我……我什麼我,快下去,要壓死我嗎?」

  惜了了黑著臉,瞪圓了狐貍媚眼,看她一陣,突然俯下身去,將她肩膀抱住,去咬她的耳朵,「那樣就可以生孩子,是吧?」

  「嗯。」無憂頭大如斗,他居然還掛記著生孩子。

  「那我們來生吧。」他咬著艷紅的唇,斜挑的狐貍眼閃著異樣的興奮,卻又難掩不安和羞澀。

  「生你的頭啊,你當生孩子是養小貓小狗,養寵物?我真懷疑你母親是不是把你當小狐貍來養的。」無憂拿著畫搞砸他,每說一句,就砸他一下,將他的臉生生的砸成了黑的。

  這時只聽『撲哧』一聲笑,「自己都還是娃娃,還想生娃娃。」

  二人陡然一驚,朝聲音傳來處看去,不知何時,開心半依在對面軟榻上,笑嘻嘻的看著他們。

  惜了了大驚失色,慌忙從無憂身上滾下來,翻身坐起,將敞開的衣袍抄攏,臉紅如塗丹,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怎麼……怎麼不說一聲就進來了?」

  見他們望來,笑道:「我在門口叫了半天了,你們光顧著怎麼生娃娃,沒空理我,我只好自己進來等著。」

  無憂無語的望天,如果真是人家辦事,他能這麼眼巴巴的瞅著等,委實是厚臉皮。

  冷著臉,冷哼一聲,「要不我這位置換給你。」

  「我才不要。」

  「我才不要。」

  開心和惜了了異口同聲,說完雙雙一怔後,各自望天。

  無憂忍著笑,去解髮束上的同心結。

  開心看著二人連在一起的同心結,揚了揚眉稍,躍到他們面前的桌案上大刺刺的坐下,上上下下的看惜了了。

  惜了了被開心看得渾身長毛一般難受,迫得忙往後退了退,後背緊貼著墻,「喂,我才不要跟男人……你別這麼看我……」

  開心嘴角微抽,「我也不好這口。」指了指無憂,「你怎麼沒吐她一身?」

  恰好這時同心結解開了,無憂站起身,突然向門口叫道:「千千,去跟三姑娘說,開心答應今晚跟她同床暢談,叫她燙壺好酒等著。」

  開心臉色一變,「喂,丫頭,你別胡說。」

  無憂將手上畫稿卷,直接摔在了開心臉上,「你知道什麼叫胡說?」

  說完扭身就走。

  開心哈的一聲,「什麼女人嘛。」

  回頭見惜了了陰沉著一張臉,才想起前來的目的,「那邊開席了,半天等你們不到,不凡叫我過來看看。」

  無憂正要出門,聽見這話,不由腳下一停,這種事叫個下人傳話就好,何必叫開心跑一趟?

  「是有什麼事嗎?」

  開心輕咳了一聲,揉了揉鼻子,走到她面前,「也不是什麼大事,今晚你壽宴,王妃請了鳳止來,不凡讓我跟你說聲,多留個心眼。另外,女皇送來的三十二侍,今天也要放出來透透氣,你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兩個今晚給你侍寢,一個不留,未免拂了女皇的好意。」

  在屏風後換衣裳的惜了了,攏著長髮的手即時頓住。

  無憂怔了,侍寢?

  開心朝她笑了笑,手掌在她肩膀上捏了一下,「祝你好運。」

  無憂肩膀上微微一痛,向肩膀看去,見肩膀處衣裳的布紋被壓出一個小小的凹陷案圖,圖案隨著布紋慢慢彈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看開心,高大的背影已晃出門大,懶洋洋的道:「所有人都等著你們兩人了,別再琢磨生孩子的事。」

  無憂『呸』了他一聲,臉上也有些泛紅,回頭對屏風後叫道:「你好沒有?」

  惜了了從屏風後轉出,仍是墨藍的長袍,只是裡面已穿上中衣,一如她初時在茶苑見他時的端莊驚艷。

  他對上她的眼,臉便是一紅,垂下眼瞼,濃密的長睫便在幼細的面頰上投下兩抹弧形的投影。

  「我教你用毒。」

  「啊?」

  「如果你晚上怕那人煩你,就……」

  無憂哈的一笑,「他如果敢不老實,不用毒,我也能收拾他。」

  惜了了取出一個烏金指環,套到她手指上,抓著她的手,捏著指環,一擰,上面頓時彈出一點針尖,接著又是一擰,針尖又縮了回去,看不出絲毫痕跡。

  「只要劃破一點皮膚,就能讓人昏迷不醒。」

  「怎麼解?」無憂問完就開始後悔,他是只下毒,不解毒的。

  「不必解,三個時辰自然會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6:45 PM

168 和諧

  無憂與正夫未拜堂,與笄禮有關的事,自然落在二夫不凡頭上。

  家宴按理也就該擺在『寒梅冷香』。

  但不凡為人慣來不喜奢華,自己的院子比別的夫的住處反而更見窄小。

  照著王妃的意思,要無憂乘著今日,看看她另外的三十二侍。

  一來,不凡的住處難擠下這許多人。

  二來,不凡不願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進入自己院子,傷到他的寶貝梅花。

  所以將家宴換成了羊肉火鍋,搬到了後院溪水邊的涼亭。

  天正冷,能圍著火,既熱鬧,又自在,別說開心這幾個夫喜歡,就連靖王混在年輕人裡,也感覺自己年輕了幾歲。

  無憂的兩個兄長也丟開手邊的軍務,一同過來湊熱鬧。

  還沒到開席的時間,承之和越之已經拉著開心喝了開去。

  常樂的幾個夫,都不是花裡胡哨的人,平時穿衣的色調也都平實不打眼。

  鳳止抱了把豎琴依坐在亭子,一身彩紫的衣裳混在人堆裡,便亮得刺眼,他舉手投足間,布紋上的琉璃光澤便如水波一般漾開。

  無憂見他正與王妃低聲細語,不時引得王妃掩嘴而笑。

  皺了皺眉,真是花裡胡哨的一個人。

  再想到昨日所見,對這個人就說不出的反感。

  上前與靖王夫婦行過禮,又見過兩位兄長,便想擠到鍋邊取暖。

  王妃將她一把拉了過去,「你和鳳止也是認得的,今天他來是客,你做主人的,不能怠慢了客人。」

  無憂暗想,這是家宴,他本來就不該來,但他是姨娘請來的,這話敢想,不敢說,只得在也依著亭欄坐下。

  王妃見她對鳳止沒什麼好臉色,微皺了皺眉,起身道:「我得去盯著你爹,免得他跟年輕人混一堆,就當自己只得二八年紀,喝個沒完沒了,把舊傷喝發了。」

  鳳止忙起身,「王妃請自便。」

  王妃在無憂肩膀上輕輕一堆。

  無憂扁著嘴,「娘儘管去,怠慢不了他。」

  王妃這才走開,走向靖王。

  無憂折了一枝梅,放到鼻下聞了聞,神色淡淡的,也不尋什麼話說,環視著四周。

  見開心將了了拽了過去,承之和越之長年在外,卻沒見過了了,這時見他,禁不住稱奇,世間竟有比女人還漂亮的男兒,媚氣艷麗,偏不娘氣。

  越之遞了碗酒給他,「能喝不?」

  惜了了看著越之清冽的眸子,也是稱奇,越之是武將,使的是一柄青龍偃月刀,十分的沉重,以為他該是個粗壯的漢子,不想脫下盔甲,一身月白便服,看上去竟文秀清雅,與無憂有幾分相似,全然沒有武人的味道。

  接了酒碗過去,微微一笑,「能喝些的。」

  說完竟毫不猶豫的將那碗酒乾了,舉止雖然優雅,卻不失豪爽之色。

  越之劍眉一挑,「不錯,長得比大姑娘還漂亮,卻不娘娘腔腔,我這妹妹好福氣。」

  惜了了喝酒爽直,聽了這話,臉卻紅了。

  越之哈哈一笑,這小傢伙終是年紀還小,面皮薄得很。

  不凡提著酒給越之重新滿了酒,「他還沒長成呢,別為難人家。」

  越之濃眉又是一挑,「你這護短的毛病越發的長進了。」

  不凡笑了笑,拉了了了起來,「我們下棋去,你跟他們這倆兵蛋子喝酒,能死在這兒。」

  承之正和開心喝得高興,聽了這話,扭頭過來,笑道:「吆喝,他自個不喝酒,倒來掃我們的興,這可不行,罰酒。」

  開心提了個酒罈,捏了捏鼻子,「他們倆那點酒量,喝著也不痛快,倒不如我替他們喝,我一個人喝三個人的酒,跟二位將軍拚一拚,看誰先趴下。」

  承之和越多眉開眼笑,放了不凡,轉向開心,「這可是你說的,到時趴下了,別怨我們哥倆。」

  靖王樂了,一拍他肩膀,「這小子行啊,夠膽識,我跟你一家,我們喝他們倆。」

  王妃知道自己兩個兒子長年在軍裡,都是好酒量的,親手為靖王燙著羊肉,瞪了兩個兒子一眼,「悠著點啊,把你爹的舊傷喝翻了,我非剝了你們的皮。」

  承之和越之正在興頭上,被母親一說,便有些訕訕的。

  開心朝著不凡一擠眼,端了酒碗,「喝酒,喝酒。」

  不凡淺淺一笑,並不言語,拉了了了竟在一邊擺上棋局。

  靖王好酒,卻也好棋,這邊喝著酒,看著那邊下棋,又是心癢。

  不凡故意落錯幾顆棋,靖王看得著急,丟下酒碗,立到不凡身邊,「這棋哪能這麼下的……這裡……那裡那裡……不對……哎呀……不對……不對……」

  到得後來終於忍不住,將不凡擠開,自個坐了下去。

  開心將手背在身後,向不凡豎了拇指。

  不凡笑而不語。

  越之將開心肩膀一抱,挑了眉稍,「小子行啊。」

  開心單眼一眨,「這下可以放開了喝。」

  承之早開了壇新酒,三人嘻嘻哈哈的喝了開去。

  無憂看得有趣,『撲哧』一笑,這時方才原來興寧的這幾個夫竟是如此默契。

  鳳止見無憂只顧著看她的夫郎們,對他完全不理不睬,眼角斜飛,道:「郡主,想聽曲嗎?」

  無憂眼角都懶得向他掃一掃,接著看場中,看遍了每個角落,竟不見寧墨的影子,微微有些失望。

  目光回轉,眼裡的失望還沒來得收去,就對上不凡靜水般的眼眸。

  不凡微一沉吟,端了丫頭剛燙好的羊肉,分成兩份,向這邊走來,將羊肉遞給無憂和鳳止二人。

  在無憂身邊坐下,「平兒帶了話來,說寧墨腳踝痛得厲害,就不過來掃大家的興了。」

  無憂微微一愣,看向王妃,按理她笄禮,她的夫都該到場,寧墨也不例外,但寧墨不來,全然看不出姨娘有不悅的神態。

  「他的腳……怎麼樣?」

  「王爺和王妃坐不久,一會兒王爺和王妃走了,了了會過去看看,你不必擔心。」

  無憂默了下去,了了去了,也不過是以毒給他暫時止痛,哪能除根。

  鳳止『哧』地一聲低笑,「郡主對夫郎們可真是用心。」

  無憂吃著涮得極是鮮嫩的羊肉,很是愜意,眼皮略抬,「今晚還少了個人。」

  「呃?」不凡掃向場中,並不少誰。

  「峻珩。」無憂輕飄飄的瞟了鳳止一眼。

  鳳止將手中空碗遞給身邊服侍的丫頭,接了巾子,細細的抹了手,眼角勾著無憂,笑了,她果然知道,簪子落在了那院子裡,必被他發現。

  輕勾琴弦,發出一串和柳般的琴聲,自行慢慢彈唱起來。

  「風花月夜,月夜風花,水中月,霧裡花,哪堪知月思,又哪堪知花想,玉手弄梅,又豈能知梅意……」

  他長得妖孽,聲音卻清明婉和,僅憑著他手中豎琴伴奏,便蕩人心魂。

  無憂撇了撇嘴角,他倒有一副好嗓子,好唱功,不過對他曲子的意思,卻大不以為然。

  被人撞了醜事,竟還好意思,說她看見的不過是表面,並不能知道這表面下的真實情況,憑著這表面所見,就將他否認,也不問問他心裡所想,為何如此。

  鳳止看著她嘴角的譏誚,笑著仍唱自己的。

  並不指望一首曲子,能讓她對自己改變想法。

  不管無憂愛不愛聽,卻實實在在給這晚宴添了不少色彩。

  無憂拈了些雪,放入碗中羊肉上,遞給不凡,「髒了,吃不得了。」

  說完,伸手到鳳止琴弦上一陣亂抓,生生的將他的曲子抓得亂七八糟。

  鳳止只得停了下來,苦笑著看向不凡。

  不凡微微一笑,在他肩膀上一拍,「好自為之。」起身帶了碗離去。

  等不凡走開,無憂將手一攤,「簪子還我。」

  鳳止取出簪子,在手中轉了一圈,才悠悠的低聲道:「你在意這簪子?」

  無憂「嗯」了一聲,一把將他手中簪子奪了過來。

  鳳止用只得他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細語綿綿的問道:「幫你拾到了簪子,怎麼謝我?」

  無憂手一揚,將簪子拋入水中,只聽『卡嚓』地一聲極輕的冰裂聲,簪子便沒入水中,沒了蹤影,揚眉笑道:「你何時幫我拾到了簪子?」

  鳳止即時怔住,望向身邊水流,「你分明……」

  「分明剛剛拋下了水,是嗎?」

  鳳止笑了笑,默認。

  「是你眼花,看岔了,要麼就是我的記性不好,不記得了。要不然,你下水去撈撈,撈起來了,我就認,就向你道謝。」無憂笑嘻嘻的手托了腮看著下面溪水,「不過得你親自撈。」

  這溪雖然算不得太深,但冬月的天,早結了一層薄冰,雖然並非不能撈,但必然會弄得狼狽不堪。

  但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她量他丟不起這個臉。

  鳳止默然,繼而,挑起了眉,這女人……有趣……

  無憂又是一笑,「我餓了,要去吃東西了。」起身伸了個懶腰,剛走出兩步,聽身後撲通一聲。

  回頭,已經失了鳳止的身影,只剩下一把豎琴。

  奔回亭邊,果然見亭下溪面上的冰盡數裂去,水中紫影晃動。

  場中眾人也都趕上來,看個究竟。

  無憂無語望天,這妖孽是瘋的……



169 三十二侍

  『嘩拉』一聲水響,水滴四濺,無憂忙向後退開,紫影晃動,鳳止水淋淋的立在面前,臉被凍得發白,髮鬢上還沾著冰屑。

  他不理會透濕的衣裳,手上拈著那支簪子,遞給無憂,「郡主的簪子。」

  無憂僵在那兒,接不是,不接也不是,偷看左右,所有人的視線都停駐在她身上,只得接過簪子,勉強笑了笑,「謝謝你了。」

  周圍的人看著落湯雞一般的鳳止,大冬天的下水去撈支簪子,這慇勤獻得也煞是叫人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

  只有不凡看著無憂手中的『如故』,眼中沒有笑意,反而多了些憂慮。

  王妃雖然不知剛才發生的事,但也料倒是無憂故意為難鳳止,揚手趕人,「都喝酒去。」

  上前瞪了無憂一眼,喚著自己的丫頭,「趕緊陪著巫仙大人去換衣裳,叫人趕緊著熬些薑湯,大冬天的,可別受了涼。」

  無憂兩眼望天,實在不明白姨娘到底看上這個淫棍什麼,非要將興寧和他綁一堆。

  鳳止打她身邊走過,眸子微窄向她瞟來,如同畫出來的細長眼線斜飛,眸子深有一抹攝人的妖異邪媚,「一會兒再彈曲子給郡主聽。」

  無憂驀然一震,情不自禁的想往他眼底深處再看仔細些,一隻溫暖的手覆上她的眼。

  不凡極低的溫柔聲音在耳邊響起,「別看。」

  無憂後背即時滲出一層細汗,濕了裡面褥衣,對鳳止眼底的好奇,隨之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感覺實在詭異。

  眼前一亮,恰好見鳳止似笑非笑的看向不凡,而不凡卻無事般淡淡一笑。

  對無憂道:「我們去對面院子。」

  「有事?」無憂掃了眼場中一堆的人,這時與他單獨離去,似乎不合適。

  「你回來這麼久了,女皇送來的三十二侍,也該去看看。」

  ※※※※※

  明知只不過是個過場,隔壁院子仍是熏得香煙繚繞。

  無憂坐在正上方,望著下方跪伏在地上的三十二個少年,只覺得花花綠綠的一堆,滿滿的胭脂俗氣,便十分不耐煩。

  想著開心的傳話,無論如何要選上一兩個人,這些全是女皇的人,只怕不能像對開心那樣,直接弄昏完事。

  真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揉了揉開始發痛的額頭。

  感覺不凡向她低頭看來,轉頭過去,見他微微一笑,他的眼像灌滿了暖陽,心裡的煩悶隨之淡去不少。

  王妃見無憂心不在焉,一臉的不耐煩。

  知道這些少年,絕不可能入得她的眼,能坐在這裡已是顧忌女皇,想再指望她把這事辦得有模有樣,絕無可能。

  清了清嗓子,道:「都抬起頭來,報個名字。」

  眾少年抬頭起來,偷看上座少女。

  之前聽說她相貌極醜,今日一見,卻是不曾見過的絕色,歡喜的險些忘形,神色間儘是強忍著的雀躍。

  其中對自己外貌長相極有信心的,指著今晚對她眉目傳情,以色誘她選中自己。

  然看向她身側的不凡,那份自信剎時間支離破碎。

  以他所坐的位置,眾人都能猜到他便是這府中的管事人,也是常樂郡主的二夫—紇不凡。

  他們的長相身段,都是萬裡挑一的,平時又注重修飾保養,自認絕難有比自己更俊美的男人。

  雖然平日常聽說常樂從小迷戀二夫紇不凡,但認為常樂年紀還小,見的男子也少,所以才會迷戀那人,只要見了他們,自會是另一番想法。

  座上這位,相貌雖然姣好,與他們這些人一比,終落下一層。

  但只要看著他那雙眼,什麼相貌都不再重要,世間萬物在這雙眼的面前,均失了顏色。

  他從容淡然的儒雅之氣,更像是幽谷之蘭,將凡塵俗氣洗滌得一空;又如絕崖陡壁之松,傲視著天下,縱然天蹋下來了,也難動一動容顏。

  這等清絕遠曠之氣,又豈是他們這些以外貌取寵於人的俗脂庸粉能比。

  他眸色雖然溫和無害,但目光過處,卻自有一股叫人不敢平視的凜然之氣。

  之前想以美色誘惑郡主的妄想,偷偷揣起,再不敢拿不出,戰戰兢兢的報著名字。

  無憂百無聊賴,捂著嘴打了個哈欠,轉過頭去只瞅著不凡發呆,難道他當真要將這些脂粉氣都熏了天的男寵塞上她的床?

  鬱悶中,一輪名字下來,一個沒聽進去。

  不凡也由著她看,只是淡淡的一一看過下面那堆侍兒。

  無憂見他不理自己,也不像下午在姨娘那裡時那樣,偷偷寫字告訴她想法,心裡憋悶。

  索性趴在了一邊扶手上,拿眼神一下一下的戳他。

  不凡終於忍捺不住,眉宇間含了笑,向她看來,低聲打趣,「你這時該看下面。」

  「他們不如你好看。」無憂懶懶洋洋,扯了扯嘴角。

  她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以讓在座所有人聽見。

  王妃頭疼得直皺眉頭,而下面眾侍更是臉色發白。

  不凡輕咳了聲,不再理她。

  無憂也不以為然,笑了笑,接著拿眼神戳他,誰叫他不告訴自己,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下面名字報完好一會兒,無憂仍沒回神。

  王妃連遞了幾個眼色,也勾不回她的魂,只得咳了一聲。

  無憂才懶洋洋的看回來,「都起來吧。」

  下面那些男侍越加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不凡他們平日事務繁多,你也不能總纏著他們,教導嬤嬤說這些個侍兒,都是極難得的乖巧,先暫時領一兩個過去服侍,如何?」

  無憂眉頭微皺,冷冷一笑,說什麼服侍,不過是在她身邊安插一個眼線罷了。

  王妃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這是你皇姨的意思,並非為娘的主張。」

  無憂轉頭看向不凡,見他幾乎不容人發現的輕點了點頭,眉心越加鎖緊。

  王妃將她神態看在眼中,更認定之前是自己多餘,她此時神態,以及對不凡的依賴,像極興寧。

  無憂起身,慢慢步下臺階,走向那群花花綠綠的少年。

  還沒靠近,已被撲鼻而來的香粉氣熏得捂了鼻子。

  不再上前,淡淡道:「塗脂抹粉的站左邊,裸面的站右邊。」

  眾少年面面相覷,不知她這是喜歡塗脂抹粉,還是不喜歡。

  僅一頓間,見她臉色一沉,忙挪步左右亂跑。

  到得最後左邊被人擠得密密麻麻,而右邊卻只得一人。

  無憂不由的朝那人看去,只見他面色微黑,相貌俊朗,一頭長髮錦帶束在頭頂,只得正中鑲了塊青玉,一襲柳色袍服,腰間束著三指寬的織錦腰帶,墜著一塊青蓮環珮。

  這身打扮如同尋常人家的讀書子弟,剛才混在那些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少年中,越加的沒了顏色。

  這時單獨站在一邊,雖然單看相貌不如那一堆人俊美,但氣質上反而高出一頭,竟有鶴立雞群的感覺。

  無憂打量他,他也大大方方的向她看來,眸子靈動,即無怯意,也無喜色,全然不同其他少年。

  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向她抱手行禮,「小的四兒。」

  無憂輕點了點頭,視線落在他食指戴著的指環上。

  指環雕著的圖案竟和開心在她肩膀上一拍留下的圖案一樣。

  臉上不露神色,卻是心如明鏡,怪不得不凡神色怡然,原來早做好了安排。

  回頭對王妃道:「就他了。」

  眼角見不凡垂下眼瞼,長睫下有一絲一現即隱的欣慰。

  其他人萬萬沒料到,無憂選中的竟是長相最不出眾,又最沒扮相的那位。

  赫然驚覺,郡主的口味和尋常的皇家女子不同,又嫉又悔,卻又無可奈何。

  王妃自己嫁的便是以德服人,以一柄長戟橫掃天下的靖王,皮囊長相在她眼中也是最不足以為道的。

  看了四兒一眼,再看左手邊的那一堆人,暗讚,這丫頭看男人,果然有些眼光。

  點了點頭,起了身,「暫時就這麼定吧,先讓他在你院子裡服侍一陣。」

  出了這邊院子,王妃站定,「你兩個哥哥遇上了開心,怕是要喝個沒完沒了,你也不必過去陪著他們,回去休息吧。」

  說完又對不凡道:「你雖然自小和鳳止交好,但他終是客人,別怠慢了,你過去領了他去吧。」

  不凡恭恭敬敬的應了。

  二人行禮送走王妃,不凡才向無憂告辭,「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無憂瞅了跟在後面的四兒一眼,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既然人是他們安排的,後面的事,自然有他們的打算,無需她再去費神理會。

  四兒看向不凡。

  不凡道:「好生服侍郡主。」

  「是。」四兒這才轉身向無憂追去。

  千千黏在無憂身側,低聲問道:「你今晚真要跟他睡?」

  無憂拇指輕輕撫過了了給她的指環,笑道:「我確實不想跟他睡,要不跟你睡。」

  千千一愣,又手亂搖,「不行,不行,這可不行。」

  「為何不行?」

  「我可是黃花大閨女,怎麼能不清不楚的便宜了他。」

  無憂『噗』地一笑,眼一眨,「你想什麼呢?我是說你到我房裡跟我睡,他睡耳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6:56 PM

170 媚術

  千千頓時鬧成了大紅臉,回頭見四兒已經追了上來,神色古怪,顯然聽見了她們談話。

  又羞又惱,賭氣道:「王妃叫他給你侍寢,明兒王妃派人來問,郡主交不出東西,等著王妃責罵。」

  在西越,侍兒的初次侍寢,要向長輩交彩帕,證明侍寢成功。

  其實就是體外排精,在絲帕上畫個地圖。

  「是哦,明天要挨罵,這可怎麼好?」無憂故意為難,等千千臉上露出小小的得意之色時,望天道:「不過這事好辦,讓他跟你睡一次,不就有了。」

  千千被一口冷風嗆得險些緩不過氣,半晌才不敢相信的指了無憂,「你……你……居然懂……懂……」

  無憂將她的手按下,「書上有教……回去洗洗乾凈,我明早找你要東西。」

  千千窘得恨不得挖個洞鑽下去,再看四兒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們,氣得險些哭出來,一跺腳,「郡主,就會欺負人。」

  說完丟下無憂,飛快離去。

  無憂轉臉過去看向四兒。

  四兒神色即時一僵,垂著頭不敢看她。

  無憂嘻嘻一笑,「你該不會是稚兒?」

  四兒一愕,看了眼左右,也結了舌,「郡……郡主……」

  左右還另有下人跟著,無憂做了個鬼臉,不再逗他。

  四兒望著她纖細的身影,失了神。

  之前不凡交待,在她面前,只需隨她心意便好,可是現在看來,這個郡主全然不是照章辦事的人。

  萬一她真將他塞給那個丫頭,這心意實在不知該如何隨她。

  『慕言軒』……

  無憂捧著茶盅,笑呵呵的看著坐在前面的四兒。

  四兒被她看得渾身上下像長了毛一樣難受,手裡捧著著茶盅,飲不是,不飲也不是。

  千千雖然惱無憂胡說八道,但她終究是丫頭,回到屋裡,也不敢不進來服侍。

  臉上像塗了層厚厚的鍋灰,杵在屋角。

  好在無憂並不使喚她做什麼,才免了難堪。

  這時見四兒如坐針氈,反而覺得有趣,向無憂蹭過去,「郡主難道想讓他自個畫地圖,明天拿去交給王妃?」

  無憂轉頭過來,「你說呢?」

  千千撅了嘴,「我是未嫁姑娘,什麼事我都能依你,這事萬萬不能。你就是給他找個母狗,也別指望我。」

  四兒手一抖,茶盅跌在桌上,茶濺了一桌。

  無憂揚了揚眉,起身繞到四兒身後,突然用指尖在四兒耳根處輕輕一劃。

  四兒身體一顫,背脊挺得筆直,一動不敢動。

  無憂慢慢向他俯低身,湊到他耳邊吹了口氣。

  四兒緊張的全身肌肉都繃得發痛,顫聲道:「郡……郡主……」

  千千咦了聲,「教導嬤嬤怎麼教出來人?難道現在流行強攻弱受?所以教出來的侍兒也是弱受?」

  四兒不懂什麼是強攻弱受,無憂卻是哭笑不得。

  千千想了想,歪頭又道:「不對啊,強攻,嬤嬤自是不敢教,但對沒有房事經驗的女子,嬤嬤教個弱受出來,兩人一夜也辦不了事,她豈不是討打。」

  四兒這才聽出味來,微黑的面龐頓時紅得如同煮過的大蝦,喉間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無憂點了下頭,「你這句話才說到了點子上,不過不是嬤嬤沒教過,而是他根本沒學過。我說的,對是不對?」

  後面一句話,自然是問的四兒。

  四兒臉色微變,「既然郡主已經猜到,何必再問。」

  無憂笑了笑,果然……

  不知不凡和開心用什麼辦法,將三十二侍中的一個調了包。

  「睏了。」無憂伸了個懶腰,走向床榻。

  千千朝耳房一指,對四兒道:「耳房有兩張榻,你自個將沒有人睡的那張收拾出來。」

  不料,四兒起身道:「郡主,今晚紇公子吩咐,在下必須留在這裡。」

  在下?無憂轉身過來,重新打量四兒,「你不是府裡的人?」

  四兒不答,看向千千。

  「不妨,千千是我的人。」

  「紇公子吩咐,這件事,只能讓郡主一人知道。」

  千千知趣的退下,順手帶上了房門。

  無憂走到裡間榻邊坐下,這間臥室修得極妙,只要外間沒有人,任誰也聽不見這裡間的聲音。

  「你可以說了。」

  「不瞞郡主,我是紇公子從苗疆請來的術人。」

  「我這裡何需術人?」無憂暗驚,難道他看出自己並非正常的活人?

  「過去不需要,但以後只怕難免會用得上,特別是今晚。」

  「那你修的是哪方秘術?說來聽聽,我看是否當真用得上。」

  「在下修的是破術。」

  「何為破術?」

  「破術,是根據修行者的修為來破幻術,破蠱術,破媚術,破施術,破生死之術……」

  無憂的心臟陡然一緊,她的復活,便是生死之術的極端秘術,「那先生修到了哪層?」

  「不才剛剛可以破媚術。」

  「不知這天下誰可以破生死之術?」

  「據在下所知,普天下還沒有人能破生死之術,就連在下的師傅也只能破施術。」

  無憂暗鬆了口氣,「那不凡叫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防神巫的媚術。」

  無憂吃了一驚,腦海裡浮過鳳止眼底深處的那抹攝人的妖嬈邪媚。

  點了點頭,指了指千千為自己在軟榻上備下的被褥,「那只有委屈先生在那榻上將就一夜,明日再給先生另備廂房。」

  「郡主不必客氣。」

  四兒見她說話不再像剛才那樣古里古怪,鬆了口氣。

  無憂上床,落了帳幔睡下。

  也不知是不是這兩日過於辛苦,頭一落了枕,不久就沉沉睡去。

  睡夢中,感覺身上有人壓覆下來,將她攬住,親吻著她的面龐,順著面頰一點點吻下,含住她的唇,溫柔的吮吻。

  她彷彿慢慢的醉在了他的唇舌之中。

  他的手力道適中的揉著她的身體,滿含柔情的聲音在她耳邊一聲聲的低語,「別怕,有我……你很快會醒來,別怕。」

  腿被分開,那隻手輕撫上她的大腿內側,輕輕的摩挲,酥癢,慢慢的向上,滑上她敏感的濕滑之處,電流般的快意瞬間傳開。

  她身體禁不住的顫,猛的併攏腿,卻被他的腿擠在腿間,合不攏去,只能由著那異樣的刺激快感一波強似一波的傳開。

  在她再也無法承受這份快意之時,他將她的腿壓開,燙得灼人的粗大亢奮抵了她那處,輕輕的磨,直到她喘息連連,才慢慢沉腰。

  耳邊仍是他柔得如同春水暖絮的聲音,「別怕,很快就會沒事。」

  她感到自己被完全撐開,尖銳撕裂的劇痛瞬間傳開,還沒來得及反應,聽見另一個聲音冷哼一聲。

  剎時間,耳邊的柔聲細語,身體的痛盡數消失,猛的睜眼,燭光隨著風在帳幔上搖曳,是自己的床榻。

  左右看去,身邊並無他人,背心冰冷,卻感到腿間濕膩一片,花徑處微微抽搐,殘存著沒能完全盡興的奇怪快感。

  剛才的一切,真實的不像是夢,臉色微變,翻身坐起,拋開床幔。

  見四兒正盤坐在軟榻上,垂眉閉目,神色凝重,額頭上滾下斗大的汗珠,面前擺了個小小的八卦,一手豎著兩指點著小八卦,一手按在胸口,唸唸有詞。

  無憂閉眼,深吸了口氣,再次睜開,躍下床榻,不及穿衣,只隨手抓了件裘皮大氅便衝向門口。

  四兒睜開眼,想阻止,然僅這一分心,便有些不支,忙重新凝神鬥法,不敢再一心二用。

  無憂直奔向『寒梅冷香』,逕直推開廂房門。

  見鳳止衣衫半敞,以手撐頭側臥在錦被中,眸子半闔,手指輕揉著被面,那動作就像剛才夢中那個人揉著她的身體。

  無憂粉紅漲得血紅,怒氣險些焚穿她的胸腔,罵了聲『無恥』。

  他抬眼起來,妖嬈嫵媚的眼灼灼的向她焚來,聲音帶著似歡愛中的沙啞,「來了?」

  無憂冷哼一聲,大步上前,揚手就往他臉上摑去。

  他身體翻滾避開,手臂一伸,卻勾了她的腰,黏身上來。

  無憂反扭他的手臂,卻被他以一種意想不到的角度拖拽著倒向床榻。

  他像是對她的招式極為熟悉,輕鬆避開她的進攻,身體像蛇一樣將她纏住。

  她一時間,竟沒能將他甩開。

  他在她耳邊低笑,「我聞到了情慾的味道。」

  「下流。」

  無憂情不自禁的一夾腿,引來他又是一聲悶笑。

  他含住她的耳垂,輕輕的舔,「那男人是誰?」

  「無恥妖人,自己作怪,還敢問我?」無憂突然發力,翻身坐起,將他的手反絞住,死死按住,令他動彈不得。

  鳳止也不掙扎反抗,扭過頭,媚笑道:「我倒希望是我,可惜……」

  無憂耳垂上的濕意,被風一吹,涼嗖嗖的,突然發現,他的舌頭冰冷,眸子一窄,飛快的空了隻手出來,向他衣裳內摸去。

  赫然發現他的身體如同自己一般冰冷。

  而夢中的那人,卻溫暖得如冬天的艷陽,能將她的冰冷的身體和血液,一起暖去。

  光是想想,都舒服的忍不住嘆息。

  與身下這具身體是天地之別。

  倒抽了口冷氣,「你身上怎麼會這麼冷?」



171 我想要她

  他體溫比常人低了不是一點半點,不過鮮少人會留意,就算偶爾有人覺得他身體很冷,也會因為他身份特殊,又是修行之人,不會多去猜想。這時被無憂這麼一摸一問,不由微微詫異。

  想到之前無憂觸碰過他,那時便感覺她的手極冷,只是那時一觸便鬆,而且冬天,手冷並不奇怪,所以並沒多想。

  這時不由的起了疑心。

  邪眸半窄,重新審看向她的面頰,若有所思。

  突然飛快的反手去捉無憂的手。

  無憂想起不凡曾經說過,他精通生死陰陽之術,而自己體溫也是異常,哪能讓他捉住。

  閃身避開,隔著衣裳,抓住他的手猛的一扭,仍絞著他的手臂,將他壓在床上,森然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鳳止半扭著身子,轉頭過來,敞著的青蓮紫袍從肩膀上滑下,燭光在他光潔的肌膚上輕柔拂動,鬆鬆半挽著的烏髮滑下,半掩了艷紅如塗丹的唇。

  懶散半睜著的眸子裡未褪的情慾絲毫不掩,聲音更是滲著濃郁的誘惑,「你認為我能做什麼?」

  「少裝。」無憂冷笑,剛才如果不是四兒的那聲冷哼,將她驚醒,那叫人不堪的夢境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鳳止像泥鰍一般從她手下滑出,突然撐身湊近她,無憂忙往後避,後背抵了床欄,再退不開,正要往一旁滾開,他手臂撐上床欄,攔下她的去路。

  「剛才不是很快活嗎?如果不是有人搗亂,早就該欲死欲仙了。」他眼中波光蕩漾,聲音也越加的誘人,竟像是方才那隻手,在她私祕的敏感處撫過,炙熱的氣息噴拂著她手上肌膚,絲絲的癢,「你歡愛的樣子,真美。」

  「你是不想活了。」無憂又羞又窘,惱羞成怒,臉上黑如鍋底,手上用力,只聽一聲極輕的骨骼錯位的輕響。

  鳳止痛得臉色剎時慘白,悶哼一聲,眼角卻輕輕挑起,笑著吸了口氣,少女幽香中透著一縷清新得如同初開墨梅一般的冷香,愜意的瞇上眼,「你熏的什麼香?」

  無憂暗暗心驚,剛才急著過來看他在搞什麼鬼,竟沒留意,剛才幻境中真實得如同親身經歷的暢意,令身體滾燙,將體內隱著的體香逼了出來。

  「少玩花樣,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不過是個小小的玩意,助你勾起一些美好的回憶,不想……嘖……嘖……竟是如此的香艷銷魂,卻不知是哪位男子能讓郡主心心念念到此?」他抬手起來,去撫她微露在大氅繫帶下的鎖骨。

  「胡說,分明是你在搗鬼。」無憂豎起了眉頭,將他的手打開,她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回憶,不過那情境,如同上次做過的春夢。

  「原來你認為,夢境中的男子是我……」鳳止眸子陡然一亮,「我倒希望是我……難道那個人跟我長得一般模樣?

  無憂冷哼一聲,突然捏了他的下巴,抬得高些,仔細辨認,這張臉和冥王當真一般無二,「你剛才所施的是媚術?」

  「如果僅是媚術,早被你房裡那位給破了,不過是以媚術為引子的施術,他居然也能順著媚術勉強破得。不凡那小子,為了防我,沒少費心思。」

  鳳止腕關節被無憂卸掉,痛得額得冷汗直冒,神情間卻渾不在意,金褐色的眸子妖嬈不減。

  「難道你對我施的下三濫手段就是施術?」無憂是由千古傳流下來的秘術而得以重生,她始終認定,既然自己能得以重生,子言或許也能。

  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都是秘術有關,這時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精通秘術的傢伙,豈肯輕易放過。

  鳳止嗤笑出聲,「天下秘術,豈有下三濫之說,再說施術有千萬種,昨夜不過令你重溫一下埋在內心深處的記憶。自己還有這麼一遭過往,一定很意外吧?」

  「胡說。」無憂暗暗心驚,口中否認,內心卻開始迷惑,以前昏迷,冥王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

  但那個人,她敢肯定不是冥王,耳邊彷彿響起低柔的聲音,「我叫寧墨……安寧的寧,書墨的墨,你呢?」

  手心漸漸滲出冷汗。

  鳳止又是一聲低笑,「好一個口是心非的姑娘……」

  在無憂失神之時,突然掙脫出去,手臂勾攬住她的腰,猛的往後一帶。

  無憂赫然驚醒,正要還擊之時,他已覆身下來,將她壓住,「想不想跟我試試,那夢裡是真是假,你一試便知。」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修長的粉頸。

  她的肌膚雖然也是偏冷,但才得了寧墨的那許多血,細摸之下,卻帶著些溫熱,與他身上如同死人般的冷又是不同,「他手法生澀,房事上是個稚兒,豈能與我比得。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男女之歡,什麼才是銷魂,我能給你的,和你夢裡的那男人所給你的,可是天壤之別……如何……郡主……」

  他的聲音如同在花蔭下埋了數百年的陳年老酒,光是這麼聽著,便能讓人醉去。

  說完屈膝挪到她腿間,突然往上一頂,一擦一蹭。

  「你真是無恥下流。」

  強烈的異樣刺激從那處瞬間傳開,無憂腿間一抽,腿根即時繃緊,眼裡露出殺氣,正要動手。

  身上一輕,身上近乎半裸的男子,被人提了起來。

  無憂向床邊看去,不知不凡何時站在床邊,正握著鳳止的手腕,一拉一送,只聽『卡』地一聲。

  鳳止痛得一抽,脫開的關節已經接上,一拂遮去面頰的長髮,慢慢踱到桌邊坐下,倒了茶喝,瞟了無憂一眼,摸了桌上放著的折扇,關節剛剛接好,使不上力,手一抖,扇子落在地上,懶得再拾。

  不凡抓住他的手腕,「別傷了四兒。」

  鳳止笑看向不凡,「他是你的人,我自然不會把他如何。」

  不凡放開他,走向床邊,去扶無憂,「你沒事嗎?」

  他提起鳳止,看著像是在救她,但實際上,卻是免了鳳止傷在無憂手下。

  無憂惱他助鳳止,將他的手拂開,躍下床,「一丘之貉。」

  不凡不惱,笑了笑,「他是王妃請來的,你傷了他,豈不是多事?」

  無憂眉頭微鎖,姨娘不會不知鳳止是怎麼樣的人,弄他來到底是什麼目的。

  當著不凡的面,夢境之事哪敢再提,瞪了他一眼,冷看向鳳止,「你再敢對我做這種下作之事,別怪我不客氣。」

  鳳止揚眉一笑,真是有趣的女人,可惜了……

  睨向不凡,見他目光一直追著無憂的背影,直到無憂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也不收回,戲笑道:「不跟去?」

  「你幹的好事,她這時豈能待見我?」不凡蹙了眉頭,拾了地上扇子,擱上桌面,「你看見什麼?」

  「什麼待不待見,不過是嘴上說說,只怕這才是真正目的。」

  不凡笑而不答。

  鳳止拿起折扇,立在他身邊,手壓了他的肩膀,用扇柄將他的臉轉過來,「如果我說,我看見她和一個男人……你會如何?」

  不凡沉肩將扇子推開,「那男人是誰?」

  鳳止挑眉,「如果我說,我沒能看見那男人是誰,是不是能合你的心意。」

  不凡暗鬆口氣,眸色微暗,她是殺手出生,雖然本性善良,卻也是個下得手的人,「別再去招惹她,她惱了,沒準真能殺了你。」

  「難道你知道那男人是誰?」鳳止嘴角笑意斂去。

  「不知。」他轉身外走,「早些休息。」

  「你到底想捂著什麼?為何不許我查?」鳳止臉冷的下去。

  「查出來了,又能如何?損人,未必利己。」不凡站定,輕嘆了口氣。

  「我不過是想拿回自己失去的,有何不可?」鳳止握緊手中扇柄,眼裡迸出怨恨之色。

  「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你就是尋到了,也未必能要得回來。何不放開來,開開心心的活一回?」

  「你何時變得這麼虛偽?」鳳止笑著依回床榻,「你不過是怕我傷到她,讓你失去在這府中的靠山。」

  不凡默然,過了一會兒,看向床上慵懶妖嬈的男子,「我想要她。」

  鳳止手中折扇『啪』地一聲跌在床榻上,一怔之後,弓身拾起,「你要不起她。」

  「要不要得起,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不凡吁了口氣,轉身走向門口。

  「你答應我的事,如何能反悔?」

  不凡在門邊停下,「不曾反悔。」

  「當初,你說將她給我,為何這時卻自己想要她?」

  「裝傻。」不凡瞥了他一眼,揚長而去。

  鳳止仰躺下去,額頭赤辣辣的跳痛,果然不凡已經發現,此常樂非彼常樂……

  腦海中浮上無憂在幻夢中喘氣的模樣,身下一抽,還沒熄去的邪火瞬間燃燒起來,喉間發出一聲惑人悶哼。

  半瞇著了眼,閱女無數,他能讓那些女子,在掌心間,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而他自己本人,卻並無多少感覺。

  方才幻夢中,看著她醉人的迷情之色,竟險些洩了身子。

  如果不是如此,就憑著四兒那點修為,豈能破得去他的施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8:05 PM

172 不容觸撞的情

  無憂一口氣奔到『墨隱』,直竄上青竹臺階,手指還沒碰到竹門,就停了下來,握成拳,垂了下去,慢慢轉身。

  一陣車輪聲響,心裡砰的一跳,抬起頭來,一抹清蕭孤寂的人影停在臺階下。

  目光一對,均是怔怔失神。

  過了好一會兒,寧墨回神過來,抬手朝輪椅後面的平兒打了個手勢。

  平兒推著他從從無憂身邊繞過。

  「寧墨。」

  寧墨在她身邊停下,不轉頭看她,靜靜的等。

  墨黑的長髮被風揚起,在青色有衫袍上來回輕拂。

  俊美無匹的面龐沒有任何表情,月夜下琉璃般的眸子裡撒著點點碎星,給這寒夜平添了許多清冷寒意。

  天冷,他更冷。

  無憂一堆的疑問在嘴邊打轉,就是說不出來。

  說自己做了個春夢,春夢裡的男主角是他……問他這夢是真是假?

  這話任誰聽了,都會認為她腦子有問題。

  寧墨等了一陣,不見她說話,便要進屋。

  「寧墨。」無憂搶前一步,攔下他,昏迷前分明看見的是他,「我……我想和你談談。」

  寧墨猶豫了一會兒,看了平兒一眼。

  平兒意會退去。

  無憂忙站到平兒方才的位置,推寧墨進屋,順手關了房門。

  去點上燈,才重新回到他身邊,蹲身去揭他的袍擺,「聽說,你的腿疾發作。」

  寧墨手握了手柄,轉動輪椅,想避開她的手,輪椅碰到她的身體,她動也不動,根本沒打算讓開。

  他怕傷了她,沒敢再動。

  她握住了他的小腿,輕輕抬起,將他的腿放在自己的膝頭上,小心的除去他的鞋和襪,暗紅凌亂的傷疤顯現在她的眼前。

  以前不知看過多少傷者,再恐怖的傷,給她的感覺只有觸目驚心。

  而他腳踝上重重疊疊的傷,卻刺痛得著她的眼,心裡絞痛不已。

  她的手不像以前那麼冰冷刺骨,帶著微微的暖,握住他的腳,感覺他的腳冷得像塊冰。

  他的心突然懸起,四下裡靜得出奇,彷彿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身上熟悉的淡淡幽香飄來,叫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試著想抽回腳,卻動不得絲毫,對上她夾雜著些複雜神色的眼,不敢多看,輕輕轉開臉,「你回去吧。」

  她不答,拇指按著他的腳心,微微用力,按摩著他的腳心。

  他怔了,只覺得她手上的暖,順著腳心,直淌進心房,心裡麻成了麻。

  緊握著手柄的手,用力到發了麻,也不知道。

  「有麻痺的感覺嗎?」無憂不抬頭,每次看見他,心底深處就有一種,她自己也不能懂的萌動。

  她過去認為,是因為他有一雙和子言很像的眼,但有這兩次古怪夢境,她知道之前的想法是自欺欺人。

  他暗嘆了口氣,「別再費神了,回去吧。」

  無憂不理,低頭認真的完成整套按摩,才抬起頭。

  驀然發現他凝視著她,眼裡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溫柔,即時怔住。

  他等發現她看向他,才慌忙轉開視線。

  無憂為他重新穿好鞋襪,輕輕的放回輪椅腳踏,垂下眼瞼,將視線落在他膝蓋處,「寧墨,我們以前認識,是嗎?」

  寧墨身子一震,警惕的審視向她,她小臉緊張的發白,不敢抬頭,垂著的長睫不安的輕顫,冷冷道:「何來這番說法。」

  無憂漲紅了臉,「是鳳止……對我用了施術……」

  「你信他?」寧墨眸子陡然一沉,清蕭冷漠中摻上一股森然之意。

  「我……」無憂抬眼看見,嚇了一跳。

  他眼瞼一垂,那股森然狠意褪得無影無蹤,聲音更是冷得浸骨,「我累了,你回吧。」

  無憂看著他冷漠的神態,像在胸腔裡揣進一捧冰,寒氣一絲一絲打心裡透出,畢竟是些沒憑沒據的東西。

  不管是真是假,他不願答,她便不能迫他,慢慢起身,「寧墨,我想抱一抱你。」

  他眸色忽閃,向她看來,燭光下,黑沉沉,難辨神色,扣了金針在手,慢慢垂下眼簾,聲音輕如微風,透著絲涼冷意,「下不為例。」

  無憂沒想到他會同意,心臟如同搗鼓一般,眼裡情不自禁的盪開笑意,慢慢上前,俯低身,將他抱住。

  寧墨手指拈著金針,深吸了口氣,聞到她身上殘留著的,只有極致的興奮和高熱才會散發出來的寒梅冷香。

  只要這一針下去,她將陷入昏迷,再次醒來,便會失去所有記憶,包括她是誰。

  她將會如同新生嬰兒一般,重新看這個世界,重新認識身邊的所有人和事。

  這樣的環境或許會將她洗滌成第二個興寧,她也將以興寧的身份永遠的生活下去。

  漆黑的眼裡平靜無波,心裡最深處卻有利刃來回絞過,只絞得他一顆心鮮血淋淋。

  無憂面頰輕貼他冰冷的面頰,與夢中的他溫暖的肌膚是天壤之別,然而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青竹幽香,卻如此熟悉,不由輕喚了聲,「寧墨。」

  她心裡的無助和迷茫隨著這聲輕喚細細淌出,輕柔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依戀。

  寧墨手輕輕一抖,針尾刺進自己的手指,如何下得了手。

  失去所有記憶,只剩下空殼的軀體會何等空虛。

  如何能讓她忍受這樣的空虛。

  嘆了口氣,閉上了眼,「回去吧。」

  無憂輕點了點頭,睜開眼,放開他,退了開去,「謝謝你。」

  他不答,背轉了身。

  直到聽見竹門輕輕的合攏,才轉頭向窗外看去。

  看著她單薄的身影沒入黑夜,一聲嘆息,「無憂,別記起我,我要不起你。」

  ※※※※※

  無憂剛回到『慕言軒』,便有小丫頭,送來信函。

  她接過一看,卻又是鳳止,約她明日聚一聚,冷笑了笑,對小丫頭道:「你去回他,別明日,就今夜。」

  打發走小丫頭,去耳房將睡得正香的千千,提了起來。

  千千被吵了好夢,一肚子怨氣,聽無憂說完,眼睛一亮,哪裡還有瞌睡,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無憂一挑眉,朝著儲著三十二侍的偏院去了。

  那些侍兒,本以為親近郡主近期內沒了戲。

  沒想到,才過了半夜,郡主居然親自來了,只道是四兒沒能合她心意,所以現在才會來重新選人,一個個手忙腳亂,只恨不得在最短時間將自己打扮得能勾人心魂。

  無憂正喝著茶,聽宋嬤嬤在門外傳話,說眾侍兒都到了,朝千千使了個眼色。

  千千抱了個本子,揚聲道:「都進來吧。」

  片刻間,寬暢的廳堂便被擠得滿滿的。

  無憂瞟了這些個夫侍一眼,哭笑不得。

  之前這些人,還花花綠綠的,唯恐不夠搶眼,現在一個個穿得簡直跟和尚一樣,能有多素,就有多素,扮得能有多正經就有多正經。

  得,全中四兒毒了。

  千千撇了嘴,拉了拉無憂衣袖,瞟著那一堆帶髮修行的和尚,「郡主,你能有感覺不?」

  無憂輕飄飄的掃了場中一眼,「裹得跟粽子一樣,你有感覺?」

  千千搖頭。

  無憂哼了一聲,「兩盞茶功夫,全去換了,再這德性,就別回來了。」

  下面的人一聽,懵了,之前選人,偏選了個最素最保守的四兒,現在他們比四兒有過之,無不及,她反而沒感覺了,心裡一慌,實在不知怎麼才對她胃口。

  宋嬤嬤前思後想,剛才有王妃在場,而王妃又是個一頭紮在靖王身上的人,思想上難免古板。

  郡主選四兒時,沒準是為了討母親歡心,才迎合王妃的喜好,選了四兒。並非自己喜歡,要不然也不會大半夜的自己跑了來重新要人。

  乾脆把心一橫,只能賭上一把,在門外對這些人一陣耳語。

  等這些人再回來時,無憂險些被茶給嗆著。

  這些人,剛才有多少衣裳,裹多少,唯恐多露了一寸肉。

  現在是敝胸的敝胸,露大腿的露大腿,有大膽的甚至薄紗上陣,裡面只在關鍵地方,勉強的遮掩了一下,走動間,不時的跑跑光,勾得人很往裡看明白些。

  宋嬤嬤在門邊偷看無憂臉色,見她神色古怪,但兩眼卻在這些侍兒身上亂轉,尤其是那幾個大膽的身上。

  暗暗竊喜,這次怕是對了。

  果然,無憂點了穿得最少的幾個,外加了兩個舉止間最風騷的。

  ※※※※※

  鳳止看得出無憂對幻夢中的事,是真不記得。

  不過換成任何人經歷了那樣逼真的幻夢,不會不好奇,想知道真相,所以他有信心無憂肯定還會再見他。

  正因為這樣,才敢緊接著向她發出邀請。

  只是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麼爽快。

  不凡聽完丫頭傳話,皺緊了眉頭。

  鳳止朝他一揚眉稍,起身就走。

  不凡不知他之前對無憂做了什麼,這時無憂相邀,他自不能攔著,見鳳止走開,從他身後握住他的肩膀。

  鳳止笑著用扇子將他的手一拍,「這可是她請我。」

  不凡只得放手,「不許亂來。」

  鳳止挑了一邊的眉,笑了,「你我對『亂』字,想法相差甚遠,你不如直說,不許碰她。」

  不凡默然。



173 調教


  鳳止哈哈一笑,「我不碰她,但不能保證她不碰我,我不是你這等坐懷不亂的君子,如果她碰我,我可就難向你保證。」

  「你看錯了她。」不凡從他身邊走過,先行離去。

  鳳止出了『寒梅冷香』,就有丫頭領著他進了後院備好的廂房。

  房間極大,到處掛著輕紗羅帳,剛熏的香,煙霧繚繞,裡面半透屏風畫面著各式相偎相依的男女,往這屋裡一坐,就如同沐在了春色中。

  鳳止面帶桃花,斜眺著那方雲英石屏風,慢慢啜著清茶,嘴角噙笑,這次怕是不凡看走了眼。

  沒一會兒功夫,見無憂帶著千千款款進來,也不起身,輕搖頭扇子,媚惑人的眼微微瞇起,笑吟吟的看著她,「就這麼迫不及待?」

  「你確實迫不及待了。」無憂笑著笑到他身側,接過丫頭奉上來的茶,輕輕的吹了吹茶葉。

  淡定得讓鳳止一時間分不清她是做什麼想法,現在這份矜持到底是故意裝出來的,還是她當真本來就如此。

  他歪著頭看了她上陣,臉探過桌,向她貼近,眸子裡流光蕩漾,像釀了千年的老酒,叫人看上一眼,便能就此醉去,「春宵苦短,何況只得半夜,難道郡主想在這裡喝茶到天亮?」

  無憂挖了挖被他呼出的氣搔癢的耳朵,「確實不該浪費春宵。」

  朝千千遞了個眼色。

  鳳止以為她是支千千退去,眼裡的琉璃光華越加的醉人。

  不想,千千只是拍了拍手掌,然後走到書案前攤開紙筆,就勢坐在一側磨墨,全然沒有要退下去的意思。

  意外中,聽見門外細碎的腳步聲響起,轉頭看去。

  見幾個花裡胡哨,有的甚至幾乎穿了衣裳等於沒穿的少年,含羞帶澀的垂著頭漁貫而入。

  搖著的扇子頓時停住,迷惑的看向無憂,她這是唱的哪齣?

  無憂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淡淡道:「都散開吧。」

  這些侍兒得了宋媽指點,只當郡主口味重,喜歡多人一起玩樂。

  他們本是皇族挑出來,放在後宮的侍寵,平時所學也是如何討女皇,公主歡心,自沒有那麼多羞恥之心。

  聽郡主放了話,便三三兩兩的各自散開,或坐或臥,擺出的姿態自也儘是誘惑之色。

  鳳止眼裡的笑意漸漸褪去……有鬼……

  「郡主,這是……」

  無憂笑了笑,起身走到桌案後坐下,「你看,我這些侍兒比你如何?」

  鳳止瞟了那幾個侍兒一眼,低低一笑,反問,「郡主認為呢?」

  無憂提起筆試著墨汁的濃度,「畫虎畫皮,難畫骨……他們是皮,你卻是骨……」

  「既然如此,郡主為何還要有此一問?」

  「因為你看得出他們的不足,才能調教得了他們。」

  「調教?」鳳止皺眉,難道當真是自己想錯了,她並非為了那夢境,而是衝著那件事。

  「嗯,如何?」無憂淺言淡笑。

  「調教他們,對我有何好處?」

  「如果調教得好,允你入府。」

  「這有何難,你想要如何調教法?」鳳止挑眉,媚態橫生,掃了眼千千,直看向無憂,這屋中可只得她們兩個女人。

  無憂起身,繞著他轉了一圈,抓了他的扇子在手,托了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高些,這張臉和冥王實在全無二樣,可這性子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自然要你親自來,否則我如何知道你能多少本事?」

  「能與郡主共渡春宵是在下的榮幸。」他從她手中慢慢抽回扇子,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充滿誘惑,電得人骨頭都要酥去。

  「既然如此,可以開始了。」

  鳳止瞅了坐在書案邊的千千一眼,「你的丫頭不迴避?」

  「她何需迴避?」無憂裝做不解。

  鳳止不答,輕睨著她。

  大戶人家,許小姐的貼身丫頭都是賠嫁,不少賠嫁過去後,也是讓夫君收房,在房中服侍。

  但這樣的情況,大多出現在要麼這位小姐性格懦弱,要麼就是極為在乎地位,將自己的丫頭給了夫君,令夫君更留連她這一房。

  但他怎麼看,無憂都與這兩類人無關。

  她既不懦弱,又無需拿自己的丫頭來討男人歡心……

  難不成,她當真生性放蕩,竟不忌男女?

  不管是與不是,只需一試便知。

  他凝看著她的眼,輕勾衣帶,衣襟鬆鬆散散的敝開,露出大片泛著柔和光澤的肌膚,伸手去攬她的腰。

  無憂向後退開,轉身走向千千。

  鳳止收回手,右手握著扇子,在左手掌心中一拍,半瞇了眼,越加摸不透這個小女人。

  無憂回頭過來,一指那些少年,「是跟他們,能不能入得府,就看你的表演了。」

  鳳止突然間,心裡竟不是滋味,與峻珩做的那些事,確實是另有所圖,入府只不過是其中的一步,而且是勢在必行。

  調教峻珩的人,就像是去一個地方,在途中所見的風景,看過就過,並沒有多少感覺。

  然而這時聽她這般說出來,而且也是用這樣的方式,雖然同樣能達到目的,應該說,得以她的認可,才是最直接的辦法,望著她花顏般的笑臉,眉頭卻是一皺。

  掃了眼橫臥躺著眾少年,一個個搔首弄姿,一個媚眼,一個媚眼的朝著無憂拋,突然間極不舒服,第一次對這些事生出厭惡的感覺。

  無憂提了筆,以筆指著離她最近的那兩個身上只得一層薄紗的少年,一本正經的道:「就從他們開始,不過……在我這兒,可不能像在峻珩那裡一樣,隨意糊弄了事,得你自己真槍實彈的上……」

  鳳止臉色一變,瞇眼看向她手下的攤著的白紙,「你這是?」

  「難得請到你來調教我這些侍兒,這場面豈能白白錯過,當然得留下些紀念才好。我欠人家一些酬勞,而那個人最喜歡的就是香艷艷的東西。你做的好,可以入府,而我可以將欠的債還了,你我各得其所。」

  鳳止再好的性子,這時臉也沉了下去,當真應了不凡所說,他看錯了這小女人。

  慢慢將衣襟拉襲,走向門口。

  無憂『咦』了一聲,「你不想入府了?」

  「在下無斷袖之好,郡主另請他人。」

  「難不成,你到了我這裡,還指望調教些女人給我?你無斷袖之好,我卻也無百合之好。」無憂冷著臉,眼裡儘是譏誚之色,「我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來,來來去去不過是應付峻珩的那點能耐。」

  鳳止斜眺著她,忽而一笑,「何需其她女子,在下自能讓郡主識得男歡女愛的箇中滋味。」

  無憂笑了,「你太髒。」

  她這話一出,在座的眾男兒,面色均是一變。

  那些侍兒們,更是屏息靜氣,大氣不敢出一口,他們這些人為了練得一身好床上功夫,誰不是在女人堆裡滾出來的,聽了這話,哪敢再往她看一眼,唯恐被她看出蹊蹺。

  鳳止眼底出現一絲裂痕,深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的去了。

  無憂這才笑笑然的看向那些神色慌亂的侍兒,暗自冷哼,儘是些禍水,實在不明白皇姨將這些人送來這裡是什麼目的。

  千千扭著脖子,目送鳳止出了院門,輕輕拽了拽無憂的袖子,好不失望的低聲道:「就這麼讓他走了?」

  無憂打了個哈欠,「要不我送你去試『寒梅冷香』,讓他調教調教你?」

  千千粉臉剎時像被開水燙過的大蝦,但有眾侍兒在場,又不敢跟頂撞無憂,跟在她身後出了門,撅著嘴小聲嘀咕,「哄了人家來,結果什麼也沒看著。」

  無憂斜挑挑的瞟向她,「這些個侍兒,還不夠你飽眼福?」

  千千回頭望了眼,無憂一走,就軟癱在地上的侍兒們,有些喪氣,「如果不是看多了前面的那些公子,他們也算入得眼,可是天天對著那些公子,再看他們,簡直俗不可耐。」

  無憂『噗』地一聲笑,這丫頭眼光也挑剔了。

  「不過,真看不出來,神巫竟這麼性感……真是太迷人了……」千千兩眼儘是紅心,「如果剛才他肯……哎喲,那些畫拿回去沒準能換個上好的法器……」

  無憂早已經習慣了她的花癡相,這時仍禁不住嘴角一抽,這丫頭比她想像中還要腐。

  「冥王到底是什麼人?」

  「冥王,當然是冥界的王……」千千見無憂翻了個白眼,忙補允道:「冥王就是十殿閻王的頭頭……」

  無憂吃了一驚,「你初初摔下來時,見著的那人,真是冥王?」

  「我仙位雖小,但好歹是個仙,又是天地間最八卦的仙,自然不會認錯了他。確實是冥王,而且還是初初上任的冥王。」

  「呃?說來聽聽。」無憂與冥王相處十八年,對他的來歷過往卻是一無所知。

  「歷代冥王,均是由冥家世襲,不過如果雖然為世襲,這個位置卻不是只要冥家後人都能坐上,而是重重考核,批批淘汰,最終能達到條件的自是翎毛鳳角,正因為太過苛刻,冥家能達到要求的越來越少,直到上一代冥王,元配一直未曾生育,冥王想子心切,先後納了二十七個妾侍,生下的一百多個孩兒,均沒有一個能過得天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8:18 PM

174 算盤各自打

  無憂對上任冥王的基因實在無語,「那這個冥王……」

  千千接著道:「眼看老冥王已經年邁,入土化灰的日子漸近,元配瀟夫人居然老來得子,瀟夫人真身為鳳,她希望老冥王就此打住那些荒唐的過往,於是給孩兒起名—鳳止。

  鳳止根基極好,不負瀟夫人所望,剛剛二萬歲就過了天關,升做冥王。可是老天嫌他太小,雖然過了天關,人生閱力太淺,情路上更是一張白紙。這樣心思單純的人,以後陷入情感之中,難免不感情用事,無法秉公辦事。

  於是乎,他雖然承了父親的冥王之位,冥界卻仍由老冥王管著,而他則被老天丟出去歷練,要他看遍人間百態,品盡各種滋味。

  這位小冥王確實是個人才,什麼關到手邊,都是如同玩意,捻捻便過。偏偏獨在『情』字上,死不開竅。

  小冥王長得極美,家世又好,自己又有本事,男妖女仙的不知被他勾去了多少魂。老冥王是個處處留情的風流種子,他卻在男女之情上,如同清風拂鏡面,掀不起半分風浪。

  老天和老冥王對他極是頭痛,迫不得已,給他下了狠藥,將他輪迴轉世,去歷情劫。

  那一世,他被一個青樓女子收養,在男女最混雜的地方,看盡人間男女的悲歡離合。

  結果他確實看盡了男女的離離合合,孽男怨女的眼淚可以燒幾鍋洗澡水。

  哪知他卻對青樓買賣來了興趣,輾轉間,竟將那間要倒不倒的青樓,做成了京城第一樓,就連當朝皇上都常偷留出宮,到他的青樓風流快活。

  一世下來,他養成了一副風流態,卻仍孑然一身的回去了,更將天地二界拋起了千重浪,只盼著能與他一夜風流。

  老冥王問他這一世有何感想。

  他說:對男人而言,女人如衣裳,脫了穿,穿了脫;而女人對男人而言,不過是枕邊客,銀子多的就多睡兩次,沒銀子,感覺好些的,頂多偷偷的睡多幾次,並無特別之處。

  老冥王氣得吹鬍子,說他是愚木不可雕。

  他反而奇怪的反問父親:如果不是如此,為何我會有那許多的有名份沒名份的小媽?我娘為何給我起名鳳止?

  結果鬧得老冥王啞口無言,惱羞成怒,要將他打入地底好好反省,想不明白,別指望再出來,省得以後害人誤己。

  恰好這時,一位轉世的神女在天界與冥界交錯地段出的事。聽說這位神女來頭極大,辦的事又是逆天而行,誰也不敢沾上關係。天冥兩邊管事自然誰也不肯認是在自己這邊出的事。

  他們吵得兇了,驚動了正要訓兒子的老冥王。小冥王為了躲避父親的責罰,自告奮勇的接下了這個爛攤子。結果這個倒霉悲催的小冥王……」

  千千說到這裡,突然想到什麼,定定的看著無憂發怔,過了半晌哭喪了臉,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天哭道,「不就是辦砸了點小事嗎?不帶這麼玩人的,不帶這麼打擊報復的。」

  無憂正聽到關鍵地方,她突然抽了瘋,見她如此,只得把這事暫時擱擱,蹲了下來,「喂,你怎麼了?」

  千千收回視線,又看她,看著看著,又哭,「欺負人……」

  無憂更是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誰欺負你了?」

  千千扁了扁嘴,上頭的事,哪敢亂說,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瞅著無憂,只是嚎。

  她明明是跟冥王一起來的,怎麼就沒往那方便想……

  天女為了救那些人,逆天而行,以自己世世輪迴來化去天怨,哪能有好日子過,他們將她放在轉世天女身邊,不就是坑她嗎?

  越想越傷心,這一哭竟沒完沒了。

  無憂從小被子言調教得不愛哭,後來與冥王住在一起,極少與其他人多交往,雖然擅長觀察分析,卻不擅長哄人。

  與千千交往這麼久,千千一直是活潑開朗的,突然這樣,真不知到底問題出在了哪裡,搖了搖她,「千千……」

  千千瞅著她眨巴著眼,委屈的直抽噎。

  無憂聽見遠處開始有動靜,知道很快會有人過來察看,低聲道:「你慢慢哭,我回去睡了。」

  千千見她真走,忙爬了起來,跟在她後面。

  雖然自己比那個倒霉催的小冥王更倒霉,但現在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只能接著倒霉下去。

  越想越覺得以後再沒了出路,哭得越加的傷心。

  無憂揉了揉額頭,被人看見,肯定會認為是自己把她打哭了。

  等二人走遠,偏院外大樹上有兩條人影飛躍離開。

  『聽雨軒』……

  開心神色尷尬的看著悶坐在軟榻上的了了,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他們……夫妻之間不是他們那樣……無憂不是那樣的人……你別亂想……」

  惜了了突然抬頭起來,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開心微愕,「你知道夫妻之間……」

  「無憂不是那樣的人……」惜了了又垂下眼瞼,捲翹的長睫扇了扇。

  開心奇怪的『咦』了一聲,轉到他旁邊坐下,將他上上下下的看,搔了搔頭,難道他想跟她生個娃娃是認真的?

  「那丫頭……咳……你們……」

  惜了了不答,從懷裡取出一張牛皮紙和一封信函,「我們做筆交易。」

  開心將牛皮紙攤開來,卻是一張皇宮地圖,再拆開信函一看,隨後往後一拋,翻了個白眼,雙手抱著後腦躺下去,「不去。」

  「我出大價錢,你包掙不虧。」惜了了將地圖和信函拾了回來,往他懷裡塞。

  「大價錢?」開心狹長的眸子一亮,接著翻白眼,「你蘇家能人好手如雲,便宜能讓我掙?」

  「我們蘇家能有你的身手,我真不求你。」

  「是怕挖墳損陰德吧?」開心撇嘴。

  「玩毒的人,還怕什麼損陰德。這事……我不想讓蘇家知道。」惜了了的手緊緊拽著開心的衣角,不得不說了實話,「我只信得過你。」

  開心默了下去,半晌才道:「西越離這裡,山長水遠的,哪能說去就去。」

  「不急於一時。」

  「你想要什麼?」

  「那墳裡應該有一塊玉珮,我要那塊玉珮。這件事,只要你盡力做了,不管能不能尋到那塊玉珮,我都幫你查當年芷蘭皇后回南朝路上遇害那件事。」

  「玉珮。」開心心裡『咯噔』一下,「什麼玉珮?」

  惜了了搖了搖頭,「我也不能確定,要看過才知道。」

  開心將目光挪開,看向開花板,眸子慢慢瞇起。

  ※※※※※

  鳳止也不叫人通報,直接進了不凡臥室,往桌邊一坐,隔著床帳瞪著不凡,手中扇子搖得『嘩嘩』作響。

  「我知道你醒著。」

  不凡懶得睜眼,「你自己不睡,何必驚了我的好夢。」

  鳳止搖著的扇子停下,「我要入府。」

  「這事,你難道不該在郡主枕邊問她?她一點頭,何需問我。」

  鳳止重哼了一聲,他這話裡的涼風比扇子扇出來的風還冷。

  不凡翻身坐起,隔帳看出去,燭光下鳳止一臉的黑氣,不由一笑,「我真幫不了你。」

  「我看是不想幫。」

  不凡垂眼微笑,確實不想幫。

  「真不幫?」

  「別後悔。」鳳止笑著起身,走到床邊,拋進一張畫著一個圖型的紙片,轉身,慢慢搖著扇子往外走。

  不凡向飄落在床邊上的紙片看去,上面畫的竟是他的幼妻兒時常玩著的玉珮上的一個圖案,陡然一震,「這圖,你從何處得來?」

  他兒時在山裡養傷,有一次想念幼妻,在土地上畫了這塊玉珮圖案。

  當時只畫了一半,發現鳳止走近,連忙抹去,雖然如此,卻被他看見了那圖案一角。

  鳳止問他,這畫的是什麼,他說隨手瞎畫的,不是什麼,鳳止也沒曾在意。

  自那以後,他便越加的謹慎,玉珮上的圖案在腦海裡想過不知多少次,但再也沒有畫出來過,更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

  見過那塊玉珮的,除了他便只有王妃。

  以前一直對這玉珮存著迷惑,為何女皇身為憂憂的母親,不知這玉珮的事,而王妃卻知。

  直到上次偷聽到王妃和王爺的對話才知道,王妃竟是憂憂的親娘,他才算想通了這裡面的來龍去脈。

  當年女皇身懷八甲,卻不在宮裡安胎靜養,偏要來婉城靖王府探望同樣身懷八甲的妹妹。

  然她是女皇,執意而為,又有誰敢說不字?

  結果女皇果然在靖王府產下孩子。

  不知何故,女皇產下孩子後,未到時間的王妃,竟然早產。

  生下的卻是一對雙胞胎,不過其中一個卻是死胎。

  如今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女皇的一個圈套。

  根本是女皇早知道,自己懷的是個死胎,來婉城,圖的是妹妹肚子裡的嬰孩。

  途中顛簸,身體吃不消,到靖王府不久,就產下那個死胎。

  王妃哪能猜不到皇姐打的如意算盤,但身為皇室中人,哪能不知道皇室子嗣的重要,就算百般不願意,卻也無可奈何。



175 白玉蘭花

  如此看來,王妃的早產,或許也是被提前催產而生。

  結果產下的卻是一對雙胞胎。

  憂憂和興寧一胎所生,做為皇家的後人,雙胞胎生來便注定,生一個,死一個。

  這種情況,基本上是留強壯的,殺體弱的。

  王妃到這時候,為了保住孩子,自是對女皇帶走一個求之不得。

  當下將憂憂送給了女皇,聲稱自己的雙胞胎中,其中一個是死胎。

  據說興寧生下後,十分虛弱,大有養不活的樣子,所以兩個孩子長得也不相同,哪知終是一胎所生,等興寧身體養好,仍是與憂憂一樣的模樣。

  又傳說,因為王妃產下死胎的事,女皇認定是太醫和產婆的責任,大發雷霆,處死涉及在內的所有太醫、產婆以及宮女。

  這件事做的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雖然後來憂憂仍難逃一死,但王妃終是助著女皇欺瞞天下臣民。

  所以王妃絕不可能將玉珮的事告訴任何人。

  可是這時,鳳止拿出來的玉珮圖,卻是這個圖案的完整圖形。

  鳳止回頭過來,狐媚的眼角飛起笑紋,「你能如我所願,你也能知道你想知道的。」

  在無憂的夢境裡,沒能看到那男人的面容,卻看見了枕邊的那塊玉珮,雖然不知這玉珮與不凡有什麼聯繫,但這會是他很好的籌碼。

  ※※※※※

  千千跟著無憂一路哭著回了『慕言軒』。

  無憂見她哭個沒完沒了,委實頭痛,乾脆滾到床上,不再理她,讓她哭個夠。

  千千哭了一陣,蹭到床邊去拉她,「如果告訴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把欠我的酬勞,早些給我?」

  「我又不會賴你。」無憂哭笑不得,開心尺寸那事,遲遲沒得機會辦,她哭了這一陣子,記掛著的居然是這事。

  「是想早些,我怕……怕等你辦了,我已經沒命拿了。」千千委屈得揉著衣角。

  無憂想笑,看著千千閃避著不敢看她,笑不出來了,千千是上頭下來的人,或許知道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是出了什麼事嗎?」

  千千搖頭,「你一定不會有事,我就難說了。」

  「千千,我不會讓你有事,除非我不在了。」無憂握了她的手,她平時的手都是暖暖的,這時竟與像自己一般冰冷,「這樣吧,你的酬勞,我十日內給你,如何?」

  要與開心一同去三姑娘那兒,她不信就尋不到機會。

  「真的?」千千眼裡還包著淚就笑開了,不知是為無憂說會保著她而高興,還是為無憂許她十日內付酬勞給她而歡喜。

  「當然,不過你剛才說要告訴我什麼?」

  千千起身將門窗一一看過,才重新回到床邊,湊到她耳邊道:「西越女皇曾經有一個公主,那位公主產於婉城『靖王府』,兩日後,王妃產下一對雙胞胎,其中一個是死胎……」

  她特意加重了『死胎』二字。

  說完,退開,意味深長的看了無憂一眼,「知道這事的人死……」

  無憂嘴角笑意赫然僵住,「那你如何得知?」

  「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了。」千千扁嘴,垂下頭去。

  她是一個閑散小仙,偏偏生在遠古上神打堆的地方,雖然沾著地利的光,也得了不少好處,卻終是不被人看得起。

  只有那個人對所有小仙都那麼好,哪怕是最低等的小仙,渴了,都能在他那裡得一竹筒清涼的仙泉水……

  如果哪個沒有師傅的小仙修行出了岔子,只要去求著他,他都會出手指點,以免他們滑入魔道,引來殺身之禍。

  他是天上最好看,心地最好的神仙,但他只愛他的妻子天女。

  天女是梅仙,他便種了一院子的梅。

  摸了摸懷裡的小炭筆,這筆還是他修剪下來的梅枝做成。

  她很喜歡幫人跑腿,其實是想能接到,送往梅院的活,那樣就能偷偷的看看他,同時也偷偷的羨慕著他的妻子。

  後來他為了陪妻子輪迴,把魂魄散去。

  梅院從此空落,她不時的會徘徊在梅院附近,也不時會爬牆進去,清一清院中長起的野草,只盼能在他每一世輪迴結束,回來時能遠遠的看上他一眼。

  有一次幫人送些東西,路過陰陽界,發現天女的這一世輪迴未滿,卻出了事故,兩邊一味的爭吵,不肯攤上責任,有意拖延時間,指著天女這一世散魂歸天,不了了之。

  她想,如果天女提前夭折,他們夫妻從此錯開輪迴時日,從此一世一世的下去,不知何時才能重新回歸正道,那個人將會何等孤單難熬。

  於是轉道去了冥界,尋與自己有些交情的小冥王,將這事告訴了他。

  這一來一去,才耽擱了辦事的時間,誤了手中買賣,辦砸了事。

  也正因為這樣,過後才會被人尋了個錯處,丟下凡塵。

  無憂見千千默著,不再問,等她退下,仰躺下去。

  摸出玉珮在手中把玩,無意識的拼著那幾個圖案,最後拼成了一個大圖。

  無憂看著那個圖案。

  神女……天女……小冥王……

  母皇是在靖王府生下自己。

  姨娘緊接著產女,還是一對雙胞胎……雙胞胎……

  「憂兒,姨娘還有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也是你這般大,她叫興寧……」姨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額頭上慢慢滲出冷汗。

  一些完全不靠譜的念頭突然在腦海裡浮現,倒抽了口冷氣。

  另一個聲音又再響起,「這就是那個無憂啊,看這小模樣,可憐的……」

  這是皇姑婆—祥雲公主第一次見她說的話。

  自己當時身為公主,外面並不知她生活在如同冷宮的地方,皇姑婆為何會說出這種話,現在想來,恐怕是皇姑婆知道些什麼。

  想起皇姑婆在宮裡小住的那些日子,跟著想起,另一些早被遺忘得乾乾凈凈的事。

  她兒時不許出未央宮,總是希望能多看看宮牆外的人和景。

  自從皇姑婆來了以後,對外面就更加嚮往,希望能再看一看,可親的皇姑婆。

  再怎麼想,都偷偷的藏在心裡,不敢對子言說。

  因為子言不能帶她離開,說出來,只能讓他為難和難過。

  所以只有在子言練功的時候,才會偷偷站在樹下看外面的天空。

  那天,她看著子言進了練功房,站在樹下,聞到從外面飄來的玉蘭花香,終於忍不住,去攀爬那棵樹。

  想,如果能爬到那樹杈上一定能看得很遠,或許能看見那棵白玉蘭樹。

  她人小,爬樹還很困難,正當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攀上樹杈,卻見旁邊琉璃瓦上躺著一個從來不曾見過的小男孩。

  嚇得往後一退,踩滑了樹枝,往樹下跌去。

  小男孩伸手過來,將她拉住,拽了上去。

  拉扯間,她懷中的玉掉了出來,他忙一把接住,只覺得入手清涼,十分舒服,低頭看了眼,是一塊雕著古怪圖案,但十分漂亮的玉珮,遞還給她,「你的東西掉了。」

  她騎坐在琉璃瓦上,懵懵接過,低頭看了眼懸在宮牆外的腿,心裡砰砰直跳。

  這些年來,被禁足未央宮,只有特別的日子才能出去。

  而這時,竟有一條腿在宮牆外,不知道這算不算違了母皇的禁令。

  不安的抬頭看向那個小男孩,一身的布衣,臉上多處擦傷,難看清長相,但那雙眼,卻如同閃著陽光般的光芒。

  未央宮從來沒見過外人來,不知他是從哪裡來。

  小男孩好奇的打量她,「你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爬這麼高?」

  「我聞到花香,哥哥說那是玉蘭花的香味,我好想看看那玉蘭花是什麼樣子。」

  「你沒看過玉蘭花?」小男孩像看見了一個怪物,轉頭望了眼離宮牆並不太遠的那樹白玉蘭。

  無憂搖頭。

  「為什麼不出去看?」

  「她們不許我出去。」

  「她們不許,你不會偷著出去看?」

  「我偷著出去,這院子裡的人全要死,哥哥也要死。」無憂難過的低下頭。

  小男孩默了下去,突然從牆上翻了出去。

  無憂忍不住低叫了聲,「小心。」卻見他穩穩的站在了牆外。

  看著他靈活的爬上前面開滿花的一棵大樹,沒一會兒功夫,重新回來,如她一樣騎坐在墻上,將一捧雪白的花朵放到她手中,「這就是白玉蘭。」

  無憂捧著那些花,深吸了口氣,芳香撲鼻,小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好美……好香……」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抬起頭,已不見了小男孩的身影,向牆外看去,只見前面花叢中樹影晃動。

  迷惑的回頭過來,卻見本該在練功房的子言,一身白袍的立在不遠處樹下。

  小臉一白,慌忙抱著樹桿滑了下去,將白玉蘭花藏在身後,怯怯的喚了聲,「子言哥哥。」

  子言看了看她,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她一個人在房中百無聊賴,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睡夢中,聞到陣陣花香,睜開眼卻那些白玉蘭用線串成了一串,掛在她床頭。

  而她爬樹勾破的衣衫也補好,放在身邊,那線和串白玉蘭的線是一樣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8:30 PM

176 後腰上的傷

  她摸了摸那些白玉蘭嬌嫩的花瓣,穿上補好的衣裳,飛到隔壁練功房,撲上子言後背,摟了他,歪著頭去看他的側臉神情,「子言哥哥,不生憂憂的氣了嗎?」

  他轉過身,將她小小的身子抱住,「我沒生氣,只是你一個人去爬樹,跌著怎麼辦?」

  無憂這才知道,原來她爬樹的時候,他就知道,怪不得本該練功的他,會在樹下。

  他並不是惱她違皇令,而是怕她摔著。

  後來的幾日,在子言練功的時候,那小男孩總會在出現在牆頭,拉她上去,為她採上一把白玉蘭。

  幾日後,小男孩突然小聲問她,「那個穿白衫子的少年,是你哥哥?」

  無憂點了點頭。

  他又小聲道:「他一直在樹後面,偷偷看著我們……每天都在。」

  無憂微微一怔,「他怕我摔著。」

  小男孩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有一個好哥哥。」

  無憂不經意中,總覺得這個小男孩過得很不開心,但對著她時,總是陽光般的笑,而且他不像子言那麼嚴肅,會跟她猜拳玩,輸了打手掌心。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這半個月對無憂而言,可以說無比的新奇。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早的結束。

  那天,他仍按時來給她採白玉蘭。

  她剛剛從他手中接過那捧白玉蘭,便遠遠見到一隊人朝這邊而來。

  走在最前面的嬤嬤抬頭看見坐在琉璃瓦上的小人兒,喝了一聲,「誰在那裡?」

  兩小陡然一驚。

  小男孩飛快的翻下圍牆。

  無憂回頭見嬤嬤帶著一堆人奔了過來,小臉瞬間發白。

  如果他們發現除了自己,另外有人,發起搜尋,小男孩說什麼也跑不掉。

  急中生智,突然向圍牆外躍下。

  小男孩正要跑開,見她跟著跳下來,嚇得忙回頭來接她。

  但他也只得七八歲年紀,那點臂力,如何接得住她,索性整個人墊在了她身下。

  被無憂壓得悶哼,又不敢呼痛。

  無憂爬起來,拉了他就往後山方向跑,一邊跑,一邊扯亂自己的頭髮,不讓人從後面看出自己是誰。

  子言聽見遠處吆喝,暗叫了聲不好,如果這時從牆上躍出,必被人發現,只得繞道從門口出去,繞出了門,已不見二小身影。

  略一沉思,已料到無憂會朝哪個方向而去。

  聽身後追趕聲已近,閃身進入叢林,抄著近路趕向後山。

  未央宮有道小門與後山相接,子言不時會帶她偷偷在後山打山雞和野兔充飢,知道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到別處宮殿。

  無憂將小男孩一推,指著前方小道方向:「快從那裡走。」

  「那你呢?」

  「我不會有事,快走。」她雖然被禁足,但好歹是長公主。

  小道中突然竄出一個黑衣人,向小男孩招手,「少爺,快走。」

  無憂突然聽見破風之聲,回頭一看,竟是一支羽箭向小男孩射去。

  不及細想,撲上前,將他一推。

  兩小同時跌倒,她佔據了小男孩所站的位置,箭頭直指無憂背心。

  黑衣人大驚,向前急躍,前來施救,可是哪裡來得及。

  眼見她要被射死在箭下,只聽『咚』地一聲,一粒石子擊在箭桿上,羽箭頓時錯開方向,力道也減去不少。

  黑衣人眼裡露出詫異。

  但石子力道終是有限,羽箭帶著餘力刺入無憂後腰間。

  小男孩抱住向前撲倒的小人兒,鮮紅的血染紅了他的手掌,嚇得臉色慘白,「你怎麼樣?」

  無憂將他一推,「快走。」

  回頭見子言正將頭釵刺入一個侍衛的喉嚨,眼前人影漸漸迷糊,第一次知道子言原來這麼厲害。

  轉過頭,見黑衣人已拽住小男孩,將拚命掙扎著不肯走的他連拖帶挾的帶進小道,「少爺,你不能再回去了。」

  「放開我,我一定要回去,我不能這麼丟下她。」小男孩急怒的聲音漸遠。

  無憂欣慰的笑了,發冷的身體,被抱進溫暖的懷抱,是她熟悉的味道。

  將臉埋進他懷中,「對不起,子言哥哥,我好像惹禍了。」

  「別說話,也別睡。」子言將她抱起,往來路急跑。

  見到追趕來的侍衛,忙嘶聲叫道:「快請御醫,公主受傷了。」

  在她失去意識前知道,子言被帶走了,而她被送回了『未央宮』。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有人輕輕摸她的臉,那手不是子言……

  睜開眼,卻是該離開的小男孩,陡然一驚,飛快的看向四周,沒有其他人,才略鬆了口氣,低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男孩握著她的小手,「我帶你出宮,帶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無憂搖頭,接著用目光搜索子言的身影。

  「你在找哥哥?」

  無憂點頭,「他在哪兒?」

  「他被關在牢裡,明天受審。」

  無憂忙要坐起,扯動後腰傷口,痛得額頭上剎時滲出斗大的汗水。

  他按住她,「你別急,我打聽過了,祥雲公主會保他,不會有事。乘現在亂,我背你走。出了宮,你就自由了,再不用站在圍牆裡看天空,可以看各種各樣的花。」

  「我要永遠和子言哥哥一起的,你快走吧,別再回來了,他們抓到你,會打死你的。」

  外面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二人一驚。

  小男孩忙站在床前,將無憂護在身後。

  無憂眼珠子一轉,忍痛翻下床,打開床頭的一口箱子。

  小男孩回頭來看,突然腰間一痛,竟動彈不得,向後跌倒,恰好跌進無憂打開著的箱子裡。

  眼角見她指間捏著個指環,指環上有一根針。

  無憂費力的將他的腿搬入箱中,低聲道:「這是我姨娘給我防身的,說一會兒就會解。」

  聽見人聲已到門口,失色的小臉,更加沒了顏色,「無論如何,不要發出聲音。」

  這一折騰,包紮好的傷口又裂了開去,痛得眼前發黑,說完蓋上箱蓋,爬上床,安靜的等著來人進屋。

  見進來的居然是皇姑婆,怔了怔。

  祥雲公主走到床邊,看著小人兒蒼白的小臉,掏了絲帕輕輕抹拭,她額頭上滲著冷汗,「哎喲,這可憐的孩子。」

  「皇姑婆,救救子言哥哥。」無憂想著小男孩的話,這時也不知能求誰,揪到一個是一個。

  「放心,他沒事,已經派人去接,這會兒也差不多該到了。」祥雲掃了眼簡陋的居室,眉頭微皺,暗嘆了口氣,「傻孩子,你是我們西越唯一的公主,怎麼能自己的命都不要,去給自己的駙馬擋箭。」

  「憂憂是要死了嗎?」無憂鬆了口氣,原來子言騙了他們,說自己是為給他攔箭受的傷。他這麼說,便是生生將有外人潛入未央宮的事,扭成了他們偷偷溜出『未央宮』玩耍。

  她雖然被禁足,但溜出去玩,捅上天,也定不了他死罪。

  這樣一來,他既保了命,也瞞下了小男孩的事。

  那一箭險些要了無憂的命,這麼重的傷,她小小年紀能不能熬過去,實在難下定論。

  祥雲公主被她一問,一時間竟噎住,隨即道:「西越的女人,哪有這麼容易死。」

  無憂見況,反而平靜,指了指床頭箱子,「這裡面都是憂憂最喜歡的東西,萬一憂憂死了,不想它們被人分去,難得皇姑婆疼我,送給皇姑婆吧。」

  祥雲公主看了那只箱子一眼,頓時起疑,她這裡清貧成這樣,可見女皇並沒善待她,如何能有這麼一大箱子的東西。

  再看無憂,她年紀終是小,眼裡藏不住東西,這時瞅著自己,乞求中帶著焦慮。

  這箱子裡面……有問題……

  輕撫了她頭,「好,姑婆謝謝你了。」

  無憂長透了口氣。

  「憂憂。」

  「子言哥哥。」

  子言快步奔到床邊,才醒起向祥雲公主行禮道謝。

  無憂傷重,不過是放心不下子言,才強撐著。

  這時見子言安然回來,懸著的心,才算落下,整個人也鬆垮下來,神情頓時萎頓。

  子言顧不得祥雲公主在這裡,失了禮數,搶上前,將小人兒抱住,伸手到她腰後,縮手回來,手上一片腥紅。

  「憂憂,撐著。」

  祥雲公主忙喚人去請御醫。

  見無憂不時的瞟眼床頭箱子,神色擔憂,越加知道這裡面不簡單,等御醫給她重新處理過傷口,就叫人抬著箱子離去。

  子言雖然對祥雲突然抬了箱子去,感到奇怪,卻不多問。

  無憂知道自己惹了大禍,等子言上床,將她抱住,乖巧的摟著他脖子,偎在他懷中,不敢說話再惹他生氣。

  她每次犯了錯,總是這副模樣,讓他再忍不下心責備她,輕嘆了口氣,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很疼嗎?」

  無憂搖了搖頭,對上他幽黑深沉的眼,知道騙不過他,老實的點了點頭。

  他又是一聲嘆息,將她小小的身體抱緊,「下不為例。」

  無憂知道不會再挨罵,躲在他肩窩裡偷偷笑了。

  身上傷本來就重,又折騰了這一陣,早沒了精神。

  低聲呢喃,「皇姑婆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是個好人。」

  無憂安心了,閉上了眼,才想起,這半個月來,她和小男孩竟誰也沒問對方的名字。



177 開房生兒子

  無憂翻來覆去,直到快天亮才睡著,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望向窗外,竟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在積雪上來回閃爍。

  也不叫丫頭進來服侍,自己收拾完畢,拉開房門,卻見不凡立在臺階下,向她抬眼看來。

  無憂別開臉,從他身邊走過。

  與他身體一錯之時,他突然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腕,並不回頭。

  「要走了嗎?」

  她停了下來,想著他與鳳止穿一條褲子就來氣,仍別著臉不看他,勉強的「嗯」了一聲。

  他慢慢轉身過來,垂頭看她撅著的小嘴,柔聲問道:「還在生氣?」

  無憂兩眼望天,忍著不去看他,「原來公子對一顆棋子也如此關心備至,真是讓我感動。」

  她嘴裡說著,臉上卻沒有一點感動的樣子。

  不凡淺淺一笑,「隨你怎麼說,我對人處事,自有我的道理。」

  無憂打鼻子裡哼了一聲,「這人啊,有用的時候就奉為掌中明珠,小心捧著,哄著;沒用的時候,就棄為舊履,毫不惋惜,就不知我何時淪為公子的舊履?」

  之前才說過想娶她,被她一拒了,立馬將她賣給鳳止做人情……

  他真是好過份……

  「盡胡說,你和鳳止把後院折騰得不成樣子,害得幫你收拾了一夜的爛攤子。你不道聲謝,還盡說風涼話。」

  不凡看著她搖頭,有一些無可奈何,過了一會兒唇角才勾出一抹笑意,「我要去休息了,你要不要一起?」

  無憂臉上微微一紅,橫了他一眼,抽出手,向前急走,和鳳止打堆的人,果然不會有好東西。

  不凡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抿了唇,嘴角笑意慢慢斂去,垂眸間眼角有一抹澀意一閃即隱。

  有些事,他只能暗中干預,並不能明著阻止,也難怪她誤會。

  無憂出了『常樂府』就看見開心抱著手臂,百無聊賴的靠在車廂上,腳底踩著一粒石子打轉,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

  見無憂從門裡出來,抬頭起來,眉稍一揚,笑了。

  垂在額頭上的碎髮,隨風輕揚,映入眼中,在泛寶石般的光芒的瞳仁上來回晃動,一雙眼忽明忽暗,令那笑耀眼過他身後的陽光。

  站直身,握了身邊馬韁,翻身上馬。

  無憂指望著在路上再補個覺,打過招呼便往車上爬。

  剛爬上車轅,就被開心提了下來,放在自己身前馬背上。

  不等她發問,一夾馬腹,駿馬向前急奔,他回頭向護衛隊長丟下一句,「我們先走一步。」

  眨眼間,便已遠離馬車。

  「只要跟你一起,簡直就不知過的是什麼日子。」無憂對他的擅作主張大感頭痛。

  「為所欲為的日子。」開心吹著口哨,神態輕鬆。

  「生不如死的日子。」無憂咬牙,為所欲為的人也不知是誰。

  他這話想要人相信,得先扭兩扭,絞乾了再看,能不能信上一兩分。

  她雖然睡到了已近晌午,仍有些犯睏,打了個哈欠。

  耳邊一聲侃戲低笑,「怎麼,昨夜美侍環繞,過於銷魂,到這會兒都回不了神?」

  無憂怔了一下,哈地一聲笑,回頭看他,「你偷看?」

  「喂,丫頭,怎麼能說是偷看,我可是正大光明的坐在樹上觀賞。」

  「怎麼不說,你是正大光明的把眼睛貼在窗戶上觀賞?」無憂實在想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比他更臉皮厚。

  「我倒是想,可惜了了不肯下去。」

  「了了?」無憂眼一轉,有些發懵,「你和了了一起?」

  「嗯,怎麼?」

  「你要死啊,會嚇到小孩子的……」

  「小孩?」開心挑眉,「他與你同年,他是小孩子,你怎麼就滾到了銀窩裡?他們穿成那樣,你看著,就不知道害羞嗎?」

  無憂奇怪了,「他們敢脫,我自然敢看,有何可害羞的?如果你要脫,我也勉為其難的看。」

  開心啞然,瞅了她一陣,世間竟有這麼厚臉皮的女人,牙縫中擠出幾句話,「你跟我做,我就脫給你看,任你細細的看,記牢了才好。」

  無憂正仰著臉,小有得意看他的囧臉,打著小算盤,只要他肯脫,就能還千千的賬。

  冷不丁,聽了這麼一句,被一口氣嗆紅了臉,雙手在馬背上一撐,翻身站在馬背上,扶了他的肩膀,抬腳就往他腿間作勢踩去……嚇死他……

  開心果然臉色大變,不知他如何用力,身體就離了馬背,避開她的魔腳,也站在了馬背上。

  無憂本靠扶了他的肩膀保持身體平衡。

  這樣一來,手便離了他的肩膀,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往馬下墜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試著翻身,去抓馬韁,借力坐回馬背有。

  開心像是料到她有這一招,將馬韁一拋,韁繩頓時飛出無憂的手能觸及的範圍。

  無憂再無處借力,罵了聲『該死』,現在只有調整身體,將摔傷的機率盡量減低。

  手腕一緊,被拽了回去,接著他的手臂環上她的腰,將她攬在懷中。

  她新站回馬背,暗鬆了口氣。

  抬起頭,對上他似惱非惱,似笑非笑的眼,怒道:「你想摔死我?」

  「你想我斷子絕孫?」他反瞪她。

  「你這麼壞,生下兒子,都是禍害,不如割了,省得以後製造更多的小混蛋。」無憂沒好氣的還擊,不放心的睨了眼腳下。

  開心早丟掉了馬韁,他摟著她,卻像沒有重量一樣穩穩的黏在馬背上,隨馬起伏,他的輕身功夫,實在是高到叫人匪夷所思。

  雖然如此,無憂卻也不敢亂動,萬一再滾下去,他沒拉住,或者不拉他,就算摔不死,也要痛上好一陣子。

  開心『哧』地一聲笑,她倒是能屈能伸,完完全全的一根牛皮筋。

  往前方望了望,能看見樹稍後的谷草屋頂,腳尖在馬背上,輕輕一點,輕飄飄的離了馬背,向一側躍下,拖著她,朝著那茅屋方向走。

  「喂,這是要去哪裡?」無憂神經繃得正緊,突然見他下馬,陡然一驚,拉扯著不肯隨他前行。

  「你這女人太不靠譜,沒準哪天,我的子子孫孫就能斷送在你手上。」開心拽著她,只顧前行。

  「喂,白開心,你要做什麼?」她暗覺不妙,更不肯走,但力氣不如他,再怎麼拉扯,仍是被他拉著,拖拖拉拉的前行。

  「開房,生兒子。」他答得乾脆。

  「喂……喂……喂……我可不跟你生兒子。」無憂翻著白眼,死人能生兒子才怪。

  她從小到大,就沒經歷過女孩必有的『月事』,也就是這裡所說的『葵水』。

  為這事,她覺得慶幸,不會像別的女人一樣,一個月麻煩一次。

  皺眉瞪著開心,這些人也著實怪,一個個的無原無故想生什麼孩子,了了這樣,他也這樣……

  他突然回頭,將她猛的一拽,借她身體前撲之際,一把緊緊挾在臂彎裡,偏頭過來,另一隻手豎著食指,搓了搓鼻冀,鎖著她的眼俯低頭,小聲道:「你這麼喜歡看男人,跟我做的時候,允許你看個夠。」

  無憂嗤鼻,憑著自己這身功夫,一沒醉,二沒被昏,三沒被人綁著,還能被人強了去?

  在她看來,他是皮癢,想挨打了。

  打定主意,只要他敢動手,就好好揍他一頓。

  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那一院子的男人,我想看就看,何必搭上自己,來看你。」

  開心『嗤』的一聲笑,「那些從脂粉裡提出來的貨色,也能稱作男人?」

  「在我看來,都一樣。」無憂說了句違心的話。

  「我豈能是他們能比,讓你看看什麼是男人。」他捉了她的手,拉向自己。

  無憂以為他會拉著自己手往下面塞,心想,他敢做這下流事,她就讓他吃上些苦頭,保證讓他一個月碰不了女人。

  結果他拉著她的手,按在了他結實的胸脯上,隔著衣裳能感到他結實的胸肌和有力的心跳。

  知道自己想岔了,臉微微一紅。

  他的視線一直沒離她,突然濃眉一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謔笑,「怎麼?是不是放錯了地方,有些失望?」

  飛快的睨了眼,已露出一角的茅屋,壓低聲音,「重來過,也不遲。」

  說著當真引著她的手慢慢下移,下移的動作故意放得很慢。

  無憂僅憑著手,也能感覺到他長得極好的身板。

  任她臉皮再厚,這時也是羞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抽手回來就要動手。

  開心手一鬆,並沒見他如何動作,人已經笑著繞出樹蔭,站在了三步外,朝著前方揚聲叫道:「根叔,根嬸,三斤青椒魚。」

  無憂以為他是故意出聲,想借此哄嚇她收手。

  哼了一聲,才不上當,追上去照打。

  揚著手,已到他面頰,他竟不再避,抱了頭,急叫道:「我不就看了那女子一眼嗎……哎喲,別打了,下次再不看了……」

  無憂一怔,他這是唱的哪齣,見他被胳膊擋著的眼,帶著捉弄的笑,眨了一下。

  才醒覺的轉頭看去,這才發現已立在一個矮籬小院外,院裡擺著幾張木桌,每張桌都坐滿了人,不過這時所有人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看她,看她揚起的手,神色各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5 08:41 PM

178 三個女人一台戲

  正從院門口迎出來的中年婦人更是怔怔的看著她。

  無憂呆滯的重看向開心,在他眼裡看見自己兇神惡煞的夜叉像。

  聽見有人小聲道:「這小姑娘長得可真美,可惜這性子……可惜……可惜……」

  無憂一眼橫過去,那人忙住了嘴,埋頭吃飯。

  婦人這時回神過來,看向無憂仍舉著的手。

  無憂尷尬的放下手,朝婦人訕訕的笑了笑,開始瞪開心。

  婦人這才鬆了口氣,僵著的臉慢慢緩和下來,「白公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開心笑著應道:「想吃魚,就來了。」說著,回頭指了指婦人,對乾杵在那兒無憂道:「這是根嬸,裡面廚房掌廚的是根叔,方圓三百里,別想尋到比這裡更好吃的魚。」

  無憂看了眼裡面怔回神的中年男子,擠了個笑,跟著開心叫了聲,「根叔,根嬸。」

  婦人見無憂雖然剛才對開心,喊打喊殺,但對著他們,卻極是講禮,臉色又好了許多,將他們往裡讓,「這是誰家的閨女,長得真俊。」

  開心一邊往裡走,一邊輕描淡寫的應道:「我媳婦。」

  「誰……」無憂又要瞪他,見開心挑了一邊眉。

  頓時醒起,不能確定在『常樂府』附近有沒有人知道開心的身份。

  如果有人知道他是常樂的夫郎,那麼他明目張膽的跟別的女人約會,還全不避忌的嘻哈打笑,傳到姨娘耳中,只怕又要生出事端。

  除非自己揚聲說自己是常樂,不過她實在不願頂著興寧的臭名。

  生生將到嘴邊的『誰是你的媳婦』給嚥了回去。

  開心嘴角微微上翹,勾出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小得意。

  無憂嚥不下這口氣,乘沒人注意,抬腳在他小腿肚上踹了一腳。

  開心「哎喲」一聲,抱了小腿呼痛,委屈的道:「都說以後不看了。」

  院子裡本來已經轉開的視線,又全轉了回來,落在她身上,竊竊私語,不時的對她指指點點。

  無憂尷尬得恨不得就地挖個洞,把開心踩下去埋了,省得他在這兒丟自己的臉。

  頭頂響起一聲女子不屑的嗤笑。

  無憂抬頭望去。

  才發現,原來這小小的院子一角,還搭了兩個小樓臺,掛著半透明的帷幔,從半撩起的帷幔可以看見,裡面也擺著桌椅,不過一個樓臺只得一張桌子。

  其中一個樓臺木桌旁坐了一個年輕的女子,她身邊站著四個丫頭服侍,身後立了七八個勁裝打扮的男子,可見這女人不是大富,就是大貴。

  那聲嗤笑便是從這樓臺上發出。

  無憂有些意外,這院子,就兩間簡陋的茅草屋,居然還會有這種身份的人前來。

  她和開心單獨出來,不想惹事,跟在根嬸後面,朝著角落的一張桌子走。

  樓上的女子,卻不放過她,盈盈起身,走了出來,依到欄邊,往下看來,道:「男人三妻四妾都再正常不過,這位公子不過是看了人家姑娘兩眼,便當著這許多人,喊打喊殺,做女人做成這般,實在是……」

  說完朝根嬸問道:「老闆娘,我說的,可對?」

  根嬸顯然不敢得罪上面那位,但來了都是客,又不好直接應,吱唔著,「這個……」

  無憂臉一沉,正要出言反駁。

  開心已收了戲笑,道:「姑娘誤會了,我與夫人開玩笑戲耍呢。」

  他不過是想逗無憂玩,沒想到竟惹了上頭那位,當著這許多人說出這話,這叫無憂的臉放哪兒擱。

  根嬸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不過見無憂面如鍋底,而上頭那位,又是她惹不起的,不由的暗暗著急。

  「好體貼的公子。」女子一聲輕笑,一雙桃花眼不看無憂,只勾在開心臉上,媚眼亂飛,「樓下人多,亂哄哄的,這上頭清靜。公子,請上來坐。」

  無憂望了天,開心這傢伙還真是命帶桃花,三姑娘沒解決,這裡又來了一朵。

  「姑娘的好意心領了,不過在下和夫人喜歡熱鬧。」開心將無憂拉著走向角落空出來的座位。

  「公子當真不記得我了?」女子微微有些失望。

  開心重新抬頭看去,想了好一會兒,仍是搖了搖頭。

  無憂扁嘴,小聲道:「又一齣郎情妾意……」

  開心低頭下來,「你我?」

  「呸,上頭那位與你。」無憂啐了他一口。

  女子只道他是顧忌夫人,不肯認自己,掃了眼無憂,見她身上衣裳不多華麗,頗不以為然,提示道:「去年我去游溱湖,被人暗中戳穿了船底,是公子救的本公主……」

  無憂聽了『公主』二字,不由的多看了她兩眼,溱湖在西越境內,就不知這是哪國的公主。

  「原來是你。」開心想起了她是誰,神色間卻並沒什麼變化,側眸見根叔端了魚出來,不再說什麼,同無憂過去桌邊坐下,遞了筷子和碗給無憂。

  見她不接,只是看著他笑,皺了皺眉,「你又想說什麼。」

  無憂一挑眉,掃視了一眼周圍,打趣道:「你欠我什麼?」

  「開房,生兒子。」他睨著她飛快的接了句,「要不,你去問下根叔根嬸,肯不肯騰間房我們用用。」

  無憂揚手就打,「誰說這個了?」

  開心捉了她的小手,一臉的無賴相,「我只欠你這個。」

  無憂被他氣得笑,抬頭卻見三姑娘正從外面進來,目光到處亂巡,揚手道:「三姑娘,開心說要和你開房,生兒子。正打發我去向根叔根嬸問問,能不能騰間房出來。既然你來了,這事也就你自個去辦。」

  開心剛喝了口茶進嘴裡,驀然聽了這話,茶嗆了出來,咳得險些死過去一半。

  無憂提前有準備,豎了擺在桌上的大草墊,遮了臉,感覺不會再有茶水會噴到臉上,才將蒲墊挪下些,露出一雙笑眼,等著看熱鬧。

  開心一邊咳,一邊用手指了她,「你這死丫頭,這話也能亂說。有認得三姑娘的人聽見,豈不壞人家名節。」

  一隻纖纖玉手搭在了他肩膀上,三姑娘豪爽又略帶羞澀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娶了我,不就成了。」

  開心臉上一僵,嚇得魂飛魄散,扭頭過去,果然是三姑娘那張明艷的臉龐,頭痛的揉了揉額頭。

  沉肩,將她的手避開,「這丫頭說話從來不靠譜,你別聽她胡說。」

  三姑娘瞅了無憂一眼,眉目帶笑,往他身邊坐,「我卻覺得是最靠譜的話。」

  開心忙起身,繞到無憂身邊,與她一張長凳坐下,將無憂半遮著臉的蒲墊奪了過去,丟在桌上,順手將她拽了過來,「這戲好看嗎?」

  「挺好看的。」無憂瞅瞅開心,又瞅瞅三姑娘,再瞅瞅樓上那位什麼公主。

  上頭那位臉已黑了下去,拂袖回到裡面桌邊坐下,拿過一個丫頭手上捧著的紙筆,不知寫著什麼。

  三姑娘隨著無憂的目光看向樓臺上,眉頭一皺,望向無憂,向開心指了指,「那女人……」

  無憂眼一眨,「好像曾經上演過一齣英雄救美……是舊識……」

  三姑娘重哼了一聲,臉黑了。

  這時,樓上下來個丫頭,遞了張精緻的金邊請柬給開心,「我們家公主在『一品香』設宴答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開心的頭開始漲痛,哎……三個女人一臺戲……

  「一點小事,不足以掛齒,這宴就不必了。」不接請柬,拽著無憂起身,「走了。」

  「這魚才上桌,還沒吃呢。」無憂賴著不走,有好戲豈能錯過。

  「別吃了,到前面,我打兩隻野雞,烤給你吃。」開心丟了塊碎銀在桌上。

  「有三百里最好吃的魚,做什麼要吃你烤的野雞。」無憂抓了筷子去挾魚。

  開心知她是唯恐天下不亂,她好乘機看戲,恨得磨牙。

  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突然將她攬腰抱起,扛上肩膀,大步向外走去。

  無憂剛嘗到魚味道,確實是從來沒吃過的美味,哪裡捨得走,嘴裡又塞著魚,說話不利索,只能含糊的叫著,「魚……魚……」

  眼睜睜的看著那盆青椒青遠離自己,後悔不先吃飽了魚,再來氣他。

  懊惱的看向手中筷子,筷子上還挾著一塊魚泡,將魚泡也塞入口中,沒精打采的軟趴在他肩膀上,「三斤魚,便宜了三姑娘……」

  開心好氣又好笑,三姑娘會稀罕占那三斤魚的便宜?

  無憂眼珠子一轉,撐著他肩膀,直起身體,衝著三姑娘叫道:「把那魚打包,開心要那魚下酒……」

  開心在她腰上一掐,無憂『哎喲』一聲,沒了下文。

  三姑娘正要起身向他們追來,聽了她的話,呸了她一口,「你自個想吃,卻拿開心說事。」

  無憂扁嘴,「不包也行,晚上我跟他出去吃飯。」

  「好啊,我知道一家館子的小菜很不錯。」開心眸子一亮。

  三姑娘忙轉回桌邊,連著裝魚的鍋子一起端了,「根嬸,這裝魚的鍋子,我趕明叫人送回來。」

  無憂得意的晃了晃著頭,開心直接翻了個白眼,將她一瞪,看著她小人得志的模樣,又忍不住一笑。

  低罵了一聲,「鬼丫頭。」



179 把風

  三姑娘端著魚鍋出來,只看見卷塵遠去的馬屁股,再看手中端著魚鍋,氣得想連鍋帶魚的給摔了。

  「三姑娘……」親隨剛停好車,見她端了鍋魚出來,有些懵。

  三姑娘正沒好氣,將魚鍋往他手上一塞,「回去,好生看著這鍋魚,如果撒了,你自個來買。」

  「這飯……」親隨迷惑的望向茅屋。

  「不吃了,趕緊著往前追開心。」三姑娘上車摔了車簾,坐下去直扇風,「那死丫頭,真氣死我了……」

  到了前面林子,果然見開心架了堆火在烤野雞,而無憂則眼巴巴的往這邊瞅。

  見她的馬車過來,喜笑顏開的朝她揚手,「我的魚呢?」

  開心卻是眉頭一皺,「只有兩隻野雞,可不夠四個人吃。」

  三姑娘垮著臉,哼了一聲,暗慶剛才沒把魚給摔了,要不然,這丫頭不知又要搗鼓出什麼事來。

  目光轉到開心身上,馬上換上笑臉,挨了過來,柔聲道:「加上那些魚,也夠了。」

  親隨是個會看臉色的,等馬停好,便將魚鍋端了下來,送到火堆上加熱。

  開心過去和三姑娘處得本來不錯,自從發現三姑娘對他揣了別樣的心思,才開始迴避,這時有無憂一起,反而坦蕩蕩。

  可是見三姑娘挨他身邊坐下了,無憂那丫頭卻只是眉開眼笑的望著鍋裡的魚。

  她對著他,從來不曾有這過樣全無心機的笑。

  突然生出一種挫敗感,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輸給了一鍋青椒魚。

  無憂被他瞪得難受,終於把視線從魚鍋扯開,見開心臉上沾了些炭灰,很自然的掏了手帕出來,正想探身過去給他擦拭,三姑娘已經捏了絲帕湊到他臉前。

  扁了扁嘴,手裡捏著的帕子伸不出去了,就這麼縮回來,又覺得好傻,順手抓了身邊一把雪,和著帕子揉成一團,抹自己的手。

  望著擠在一堆的那兩人,怎麼看,自己都像個燈泡,好不納悶。

  看他們二人親親我我,不如看魚鍋裡的霧氣,還能暖和些。起碼等魚熱了,還能有些口福。

  開心見她像是要給自己抹臉的動作,眼裡漾開艷陽般的笑,接著見她竟是抓雪,自個抹手,眼角的笑一僵。

  這時三姑娘手中絲帕輕輕擦上他的臉。

  開心下意識的想避,見無憂兩眼又落在了魚鍋裡,擰了擰眉頭。

  對三姑娘伸來的手,也不避了,反而還略向她偏了偏臉,方便她擦拭,眼裡笑意又再盪開,「謝了。」

  三姑娘許久沒見過,他這樣對自己,臉上竟是一熱,柔聲道:「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又去幫他擦別處的炭黑。

  開心也由著她擦,二人一副親暱的樣子。

  無憂抽了抽嘴角,做給誰看?林子裡的風突然間,好像更冷了些。

  也不等魚沸騰,拿著剛才一直沒丟掉的筷子去挾魚吃,眼不見為凈。

  眼風掛著無憂,見她只是微微一挑眉,只顧吃魚,那模樣更像是嫌魚熱得太慢,而有些不耐煩。

  撇了撇臉,真想將她一腳踹進魚鍋裡。

  眼光剜了她半天,也不見有反應,終於來了脾氣,將手上串著野雞的木棍往架子上一丟,起身就走,動作大的險些掀了鍋。

  無憂嚇了一跳,忙後仰開一些,防著被炸起的火星子爆到,「你去哪裡?」

  「凈衣。」他吊兒郎當的丟下一句話,雙手叉著腰,伸了個懶腰,斜睨向她,「要不要一起?」

  無憂「喔」了一聲,「我不急。」

  心裡卻很是憤憤不平,凈個衣還要鬧這麼大的動靜,要不要花童引路,美人遞草紙?

  將臉撇開,接著吃魚。

  手臂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筷子上挾著的魚塊,跌回鍋中,魚汁四處亂濺,好在湯汁沒沸,不怎麼燙人。

  無憂睨著手中筷子子,忍……

  為了那些工具……忍……

  勉強笑了笑,「白公子,是不是沒帶草紙?三姑娘馬車上必不會缺了草紙。」

  「草紙倒是不需要,少個把風的。」他漫不經心的瞟了她一眼,向林子深處走。

  無憂沒料到他竟張狂到這地步,完全不將她當回事,竟要她去聞臭,給他把風。

  猛的將手往回一拽,她知道他功夫好,這一拽也是用足了力氣。

  不想,他竟是死不放手,反而與她擰上勁。

  無憂怕三姑娘看出自己會功夫,只得暗暗鬆了勁頭。

  他一個不留神,頓時帶了她一個趔趄,退出了三四步,直到後背抵了一棵大樹才穩住身形。

  無憂沒想,他會當著三姑娘的面,不鬆手,被他拖拽得踉蹌前行,直直的撞進他懷中。

  抬起頭,卻見他的眼睛裡死沉的黑,怒潮洶湧,他手勁極大,她掙了掙,愣是沒能掙開,「放手,我不去。」

  他慢慢抿了抿嘴,舔了舔發乾的唇,「你還非去不可。」

  「哪有人凈手,還要人一邊看著的?」無憂手臂痛得像是快被捏斷,伸手去摳。

  「就有。」他手一鬆,卻極快的將她兩隻手一起鎖住,挾在腋下。

  無憂被他嗆得出不得聲,這個人完全沒理可講,轉頭見三姑娘臉上神情變來變去,煞是好看,到得後來,將腳一跺,「開心,你就氣我吧。」

  開心回頭笑道:「難道三姑娘也想來給我把風?我要很久的……如果不怕臭,一起來便是……」

  無憂捏了鼻子,叫道:「我嫌啊,換三姑娘給你把風好了……再說我性情不好,難保不會在你解決的時候,吵得你不爽快。」

  「我不介意。」開心輕笑。

  「我介意。」

  幫開心接著烤野雞的親隨,『撲哧』一聲笑。

  三姑娘俏臉漲得緋紅,橫了親隨一眼,就算再想跟著去,當著屬下的面,也沒臉跟啊。

  把脾氣撒在了親隨身上,「笑,笑什麼笑?等哪天姑奶奶被那小子氣死了,你們再笑。」

  親隨越加想笑,又不敢笑出來,憋得好不辛苦。

  開心直挾著無憂到了密林深處,才將她放下,將她壓在樹桿上,緊緊鎖住她的眼,彷彿回去那間漆黑的寶庫。

  她如風一樣在身邊飄過,他動作再快,也只能抓到她一把髮絲。

  無憂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避開他的注視,乾咳了一聲,「你不急嗎?」

  「三姑娘那兒,我看不必去了。」他不答她的問題。

  「喂,你答應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無憂心頭一緊,他反悔了,不幫三姑娘做工具,那麼她拿什麼東西來幫寧墨治腳。

  「我不高興去。」他鬆開她的手,後退開去,已恢復以前的散漫不羈,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馬留給你,再見了。」

  無憂臉色瞬間發白,想也不想的拉住他的衣襟,只要放了他離開,就別想再追上他,與三姑娘的約定,也就此告吹。

  「你不能走,那些東西對我很重要。」

  「與我有何關係?」他低頭看著緊攥著衣襟的小手,吹了吹,「放手。」

  「不放,你得跟我去三姑娘那兒。」

  「不去。」他突然握了她的手腕,借力一扭,無憂攥著他的手便鬆了開去。

  「哪有男人說話不算話?」無憂急得眼都紅了,使出擒拿手,纏住他。

  「丫頭,我不欠你,給你辦事,那得我高興。但我現在不高興,你另請高明。」他輕巧的避開無憂的手,但她身手靈敏,一時間竟被她纏得沒能走脫。

  無憂的臉剎時慘白,扣著他手腕的手僵住,她的手本來就冷,這時更冷得如同冰塊。

  「你說的對,你不欠我……」她慢慢放開手,抬起頭來,平時清明的眼眸漸漸暗淡下去,「但我求你……幫我這一次,這個情,我一定會還。」

  「如何還?」開心依然不羈,眼裡卻是深沉的黑,繼而譏誚的咧了咧嘴,「把我送到三姑娘的床上,拿我抵欠她的情?」

  無憂結舌,「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他站直身,向她逼近一步,迫得她往後一退。

  「不是。」

  他迫看了她一陣,才緩緩開口,「當真不是?」

  無憂搖了搖頭,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既然這樣,我饒你這回,不過我們的協議得改一改。」這丫頭雖然古靈精怪,但他寧肯相信她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怎麼改?」無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寧墨的腳,雖然她沒有把握,但這是機會。

  「如果你敢助三姑娘打什麼主意,我立馬走人。」

  無憂翻了個白眼,剛才還跟人家親親我我,現在說這話,當真虛偽得緊。

  「怎麼,不答應?」

  「沒說不答應。」無憂怕他走,「大不了我給你當門神……把風……」

  開心挑眉笑,食指輕搔鼻頭,笑了,將她拽了一把,「回去吃你的魚。」

  無憂癟了嘴,跟在他身後,「如果你自己跟她滾上了床,算不算?」

  「如果我跟她滾到了床上,是出自一些特別的原因,那些工具,我就是做出來了,也要毀掉。」他回頭飄飄然的睨了她一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1:04 AM

180 開心不值錢

  「什……什麼特別原因?」無憂對這個人委實頭痛。

  「比如……春藥……」

  「哈……」

  「有這些不良因素,別怨我悔約。」

  「難道別人給你下藥,也怨我?」

  「怨……」

  「哪有這個道理?」

  「所以,你把我看好了。」

  「無賴。」

  無憂踢了個石子,砸到他腳後跟上。

  「彼此,彼此。」開心等了一等,將她拽前些,「走快些,餓了。」

  無憂望著天,連罵的氣力都沒了,這是什麼人啊……

  回到鍋邊,開心直接將無憂提在了他身邊坐下。

  三姑娘自他們回來,就死死的盯著無憂。

  那眼神,像是要將她連皮帶肉的吃掉,讓她想到餓了半個月的狼,不安的往開心身邊挪了挪。

  只是不經意的動作,開心的心卻猛的一撞。

  這小丫頭不管再橫,再無賴,也是有柔弱的一面,需要人去庇護。

  空出一隻手去攬她的肩膀。

  肩膀上的重量,讓無憂平白多了份,連她自己都不懂的安心。

  三姑娘忍著想將無憂一巴掌拍飛的慾望,伸手過來,將無憂一把拽了起來。

  「我們談談。」

  無憂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還要不要人吃飯啊。

  求助的看向開心,後者居然不看她和三姑娘,哼著小調,接著翻烤他的野雞。

  三姑娘拖著她一路急走,直到確認開心聽不見她們談話才停下。

  回頭見無憂一副拖拖拉拉的軟皮蛇相,這氣不知打哪兒出。

  將她的手一摔,「你是成心來壞我和他的事的?」

  這醋吃成這樣,無憂煞是無語,「你跟他已經成事了?」

  「成事了,還用得著你?」

  「還真是不客氣。」無憂直接翻了白眼。

  「難道是你想跟開心好了?」三姑娘怎麼看都覺得,開心和無憂之間和以前大不相同。

  「沒想過。」

  「那不就成了,我給你做你想要的,我要他。」

  無憂「哈」地一聲笑,繞著她轉了一圈,譏笑道:「原來開心這麼不值錢。」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先不說開心是個人,不是可以買賣的。就算是可以買賣的,一個大活人,難道就值你那幾個孔?」

  「我……我哪有這個意思?他怎麼可能就值那幾個孔?」

  「我們當初說好的,我只管讓他去你的作坊待上幾天,不過是給你個機會,有沒有本事得他的心,那是你的事。得不到他的心,只是就是你沒本事,與我何關?難道我還要包送他上你的床,包讓他跟你結婚生子?你那幾個孔也煞貴了些。如果你打著這個主意,那孔,我也不要了。你的作坊,我們也不去了。」

  無憂冷著臉轉身,往回走,大小姐的脾氣,往她身上撒,休想。

  她的難纏,三姑娘早就見識過,不過是仗著那孔只有她能打,無憂想要那些東西,就得求她。

  「東西你不要了?」

  「不是不要,是你的東西太貴,不值。」

  無憂加快步子,那些東西做夢都想要,但越是露出非得不可的神情,越被人攥著小辮子。

  「好,這是你說的,我還懶得做呢。」三姑娘冷哼,就不信這丫頭當真不要那些東西。

  以為無憂會回頭求她,沒想到無憂竟頭也沒回,有些懵。

  不敢相信,她真能說不要就不要。

  無憂走到鍋邊,一屁股在開心身邊坐下,「趕緊吃,吃完,我們回『常樂府』。」

  「呃?」開心睨了三姑娘一眼,「不去她那兒了?」

  「嗯,不去了。」

  無憂剛才還覺得這魚無比的好吃,這時吃到嘴裡,卻食不知其味,莫名的心煩,但又不知為什麼心煩。

  如果說是因為三姑娘不肯做這工具的事,只需說兩句好話,答應給她和開心多製造點機會,就能把三姑娘哄得團團轉。

  兩句話,芝麻大的事,換成以前,肯定想也不想的去做,但這時就是不願這麼說。

  她想了半天,將原因歸在了才被開心警告過,所以不能用這方法哄三姑娘,免得開心跳腳走人。

  但寧墨的腳等著那些東西,一想到寧墨腳踝上一條覆壓著一條的傷痕,魚到了嘴裡,更是如同嚼蠟。

  丟掉筷子,一拉開心,「不吃了,走了。」

  開心順著她的意,站起身,將野雞撕了一半,遞給她,「上馬,也能吃。」

  無憂不接,回頭瞥了三姑娘一眼,又道:「以後,你不許再和她來往。」

  三姑娘頓時懵了,接著怒氣上湧,搶在開心之前道:「喂,臭丫頭,你憑什麼?」

  「憑他還是我的夫,我不放他,就算天皇老子來了,想跟他睡一夜,也不成。你想跟他有什麼牽牽絆絆,成……等他出了我的『常樂府』,你再打主意。」

  開心一挑眉,王妃都要給三姑娘幾分面子,所以三姑娘平時是蠻橫慣了的,但這招在無憂身上,可不好使。

  聽了她的話,雖然哭笑不得,心情卻是大好,「喂,丫頭,我不斷袖。」

  無憂的臉正繃著,被他這麼一攪,繃不住了,想笑,又忙忍著,強辯道:「誰說天皇老子一定是男的?」

  「盡扯蛋。」開心笑罵著去牽馬。

  「喂,你當真的?」三姑娘見他們真要走,急了。

  「叫郡主。」無憂心裡嘀咕,郡主都叫小了,該叫公主,念頭剛過,心頭卻拂過一抹澀意。

  「你……東西,真不做了?」三姑娘瞅了眼開心,他正饒有興致的看著無憂,大有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式。

  心裡一沉,開心是無法捕捉的風,如果不靠著無憂,想找他都難,別說能有更多的機會。

  可她的一縷情絲就纏到了這麼個男人身上,解不開,也斷不去。

  「你以為幾個破孔,就能讓本郡主,賠著夫郎來舔你腳底,看你臉色?」無憂冷笑,「三姑娘,你未必把自己看高了。」

  說完,眼角餘光見開心眼裡戲笑有一瞬的減退,若有所思。

  三姑娘倒抽了口冷氣,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氣。

  婉城地位最高的不是靖王夫婦,而面前這個小丫頭—「常樂郡主」,不過她年幼,大事沒有,小惡不斷,實在成不了什麼事,所以婉城百姓才沒拿她當回事。

  這時見她說這話,才赫然驚覺,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理事世的小屁丫頭,而知道了什麼是『皇權』。

  雖然皇族給她的家族三分面子,但絕不是可以以此來威脅皇族,屈駕到皇族頭上。

  三姑娘心裡再不痛快,終究是生意人,轉得快,忙壓了火,「我給你做那些東西。」

  「不敢勞駕。」無憂哪裡能不要那些東西,她不但要,還得要三姑娘盡她所能的做到最好。

  三姑娘是橫行慣了的,如果不給她個下馬威,而是被她壓著,先不說開心擱下了狠話,就是光三姑娘這塊,也未必能做到她想要的。

  求人辦事,不如人家為自己辦事,辦得妥當。

  現在三姑娘轉向,也不立刻答應,是讓三姑娘知道,這東西是她想要的,但不是非要不可。

  想要和非要完全是兩回事。

  想要,就是可以不要,那麼她們二人之間,誰更想要,那麼就得付出更多。

  而三姑娘對開心,卻是非要不可。

  非要,並非是一定要得到。

  只要讓三姑娘認定這點,那麼三姑娘就輸了,就注定得為無憂好好的辦事。

  「照我們當初所說的。」三姑娘哪能不知道無憂想要那些東西,但正如無憂所說,那些不過是東西,而開心是人,如果她得了開心的心,就是她後半輩子的依靠。

  想拿幾個小玩意,換一個人的心,太妄想了。

  「本郡主沒有看人臉色的習慣。」

  「小女子哪敢怠慢了郡主。」

  無憂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望了眼開心,對上他一直沒看向別處的眼,心中一個激靈,難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輕抿了抿唇,轉開視線,對三姑娘道:「雖然我與你有協議,讓他去你那裡小住幾日。但你該知道,他雖然是我的夫郎,除了名分以外,並不受我左右。他答應去,也是與我定下協議,並非我能強迫他做任何事。」

  開心目光澄亮,眸子漆黑,望不到底,驀然笑了笑,坐回鍋邊,這丫頭倒不是完全沒心沒肺。

  三姑娘沒了剛才的氣焰,剛才見開心和無憂親熱,便來了脾氣,只想讓這丫頭離開心遠。

  這時無憂的一席話像一盆冷水當頭淋下。

  她說的不錯,開心隨意而不羈,是不受任何左右的,就憑著王妃和阿福的關係,能對他的約束也只是一個隨時可以解去的名分,並非無憂認可,便可以得到他,能否得到開心的心,靠的只有自己。

  向開心看去,開心神色怡然,火光在他碎碎的髮稍上晃動,映紅了他俊朗的面容,一如平時的隨意,如陽光般耀眼。

  但她知道,這只是他的外表,他的心沒有人能看透,其實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就算對他一無所知,她仍想靠近。

  開心將烤好的野雞分成四份,給了無憂和親隨一人一份,抬眼起來,將手中烤得焦黃的野雞平托向她,「過來吃吧,也該餓了。」



181 同住

  三姑娘心裡一暖,走上前接了,順勢坐下來,竟是無憂從不曾見過的柔順。

  無憂咬著雞肉,有些失神。

  其實開心被這樣的姑娘愛著,也是一種福氣。

  開心微微轉眼,眼角睨見無憂,眼眨也不眨的望著三姑娘發怔,大眼忽閃不知在想些什麼。

  低頭過去,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無憂把頭埋了下來,悶頭填肚子,不敢再胡思亂想。

  惹炸毛了開心,她要的東西,可真要泡湯。

  ※※※※※

  無憂下了門,望著眼前的小院,有些意外。

  原以為三姑娘的家族掌管著皇家的主脈金銀首飾打造,作坊該有不小的規模,不料看見的卻是一個極小的偏院。

  院子裡只得一東一西兩間屋子。

  開心進了那院子,就一頭扎進西邊的小屋。

  無憂將院子角角落落巡遍了,除了送茶來的丫頭,連個匠人都沒有。

  實在不知該往哪兒去,就朝著開心進的那道門走去。

  三姑娘把她一把拽住,「別去打擾他。」

  話剛落,門重新打開,開心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丫頭,進來幫忙。」

  三姑娘微微一愕,瞅了無憂一眼,慢慢垂下眼,他做東西,從來沒叫過人幫忙。

  無憂走到門邊,回頭見三姑娘臉色不對,扶著門框,反而不知是該進去,還是不進去。

  院子裡突然罩上怪異的氣氛,靜得很。

  直到手腕一緊,被人猛的扯進了屋,房門在身後『哐當』地一聲合攏,才打破了這份詭異的靜。

  三姑娘默了一陣,才抬頭起來,對站在身後的丫頭道:「去把皇后娘娘賞的普洱茶沖一壺給白公子送去。」

  丫頭小跑著走了,她仍留在原地,怔看著緊閉的房門。

  無憂立在門口,熱氣撲面而來,才發現這屋子一角,竟設著窯爐。

  開心踢上了門,放開了無憂的手腕,走向裡間。

  裡外間沒設簾子,站在門口,能把裡面看個一清二白。

  「杵在門口做什麼,進來啊。」開心在裡間喚她,口氣儼然此間的主人。

  「這裡到底是誰的院子?」

  「三姑娘的,不過這間屋子卻是我的。」

  三姑娘的院子裡有他的一屋房,這關係……實在有些曖昧過了頭……

  開心回頭看見她神色有異,咧了嘴,挑眉笑道:「你想什麼呢?」

  「你說我還能想什麼?你們……」

  「沒有我們。」開心打斷了她的話,「我在這裡發現了千年地火,千年地火可是燒陶的好東西,手上錢不夠買下整個院子,就買了這一間屋子,本想著有了錢,把整個院子買下來。結果,三姑娘第二天就把院子給盤了。所以院子是她的,我只得這間屋。」

  「怕是你故意讓給她的吧?」

  「自然不是,不過她做首飾,也要好火,給人方便,也是給自己方便。」

  「自然是方便得很。」無憂望了回天,這男女住在一塊,哪能不方便?

  「又亂想?」開心挑起了一邊眉稍,這丫頭滿腦子的亂七八糟。

  「沒有。」無憂撇嘴。

  房子是老房子,光線本來就暗,加上又是冬天,屋裡越加的黑。

  裡間不大,不過只得幾樣簡單的傢俱,也不顯得擁擠,屋角堆著些陶泥,另外還有一個用來製作陶器的轉盤,一個蒲草墊。

  是過去在景德鎮的老作坊見過的最古老原始的轉盤。

  「你會做陶器?」無憂驚訝的看向正在點燈的開心,這時才醒起他所說,千年地火是制陶的好東西。

  「會些。」開心開始脫衣服。

  「喂,你做什麼?」無憂後退一步,保持警惕。

  「和泥。」開心瞥眼望來,『哧』地一聲,「以為我想跟你上床?」

  無憂瞅了一眼地上的陶泥,知道是自己會錯了意,尷尬的輕咳了聲,「哪有。」

  她臉皮很厚,窘迫的樣子,開心少有看見。

  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越看越是有趣,索性向她走來,雙手按了她的肩膀,將她拉近些,「要不我們來做吧。」

  「三姑娘一定很樂意跟你做。」無憂推開他的手,看向一旁的桌子,上面乾凈的一塵不染,顯然常有人打掃。

  那麼是誰打掃,無需多想,只能是外面的那位三姑娘。

  突然間,竟有些不是滋味。

  「我想跟你做。」他將她拉了回來。

  「喂,小子,人家姑娘天天給你打掃房間,你卻在她弄得乾乾凈凈的地方,跟另一個女人做那事,不彆扭嗎?」

  「姑娘?」開心嗤笑出了聲,「如果我爭氣些,他都能抱上孫子了,哪門子的姑娘。」

  「啥?」

  「姑娘……」門外傳來腳步聲,開心放開她,禁不住的笑,「這屋子是我爹給我打掃……來人了,開門去……」說著,搖頭又笑,走向大衣櫃。

  「誰信?」無憂嘴裡說不信,嘴角卻溜出一絲淺笑。

  開了門,三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門口,手裡捧著茶壺,「我給你們送茶水。」

  三姑娘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親自給他們送茶,無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接了裝著茶壺和茶杯的小托盤。

  「不進來嗎?」

  「這屋子,除了阿福叔,他誰也不讓進。」三姑娘搖了遙頭,見無憂衣裳整齊,鬆了口氣,又往裡面望了一眼。

  瞪著無憂,不再說什麼,退了開去,眼裡是無法掩去的憤憤不平。

  名義夫妻也是夫妻,他們本是住在一個府裡,無憂來了,自是能進他的屋的。

  道理是這樣,但肚子裡硬是灌滿了酸水。

  無憂怔了怔,這二人處得真是詭異,關了門,轉回裡間,見開心正在鋪床,心裡開始抽緊,將茶放桌上一擱,「喂,你又要做什麼?」

  「晚上,我或許會做得很晚,睏了你自己先睡。」開心鋪好床,又在櫃子裡尋了個枕頭,拋到床上,順手合了櫃門。

  「我睡這裡?」無憂左右亂看,這間屋裡能擺下人的,除了這張木床,就是身邊的桌子。

  「我們定好的協議,我在這裡幾天,你就得待幾天。這院子只得兩間屋,如果你不睡這裡,可以過隔壁跟三姑娘睡。」開心走到角落轉盤邊的蒲草墊上坐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1:19 AM

182 床?地鋪?

  「我怕睡到半夜,她打我。」

  無憂頓時洩了氣,萬一三姑娘睡到半夜,借睡裝瘋,對她打擊報復。

  「你怕她打?」開心抬眼望來,儘是笑,三姑娘可不是她的對手。

  「我怕睡得迷糊,被人一打,本能反應把她給打了。」無憂潤了潤嗓子,還手暴露身份,不還手,白白挨打,哪邊都不是路。

  「這可難辦了,你不肯睡這兒,又不肯睡三姑娘那兒。要不我在門口臺階上給你搭個地鋪?外面屋簷也還寬闊,就算下雪,倒也飄不上臺階,不過一夜冷風卻是免不了的了。」開心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

  「好主意,晚上你睡臺階。」

  「我沒意見,不過睡臺階,凍上一夜,手僵胳膊硬的,誰給來做工具?」開心當真一派無所謂的樣子。

  「那我們可以考慮,在這裡打一個地鋪。」無憂走去剛才開心取被褥的櫃子前,乘早把地鋪打好,免得到時他愣往床上擠。

  打開櫃門,裡面空空蕩蕩,竟再沒被褥。

  「這屋裡地板被地火烤得太熱,還是涼快服些。」開心走到床前,開始卷被子。

  無憂真怕他賭氣睡到外面,搶上去,撲到被子上,壓了被子卷,回頭堆了一臉的笑,「別卷,我睡地上。」

  「你是客,我是主,哪有讓客人睡地上,這麼怠慢的事,在外面吹風望月,倒也風雅。」開心將她推過一邊。

  無憂暗罵,風你個頭的雅,他一個莽撞小子,懂個鬼的風雅,滾了回來,仍將被捲壓住,「這床不小,再多一人,也睡得下。要不,就這麼湊和湊和。」

  「這可是你說的。」開心徑直抽回手,朝她一挑眉,走了開去。

  無憂抹了抹腦門。

  開心回頭笑道:「沒汗,不用抹了。」

  「你就不能半推半就的睡了地上?」無憂堆出來的笑,僵在了嘴邊。

  「要不你半推半就的,我們就把事成了。」開心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

  無憂抓了個枕頭向他砸去,咬牙道:「你敢亂來,我就切了你。」

  開心看著她那雙在燭光下閃著怒光的眼,如那日密室中所見一般無二,心裡化開一絲異樣,眼角的笑反而慢慢褪去,深看了她一眼,將接下的枕頭拋回,走向屋角脫去鞋襪,置於一邊,坐了了下。

  舀了些陶土,和了水,麻利的揉搓,專注的好像這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無憂雖然抱著枕頭看了一陣,也看出眉目,猜到他是拿陶土做工具的模型。

  蹭到他身邊蹲下,他的側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暗,垂著的眼瞼拉出一條濃黑的狹長眼線,面頰削瘦,鼻樑又挺又直,薄薄的唇微微抿起,所有的五官都如同斧劈刀削出來的,難得的俊朗。

  一小絡碎髮滑下,垂在額前,擋了他的眼。

  她伸手將那絡碎髮拈住,入手竟細滑如絲,一時間竟沒想放開,在指間繞了一圈,碎髮順著她的手指滑開,重新遮了他的眼,她忙又去拈住,撩了開去。

  他微側了臉過來看她,笑了笑,神態是少有的溫柔。

  無憂笑了笑,看向他的手。

  他將和好的陶土堆放到輪盤中間,用用腳趾轉動輪盤,雙手捧著陶土,陶土在他手中變成碗的形狀。

  無憂驚奇得『咦』了一聲,他居然採用的是慢輪制做的方法。

  慢輪的制做方法比常用的快輪手工制做方法,更難,但做出來的胚胎更薄,更美觀。

  不過極難把握,所以後來漸漸不再被人運用。

  有一次接到的任務,是殺一個隱在去景德鎮旅遊團裡的販毒頭子,破壞他對方接頭洽談。

  隨著旅遊團參觀了景德鎮做陶瓷的古老作坊,那時就覺得有趣,很想學上一學。

  不過當時任務在身,將人暗殺了,便急急離開,不能如願。

  這時見他居然也會做這東西,覺得極是有趣。

  眼見極漂亮的碗形在他手中成形,歡喜得兩眼放了光。

  可是,每當那些東西剛剛做成,他卻揉了去,重新又做,反反覆覆。

  無憂看著一個一個的漂亮器皿在他手中形成,又再毀去,心裡像有貓兒在抓一般難受,終於忍不住,道:「喂,你到底要做什麼東西?」

  「什麼也不做。」他順手又揉去一個剛剛成形的花瓶。

  那花瓶光看個泥胚就漂亮得讓她心動,眼睜睜的看著花瓶垮了下去,重新變成一灘泥,終於生了氣,「那你現在做什麼?」

  「太久沒做東西,手生,練練。」

  無憂怔了,看著他沾滿陶泥的修長手指,說不出話來……

  他剛才還口口聲聲說這些東西與他無關,不做了。

  可到這裡,連茶都不喝上一口,就急急的忙上了,竟是為了練手。

  可見他對要做的事,是何等重視,又是何等認真。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她看不透……

  「喜歡做陶?」他看著她眼裡的惋惜,笑了,那笑好像讓昏暗的房間也亮堂了不少。

  「嗯。」無憂懵懵的點頭。

  「想學嗎?」

  「想。」

  他停了下來,朝她一偏頭,「來試試。」

  「可以?」無憂眼睛像落下了一把碎星,忽閃澄亮。

  「不過是一團泥巴,有什麼不可以。」

  他將輪盤轉得比剛才快了許多,「動手。」

  無憂當真伸了手出去,學著他的動作去捧那團陶泥。

  濕潤的泥土在旋轉中陷入她的指縫,卻怎麼也不肯聽話,任她把吃奶的勁都用上了,手上還是一團亂七八糟的泥巴團。

  額頭上滲出汗珠,抬手隨意一拭,接著去搗鼓那團泥,渾不知一張臉被自己東一下,西一下的抹成了花貓。

  開心托腮看著,眼裡盪開融融暖笑。

  眼見輪盤漸漸停了下來,無憂手中只是一灘爛泥巴,氣餒的呼了口氣,向他瞪來,「你說教我的。」

  開心看著她小花貓一樣的臉,咧嘴笑了,也不說話,重新將那團泥揉好,轉動輪盤,「再來。」

  無憂雖然惱他光說不教,仍忍不住伸手去握住那泥團。

  開心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背,「跟著我來。」



183 似曾相識的曖昧

  無憂玩了這一陣,雖然沒有捏出東西來,卻看出這裡面的蹊蹺,就是要掌握力道和鬆緊度。

  他這麼做,正是教她掌握鬆緊度,將手背貼著他的手心,隨著他的手的收緊而收緊,放鬆而放鬆。

  沒一會兒功夫,她手心中漸漸出現一個簡單的罐子形狀,歡喜得整個人都像要飛去。

  他溫暖的掌心緊貼著她冰冷的手背,看著她眉飛色舞的眉眼,如同孩子般,笑得合不攏的嘴,心裡軟軟的漾著一汪春水,一動不想動。甚至想,就這麼一直這麼坐下去,直坐到化成石。

  無憂兩眼卻只看著手中罐子越來越圓,越來越薄,笑個沒完。

  到得後來,感覺他的手不動了,輪盤也停止轉動。

  手中的罐子很快走形,睜圓了眼,急叫道:「壞了,壞了,要壞了。」

  罐子軟巴巴的開始放下垮,再不施救,之前的功夫就白費了,無憂不見開心有所反應,抬起對來,見他怔怔看著自己,眼底是望不盡的黑,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手上一濕,低頭見那罐子徹底的垮了下來,覆在手上,第一次做出來的陶器就這麼沒了,怔住了。

  接著,怒了,抬頭吼道:「白開心。」

  開心被突來在的大吼嚇了一跳,驟然回神,對上她的怒容,不知她這是怎麼了,突然間就變了臉,「怎麼?」

  「你說怎麼?」無憂恨不得把手上泥巴摔到他臉上。

  開心隨她的視線移下,垮下來的陶泥將他們的手一起包裹住,緊緊的,心裡一蕩。

  將她的手握緊,陷入陶泥中,兩個人的手被填得滿滿的,再沒有任何空隙。

  看著沾合在一起的手,眉眼間化開笑意。

  「還笑,你得賠我。」

  他的掌心是她手上微涼的體溫,眸子黯了下去,「你想要什麼?」

  無憂想了想,「我想要娃娃。」

  「娃娃?」開心有一絲詫異,繼而一笑,再怎麼無賴,終究還是個孩子。

  「嗯。」無憂點了點頭。

  「什麼樣的娃娃?」

  「頭大大的,胖胖乎乎,模樣嬌憨,或哭,或笑……」無憂小時候子言教她的,基本上是各種學識和各地的風俗物產,對於玩意方便的東西,卻是極少。

  後來結識了爬牆採花的小男孩,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天時間,卻從他那兒得知了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事物,其中有一種叫『奇珍娃娃』的。

  當時光聽他描述,就覺得可愛得不得了,後來問過子言,得知是產於新魏國的一樣玩意,新魏國也只得一家作坊能做出那種玲瓏剔透的娃娃,後來許許多多的人仿造,卻無一人做出那樣精緻可愛的娃娃,所以極為稀奇,被人稱作是『奇珍娃娃』。

  無憂聽完很是嚮往,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見過。

  或許是兒時一直想得,而不能得的東西,所以到後竟也一直記得。

  「你是說新魏的『奇珍娃娃』?」

  「嗯,就是叫『奇珍娃娃』。你也知道這東西?」

  「曾經看過。」開心胸口突然有些悶痛,曾經答應過一個小女孩,送她一對『奇珍娃娃』,可惜這個承諾一直沒能實現。

  「能做嗎?」無憂向他挪近些,如果不是一手的泥,就去揪他的袖子了。

  「我想想。」開心將無憂的手和泥團一起揉著,陷入沉思,過了會兒,眸子一亮。

  「有辦法做了?」無憂眼巴巴的瞅著他。

  「要試試。」他放開她手,又加了些黏土,將陶土重新和過,「你來打輪盤。」

  「我?」無憂玩了這一陣,知道打輪盤看著簡單,但做起來並不容易,輪盤的快慢把握決定陶器的成功與否。

  慢了,難拉出形狀。

  快了,都做不出最好的效果。

  「嗯。」他忙著手中的活,只是略抬了抬眼,輕飄飄的瞟了她一眼,見她怔著不敢動手,假裝沉下臉,「喂,丫頭,要想得東西,總得出點力氣。」

  「是你要我打盤子的,打的不好,別怨我。」無憂扁嘴,實在沒把握能打好這輪盤。

  「打不好,你也別想得娃娃。」開心連看她一眼都省了。

  無憂氣苦,哪有這麼蠻橫不講理的人。

  見牆上映著他們兩個的影子,偷偷比劃著,在影子上打他出氣。

  開心眼角餘光看見牆上投影,無憂比手劃腳的模樣令他忍俊不禁,側眸向她看去。

  無憂忙縮回手,裝作沒事一般,去脫鞋子。

  開心撇開臉笑了,這丫頭……

  回過頭,看見她底襪子,一隻腳上畫著一個小人頭,那頭像有些眼熟,飛快湊近。

  無憂見他神色有異,才想起自己每隻襪子底上都畫著他的卡通人像。

  糟糕,暗叫了聲苦,小臉皺成了包子,將腳回縮,想藏到寬大的裙袂下。

  開心哪能容她縮開,將她的腳抓住,拖拽得近些,對著燭光仔細看去。

  只見那兩個小人,圓圓乎乎,憨態可掬,可眉眼神態與自己卻是像了個十成足。

  瞬間睜大眼,氣得差點死了過去。

  這丫頭居然把他踩在腳底。

  無憂眼珠子轉了半轉,尋好後路,擠了個笑,飛快的跳了起來,往後急躍。

  再不逃,怕是要死的很難看了。

  她快,他卻快了她一步,握著她的腳踝,往後一拖。

  無憂頓時撲倒在地,被他生生的拖了回去。

  開心將她壓住,去脫她的襪子。

  無憂哪裡肯讓脫,踢踹著不讓他碰。

  她越掙,開心越脫不下來,搔得她腳心癢得難耐,身子越加亂扭,踢翻了輪盤,陶泥滾到地上,將二人蹭成了泥人。

  開心不敢過於用力傷了她,越是顧忌,越是拿她沒辦法,逼得急了,將她翻轉,按趴在地上,坐在她腿上,令她動彈不得。

  握了她的足踝,將襪子從她腳上拽了下來,起身打開窖爐蓋,將襪子伸進去點了火。

  無憂翻身過來撅著小嘴,「只有死人才燒。」

  開心一怔,忙將點著火的襪子丟在地上,一陣猛踩,他赤著腳,火星子燙得他直跳。

  滅了火,擰著襪子一角,提起一看,人像已經燒得只剩一半,臉黑了下去,憤憤的丟掉手中襪子,衝了回來,去揪無憂。

  「你這該死的丫頭。」

  無憂心虛,哪敢被他抓住,跌撞著爬起,繞著翻倒在地的輪盤躲避。

  初初開心還顧忌輪盤,而無憂又身手敏捷,轉了兩轉,沒能抓住她,索性直接從輪盤上躍了過去。

  無憂一驚,腳底輕移,飄身從他身邊擦過,步法如同那日在陳王府的玉石庫。

  開心出手再快,也只能握住她飄飛起來的長髮髮稍,五指一握,緊緊攥住。

  無憂頭皮一痛,身形頓時停住,一頓之間,他已欺身而上,將她抵壓在她身後的牆壁上,眸子亮如亮辰,喘息笑道:「還跑?」

  接下來,卻發現這情境與那日黑暗中一般無二。

  二人四目相交,同時怔住。

  無憂胸口裡像揣了一面小鼓,敲得心臟咚咚亂跳。

  雖然那晚,看不見那個人,但那身法,那手勢,那身體的感觸,她沒忘……

  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少年俊美無匹的面龐,笑不出來了,「開……開心……」

  開心意識到什麼,眼底閃過一抹慌亂,然僅是一瞬,便消逝得無跡可尋,視線下移,落在她微張的紅唇上。

  她的唇在燭光上,閃爍著微光,艷紅嬌嫩,如同櫻桃般誘人。

  緊抵在胸身的身體,柔若無骨。

  少女的幽香陣陣襲來,如夢一般恍恍惚惚。

  開心喉間滑動,卻不敢再吻下,一但吻下去,所有情境與那夜一般無二。

  銀狐的身份就再也瞞不下去。

  天下官豪誰不恨他入骨,想致他於死地。

  爹爹雖然拂不了王妃的情,但終究已金盆洗手,隱名埋姓,如果他的身份一旦暴露,爹爹就再也藏不下去,爹娘隨時隨刻都可能屍首異地。

  懷中小女人是興寧到也罷了,但她不是,她是他想用後半輩子去呵護的女人。

  如果他逃離,爹,娘,還有她都會成為官家用來迫他就犯的誘餌。

  如果他束手就擒,爹娘仍是難逃一死。

  不同的是,逃了就是忘恩負義的人,不逃得個孝和義名,結果都是一個『死』字。

  他一個人死,不怕,但他不能連累爹娘。

  壓下面內的萌動,在她臉蛋上捏了一把,「以後不許把我踩在腳底。」

  無憂怔怔的看著他,他眼底剛才明明壓抑著一種難言的隱忍,這時對上她的眼,卻是單著一隻眼,眨了一下,似笑非笑,俏皮而又帶著些玩意的稚氣。

  「這麼看著我,是迷上我了?」開心揚起唇,伏到她耳邊去咬她的耳墜,謔戲的低笑道:「我現在既想給你做娃娃,又想跟你做愛,這可怎麼辦是好?要不你選一樣。如果實在難選,我們做完了,再做娃娃也是不錯。」

  欺人太甚!

  無憂猛的將他一推,想借力將他狠狠的摔一觔斗。

  他卻借力退了開去,輕飄飄的落在三步之外,笑嘻嘻的看著她,「餓了吧?」

  無憂並不餓,但看看天色已晚,也就隨意點了點頭,「三姑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1:30 AM

184 讓人噴鼻血的開心

  「在這兒吃飯,你可指望不上她。」開心走到外間,打開角落的一個蓋子,從裡面掏了幾個紅薯出來,拋入窯爐。

  無憂搓著手上的泥,臉上火辣辣的燙,回來後連著兩次栽在銀狐手上,這臉可丟得大了。

  銀狐的身影在腦海裡飄來浮去,慢慢的與眼前的這個無賴重合,真恨不得揉上一大團泥把,把自己給埋掉算了。

  但一想到銀狐也沒少吃自己的虧,禁不住『噗』的一聲笑。

  開心回送過來,無憂趕緊忍了笑,去扶起輪盤。

  銀狐的身份是見光死,除非他親口告訴她,他是銀狐。

  否則,她就不會當他是那個讓她吃鱉的混蛋。

  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半天,無憂還好,只是髒了外袍,只需脫去外袍,洗去被自己抹花的臉,換過一件袍子,就乾乾凈凈。

  獨慘了開心,被她踢踹得一頭一臉泥,如同泥坑裡挖出來的。

  關好窯爐的門,便走向與洗漱房。

  他不但需要洗去這一身的泥,還得洗去被她撩起的慾火。

  洗漱間與居室只掛了塊布簾,布簾下角不時的被風吹來捲起,一拍一合,雖然看不見裡面光景,卻勾人得很。

  無憂聽著隔間水響,心裡敲著小鼓,千千的酬勞算是有機會還了。

  她慣來是有賊心,又有一點賊膽的人。

  躡手躡腳的挨到洗漱門邊。

  風將布簾吹開一條縫,無憂忙湊眼看去。

  開心雙膀交叉,正將衣裳撩起,他結實的腰腹微微弓起,窄腰寬肩,一點點從衣裳裡展露出來,緊實的沒有一點贅肉。

  裹著泥的衣裳從手臂上褪下,肩膀渾圓厚實,臂膀粗壯有力。

  微微一側身,飽滿微鼓的胸肌被燭光鍍上一層金光,健美有型,卻不誇張,配上他窄緊的腰身和長腿,整個人顯得極為修長。

  他垂下手,去解腰間練功帶。

  腰帶一鬆,無憂視線隨著下滑的黑色長褲下移。

  腰緊收如束,再往下,美好的弧線形成渾圓挺翹,略略收緊顯碩健的臀,再接下去是筆直強壯的大腿……

  從牆上竹筒裡流出來的清水當頭淋下,水簾很快佈滿那具麥色的健壯身體。

  水光,燭光在他身體上跳躍,性感的叫人流鼻血。

  無憂忙捂了鼻子將視線轉開。

  非禮勿視……

  了了漂亮得是讓人看了,想壓在身下爭狠的欺負蹂躪的對象。

  而這位卻是讓人希望被他壓在身下,狠狠的被他蹂躪。

  「嘖嘖」兩聲,果然是毒果……沾不得……

  覺得著開心揉了揉鼻子,確認自己不會流鼻血,才重新回頭過去,靠著門邊坐下。

  取出事先備下的小本子和小炭筆,握著筆,搔了搔頭,卻不知該怎麼寫。

  想了想,過去在美容院裡,那些客人自備的記錄,飛快的列下一個表格。

  身高:186cm 肩膀寬闊、渾圓;

  肩寬:54cm;手臂粗壯,看樣子一拳能打死一頭牛;胸脯結實,胸肌發達,手感應該不錯;

  胸圍:105cm;腰窄,腹平;

  腰圍:77cm;

  臀翹腿長,小腿略長過大腿,有假包換的黃金比例;

  無憂想,千千腐成這般程度,照理該懂二十一世紀的尺寸和黃金比例,如果不懂,叫她自己去查好了。

  正想收工,突然想到千千曾經提過的一個重點,揉了揉額頭,接著在小本上寫下:

  寫到這裡,才想起,只看見了他的側身,沒看見前面什麼樣子,也不知他那處長成什麼樣子,這玩意可就寫不下去了。

  過去在整形科,見過不少要求修整小弟弟的男顧客,那些個彎腸短瓜在腦子裡亂飛。

  想著是否可以,隨便挑撿一條應付了事。

  筆尖杵著小本子,又覺得太不道德,純粹是在欺騙千千。

  雖然千千未必有機會親眼驗證,但實在有違子言對她從小的教育,為人要講誠信。

  嘆了口氣,皺了皺眉,單著眼,又湊向門口,往裡望去。

  不想裡面竟沒了人影,奇怪的『咦』了一聲,目光正在洗漱間裡四處亂巡。

  頭頂有聲音響起,「你在做什麼?」

  「做記錄啊。」無憂想也沒想的回答,接著歪了頭往裡瞄。

  回頭,眼前是塊鬆垮垮的掛在腰間,彷彿一碰就會散去的白布。

  中間那處微微突起,不明顯。

  她如釋重擔的在私下寫下……小弟弟,很小。

  寫完,快速看過一遍,滿意的一彈小本子,正要收工,才發現不對勁,自己明明是在門簾縫裡偷看,可是現在眼前卻是暢通無阻,面前情形一覽無遺。

  而且,剛才頭頂的聲音……

  腦子『嗡』地一響,機械的一點點抬頭。

  白布上是剛才偷看到的窄腰闊胸,光潔的肌膚上還淌著水珠,近在咫尺,直叫人口乾舌燥,誘得人很想上前舔去那些下滑的水滴。

  念頭剛過,無憂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忙拍飛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繼續抬頭。

  只見他懶懶散散的,手肘撐了門框,歪頭看著她,一派的放蕩不羈。

  他的眼對上她眼,挑眉一笑,「好看嗎?」

  「還不錯。」

  無憂乾巴巴的咳了一聲,大睛亂轉,忙要將手中捏著的小本藏到身後。

  開心已搶先一步,將小本奪了過去。

  無憂大驚,起身去搶,「你不能看。」

  開心身體微轉,避開她伸來的手,背靠了門框,手臂一伸,將她挾在腋下,阻止她再次搶奪,開始念小本子上的內容:

  「身高……」他那些不認得的圖型,皺了皺眉,睨向急得眼紅的無憂,「這一豎,兩個圈,一個尾巴再加一個圈,是什麼東西?」

  無憂不吭聲。

  他將她提高些,壓在門框上,整個身體緊緊擠壓在她身上,低下頭,唇輕覆上她的唇,他唇上的熱度傳到她的唇上,滾燙的呼吸拂在她面頰上,「說不說?」

  無憂垂眼緊盯著他性感和是要命的胸脯,視線再往下溜,眼角掛著他那塊要落不落的遮羞布,心砰砰亂跳,大氣不敢出一口,手指頭更是僵著不敢動彈絲毫。

  怕一點點動作,他就要春光乍洩了。

  雖然露了春光,她看上兩眼不防,但身前這個無賴的人品,委實次了些,不招惹的好。

  見他大有不說就向自己咬下來的架式,忙道:「是阿拉伯數字,186cm差不多七尺多八尺。」

  他看了她一陣,點了點頭,接著念:

  「肩膀寬闊、渾圓……手臂粗壯,看樣子一拳能打死一頭牛……」

  後面那些怪圖案想來也是丈量的方法,也不再多問,濃眉一挑,飛快的瞥了她一眼,接著念,念到最後:「小弟弟,很小……」

  一怔之後,頓時變了臉。

  無憂乘他一怔之際,脫身出去,還沒跑開,便聽身後冷颼颼的聲音傳來,「該死的丫頭。」

  無憂回頭賠笑,「要不我改改。」心裡卻不以為然,本來就很小……

  念頭剛過,眼前一花,暗叫了聲不好,下意識的往門口飛逃,只恨不得在腳底點上一把火箭炮。

  怎麼就忘了,男人說他什麼都行,就是不能當著面說他不能人道,或者那裡小……

  她再快,他都比她更快上一步,欺身上前,將她擒住,丟上床,不容她有反抗的時間,身體重重的壓了下去,聽見身下無憂一聲悶哼,略解了些氣,仍磨著牙,道:「倒是要你看看,是不是很小。」

  將她牢牢摁住,令她動彈不得,身下硬硬的頂上,抵在她腿間。

  饒是隔著好幾層衣裳,無憂也能感覺到他的硬漲,陡然一驚,腦子攪成了糊。

  他抓住她一隻手移了下去,塞在二人之間,迫她隔著軟巾,握住他那處。

  無憂驚得睜大眼,沒經腦子的冒了句話出來,「龐然大物。」

  話出了口,才醒起失言,粉白的面頰,剎時跟打了雞血似的,直紅過耳根,將唇一咬,再不敢亂說話。

  開心看得好氣又好笑,這混賬丫頭也有害羞的時候,「說,你這到底是做什麼?」

  「我欠人家的債來著……人家非要這個來還……我也是迫於無奈,放過我這次吧……下次不敢了。」

  「千千?」

  無憂可憐兮兮的點了點頭。

  開心一臉黑線,這對主僕簡直荒誕無稽。

  屋外一陣腳步聲傳來。

  開心分心抬頭望向窗欞。

  無憂乘他不注意,握著那根小搟面杖的手,突然用力一捏。

  「死丫頭。」開心痛得一抽冷氣,身體縮了開去。

  無憂借力將他一推,搶了被他丟在一邊的小本子,躍身而來,直竄向門口,一系列動作敏捷的如貓兒一般,絲毫不拖泥帶水。

  開心劇痛略褪,她已經開了門,閃身出去,只得低罵了聲,「該死。」

  無憂出了門,見是三姑娘的丫頭出去,回頭瞥了眼房門,得意的一笑,又在小本子上註明:平時很小,可變大,大過和尚廟裡的撞鐘木。

  她邊寫,邊想著千千拿著這東西時的神情,忍不住發笑。

  低聲笑罵:「叫你腐,叫要這鬼東西,害我這麼難堪,雷死你。」

  笑嘻嘻的正要走人,一隻手從後面伸了過來,一把搶走她手中小本。



185 不理不顧

  無憂吃了一驚,回頭,鼻子直接擦上一片赤著的結實胸脯。

  剛才顧著得意,竟不知開心什麼時候開了房門,站在身後,暗叫了聲苦。

  下意識的往下一看,那塊要垮不垮的白巾子,勉強遮去要害。

  鬆了口氣,自己站在門外,三姑娘的門又是開著的,他這副形容,絕對不敢處亂竄,也不怕他。

  開心低頭,看見她的神色,『嗤』地一聲撇了臉。

  搶在手中的小本子一拋一落,抓在手中,用力一握,張開手指,小本子已經化成碎片,從他掌心中飄落,雪花般飄了無憂一臉。

  開心的身體,無憂已經看過,尺寸寫的時候就記下了,所以他撕不撕都無所謂,不過這小本子是千千給她的。

  千千的私藏不多,但樣樣愛如珍寶,上次丟了小炭筆,就折騰得夠嗆,這次撕了她的小本子,不知回去如何還她。

  無憂看著在眼前飄落的紙屑,被風捲走,傻了。

  抬頭,見開心眼角略抬,俏皮的帶了些得意淺笑,有些著惱,「你怎麼可以隨便毀了別人的東西?」

  開心不以為然,眼皮微抬,吊兒郎當的輕吹了個口哨,盡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要拿去給千千,毀了算是客氣的。

  「喂,問你呢。」無憂被他擺上冷板凳,氣更大。

  「撕都撕了,你要我如何?」開心抱了胳膊,歪歪哉哉的往門框上一靠。

  「你……」無憂被他一問,答不上來,還真不知能要他如何,賠個小本子,稀罕嗎?

  這麼算了又實在氣不過,突然壞笑了一下,突然出手,握了他圍在腰間的軟巾一角,猛的一拽,急身後躍,同時大聲叫道:「三姑娘,開心有請。」

  果然隔壁房傳來動靜。

  正在得意,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快得如同鬼魅一般。

  接著,手腕一緊,抓著的軟巾已被人奪了過去,身體被向後拖拽,只看見三姑娘的紅裙下擺在隔壁門檻上出現,就被拽進了屋。

  一切太快,快得她來不及反應。

  開心一手攥著重新裹在腰間的軟巾,一手握著無憂的手腕,用腳將房門踹上。

  無憂得了機會,轉身伸手開門,木門被她開了一條縫,門縫中見三姑娘正快步奔來。

  開心從她身後伸手過來,將門按了回去。

  無憂的心隨著『砰』地一聲門響,險些蹦出了胸膛。

  貼著門板轉身過來,卻見他腰間的軟巾沒了束縛,正慢慢下滑,隱約看見他腹間一抹黑色毛髮,如果不是被那處傲然聳立掛著,只怕已經滑下腳底。

  陡然一驚,裡面果然是真空,不及多想,提起軟巾邊緣,環過他的腰,將他裹住。

  抬臉,見他挑起眉稍,尷尬的咳了一聲,「大冷天的,小心受涼。」

  瞅了一眼屋側的窯爐,熱氣騰騰,這屋裡比攏了地龍還暖和,見開心似笑非笑,只得打住話岔,擠了個乾巴巴的笑,手裡攥著的軟巾,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開心被她手臂環著,心神蕩漾,發瘋似的邪火在體內奔竄,黑眸裡燃起了兩團火,將他剛毅的面頰也燒得泛了紅,向她迫近一步。

  「想不想,再暖和一些?」

  無憂看出他的異樣,心胡亂蹦跳,打了個哆嗦,條件反射—逃。

  顧不得再阻止他的遮羞布下滑,飛快轉身,去摳木門。

  門被開心按得死死的,拉不開絲毫。

  他放開她的手腕,手臂繞過她的身體,環住她纖細的腰身,結實的身體從背後貼上她,低頭在她耳邊低喚了聲,「無憂,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在她頸側吻下。

  隨著他的呼吸和吮咬,無憂感覺頸側,一陣燙一陣癢,慌亂得雙膝發軟。

  緊緊抓住門柵,怕一鬆手,就會跌跪下去。

  這時門外伴著拍門,傳來三姑娘的聲音,「喂,丫頭,開心。」

  無憂驚得心跳加速,輕貼著門的耳,被拍門聲震得耳膜發痛,往後縮了縮,卻與身後碩實的胸膛貼得更緊。

  身子僵了僵,又要往門板方向避讓。

  他撐著門的手滑了下來,覆在她小腹上,將她按壓向自己,手臂收緊,將她緊緊鑲進自己懷中,呼吸急促粗重起來。

  強烈的束縛感讓無憂感到無措,側了頭正要開口答應三姑娘,他的唇移了上來,封住她的嘴。

  她不是沒被他吻過,但身後腰間,被他硬硬的頂著,清楚的感覺到他的高漲的慾望,震驚得險些喘不過氣來。

  極力略略從他唇邊錯開,「三姑娘……」

  但他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反而更用力的摟住她,再次封了她的唇,舌趁機滑進她口中,攝取她口中的潤澤丁香。

  無憂身形本就纖細,而他又長得高大,被他這麼霸道的捲裹著擁吻,再難動彈,身上陣陣的發軟。

  他垂著的眼眸裡閃著的光華越來越灼熱,好像隨時能燃起來,讓她感到害怕。

  以前從來沒因為男人身強體壯而感到害怕,這時卻慌了神,第一次知道男人強勢起來是如此難以反抗。

  他的吻霸道,卻又從容不迫,全然不顧忌在門外叫喊個不停的三姑娘,彷彿這世界上只得他和懷中的她。

  直到耗盡了彼此肺裡的空氣,他才放開她,深吸了口氣,又重新低頭吻下喘息著的她,這次吻卻落在了她的唇邊,低聲道:「我倒願意,你讓三姑娘進來看見我們這樣。」

  聲音沙啞得不像樣子。

  「你想拿我來幫你解決後顧之憂?」

  無憂有種挫敗感,後腦一片麻木,一直就知道他是無賴的,卻不知他無賴到這程度,佔她的便宜,卻是為了讓三姑娘知難而退。

  「隨你怎麼說,要叫,儘管叫。」他的唇離開她的嘴角,沿著她的耳側一路親吻下去,輕舔過她的咽喉,在她頸上留下一道濕痕,被風一吹,絲絲的涼。

  最後落在她肩窩處,留連不去。

  她撐著門板的手滑開,觸碰到身側堆放東西的架子,上面放著的工具受到碰撞,滑到邊緣,跌落下來。

  「糟糕!」

  開心低叫了聲,放開她,用驚人的速度過去,接下墜落的工具,接著身體一旋,散落開的軟巾已回到他腰間,快到無憂根本沒看見他的春光。

  動作一氣呵成,動作流暢而瀟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1:41 AM

186 親嘴娃娃

  不太結實的木門,被三姑娘拍得大有要倒之勢。

  無憂甚擔憂的看了看門,又看了看開心。

  現在開門,開心也會被三姑娘看光,但不開門,又怕開心接著亂來,一時間躊躇不定。

  開心隱忍已到了邊緣,知道再下去,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將工具放回門後架子,退到床邊屈膝坐了上去,懶洋洋的看著杵在門邊上的無憂,倒要看看她怎麼做。

  視線微轉,落在她握著門柵的手上,狹長的眸子半瞇,燭火在他瞳仁上聚成兩小撮火苗。

  輕舔了舔發乾的唇,如果她敢放三姑娘進來,他也就不再跟她留餘地,繞圈子,與她把夫妻的事先做了,斷了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無憂往床上瞄了一眼,明明是避著不該看的地方,偏偏眼波不自覺的掃了過去。

  遮羞布下,頂得老高,搭了個小帳篷。

  那傢伙全然沒有遮掩一下的打算,配上他慵懶的神態,實在叫人遐想連連。

  皺了皺眉,視線回收。

  開心見她肆無忌憚的在自己身上亂看,眉稍慢慢挑起,對上她望上來的眼,戲謔的一笑,「你把火給我煽起來了,怎麼辦?」

  無憂翻了個白眼,「自己解決。」

  開心『哧』地一笑,還好不是說:叫三姑娘進來幫你解決。

  無憂怕門被三姑娘踢得破了,晚上要吹冷風,移到門邊,堵了門縫,才打開門。

  三姑娘看了她一眼,就往裡亂看,尋開心。

  無憂忙捂了三姑娘的眼睛,將她推了出去,順手將門帶上……

  開心怔了怔,這丫頭轉性了?

  撇臉一笑,仰躺下去,伸手握了握沖天柱,難受得要命,後悔死人,怎麼就放了那丫頭出去。

  瞇著眼睨著關緊門,說什麼對她不客氣,不過是給自己想親近她,找的藉口。

  苦笑了笑,既想親近她,又不願迫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抬手壓了額頭閉上眼,靜等身上的燥動褪去。

  三姑娘將無憂的手扒了下來,憤憤道:「你做什麼?」

  「男人洗澡,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好意思看麼?」無憂臉不紅,心不跳。

  三姑娘一聽『洗澡』二字,忙將無憂從上看到下,見她衣衫整齊,才鬆了口氣,「我一個未嫁的姑娘看不得,你就看得?」

  「我五夫,三十二侍,有什麼看不得的?」無憂想到開心那副火爆身板,臉仍是紅了一紅。

  「難道你跟他圓房了?」三姑娘額頭上飆出冷汗。

  「沒有。」無憂拂去石青板上的雪,坐下,望著三姑娘,也覺得頭疼,「你為什麼這麼想嫁開心?」

  「難道你沒有想嫁的人?」三姑娘也拂了她身邊的雪,坐了下來。

  無憂搖了搖頭,兩歲就嫁了人,子言就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哪裡還會想著嫁別人。

  「你從小就有這麼多夫侍,他們可有真心待你?」

  「不知呢。」無憂笑了笑,那些都是興寧的夫侍,有沒有真心待興寧,她如何知道?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開心絕對是個爬牆專業戶口,對興寧不會真心。

  三姑娘瞅了她一眼,不知該說她命好,還是覺得她可憐。

  「我是真的想嫁開心,也說不出為什麼,只覺得他是能撐起整片天的男人。」

  無憂看著她,突然間竟能感覺到她的心酸。

  三姑娘表面上看著潑辣,精幹,但她從小死了爹娘,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撐著這麼龐大的家族,與皇家周旋,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無憂默了下去,如果開心真的是銀狐。三姑娘知道他是被皇家和官家不容的人,是否還會是這樣的想法?

  坐了一陣,有人來尋三姑娘,說前面有一擔貨出了狀況,三姑娘把開心的房門望了一回,依依不捨的去了。

  無憂也覺得渾身冰涼,只得蹭回屋。

  見開心已經穿回衣裳,正從窯爐裡扒出烤得熟透的紅薯。

  濃香飄來,才發現有些肚餓。

  開心拍拍身邊小凳。

  無憂下意識的往他身下看去。

  開心嘴角微撇,「火褪了。」

  他直捷了當,無憂反而不好意思,搔了搔耳朵,在他身邊小凳上坐下,接了他遞來的清水,「你以前在這裡,就這幾個紅薯,一碗水?」

  「嗯。」他剝著紅薯,瞟了她一眼,道:「我很小的時候,和哥哥溜出家去玩,那時從來沒出過家門,也不懂得帶錢,餓了沒錢買東西吃。有一個小叫化,給了我們一人一個烤紅薯。那時候,我和哥哥認為烤紅薯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你有哥哥?」

  「嗯。」

  「那你哥哥現在……」

  「死了。」開心將剝好的紅薯遞給無憂,「吃吧。」

  「怎麼死的?」

  開心微微一默,突然笑了笑,眼裡是濃濃的苦澀,「不說這些,涼了就噎人了。」

  無憂不再問什麼,四下裡安靜得只得窯爐裡炸開火星子的聲音。

  自這以後,開心都沒再說一句話。

  無憂自覺自己說錯了什麼,但不敢再去招惹他。

  看著他練了一陣手,覺得睏乏,就一個人蜷在床上睡去。

  開心抬起眼,看向她熟睡的小臉,良久才垂下眼瞼,眼裡隱隱閃著含恨的淚光……哥哥抱著那小公主,被西越女皇燒死在宮中……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

  ※※※※※

  無憂翻了個身,臉壓上個硬硬的東西,睜開仍有些澀漲的眼,只見枕邊擺著一對胖胖乎乎,憨態可掬的小瓷娃娃。

  男娃的形態竟與她在襪底上畫的開心,一模一樣,不過這個娃娃半瞇著眼,撅著嘴,像是在親親的模樣。

  而女娃的眉眼竟與自己一般無二,也是撅著嘴。

  無憂將兩個娃娃放在一起,竟真的剛剛能親到對方的嘴,十分有趣,禁不住撲哧一笑。

  但看著兩個娃娃與自己和開心神似的臉,好氣又好笑,做個娃娃,還要佔她的便宜。

  看向屋角,開心偏依在身後牆壁上,已然睡去。

  他面前擺著許許多多各種形狀的模型。

  看樣子,是忙了一整夜。

  無憂從床上拿起一張薄毯,輕手輕腳走到他身邊,抖開薄毯輕輕蓋在他身上。

  薄毯剛碰到他的身體,他就醒了,睜開眼,懵懵的向她望來,眼裡布著血絲,看清是她,伸臂將她攬過,摟在懷裡,又閉上了眼。

  無憂看著他帶著倦色的臉容,竟不忍心將他推開,伏在他懷裡,身體被他壯碩的手臂緊緊箍著,靠在他結實的胸脯上,雖然被緊緊的束縛著,卻莫名的有一種安全感。

  突然想到三姑娘說的話,感覺他是一個能撐起一片天的男人。

  平時沒個正經的浪蕩樣子,竟能給人這樣的感覺,委實詭異。

  在他懷裡靠了一陣,慢慢又犯了睏,不覺中也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發現自己仍在開心懷裡,不過不知他什麼時候已經醒來,正搗鼓著一個陶土模型,發覺懷中的她動了動。

  垂眼下來,見她一副初初睡醒,神智還沒完全清醒的樣子,全然不像平時那麼刁蠻頑皮,如同他做的娃娃般嬌憨可愛。

  低頭下來,在她面頰上親了親,戲笑道:「我的衣裳全被你的口水濕透了,一會兒記得給我洗洗。」

  無憂呆滯的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忙轉身去摸他胸前衣襟,明明是乾的,哪來什麼口水。

  頭頂又飄來他無賴的聲音,「醒了就亂摸,摸出火來,你可得負責。」

  無憂這才感覺到,他只穿一件薄衣,她的手就隔著那層薄薄有衣裳壓在他胸脯上,掌心能清晰的感覺到他微鼓的胸肌。

  臉上頓時起了火,翻身而起。

  頭上一痛,他指間拈著幾根烏亮的長髮。

  「喂,你做什麼?」無憂雖然在二十一世紀長大,但終究是這裡的人,對頭髮是極為愛惜。

  「我等你這幾根頭髮,等了大半個時辰了。」

  開心放開她,將手中把玩著的陶土模具放在輪盤上,手指拈著髮絲兩端,在陶土上極快的壓下,一拖一抽,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將做好的幾個模蛤,均是如此操辦,一根頭髮一個模具。

  無憂雖然不知他要怎麼做那些工具,卻也感覺得到他現在做的東西,與她要的工具有關。

  直到他將所有模具都用髮絲抽拉過,才不滿道:「寧肯等大半個時辰,也不用自己的頭髮?天地間,只怕也只得你一人。」

  開心笑了笑,不搭理她,站起身,將那些用髮絲抽拉過的模具拿到窯爐前。

  無憂這才發現,地上落了不少帶著彎度的髮絲,再看自己的頭髮卻是又直又線。

  猛的抬頭看向開心隨意抓成一把的馬尾,才赫然發現,原來他的頭髮帶著些不明顯的自然卷。

  對剛才的抱怨開始後悔,他的頭髮帶了卷度,不可用,才會扒自己的頭髮。

  可是他為了不弄醒自己,這麼靜坐傻等了這許多。

  他這不羈的外表下,到底是何等的細密心思,讓她想起那個爬牆,給她採花的小男孩。

  「開心。」

  「嗯?」

  「謝謝你。」

  「要謝就以身相許。」

  「呸。」

  「哈哈……」

  小屋中蕩漾著開心爽朗的笑聲。



187 開心的另一面

  無憂看著開心擺弄那幾個模具,他手中的長方陶土,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可是認真看去,才發現,被髮絲壓出淺槽的方陶土的表面,竟像刀切出來的豆腐一樣光滑平整,沒有任何凹凸和氣孔。

  再看髮絲壓出來的淺痕,也是深淺完全一致,再將一塊完全平整的陶土壓在上面,輕輕一捏,兩塊陶土合攏,只留下中間髮絲粗細的小孔。

  只要力度稍有不均,就不能辦到。

  這難度遠在做一個薄胚碗之上。

  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憑著一雙手捏出來的東西。

  怪不得看上去簡單的幾個塊狀東西,需要他花那許多時間練手。

  他做好這一切,額頭上也微微滲出汗珠,將其中一頭抹平,只留一邊的氣孔,然後送入窯爐。

  接著又合出一小塊黑乎乎的東西,放入一個特製的石碗,也置入窯爐。

  大約個把時辰,從窯爐裡取出已燒成陶器塊的模具,和石碗。

  黑乎乎的東西已融成沉黑色的液體。

  他將那些模具豎起,把石碗裡的液體小心的注入凹槽,動作又快,又準。

  只得髮絲粗細的凹槽,居然被他慢慢注滿,絲毫沒有滲漏出來。

  開心將凹槽填好,等陶瓷完全冷透,小心的敲破陶器,露出裡面,細如髮絲的烏黑細針。

  雖然只得髮絲粗細,卻極有韌性。

  無憂看了半晌,卻不知是何種金屬。

  又見開心捏著細針一頭,在刀刃上慢慢旋轉,在針尖那頭旋出凹槽,明白過來,他是在做極細的小鑽頭。

  可是只得髮絲粗細的針尖上刻出螺紋,豈是易事,只要手微微一抖,便會斷去。

  烏絲斷去,他便重做,反反覆覆,不急不燥,與他平時毛毛燥燥的性子,判若兩人。

  無憂看得連呼吸都屏住了,真怕自己一口氣,吹抖了他的手。

  再看開心,他只看手中活計,神情專注,好像身邊完全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無憂看著他認真專注的神情,失了神。

  這樣的他,真的很迷人。

  不知三姑娘是不是看過他這副模樣,所以才會那樣死心眼的想跟他。

  姨娘說他吊兒郎當,不務正業,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巴。

  如果看見現在的他,不知還說不說得出那樣的話?

  不覺已到晌午,無憂躡手躡腳的起身,開門出去,叫千千去弄了些吃的送來。

  千千立在臺階下,朝著屋裡又是呶嘴,又是眨眼,無憂只當不知,急得千千搔頭抓耳。

  無憂直到千千黑下臉,才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拿到了。」

  千千這才雀躍著去了。

  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回來了,帶來的卻是『妙香樓』的精緻小炒。

  居然還有一條新鮮的黃花魚。

  黃花魚本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這大冬天的,出海的漁人少,能捕到的魚也就更少見,所以這季節尋常人家想吃上尾黃花魚,卻是不容易。

  無憂並不貪食,但見開心這麼辛苦,能弄些新鮮東西給他吃吃,卻也歡喜。

  無憂接著食盒,才想起剛才沒銀子給千千。

  千千眨巴著眼,帶了些委屈,「人家一個月的月錢全在這頓飯裡了。」

  無憂『撲哧』一笑,這丫頭為了那點東西,當真什麼都肯搭上,掏了粒金珠給她,「有多無少。」

  千千拈著金珠,越加歡喜的忘了形,「妙香樓的掌櫃說一會兒會有些新鮮的青筍,晚上我給郡主弄些來。」

  無憂打發了千千,望向三姑娘的房間,仍然房門緊閉。

  看樣子三姑娘當真是遇上棘手的事了,否則開心在這裡的日子,她說什麼也不會錯過。

  千千隨著無憂的目光望了望,道:「三姑娘遇上麻煩了。」

  「呃?」

  「我從妙香樓回來的時候,聽說三姑娘有一批首飾是要送往西越的,據說這批首飾極為重要,居然是由西越的永和公主親自前來驗收,那批首飾據說做得很好,並沒問題,可是有一樣缺少材料,過去這樣的事並不少見,加上受交貨時日限制,都是坊子裡自行尋著類似的更換。

  因為坊子裡的手藝是屈指可數的,就算更換,也只會更好,不會比原先定下的差。所以一百多年來,從來沒有任何皇家為這事挑剔。可是不知何故,這位永和公主死活說三姑娘擅做主張,接下單子時,沒有材料,卻不稟明,是欺君之罪。」

  「還有這事?」無憂想到在漁莊那兒見到的女子,喃喃自語,「原來是她。」

  「郡主認得那個難為人的公主?」

  「她是西越庸王的女兒,我的表姐。」

  無憂神色微黯,永和公主是母皇的親兄長,也就是自己的皇叔的女兒。

  那次母皇賜簪子,她在宮裡見過永和一面,不過那時年幼,事隔多年,哪裡還認得,只記得她是很得母皇喜愛的。

  那時永和沒升為公主,還是郡主之身,見母皇對她冷冰冰的,又沒賜簪子給她,便不大看得起她這個正兒八經的公主。

  「這事,誰在處理?」

  「因為她是西越來的公主,所以這事是報給了王妃處理,但聽說馬上要打大仗了,王妃輔助王爺辦軍事,無暇抽身,所以這事暫時壓著。但永和公主暗指王妃包庇三姑娘,王妃好不為難,三姑娘不想王妃為難,自願暫時收監等候。」

  原來坐牢了,怪不得不來纏開心。

  這個三姑娘,平時看起來刁蠻無理,倒是個識得大體的人,怪不得姨娘平時對她如此放任。

  無憂睨了眼房門,永和有意為難,難不成與開心有關?

  「我一會兒去看看。」

  回到屋裡,見開心已從窯爐邊挪到了輪盤後,重新和泥。

  對她進來,也只是抬眼掃了一眼,那一眼是一掃就過,全沒進心裡,可見她和千千的談話,他也沒曾留意。

  無憂放下食盒,「吃了飯,再做吧。」

  開心「嗯」了一聲,卻是不動。

  無憂等了一陣,見他細細的把弄手中陶土,那聲「嗯」,只怕也是無心而為。

  笑了笑,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身,見他額頭上儘是汗珠。

  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不知是感動,還是心痛。

  取了絲帕,輕輕拭上他額頭汗珠。

  他才當真回過神,向她看來,抬眼看見她輕壓在額頭上的絲帕,布著血絲的眸子裡浮上一絲溫柔悅色,伸臂將她撈了過來,抱住,將臉埋在她頸窩裡,使勁的聞了聞她身上散發著的淡淡幽香。

  「如果我做不出,你會不會怨我?」

  「哪會。」無憂心裡雖然失望,但他是真的盡了力,在這沒有高科技的年代,全靠著手工做出用機械做出的精密東西,本來就是她的妄想。

  「哈……都快哭了。」

  「哪有?」

  「呵……一定會做出來的。」開心放開她,輕咬了咬唇,雖然並無把握,但只要去做,總能成。

  「累了這麼久,吃了再弄,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

  「我不吃,你會不會心疼?」開心端詳著陶土,試著將土和得更稀些,土越稀,越難成形,但土與土之間的空隙越小。

  「當然不會。」話落,無憂頭皮一痛,開心指間卻又多了兩根頭髮。

  「你自己吃吧。」開心懶洋洋的瞥了她一眼,又開始搗鼓手中陶土。

  無憂揉著被扯痛的頭皮,氣悶的扁了嘴,正要賭氣走開,見他雖然神情專注,但血紅的眸子難掩疲憊之色,心軟了下來,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心疼了,好吧?」

  開心怔了怔,慢慢向她看來,看了她良久,挑眉一笑,「不管真話,假話,我喜歡。」

  起身去裡面洗手。

  無憂撇了撇嘴角,「什麼人啊。」

  等他出來,無憂遞了盛好的飯給他。

  他笑嘻嘻的接過,不吃飯菜,卻湊了嘴過去,要咬無憂的臉。

  無憂豎著眉,一巴掌向他打去,他挨了她一巴掌,卻硬是在她面頰上咬了一口,嘴中笑道:「你這麼兇,我又不捨得強迫你,我們以後怎麼洞房。」

  「誰……誰要跟你洞房了?」無憂臉上發燒。

  「你畫那麼多春宮,不一一試試,豈不可惜?」他接著打趣。

  「白開心。」無憂像被蠍子紮了,跳了起來。

  「吃飯。」開心坐正回去,扒了口飯,低頭悶笑,父親起的這個名字,現在聽起來,也不那麼難聽。

  無憂兩眼望天,真能被他活活氣死,當初那春宮,怎麼就賣給了這個無賴,為了那二十兩銀子,得被他揪一輩子的小辮子,這買賣,當真虧得大了。

  睨見身邊一堆廢掉的模具,再看枕邊放著的那對瓷娃娃,怒氣瞬間蕩然無存,這無賴固然可惡,心卻是極好,坐了下來,向他看去,卻見他雖然知道扒飯,神卻已經飄走,怔怔的不知想著什麼,全完不知挾菜。

  嘆了口氣,這小子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挾了筷子魚到他碗中,敲敲他的碗邊,「喂,小心魚刺。」

  開心看著被無憂敲過的碗邊,突然面露喜色,看了她一眼,放下碗,站起身走向窯邊,取出冷卻的細針,不再像剛才一樣雕刻,而是輕彈刀背,力道掌握的平而穩,刀刃與針尖一觸即鬆。

  無憂見如此,不好再打擾他,自行草草用了餐,就將飯菜放到窯邊,借窯爐的溫度溫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1:51 AM

188 不是味道

  在針尖上反覆彈出刀痕,只要一刀力道過重,就會將鑽頭斷去,組成螺紋雖然也是極難。

  但順著螺旋方向,彈出刻痕,完了後,再在沒連接上的地方,補上一刀,將那些刻痕連接起來,相對長時間的保持同一力道慢慢割出螺紋,容易了許多。

  沒一會兒功夫,開心拈著髮絲般粗細的小鑽頭,長舒了口氣,在燭光下轉了一圈,眼裡盪開勝利的微笑,斜睨向無憂。

  無憂將臉湊近針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真的用手工做出這樣精細的東西。

  開心伸手捏了她一邊臉蛋,將她拽過來一些,「春宮女,怎麼謝我?」

  無憂掰開他的手,將臉蛋搶救回來,「三姑娘……」

  開心一咬牙,眸子半瞇,這個沒良心的丫頭,將做好的小鑽頭擲到一邊,就地將她按壓下去,「你再說一次。」

  「三……」

  開心捏著她的兩邊下顎,將她後面的話音捏碎,向她的嘴吻覆下去。

  無憂忙將他的肩膀撐住,然使出的力氣,彷彿全然不起作用,他高大的身體仍不受阻礙的壓了下來。

  唇輕貼了她的唇,不再往下,眸子暗了下去,「世間怎麼能有你這麼沒心沒肺的女人?」

  無憂憋屈的皺了臉,「我不是說拿三姑娘來謝你。」

  「呃……那是……」開心挑了挑眉稍,收緊手臂,真喜歡將她嬌小柔軟的身體抱在懷裡的感覺。

  「三姑娘坐牢了。」無憂怕他再進一步胡來,一口氣搶著說完。

  開心微微一怔,笑了,開始吻她,一邊尋著她不肯安分就就範的小嘴,一邊低聲謔戲,「丫頭,找藉口,也得有點水平,這麼破的謊話也編得出來。」

  無憂使勁別著臉,後悔當初沒多學點防狼術,「我沒騙你,那個西越來的公主把她丟進了大牢。」

  開心噙著她的嘴角停下,眼裡戲笑盡斂,審視著她的眼,「哪個大牢?」

  「衙大牢。」既然是交給姨娘辦,那麼必是通過官府,所以暫時扣押也是扣在衙大牢。

  開心放開她,翻身而起,撿了那支烏金小鑽,用小竹筒收好,將無憂拉起來,就朝門外走。

  「先吃些東西。」無憂拉住他,他中午慌著做工具,只扒了兩口飯,這時早快餓了。

  「不吃了。」

  「這事交給我娘辦的,我娘在軍裡,沒時間處理,所以三姑娘才自願待在大牢裡避嫌。永和是個難纏的人,得了理就不會輕易罷手。這事還有得周旋。你趕著去了,也不能弄她出來,所以急也沒用,不如先填飽肚子。」

  無憂拽著他不放。

  開心掃了眼溫在爐子旁的飯菜,又回頭看了她一陣,呼了口氣,抬手輕撫過她的臉頰,突然問道:「以前,你是不是生活得很辛苦?」

  無憂怔了怔,「你何出此言。」

  「你太懂事。」開心垂下手,神色微黯,如果不是艱難的環境,如何能有她樣的性子。

  無憂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但見他肯聽話吃飯,記掛著三姑娘的事,也不再去追問,趕他去洗手,自己則端了飯菜上桌,重新擺上。

  開心洗手出來,不再糾纏無憂,盡快的填飯肚子,將碗筷收進食盒,便帶了無憂前往衙門。

  無憂和開心到衙門,得知三姑娘果然在後頭大牢。

  差人前去通知知府,而他們則自行前往大牢。

  大門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護衛模樣的男子,看穿著打扮,是永和公主身邊的人。

  牢頭看見無憂和開心,還沒來得及招呼,護衛已經擋在牢門前,「你們不許進去。」

  話剛落,二人只覺眼前一花,已被人撂倒在地,連叫喊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開心點了穴道。

  無憂冷笑,「這門誰在看?」

  牢頭忙上前,「小的在看。」

  無憂裝作才看見他,「原來你在看啊,我還以為這大牢改頭換面,連衙門差人的衣裳都換了。」

  牢頭一聽,臉色煞白,嚇得直哆嗦,「郡……郡主……哪能有這樣的事。」

  「沒有?你意思是說我眼瞎了?」

  「小……小的不敢。」

  雖然無憂不管衙門的事,但婉城劃給靖王管轄,而護著的卻是常樂郡主,知府就是說一百句話,也不足她一句話的份量,更別說他這麼個小小的牢頭。

  知府隨著衙差匆匆趕來,見無憂臉色善,心裡『咯噔』一下,笑著奔上來,「今天什麼風把郡主吹來了。」

  無憂冷睨了他一眼,知府微微一抖,笑不出來了,「郡主,您今天來是……」

  開心不便過問官家的事,懶懶的往門框上一靠,看無憂表演。

  無憂眼光掃過地上躺著的護衛,向知府問道:「這兩個是衙門的人?」

  「不是。」知府見過永和公主,自然認得這二人,甚是頭疼,這二人是小人物,但卻是永和公主的人,永和公主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但常樂郡主,更不是他惹得起的。

  「既然不是,為什麼我探個監,卻被這二人攔下,而該守大牢的卻在一邊閑著?大人,婉城的衙門何時變得這麼別緻了?」

  知府臉色一變,瞪了牢頭一眼,「小的失職,竟不知下頭的人如此疏於職守……小的定嚴加查辦。」

  「我記住大人的話了。」無憂不再與他們糾纏,和開心進了大牢,步下臺階,「我們自個進去看看,勞煩大人在門口等一等。」

  裡面傳來三姑娘的聲音:「公主請回,民女無話可說,只等王妃定奪。」

  「我看你是指望著我皇姨庇護,可你這是欺君之罪,就算我皇姨來了,也得秉公辦事。」永和在牢房前來回慢慢走動,身後站了一堆丫頭和護衛。

  「那我就等著王妃秉公辦理。」三姑娘別著臉不看她,聲音裡透著傲氣。

  「你真不識抬舉。」

  無憂一聲低笑。

  永和這才發現有人進來,吃了一驚,回頭過來,見是無憂,怔了一下,接著看見她身後的開心,面露喜色,「公子。」

  三姑娘聽見動靜,回頭望來,臉上也浮上喜色,接著換成憂慮,奔到木欄邊,直直的看向開心,「開心,你不該來。」

  無憂癟了嘴,小聲嘟囔,「還說沒有關係。」

  開心飛快的睨了她一眼,現在人多,不方便解說,不看三姑娘,對永和公主道:「你要找的是我,不必為難她。」

  「果然是你……」永和公主臉色略變了變,「既然如此,你跟我走吧。」

  「抱歉,我不能跟公主去。」

  「這可由不得你。」

  無憂抱著胳膊望天,「今天是什麼日子,婉城衙門的的活計全被別人搶著幹了,大牢要人家守,連抓人的事,都由西越的二流公主來辦。」

  「大膽賤民,敢辱罵我們公主。」永和的丫頭出聲呵斥。

  無憂越加冷笑,「二流公主就是二流公主,下人都調教得如此不懂規矩。一個丫頭何時飛上枝頭當貴人了,居然也敢稱別人為賤民。」王府的丫頭,也不過是平民身份。

  「你……」

  「退下。」永和見無憂知道她的身份,還敢這樣出言不遜,反而留了心,喝退丫頭,將無憂重新打量,見她衣裳質地雖然極好,但全身上下,尋不到代表身份的東西,實在看不出她是什麼來路,不再理她,轉頭對開心道:「公子,請吧。」

  開心忽然笑了,指了指無憂,「要她允許我跟公主去,我才能去,她不允許,我可是哪兒也不能去。」

  「為何?」永和皺眉,冷瞥了無憂一眼。

  「她是我的夫人。」開心將無憂拽了過來。

  無憂瞪向他,他為了救情人,居然拿自己來當擋箭牌。

  雖然也是想放了三姑娘才來,但此時此景,就是另一番滋味。

  早知道是這樣,她才不來踩這淌混水。

  氣悶的摔開他的手,往大門口走,「我不管,你愛跟誰去,跟誰去。」

  「喂,丫頭,我跟她去了,誰幫著三姑娘給你做工具啊?」

  開心懶洋洋的聲音飄來。

  無憂猛的剎住腳,轉了回來,乾咳了一聲,擺出副正兒八經的模樣,對永和道:「他確實不能跟你去。」

  「大膽賤民……居然敢對我們公主無禮。」丫頭又出聲喝罵,『賤民』二字出了口,見永和瞪眼過來,忙改了口。

  這時大牢外又擁進一堆人,帶頭的卻是從無憂院子裡出去,為不凡賣命的李媽媽。

  李媽媽看見無憂,吃了一驚,但聽見那丫頭居然叫無憂『賤民』回罵道:「你在說誰是賤民?敢說誰無禮?」

  丫頭見來人是高等嬤嬤的裝扮,吃了一驚,但她的主子是公主之尊,無需怕對方,強辯道:「這小丫頭……」

  話沒完就聽無憂冷冷道:「李媽媽,掌嘴。」

  李媽媽之前得罪了無憂,雖然現在忠心於不凡,但無憂終是府中主人,一直希望尋機會,在無憂那裡重新得回些好感,聽她下令,二話不說,一揚手掌,重重的摑在了那丫頭臉上。

  永和幾時被人這麼頂嘴過,只是顧忌這裡是皇姨的地盤,不敢過於強硬,但又嚥不下這口氣,才由著丫頭胡鬧。

  這時見對方竟將她的丫頭打了,當著她的面打丫頭,相當於打她的臉,再忍不下,怒喝道:「放肆。」



189 氣死人的男人

  永和是公主,她出了聲,李媽媽自然不敢再出頭,瞅了無憂一眼,退後一步。

  無憂笑了,「原來皇姐也知道『放肆』二字。」

  永和聽『皇姐』二字,心裡一顫,再看無憂,容顏絕色,不可能是常樂那醜丫頭,但常樂入山求醫的事,是眾所周知。

  定定的看著無憂那張清雅絕秀的面龐,果然與皇姨有幾分相似,暗道了聲不好。

  她雖然驕縱,但終是在皇家打滾的人,知道什麼是能伸能縮,放緩了臉色,「你是……」

  無憂掃了眼永和身邊的丫頭,才道:「一個丫頭,敢對婉城之主常樂郡主,西越的常樂公主,出言辱罵。皇姐,豈只是『放肆』二字?」

  「你是常樂?」永和臉色微白,望向懶懶的靠在一邊看熱鬧的開心,心裡一沉。

  「知府就在門口,皇姐要不要喚他進來,問問我是誰?」無憂斜了開心一眼,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神情,真的很欠揍。

  「當然不必要,都是誤會。」永和見風使舵。

  「誤會?來者是客,永和公主到婉城自然是客,但客踩到了主人頭上拉屎,可就不是客了。不知皇姨聽到一個丫頭叫我『賤民』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女皇的女兒死後,再沒生育,而女皇嫡親的妹妹只有平陽公主,平陽公主又只得一女,所以興寧雖然不在西越,在她們這一輩中,興寧的地位卻是最高的。

  丫頭當眾罵了她,她要追究起來,這丫頭當場打死都不為過。

  無憂是衝著三姑娘來的。

  雖然三姑娘以前為皇家做事,遇上有缺漏的情況,都是自行更改,並無人追究,但如果當真有人鑽這空子難為她,她確實佔不住理。

  所以無憂才這樣拿丫頭的事大做文章,弄得永和也輸上一理,彼此就會顧忌,那麼再談三姑娘的事,永和也不敢過於為難。

  永和聽了她這話,神色不變,突然轉頭對丫頭道:「既然管不住舌頭,做出這等以下犯上的事,這舌頭不要也罷。」

  丫頭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哭道:「公主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無憂拿著丫頭說事,不過是牽制永和。

  心想永和為了拉回面子,丫頭是要辦的,不過這會兒,就算處置,也不過罵上幾句,也並不多在意。

  哪知,即時有兩個護衛上前將丫頭按住。

  大牢裡還有別的犯人,這麼鬧著也不好看,無憂正想說算了。

  只見刀光閃過,那個丫頭一聲慘叫,口中大量鮮血湧出,隨著血流,滾出一物,竟一截舌頭。

  永和一揚手,護衛將丫頭拖了出去。

  無憂看著濺了一地的血,以及血淋淋的一截舌頭,心裡百樣滋味,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回頭看向開心,開心只是看她,對地上的那些東西,像是沒有看見一般。

  無憂在二十一世紀生活許多年,不能隨便傷害他人身體的意識,已經根深蒂固。

  這丫頭確實罵了她,永和立馬當著她的面割了丫頭的舌頭,讓她說不出,這是給她臉,還是在打她的臉。

  這丫頭出言不遜,讓人反感,但她這麼做是為了巴結她的主子,結果轉眼就給主人做了替罪羊,永遠失去舌頭,實在殘忍了些。

  無憂心裡不自在,臉上卻全然沒有表示,淡得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冷眼看向永和,嘲諷道:「皇姐當真是是非分明的人。」

  一邊看熱鬧的開心,眼裡閃過一抹迷惑。

  雖然誰都能裝模作樣,但無憂此時打骨子裡透出來的氣魄,卻不是裝得出來的,儼然她真是皇族的嫡氏之女。

  無憂眼角餘光察覺開心的異樣,轉頭過去,卻見他指尖輕搔鼻頭,除了那副無賴相,再無其他,只當自己多心。

  永和上前將她手臂挽了,笑道:「方才沒認出皇妹,多有得罪,我叫人去『妙香樓』做幾個好菜給皇妹賠罪。」

  「我還有事在身,吃飯以後有得是機會。」無憂雞皮抖了一地,指了指開心,「不知皇姐和我的夫郎有何過節?」

  永和笑臉微滯,眼角斜向開心。

  無憂不著痕跡的移了移腳,恰好攔在永和望著開心的視線。

  「我怎麼會和皇妹的夫郎有過節?只是那批首飾……」

  「這事……說句得罪皇姐的話,三姑娘為皇家做的首飾不下千百件,無論北齊還是西越,又或者北魏……等等皇氏家族,不管哪位君王的皇后妃子手上,都有幾件紅袖坊出去的東西,無人說不好,難道皇姐的眼光比這些國母宮妃更高些……」

  永和臉色一變,收斂了笑,「皇妹這話就不對了,我不過是拿事實說話。」

  無憂笑了笑,「三姑娘接這些首飾的時候,皇姐可在場?」

  「自然不在。」

  無憂轉身問三姑娘,「當初我皇姨派人送單子來的時候,可有說過,如果材料不齊,不許更新?」

  三姑娘長年與皇家人打交道,被無憂一問,就明白過來,無憂是在鑽字眼漏子,道:「不曾說過。」

  「既然不曾說過,也就沒說不能換。」無憂笑著,不等永和反駁,接著道:「反正這事也要等我娘來辦,但我有些緊要的東西要她趕著做,她總耗在這兒,可不是回事,皇姐認為呢?」

  永和猶豫著不答。

  無憂沉下了臉,「要三姑娘為我趕做的東西,我是非要不可,而且拖延不得。既然皇姐自認面子夠大,非要壞我的好事,那我們就此別過。等皇姨到了婉城,你我再慢慢理論。丫頭的舌頭是沒了,但那些話,卻是這許許多多的耳朵聽見的。」

  說完回頭一拉開心,「我們走。」

  開心胳膊隨意往無憂肩膀上一搭,回頭似笑非笑的瞥了永和一眼,同無憂一起步上臺階,李媽媽等人忙跟了上去。

  永和望著開心嘴角的譏誚笑意,腳底升起一股寒意,「皇妹,有話好說,我們姐妹間的事,如何好驚動皇上?」

  無憂站定,「那三姑娘。」

  「這事正如皇妹所說,還要等皇姨查辦,既然皇妹有要緊事,我做姐姐的,怎麼能誤了皇妹的事。」

  「謝謝皇姐了。」無憂笑著回禮,心裡卻是涼颼颼的,永和見風就轉,反叫她感到不安。

  出了大牢,三姑娘拽著開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無憂翻了個白眼,剛才還喊著,開心不該來,這時就成了一定會來。

  實在懶得看二人郎情妾意,丟開他二人,自行往前走。

  李媽媽跟了上來,小心的喚了聲,「郡主。」

  「在那邊,還習慣嗎?」無憂也奇怪,為什麼李媽媽來的這麼是時候。

  「還可以……」李媽媽跟了不凡,但終是新的職務,身邊的人全是陌生的,一言一行,自不能像以前一樣自在。

  「你今天如何會來大牢?」

  「三姑娘進了大牢,紇公子就吩咐老奴在附近守著,如果見了郡主,就接應著。」

  無憂默了下去,當真什麼都瞞不過他。

  「不凡還好?」

  「公子被王爺招去了,不在府中。」

  無憂點了點頭,要打仗了,他任著軍師一職,自是要回軍營的。

  「他不在府中,那邊沒你什麼事,你仍回我的院子吧。」

  「郡主……」李媽媽驚喜交加,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過了的事就過了,你對我院子裡的事務熟悉,以前怎麼做的,以後還是怎麼做。」無憂向常樂府的方向望了一望,相信不凡也希望她的院子裡多些他的人。

  反正她與不凡之間,已沒有太多秘密可言,也不嫌再多一個他的眼線。

  李媽媽千恩萬謝的帶人退去。

  開心手臂搭上無憂肩膀,抬了她的下巴起來,「生氣呢?」

  「何來氣生?」無憂回頭望了眼跟在後面的三姑娘,「你就不怕三姑娘吃醋?」

  「為何怕她吃醋?」開心眉稍輕揚,笑了,「難道你在吃醋?」

  「我何來醋吃?」無憂抽了抽嘴角,真不是滋味,噓了口氣,摔開他壓在肩膀上的手臂,故作輕鬆道:「你如何謝我?」

  「我為何要謝你?」開心將她撈了回來,手臂仍環回她的肩膀。

  「我救了你的女人,難道你不該謝我?」

  開心奇怪的『咦』了一聲,「難道不是你自己想弄她出來?如何是因為我?」接著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她也不是我的女人。」

  「你聽說她進了大牢,急得飯都不肯吃,難道不是想弄她出來?」無憂瞪著他,像是在看一樣不可思議的稀罕玩意。

  三姑娘雙眸一亮,追了上來,「你說的是真的,開心聽說我進了大牢,急得飯也不吃?」

  無憂突然間後悔不該把這事說出來,不過既然說了,也只能硬著頭皮,『嗯』了一聲,胸膛裡像吹漲了個氣泡,頂得難受。

  開心收緊手臂,將無憂拉得緊貼了自己身體,「我是怕沒人給你鑽孔。」

  「啥?是為了鑽孔?」無憂氣得笑,這世上怎麼就能有這麼沒臉沒皮的無賴。

  「難道不是?」開心懶懶洋洋,沒個正經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2:02 AM

190 動情

  三姑娘剛剛高興一場,聽了這話,如同當頭一盆冷氣,也是氣得臉黑,見他死攬著無憂,更是著惱,擠到無憂和開心中間的,生生的將無憂拱過一邊,抱了開心的胳膊。

  開心人長得高,穿著衣裳,體態修長,並不像她坊子裡幹體力活的那些夥計,長得跟肉敦子一樣。

  但將他手臂這麼一抱,就能感覺到他胳膊的結實有力,讓她覺得安全可靠。

  升起的怒氣也隨之消去。

  「我知道,你是故意氣我,我偏不上當。」

  開心頭痛的揉了揉額頭,從她懷裡抽出手臂,「我的夫人就在身邊,這麼拉拉扯扯,叫人笑話。」

  「你何時在意過人家怎麼看你?」三姑娘怨念的瞪了無憂一眼。

  「現在在意了。」開心心裡暗罵無憂,這該死的丫頭,竟置身事外。

  繞過三姑娘,走向無憂,去拉她的手。

  無憂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大燈泡,怎麼看都彆扭,偏偏還得跟著去給寧墨做工具,不能離開,又見路上行人,不時的看向他們,極是尷尬。

  三姑娘見慣他如此,也不著惱,上前吊了他另一邊手臂,「她說過不喜歡你的。」

  「那又如何?」開心臉色微沉。

  無憂心裡疙疙瘩瘩,斜眼見三姑娘整個身子,都壓在了開心手臂上,撇了嘴角,將臉擰過一邊,走快幾步,眼不見為凈。

  開心忙向無憂追去。

  三姑娘看著開心的背影,心一橫,道:「永和說的那樣東西,其實根本沒少,是我有意調包換下,因為那塊玉珮是你上次去西越尋的那塊。」

  「你說什麼?」開心停下,猛的回轉身。

  無憂聽見『玉珮』二字,想到銀狐尋的就是玉珮,不由的也留了心。

  三姑娘卻睨著她不肯說下去。

  無憂抬眼與開心四目相交,如果他要尋的東西對他不是極為重要,也不會幾番涉險尋找,現在他有了線索,她豈能攔他的路,輕抿了唇,「我去前面等你們。」

  開心輕點了點頭。

  無憂走到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地方,踢著小石子等候。

  突然前面馬蹄聲傳來,有人高喊,「路人迴避。」

  前面行人紛紛避讓,一時間的雞飛狗跳。

  一個老婦人提著的籃子被人一撞,翻倒在路中間,籃子裡裝著的幾塊粗糧饃饃撒了出來。

  老婦人蹲了身下去,兩眼不看地上,伸手在地上摸著撿拾,卻是個盲人。

  馬匹漸近,而老婦人卻不捨得棄了那些饃饃。

  無憂忙奔上前,拾起地上的饃饃,放入籃子中,挽了老婦人避到路邊。

  將老婦人送到安全地方,回頭卻見路中間的撲著個小陶瓷娃娃,看模樣像是她懷裡揣著的開心娃娃。

  往懷裡摸去,果然懷中只剩下無憂娃娃。

  一個精兵騎著馬匹,揮動著旗子,不斷高喊著:「行人迴避。」馳行而來。

  馬蹄向開心娃娃踏下,無憂整個心都懸了起來,好像那馬蹄將踏在她的身上。

  好在馬蹄從開心娃娃身上滑開,娃娃一滾,保得周全。

  無憂懸著的心頓時落下,長鬆了口氣。

  望向前方,竟是大隊的騎兵朝這邊卷塵而來,轉眼已到近前。

  那大隊軍馬過去,那娃娃哪裡還能有全屍。

  算計著時間,衝過去拾了娃娃,翻滾開去,雖然冒險,但只要順利,應該來得及。

  將牙一咬,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前。

  帶頭的將官,突然見前面有人衝出,吃了一驚,但離得太近,已經無法立刻停下。

  兩旁的百姓都認定無憂必死,連驚呼聲都停止了。

  無憂冷靜的半瞇著眼,避免塵土入眼,就地一滾,將開心娃娃撈在掌心,鬆了口氣,馬蹄已到面前,正要向一旁滾開避讓。

  突然腰間的一緊,被人捲進寬闊的懷中,實實抱住,身體如騰雲般落在了路邊,馬隊從身後急馳而過,風揚起了披散的髮束,遮去她的面龐。

  「你瘋了嗎?」耳邊是開心怒吼。

  無憂微怔,他剛剛和三姑娘還拉扯得挺歡快,怎麼突然就翻了臉。

  皺了眉,仰起臉,望向他怒意夾雜著關切的眼,胸口一哽,竟說不出話來。

  開心見她愣愣地看著自己,只道她是嚇到了,豎起的眉毛落了下來,怒意未消,「為了撿個破玩意,不要命了?」

  無憂低頭看了眼,手中憨態可掬的開心娃娃,怎麼看怎麼愛,他居然說是破玩意。

  來了脾氣,瞪了眼,「喂,你說這是破玩意?」

  「難道不是?為著一堆泥巴捏出來的東西險些被踩死,值嗎?」開心想著方才情景,她險些就被踏碎在馬蹄下,身上就一陣一陣的緊,剛剛散了些的怒氣,又攏了上來。

  奪了她手中開心娃娃要摔。

  無憂慌忙伸手緊緊握住開心娃娃,不讓他摔,怒道:「對你來說,這是破玩意。可是我想要這娃娃,卻想了十幾年……你知道對一樣東西心心念念十幾年,是什麼感覺嗎……」

  開心垂眼看向她緊緊攥在手中的開心娃娃,胸膛裡有股熱浪滾湧不息,怒氣一點點散去。

  「我真的很喜歡,別摔。」無憂不見他放手,放軟了聲調,低聲求著。

  開心定定的看了她一陣,輕抿了薄唇,垂下手,手掌按在她後腦上,將她的頭壓進自己肩窩,埋頭下來,下顎貼了她的額角,低聲道:「以後不要再這樣,剛才嚇到我了。娃娃壞了,可以再做,你要多少,我都給你做,哪怕一百個,一千個,只要你想要,我都做給你。」

  那聲音溫柔得無憂不敢相信是開心說出的聲音,整個人僵在那兒,半晌回不過神,甚至懷疑開心是不是被鬼上身,試著喚了聲,「開心?」

  「嗯。」

  無憂見帶頭的將領已經拉住馬,下馬朝他們走來,將開心推開些,又見開心娃娃的身上沾著些塵土,順手往開心的衣袖上擦了擦。

  「喂……見鬼的丫頭……」開心察覺時,已經晚了,開心娃娃上的塵土已抹在了他的衣袖上。

  「不過是一點泥,別這麼小氣,反正你是黑衣裳,看不出來。」無憂撇了撇嘴角,心滿意足的將抹乾凈的開心娃娃收回懷中。

  開心蹙眉,她撿娃娃,在地上打滾,沒嫌臟,這時娃娃身上沾著的點塵,就不願往身上抹了,什麼女人啊……

  「你們沒事嗎?」軍官在他們面前站定,將他們上下看過。

  「沒事,阻礙將軍行軍,實在抱歉。」開心少有的一本正經。

  「沒事就好。」軍官著實驚了一場,在城裡踩到百姓,可不是小事。

  「為何大隊人馬會從城裡過?」開心他們所處地段是繁華地帶,大隊的軍馬平日斷然不會從這裡經過。

  「上頭的緊急調令,人數太多,時間又緊,只得分路前行,從城中行軍,也是迫不得已,險些造成大禍,好在有驚無險。我有軍務在身,不敢耽擱,既然公子和小姐沒事,告辭了。」

  「將軍請便。」開心攬著無憂避到路邊。

  軍官回禮,上馬帶隊離開。

  「他們好像是朝著常樂鎮方向去的?」無憂目送騎兵遠去。

  「難道出了什麼大事?」開心回轉頭,卻見不遠處停了輛馬車,車身樸實,卻是不凡的車,眉頭緊擰,「有人找你。」

  「誰?」無憂探頭望出去。

  清兒小跑過來,在無憂和開心面前停下,道:「郡主,紇公子有要事與郡主相商,請郡主上車。」

  「出了什麼事嗎?」

  「小的不知。」

  無憂點了點頭,回轉身,仰頭望向開心,「那些工具……」

  「我記得那些圖,交給我便是。」

  「謝謝。」無憂見識過他做工具時的認真態度,這件事可以完全放心的交給他。

  開心微微一笑,望了眼不遠處停著的馬車,「去吧。」

  如果不是當真有緊要的事,不凡不會這樣來截人。

  開心一直目送無憂上了車,才收回視線,低頭輕嘆了口氣,踢飛腳邊的小石子。

  小石子被一隻穿著大紅繡花鞋的腳踩住,才想起還跟著個三姑娘,抬起頭來,懶懶的咧嘴笑了笑,「走吧。」

  轉開視線,朝前走去。

  三姑娘臉色發白,看著他的背影,站著不動,「開心。」

  「怎麼?」開心回頭睨了她一眼。

  「你對常樂動心了?」她從來沒見過開心如此緊張害怕的樣子。

  開心深吸了口氣,慢慢呼出,輕舔了舔微乾的下唇,抬眸直看向她,「你這麼看?」

  三姑娘定定的看著他的眼,他的眼很好看,深邃而狹長,眸子裡總是像撒著一把碎星,又清又亮。平日裡總帶著種叛逆的不羈,這時卻深而沉,沒有任何戲謔之意。

  從他這雙眼裡,她已經得到了答案。

  眼圈微微泛了紅,不答。

  開心嘴角輕勾,一如往常的浪蕩懶散,繼而收了嘴角的笑,「你對著我,很辛苦吧?」

  「呃?」這些年來,三姑娘也只有在開心不經意見,才能看見他不讓人知的另一面。

  而他對著她,從來不沒有正經過,這時聽他正兒八經的說出這話,怔了,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191 自私的不凡

  開心讓三姑娘迷惑的正經神色一閃而逝,「別喜歡我,喜歡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真的很辛苦,找一個願意把你擱在心裡的男人嫁。」

  他說完,轉了身,大步前行,不再停留。

  喜歡一個人,卻不被人喜歡的事,他一個人品嚐,就夠了。

  三姑娘微仰了頭,將湧上的來的淚嚥了下去,追上他,「既然你知道她不愛你,你為何又不能放開?」

  開心不答。

  「既然你做不到放手,為什麼要我放手?」

  「因為我是男人。」開心偏頭瞥了她一眼。

  「男人,女人有何不同?男人難道就不會心疼,不會難過?」

  「男人生來就是要守護女人,而女人生來就是讓男人守護的。一個男人如果心裡沒擱著你,如何能全心去守護你,心甘情願的為你為生,為你而死?」

  開心頓了頓,接著道:「你是好姑娘,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會有很多好男人希望守護你,給他們機會。」

  他的話像將一根根鐵釘敲入三姑娘的心臟,又漲又痛。

  她站在了原地,再挪不動腳,直到見他走遠,才重新追了上去,「你與她一日未能有結果,我一日不會放棄。」

  開心淡淡道:「隨你。」

  ※※※※※

  無憂站在馬車前,望著車簾,沒有看見車簾後伸出那隻完美無暇的手,有些失望。

  自嘲一笑,人真是容易習慣被寵著。

  爬上車,清兒揭開車簾。

  不凡面對車門而坐,髮如潑墨,一身白衣像被月華洗滌過,一塵不染,隱在陰影中的眸子越加的黯黑沉幽。

  他放下手中青瓷茶盅,向杵在門口的無憂望來,四目一觸,唇邊就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來了?」聲音溫和如玉。

  無憂只覺如遠山曠野的盎然之氣迎面而來,回了個笑,眸子回轉,才發現車內除了不凡,竟另有他人,怪不得不凡不像平時那樣,伸手出來拉她上車,剛才的那抹失望一掃而空。

  那人半側了身過來,深藍穩沉的袍服,掩不去賽雪的肌光,花瓣般的唇卻紅如點朱。

  向她望來的眼淺含笑意,細長的眼尾盛不下滿溢的媚艷之色。

  「了了。」無憂有些意外。

  惜了了揭了揭窗簾,望了出去,「開心不一起回去嗎?」

  「他遲一步回。」不凡將錦被團成團,給無憂靠背。

  無憂見前面又有一陣人馬過去,落下車簾,「出了什麼事嗎?」

  不凡遞了個折子給她,「你看這個。」

  那折子上簡單扼要的說明,北齊太子峻珩不是真的天女親選的夫君,天女親選的夫君是當年被毒殺的峻言太子。

  北皇在毒殺峻言太子後,令峻珩前往太子殿冒充天女選中的夫君。

  「這是哪裡來的?」峻珩是不是天女親選的夫君,無憂不關心,而她也不是天女轉世,但她現在冒充著興寧,這件事,她也就難脫關係。

  「我們蘇家截下來的,很快各君主手上都有這樣一封密函。」惜了了為她斟上茶。

  「誰放出來的風聲?」無憂頭痛中,又有一些暗喜。

  這件事被抖開,如果興寧不能在最短時間內回來,她就得捲進這場是非,到底會惹上多少麻煩,難以預料。

  但現在世事太過平和,八年前的事,又埋得太深,實在難以挖掘,如果能有些動盪,說不定就能抖一些線索出來。

  她想查的事,或許能事倍功半。

  「長寧公主。」惜了了似有意,又像無意的睨了不凡一眼。

  不凡神色自若的回看向他。

  無憂輕咬了唇,這個人實在藏得太深,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與長寧一起,就憑著他這神態,就不會有人懷疑上他。

  從不凡臉上收回視線,笑了笑,心中分不清是何種滋味,將折子放回短几。

  爬坐起來,去翻車箱一角的小蓄藏櫃,從裡面翻出一瓶未開封的女兒紅。

  車上蓄有酒的事,還是她上次幫他取東西時發現。

  酒可以消毒,所以他雖然不喝酒,但車上隨時會備點酒,用作不時之需。

  不凡轉眸,視線落在她唇邊笑意上,垂下眼瞼,淡然的從容中終是閃過一抹澀意。

  「無故喝什麼酒?」他知無憂也是不喝酒的人。

  「突然想喝些。」無憂又尋了兩個酒杯出來,放了一個在了了面前,「喝點不?」

  惜了了好茶,為了不損味道,平時也不喝酒,見她笑臉如花,眼底卻隱著一抹酸澀,不忍心拂了她的意,點了點頭,「好。」順手挪開茶具。

  無憂慢慢倒著酒,眼角卻飄向不凡。

  南朝攻打婉城,並不輕鬆,於是長寧放出這個風聲,各國君威逼齊皇,她自可以從中得利,這仗打下來,便容易許多。

  此計不失好計。

  當年齊皇對不住芷蘭皇后,芷蘭皇后及她的四個兒女,只剩下長寧一個。

  長寧恨她父親自是難免。

  皇家的夫妻,父子反目的事再尋常不過。

  長寧這麼做,自是將齊皇往死路上逼。

  然而長寧把烽火點在婉城,難道不是另有所圖,比如說……不凡?

  只是不知身為靖王軍師的他,如何對待與長寧之間的戰爭。

  「這事,我娘可知道?」無憂挑了窗簾向外眺望,這些兵果然是調派到常樂鎮,保護常樂府的。

  等眾君王收到密函,自會帶兵前往婉城尋常樂郡主對質。

  這時候,一旦常樂郡主出事,天下必定大亂。

  越是特別的時期,也就最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我已派了人前去稟報王妃。」不凡仍是從容喝茶。

  「這麼說,現在是要我回府,等著各君主前來對質?」無憂心裡七上八下,雖然從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看來,子言或許是南朝的太子,並非她之前猜測的北齊太子,但提到北齊太子,卻情不自禁的緊張,迫切的想知道更多。

  「可以這麼說。」不凡淺看著她,「只有常樂府,最安全。」

  無憂默了一陣,靠著被子卷,側躺下去,手指捲著垂在面前的了了的長髮,一手端著灑杯向了了要酒,幽幽問道:「想要我怎麼做?」

  峻珩本來就不是北齊的太子,等眾君王前來對質,是要她繼續幫著齊皇欺騙天下?

  雖然等她的事了了,便脫身而去,這件事與她無關,但要做這種欺瞞天下,不仁不義之事,終究是違了她做人的原則。

  「峻珩是不是天女的夫君,不過是你的一句話。」不凡靜看著她變幻不定的眼眸。

  無憂捲著了了髮束的手指停下,起身趴到短几上,湊近不凡的面龐,半真半假的道:「不如就說當年他與峻言太子同在太子殿,所以難分真假。這樣既為北皇解了圍,也廢了與峻珩的這場聯姻。」

  說完嘴角輕撇,「不過這麼說,倒給峻珩披上了個重情義的好名聲。」

  太子被毒殺在太子殿,這種緊要時刻,峻珩出現在太子殿,可以解釋為他重兄弟之情,前去送別……

  不凡臉色有一剎的失色,緊接著漫不經心的淺淺一笑,「北皇難辨,難道你不能辨?」

  「是彩鷺選的,又不是我選的。」無憂將眼一眨,「天女親選的夫君已死,而峻珩又廢掉,你就是名正言順的正夫。」

  「這是你所想?」不凡握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頓,擱回茶几,手卻不鬆開。

  「難道你不想?」無憂微笑,有長寧等著,他當然不想。

  二人表面低言淺笑,和氣融洽,空氣中卻蔓延著濃濃的硝煙。

  「可惜了,我才得的上好青花瓷。」惜了了一聲嘆息打破了這份不正常的靜,無形的戰火慢慢退去。

  「對不起,下次尋一副好的賠你。」不凡將手中茶杯放入一旁的茶盤,鬆開手,茶杯發出極輕的碎裂聲響,裂成幾瓣,『嘩』地一聲散倒開去,杯中清茶在茶盤上滲開。

  無憂輕咬了唇,將臉別開,心裡堵得難受。

  他的心上人惹的禍事,卻讓她做不仁不義之徒,欺騙天下君民。

  提了桌上酒壺,就著壺口一個人獨飲。

  不凡心裡暗痛,垂眸微偏了臉,不再看她。

  惜了了伸手來奪她手中酒壺,「你邀我飲酒,現在一個人獨飲,算什麼事兒?」

  無憂側身避開,斜了他一眼,「小孩子喝什麼酒?」

  「我十五……」

  「十五也是小孩子……」

  「我比你年長。」

  無憂很想說,我曾經活到二十三,話到嘴邊,嚥了回去,那二十三算是白活一場。

  無憂扁了扁嘴,心不甘情不願的給了了斟上酒,「猜拳,贏了喝。」

  「好。」惜了了毫不猶豫,他不想她一個人獨醉。

  不凡的這壺酒,雖然不多,卻是貨真價實的百年女兒紅。

  加上二人孩子心性未去盡,三兩杯下肚,無憂輸得多了,沒得酒喝,便開始亂搶,了了和無憂都是不勝酒力的,加上二人都搶著喝酒,酒喝得也急,沒一會兒功夫,壺頂朝天。

  二人也醉成一堆,歪歪倒倒的擠睡在一處。

  不凡看了還如同孩子的了了和無憂,低嘆了口氣,將他們扶躺下來,分別蓋上錦被,手指撫過無憂滾燙的面頰。

  又是一嘆,那案子不能翻……如果翻出當年毒殺峻言之事,會有許許多多的人捲入腥風血雨,包括王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2:13 AM

192 鞦韆

  無憂睡夢中忽然聽見清脆的鈴鐺輕響。

  猛的睜開眼,翻身坐起,向車窗邊撲去。

  被躺在靠窗邊的惜了了的身體一絆,跪倒下去,本能的雙手攀了窗沿。

  饒是如此,屈著的膝蓋仍壓得了了一聲悶哼,醒來,長睫輕顫,半瞇著澀漲的眼,看向跪趴在他身上的無憂,問道:「出了什麼事嗎?」聲音啞得不像樣子。

  無憂記掛著夢中的鈴聲,無暇理他,手腳並用的從他身上爬過,趴上車窗,一把掀了窗簾,往外看去。

  車外道路,卻是沒走過的,正想回頭問不凡,這是要去哪裡,路面一轉,見遠處竟是『常樂府』西門出來的茶攤。

  茶攤旁邊圍了不少人。

  雖然離得還遠,卻隱隱能看見有人正在搗鼓茶攤旁邊的鞦韆。

  心臟猛的懸了起來,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忘了身後車箱裡還有不凡和了了,定定的望著前方,眼一眨也不敢眨。

  「在看什麼?」

  惜了了見她神色有異,坐了起來,湊到她耳邊。

  無憂的手緊攥著車簾,攔去半邊車窗,對他的問話恍然不聞。

  對了了而言,這條路,雖然並不多走,但也是熟悉的,平時冷冷清清,並沒什麼特別之處,見她如此,更加好奇,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他看不出去,只得往她身後挪了挪,頭換到她另一側的耳邊望出,身體不經意的貼了她的後背。

  與她一起時,才會有的異樣感覺頓時泛起。

  他像是被燙了一下,忙要退開,卻又不捨得退開。

  轉臉,見她直直的望著前方,對自己的靠近渾然不覺,面頰微紅,不再退開,反而輕貼了她。

  隔著衣裳能感覺到她削瘦的後背和圓翹的臀,心臟激烈的跳了開去。

  臉越加的燙,忙收斂亂飄的心神,向她所看的方向望去。

  了了擠著無憂,卻背著手,不敢去抱她,碰觸她。

  厚密的長睫,卻因為偷偷親近無憂的興奮的不時輕輕扇動。

  不凡看著了了,不過是偷偷挨近無憂,他漂亮的狐貍眼裡就流露出孩子般的純真笑意。

  他的開心和滿足是如此簡單。

  突然間竟有些羨慕了了的在男女之情上的單純和簡單。

  正因為他的單純和簡單,無憂才對了了不避不忌。

  而對自己,他低頭看著手中茶盅盛著的澄黃茶水,抿緊了唇,她與自己看似走的極近,心裡卻對他築著千百道坎,不容他靠近。

  他知道她會看見什麼,但他不會,也不願阻止。

  有些事,越是刻意去防,越是防不住,越是想避,越是避不開,倒不如即來之,而安之。

  無憂望著遠處的人影,害怕他們結束手上活計,就此離開,更換鞦韆的人,與她就此錯過。

  一來怕引人懷疑,二來怕驚動前面的人群,提前散去,又不敢催馬車快行。

  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斷的默念,快跑些,快些,再快些。

  隨著馬車漸近,無憂緊張的好像心臟要跳出嗓子眼。

  兩個陌生的男子正在將兩個全新的鈴鐺繫在鞦韆上,旁邊樹桿依著個年輕的男子,長得比一般男子瘦小,埋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等馬車靠近,她抬頭向駛近的馬車望來,目光不避不閃,看見趴在車窗上的無憂和了了卻是一愣。

  無憂望著那張極美面龐,血液漸漸冷去,心裡萬般滋味,隨著錯身而過的身影褪去,最後只剩下失望。

  苦笑了笑,果然不是子言。

  長寧果然就是救子言的那個少女,她和子言離開後,長寧一定重新前來過這裡,所以知道那鞦韆,也不難知道那鈴鐺的來由。

  「你臉色不好,有什麼事嗎?」惜了了的手伸了過來,摸她的額頭。

  「沒事。」無憂放下窗簾,心裡涼撥涼撥的,懶靠向身側車壁,感覺另一雙視線追逐著她。

  回頭看去,不凡坐在茶几後,手中握著卷書,那雙似凝水的眼,靜看著她,若有所思。

  眸子深邃如點墨,雖然讓人如沐春風,卻深不何測,這麼攝住她的眼。

  無憂靜靜的與他對視,這些日子一直沒想明白的疑團漸漸明朗起來。

  如果子言是南朝的太子,與長寧並非親生姐弟,因為子言的死,將子言為自己搭的鞦韆三個月一換,這情深長得未必詭異了些。

  眼見要打仗了,長寧還敢來這裡換鞦韆,雖然她有改裝換貌,但終究是南朝的長公主,這風險不能說不大。

  從她看向馬車的眼神,分明知道不凡會從這裡經過,而非偶遇。

  又從她看見自己時的驚愕,失望之色難掩,足可見,她來這裡,就是為了等著見不凡。

  可惜她和了了堵了窗口,誤了他們相見。

  無憂「呵……」地一笑,那麼鞦韆三個月一換,怕是另有深意。

  身子一歪,靠向茶几,手撐了下巴,睨了惜了了一眼,似笑非笑看著不凡,「知道我在看什麼嗎?」口氣中還帶了些調謔的嘲諷。

  「知道。」他的眸子幽深得好像能吞噬世間的一切,但回答她的話,卻坦坦然。

  無憂礙著了了在場,不再說下去,正想滾倒下去,馬車驀然停下。

  清兒在外面喚了聲,「公子,神巫派人送了封急函給郡主。」

  無憂撇了嘴角,這神棍不知又要玩什麼花樣。

  不凡伸手出去,接了個牛皮信封進來,遞給無憂。

  無憂對鳳止的事,一直就不感冒,懶洋洋的拆了信,想著掃上兩眼,知道個大約內容也就是了。

  但一看下去,猛的坐起來,「停車。」

  「去哪裡?」不凡掃了眼她手中信函。

  「培田村。」

  「培田村?」不凡眉頭一皺,飛快的掃了一眼了了,「去那裡做什麼?」

  惜了了眼裡閃過一抹不自在。

  無憂對地名沒有什麼概念,不知『培田村』是什麼地方,但光聽名字是個蠻中正的村子名字,白了不凡一眼,「給某人的相好擦屁股。」

  不凡偏頭笑了笑,對她的粗俗不以為意,「此話怎麼講?」

  無憂懶得答他,直接將信丟了給他,向了了問道:「『培田村』是什麼樣的地方?」

  「會動的花樓。」惜了了奇怪她居然不知道『培田村』。

  「什麼樣的花樓?」無憂越加的迷惑,這時的花樓就是指青樓,青樓怎麼動?

  「流動性的花樓。」

  「哈……看來那掌櫃是以此為樂,不求財。」無憂笑了,這生意做的真是別緻,人家青樓都講的是一回生,二回熟,巴不得人家夜夜不歸,這家青樓到好,居然流動,盡做生人生意,這能掙上幾個錢?

  「怎麼能不求財,她們比尋常青樓掙的多去了。」

  「呃?難道你們男人好一夜風流後,再不相見的調調?」無憂越加迷惑,二十一世紀倒是有不少一但那些一夜情之後。感覺不好的,自然只有一感覺好的就會二夜情,三夜情,沒準就成了夜夜情。

  「我……我們哪有……那些女子是專為軍中戰士……」了了漲紅了臉,說話也結巴了,後面的話也不好意思再說出口。

  無憂恍然大悟,原來是軍妓,嘴角扯出一絲譏誚,真是鳳止的作風,約人都是往青樓約,不過不明白他在婉城的青樓待得好好的,做什麼要轉到什麼活動花樓去。

  滾回茶几邊,見不凡正低頭沉思,屈指敲了敲桌面,「再不停車,進府了。」

  「我同你一起去。」不凡將信函拆好,裝回信封,遞還給她。

  「你知道在哪兒?」

  「我在軍中近三年,自然知道。」

  「你該不會,無聊時也會去…無憂睨了旁邊了了一眼,見了了一雙狐貍眼在不凡身上亂轉,怕他把男女之事又再想歪,忙把這H段子打住。

  不凡不答她,只說前方正在建築防事,馬車前往不太方便,要惜了了先行回府,而他與無憂騎馬前往。

  惜了了不願去那種地方,自沒有意見。

  「也好。」無憂不知培田村在哪裡,四處亂找,到不如捎上不凡帶路,但出去辦事,人多總是礙事,不凡與她二人前行,正合心意。

  馬車停下,她揭了車簾,先行出去,沒看見不凡和了了交換了個眼色。

  無憂和不凡騎馬走遠,一隻信鴿撲騰著離了惜了了手心,飛向遠處。

  ※※※※※

  無憂看著面前,被風一吹都能晃一晃的木板樓,完全沒辦法將它與了了口中說的大掙錢的移動青樓聯繫在一起。

  但樓角上懸著的幾塊牌子分明寫著『培田村』,說明不凡沒有帶錯路。

  進進出出的女子基本上是些粗枝俗葉,坦胸露臍,衣著大膽,言行舉止更是輕浮。

  怪不得了了主動避讓,不肯前來。

  翻了個白眼,「鳳止的喜好真是廣泛別緻。」

  不凡手握著拳不自在的輕咳了聲,「男人來這種地方,未必就是你想的。」

  「看來你是經驗豐富啊?」無憂嘴角微撇。

  「哪能。」不凡飄飄然的睨了她一眼。

  那些女子一雙雙眼盡在了不凡身上,滾來蕩去,貪婪得如同野獸見到美食,但見無憂一身華服,站在他身邊,二人神態親暱,倒不敢上來搭訕,自找沒趣。

  再看不凡,神色間的卻是全無表情,好像不管什麼惡劣的地方,再惡俗的事情,在他看來,都是水上浮萍,都進不了他的眼底。

  半晌才有小廝上來,引了他們上樓。



193 別致的約會地方

  無憂和不凡比約定的時間早了許多到達,還不見鳳止人影。

  一個三十上下歲的女人將她們接下,送茶遞水。

  夥計叫這個女人玉姐。

  剛剛坐了下去,木板小樓就晃了晃,夥計剛放到桌上的茶水潑出不是一滴兩滴。

  無憂直覺地震,一把拽了不凡就算往外衝。

  卻見玉姐瞟了不凡一眼,氣定神怡的捏著塊小木塊拍了拍身邊木牆,咳了一聲,「悠著些,這房子搭得不是很結實,昨兒才塌了一回,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叫人重新搭上。再弄塌了,我可不管了,你自個想辦法去。」

  木板後傳來一聲女子浪笑,「玉姐,我乘著年輕,自然要多賣點命,等過幾年,我到你這年紀了,這些雜活也幫著你分擔些。至於現在,我掙了,也就等於你有掙,你就多擔待著些吧。」

  玉姐對著木板啐了一口,「我可擔待不了,我話是擱這兒了,這樓裡的姑娘可不止你一個。你不知道收斂些,弄塌了房子,一會兒媽媽回來,發起脾氣,你自個說去。」

  無憂突然反應過來,剛才那一晃是怎麼回事。

  眼角見不凡那張永遠從容淡定的面龐也出現了些尷尬裂紋,正瞥眼看她。

  無憂身體頓時僵住,抓著不凡的手,忙要丟開。

  一聽房子要垮,攥著不凡的手反而收緊,另一隻手緊緊摳住桌子緣。

  玉姐回頭見無憂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堵木牆,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前些天在路上,沒柴火了,那個天殺的火夫偷懶,不肯上山砍柴,抽了根樑柱去劈了來當柴燒,到了地頭搭房子才不得不臨時湊了根梁木,新木比舊木短了那麼點,所以這房子才有點晃。」

  「那……我們到外面搭張桌子坐……」無憂慢慢轉著眼珠子,左右看了看,小心的挪動步子,唯恐重些,就將小樓給踩蹋了。

  就在這時,隨著身邊木牆『咚』地一聲,小樓又是一晃。

  無憂臉色一變,將不凡拽得更緊,「我們下去了。」

  玉姐忙將木牆一拍,「悠著些,別驚嚇到貴客。」

  轉頭又向無憂賠了個笑,道:「姑娘不必害怕,房子晃是晃了點,塌不了。您二位,還是別下去的好。」

  「為什麼?」無憂無語,明明剛才還說昨兒才塌了一回。

  「這位公子,實在俊了些,我們家姑娘盡看公子去了,哪還有心思做生意,一會兒媽媽回來看見,非罵到半夜去。」玉姐瞅向不凡,吞了口口水,「姑娘放心,這房子還能經得起一陣折騰,一時半會兒的,塌不了。」

  無憂瞅向不凡那張臉,臉上苦得能擠出汁來,不凡與她目光一對,也極不自在。

  「玉姐,玉姐……」樓下傳來小丫頭的急呼。

  「叫魂呢?這麼大聲音,魂都叫你嚇沒了。」玉姐探頭出去,一臉的不耐煩。

  「地字二號房的客人不知吃了啥東西,一天一夜就是不洩,人脫虛昏了過去,春花姑娘說客人的那東西卡在裡面出不來,叫你過去想想辦法,幫她弄出來。」

  「該死的,叫這些小蹄子別只盯著銀子,啥人都接,出事了吧?」玉姐罵罵咧咧。

  「春花姑娘在殺豬的嚎呢,說您再不去,要出人命了。您先別急著罵,去幫她弄出來,再慢慢的罵。」小丫頭在下面賠小心。

  「來了,你也別閑著,趕緊去拿蓖麻油。」玉姐罵歸罵,也不敢多耽擱,回身塞了一塊小木塊給無憂,過意不去的笑道:「手邊有點急事,暫時不能陪二位。如果隔壁鬧得厲害,就用這個在牆上拍兩拍。」

  說完,急匆匆的跑著去了。

  無憂看著手中小木塊,頓時凌亂了,這地方比想像的還要命,饒是她再臉皮厚,也是週身的不自在。

  睨向不凡,「這些都是你們的兵?」

  不凡手握了拳,抬起來,遮了嘴乾咳了兩聲,甚尷尬,「不是,工事沒築好,大軍紮在三里外的清河邊,這時候來這裡的,都是負責修建防事的。」

  「出來修建防事的,難道不都是官兵和窮人家的百姓?」無憂不解。

  「做苦力的固然是官兵和窮人家的百姓,但看管的可就不見得是。」

  「看管的,難道不是軍中將領?」無憂越加不解。

  不凡笑了笑,「許多商賈,鄉紳,不滿足衣食無憂的生活,就開始想名,想官。可是官哪能是人都做得,於是就拿錢捐官。就算是數萬金,往上捐,層層剝,剝到最後交到上頭的,也是屈指可數。除了往上捐,另有一條路,就是出資修築軍事,敢貪軍資的人,比地方貪官可就少了許多。而朝廷自然也喜歡這樣的人來買官,節約軍費。

  所以一旦打了勝仗,出資多的,基本就能撈上個小官,小官又能再升上一升。王爺又是個不貪的,因而旦凡有王爺開戰的地方,就會有不少富賈出資修建防事,這些人出了錢,自然要派人來盯著,怕被人私下落了銀子。

  這些前來盯著的人,拿著主子的大把銀子,豈能不花?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官兵哪能隨意出來嫖妓?『培田村』平日掙的也不是官兵的銀子,而是這些人的錢。」

  「這些人天天這麼花天酒地,軍中的人看著,難道不心癢?」

  「只要打了勝仗,『培田村』的姑娘自然會前往犒勞,癢就賣力些,多打勝仗。」

  無憂這才明白過來,『培田村』就是為犒勞官兵用的,平時掙的卻是外快。

  謔笑道:「你做為軍師,打了勝仗,是不是也會犒勞犒勞你?」

  「這哪裡是人,簡直就是狗屎。」窗外傳來玉姐的呸罵道,「他給了你多少銀子,吃藥腫成這樣,你也敢上。」

  「一百兩。」

  不凡正喝了口茶,嗆得一咳。

  無憂唇邊的謔笑僵住,實在無法把不凡和這些女子扯在一塊。

  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咳,我說笑呢。」

  又聽玉姐呸道:「一百兩,就不要命了?我說過多少次了?偏不聽,你就抱著那一百兩過吧,我不管了。」

  女子哭道:「玉姐別走,救救我啊。」

  對面窗探出玉姐滿是怒容的面龐,「人都死了嗎?蓖麻子油拿來沒有。」

  無憂翻了個白眼,鳳止這樣的地方也來得,當真是生冷不忌,委實是個人才。

  那邊正鬧得不可開鍋,木牆突然被什麼重重的撞上,小樓猛的一晃。

  無憂心臟瞬間的抽緊,雙手扶了桌緣。

  小樓的搖晃沒像剛才一樣很快停下,反而隨著木牆不斷的撞擊,越晃越厲害,喘息聲和做作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只聽得無憂面紅耳赤,再想著身邊還有一個不凡,渾身像針扎一樣難受。

  拿起玉姐給她的小木塊,往木板上拍去。

  隔壁即時安靜下來。

  無憂挑眉,玉姐的法寶果然有用,正要走開,木牆突然又是重重的一撞。

  無憂愕然,又舉著木塊拍兩拍,隔壁不旦不停,反而像與她作對般,越撞得越歡。

  頭頂的木屑散落下來,撒了無憂一頭一臉。

  無憂抹去臉上木屑,睨眼見不凡忍俊不禁的撇過臉,惱羞成怒,挽了袖子,揮著小木塊往木牆用力砸去。

  她實在不解,放個屁也能使得整棟樓山搖地動般顫抖的尷尬困境,這些人也能有這麼大的興致。

  忽然間想到鳳止和峻珩的那一場陰靡畫面。

  腦海中很不純潔的浮現出一個男人攤死在榻上,胯下那東西卡在衣裳不整的女子體內,玉姐正抱著那女子一頭大汗的拔,而那男子幻化成敞懷的鳳止妖孽。

  念頭一過,忍不住問了出來,「那個……卡住的那個,該不會是鳳止吧?」

  不凡端著茶杯,又是一嗆,苦笑了笑,鳳止將她喚來這個地方,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郡主對在下,當真是關懷備至。」門口傳來鳳止漫不經心的聲音。

  無憂敲著木板牆的手停了下來,向門口望去。

  鳳止站在門口,一身紫衣整整齊齊,慕離帽上的紫色面紗直垂過肩膀,手握著折扇,挑起臉龐前的面紗,露出他邪媚妖艷的面龐。

  無憂回頭往對面窗望了一眼。

  裡面仍傳出玉姐的喝罵聲:「忍著點,馬上就出來了。」

  好似失望的『唔』了一聲。

  鳳止眼角的邪笑剎時僵滯,「看來讓郡主失望了。」

  「咳,哪能。」無憂這才發現失態。

  「小心。」不凡一聲輕喝。

  沒等無憂反應,手腕被握往,往前一帶,身後嘩啦聲響,接著兩聲悶哼。

  無憂回頭看去,竟是那堵木板牆經不起折騰,倒塌下來,撒亂的木板條上疊趴著兩個光溜溜的男女。

  「哎喲」一聲捂了眼,非禮勿視……

  不凡別開臉,不肯看上一眼。

  鳳止渾不在意的輕搖折扇,只看捂了臉的無憂,眼角斜飛,眸子裡多了幾分戲謔。

  男子正呼著痛從地上爬起。

  無憂蒙在臉上的手指張開,偷瞄了眼地上,「喲,好小。」

  鳳止『噗』地一聲笑,眼裡趣味濃了幾分,此女確實有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2:23 AM

194 自有妙處

  「無憂。」不凡蹙了蹙眉,將無憂拽到身後。

  男子往身下看去,臉色頓變,漲得紫紅,伸手擋了那處,撈起地上的衣裳,裹在身上飛竄而去。

  無憂從不凡身後探頭出來,又去瞅那女子一眼,突然對窗外叫道:「玉姐,牆倒了。」

  「叫她自個扶起來。」對面傳來玉姐的吼聲。

  地上女子氣惱的爬起來,也裹了衣裳,一跺腳,跑著走了。

  無憂笑嘻嘻的拍拍手,「終於安靜了。」

  「你這麼做,就是為了趕他們走?」鳳止笑嘻嘻的在桌邊坐下,渾然沒因為這樣古怪的場合而不自在。

  「你認為還能有什麼?你當人人是你這種陰蟲麼?」無憂翻了個白眼,這房子都是用輕木搭建,垮了雖然壓不死人,但挨上幾木棒子,免不得要痛一陣。

  這罪,她不想受。

  不凡忍俊不禁,微撇開臉。

  鳳止搖著的扇子頓了頓,眼角笑意微微滯住,看向不凡,清了清嗓子,「何必惺惺作態,想笑,就笑。省得一會兒,你想笑,都笑不出了。」

  不凡睨了他一眼,仍是淺淺的笑,「未必。」

  這地方,無憂實在不願再待,坐到鳳止對面,「你叫我來,做什麼?」

  「幫你過難關。」

  「條件?」

  「自然是入府。」鳳止施施然的瞟了不凡一眼。

  不凡自行在無憂身側坐下,完全像是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聽人模樣。

  「那你先說說,什麼辦法。看可不可行,管不管用,如果當真管用,讓你入府,又有何難?」反正入了府也是興寧的夫郎,與她無關。

  興寧這麼多個夫郎了,再多個邪物,想必也不會在意。

  「消息是長寧放出去的,想必你已經知道。」鳳止意味深長的瞥著不凡。

  不凡只是用茶盅蓋慢慢撥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不管鳳止說什麼,做什麼,全然不做出反應。

  「難道你有辦法,將那些密函截下?」

  「除了她自己,誰能知道,她到底放了多少條消息出去,又用多少渠道?無從知道,又如何截?」

  「那……」

  「讓她自己收。」

  「神巫,真會說笑。」

  無憂笑了,異想天開,她走這一步,已經是破釜沉舟,必是謀算已久,尋好時間下手,現在出手,自是在她看來是最佳的時機,如何還會收回去。

  「如果你手上有她的把柄,就可以讓她收。」鳳止氣淡神閑。

  無憂唇邊譏笑慢慢淡去。

  說她是當年北齊的峻宣公主?

  峻宣公主失蹤多年,南皇為了長寧這個身份,連貴妃都殺。

  空口白牙,誰會相信?

  除此以外……側眸看向不凡。

  只怕只有他才是長寧的軟肋,但為了峻珩的破事,把不凡推向刀口,她寧肯廢了峻珩。

  向鳳止笑道:「姦情的力量果然無窮無盡。」

  「不明白郡主的意思。」鳳止媚眼斜斜勾著無憂,讓誆他與峻珩有染,沒門。

  「那說說看,你有什麼計謀?」無憂挑了眉,不敢肯定鳳止是否知道長寧和不凡之間的的事,不敢輕露口風,摸了個茶盅到手上。

  「南朝太子未死……」

  「哐當」一聲,無憂驚看向鳳止,手中茶盅跌落在桌面上,茶水撒了一桌,也不知扶起睡倒的茶盅。

  去摸茶壺的手停下,「未死?」

  「你沒事嗎?」不凡對她的反應感到有些詫異,幫她扶起茶盅。

  「呃,沒事。」無憂回神過來,忙收斂心神。

  「看來郡主對南朝太子很感興趣。」鳳止打趣。

  「已死之人,突然未死,難道我不該吃驚?」無憂拂著身上被茶打濕的衣襟,「不過南朝北齊開戰,何需在意北齊知道南朝太子活著?憑著這點,長寧如何肯讓步,收回密函?」

  鳳止收了扇子,「我先給郡主講個故事。」

  無憂望天,這時候講哪門子的故事,扁了嘴,沒駁他,任鳳止自行講了下去。

  「當年南朝送南朝太子前往北齊,恰好與剛剛封為西越駙馬的一位公子同住一間客棧。分道揚鑣後,太子倒是平安到達北齊。但那位駙馬運氣就背了些,遇上蠻匪,九死一生,被忠僕護著抵達了西越,不過忠僕重傷不治而亡,駙馬也算是有驚無險。

  太子和駙馬都平安到達,按理相安無事。不久後卻又出現了事故,南朝送太子的親兵隊伍在歸途中遇上雪崩,盡數被埋在雪下,無一生還。而且帶頭的親兵隊長運氣最差,一張臉被頭石砸得稀爛。不過卻出現另一件蹊蹺的事,凍死的人神情安詳,甚至帶著微笑,可是那些親兵個個面帶痛苦之相。不過南皇對死者家眷賜下豐厚的安撫費用,這事也就此揭過。

  不想幾年後,東窗事發,竟是南皇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將送去北齊的兒子與西越駙馬掉包。北齊受到欺騙,如何肯罷休,向西越要人。西越也是要面子的,駙馬被人掉包,這麼大的臉,丟不起,自是不肯承認。一仗打下來,卻損失慘重,終是棄了面子,交出南朝太子,保得平安。

  不料女皇生了個重情重義的女兒,竟助人救下南朝太子,後來救南朝太子之人,被核實為長寧公主。小公主放走南朝太子,西越無法向北齊交差,只能賜死公主,以示誠信。更沒想到南皇是個薄義的君王,連妹妹都可以捨,卻生了個有情有義的兒子,南朝太子不忍拋棄小妻子,折回去施救,結果兩小一同燒死在西越宮中。」

  無憂聽到這裡神色一黯,垂下眼不敢對上任何人的眼,怕人看見她淚裡滲上的淚。

  不凡雖然神色不變,擱在桌上的手,無事般把玩著手中茶盅,而桌下的手,卻緊緊攥住,指尖深陷入掌心。

  鳳止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無憂強壓內心的湧動,看了看不凡,後者神色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對這事有何想法。

  淡淡道:「那又如何?這故事,不新鮮。」

  無憂相信鳳止不會無故說些沒用的故事,再說她聽說過太子和駙馬掉包的事,也就是說南朝太子,也就是與她相伴四年的駙馬子言。

  這些已經聽過的故事,再聽鳳止說起,心裡仍難平靜,表面上竭力不做出表示。

  「故事確實不新鮮,但有一件事,郡主會感興趣。」

  「什麼事?」

  「在下對青樓有特別的喜好,但這個嗜好卻讓在下發現了一件不為人知的大秘密。」

  無憂拉下嘴角,拿著下流當風流,還好意思顯擺。

  鳳止對她的不屑,全不在意,手中扇柄,將她下巴一托,「別嫌,不是如此,今日可就無人幫你。」

  「別賣關子。」無憂打開他的扇子。

  「臉被砸得稀爛,本該死了的人,卻活著。他在送太子的時候就接下了死令,這些人有去無回,不過他們家人會得到豐厚的善後費。那些人並非死於雪崩的人,其實是服毒而死,雪崩不過是個假象。本來他做為隊長,是該處理好後事後,再服毒自殺,可是他怕死,居然殺了個獵人,砸爛人家的臉,冒充自己。為了偷生,在『培田村』一潛十三年,正巧被我給遇上。」

  「他既然隱姓埋名,你如何認得他?」

  「我這神巫的名號豈能是白得來的?不過是略施小許,他便乖乖的告訴我。」

  「可是這和燒死的南朝太子有什麼關係?」

  「他告訴我,南朝太子活得好好的,根本未死。」

  「既然燒死,為何又說未死?」無憂心裡砰砰亂跳。

  「南皇如此愛惜兒子,豈能當真送自己兒子前往北齊?」

  「既然南皇拿了替身送去北齊,又何必大費周折,與駙馬掉包?」無憂感覺自己快透不過氣,掌心陣陣發冷。

  不用鳳止說,她也猜到了結果,子言就是北齊的太子峻言。

  峻言送去北齊,齊皇豈能不認得自己兒子?所以南皇才大費周折,將峻言與選定的駙馬調換,如果不是後來東窗事發,也算是保得子言的一條命,同時也保了自己的兒子,可以說是一箭雙鵰。

  於是峻言改名子言成了自己的駙馬。

  她對南皇這個人,實在做不出評價,到底是算是有情義,還是無情。

  「他這麼大費周折,當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有何苦衷?」無憂明知故問,她需要證實。

  鳳止不答,卻看向不凡,笑問道:「紇公子聰明絕頂,一定能猜出是什麼苦衷。」

  不凡看著他笑了笑,神色淡然,「他可有說,被燒死的是誰?」

  「他不肯告訴我,只說那位被燒死的人的身份一旦被揭出來,南朝,北齊,西越必亡。」鳳止手指捲著慕離面紗,與他對視。

  二人的眼,一個從容含笑,一個莫測高深,在這搖搖晃晃的小樓裡進行了場無硝煙的戰爭。

  無憂深吸了口氣,果然……

  峻言才是天女選定的真正夫君,他被燒死在西越宮中。

  賜他毒酒的北皇,用他替兒子當人質的南皇,以及燒死他的西越女皇,無不被天下眾君視為死敵。

  三國均會被眾國聯手踏為平地。

  這事一旦抖出來,長寧哪怕不聽她的,收回那些密函?



195 滅口

  如果以此威脅長寧,長寧固然不敢不從。

  但她潛意識的不願意這麼做,如果這麼做了,子言就成了天女的夫君,不再是她的駙馬。

  雖然不知他是生是死,光這麼想想,就說不出的失落。

  輕搖了搖頭,子言是她的,是她的駙馬,是她的夫君,不能是興寧的。

  她沒有救世主的仁愛之心,只知道兩世為人,什麼也沒有,只有子言,只有他這麼個夫君。

  哪怕被世人唾罵,她也要捂下去。

  「我不喜歡勉強人,既然他不肯說,還是另做打算。」

  不凡抬眼看來,一抹詫異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他不肯告訴我,卻肯告訴郡主,條件是要郡主保他一世平安和榮華,不用再這麼躲躲閃閃過日子。」鳳止盯著她的眼,一眨不眨。

  無憂心虛,不敢看他的眼,「都過了十幾年的事,去翻出來也是沒憑沒據,遠水救不了近火。」

  「如果有證據呢?」

  鳳止輕瞥不凡一眼,站起身,繞到無憂身邊,突然俯到她耳邊,用只得她能聽見的聲音道:「你知道他為何潛了十三年,這時卻肯說出來,求郡主保他?」聲音魅惑。

  無憂微側了臉,近距離的對上他的眼,他似笑非笑,明知他有所企圖,卻無法回絕。

  眉頭一皺,「為何?」

  「他看見了一個人,說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感覺那個人很像燒死在宮裡的那位,如果他的感覺準了,揪出這麼個人,何愁沒證據?」

  無憂呼吸一窒,半晌才緩緩透出氣來,「讓他來見我。」

  鳳止斜眸望向不凡,慢慢起身,轉到不凡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唇邊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他和『培田村』的女掌櫃親密得稱不離砣,陪著女掌櫃去收錢了,一會兒就回來。」

  ※※※※※

  一頂藍布小轎停了下來,婦人揭開轎簾,朝正在下馬的中年男子不滿的道:「怎麼又停下了?」

  「解手。」男子丟開馬韁,往道邊林子裡走。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婦人皺眉。

  「能有啥事?」

  「你在我身邊十幾年,我還能不知道你一緊張就解手的毛病?」

  「哪有緊張?」男子不承認。

  「從工地出來,才一柱香時間,你都拉了五泡尿了。」

  「哪來這麼多話,喝多了兩盅茶,尿自然多些。」

  「算了,你不肯老實說,就自己慢慢尿回去,我先走。」

  「別……別……就等我一會兒,這是最後一泡。」男子忙轉了回來,壓住轎子。

  婦人摔下簾子,低聲罵道:「十幾年都養不家,不如養條狗。」

  男子當沒聽見,解著褲帶,進了林子。

  他一路尿著過來,哪尿得出什麼,不過是有想解手的感覺,閉上眼憋足了勁,才勉強抖了兩滴。

  突然覺得喉嚨上有被利刃割入肌膚的感覺,一陣肉麻。

  睜開眼,面前立著個一身絕美的女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有些面熟,一時間的卻又想不起是誰。

  開口發問,才發現竟說不出話來。

  下意識的伸手摸向脖子,手上一片濕滑,轉眼看去,手掌上鮮紅的血液,紅得刺眼。

  驚駭的張大嘴要叫,卻哪裡發得出半個音符,只聽女子低聲笑道:「十三年都躲過了,為何不接著躲下去。」

  男子的雙眼瞪得大大的,赫然想起眼前的女子是誰。

  眼裡揉和著痛楚,驚訝,更多的卻是後悔和恐懼。

  指著她,直挺挺的仰倒下去,大口的喘氣,卻吸不進去半點氣息,嘴一張一合,能從口型上分辨出他叫出的名字……長寧公主……

  長寧笑了笑,「如果你不指著出來尋常樂求大富大貴,也沒人能尋得到你。有時做烏龜才能長命,這是你太貪心的結果。」

  男子胸膛猛的起伏了一下,沒了氣息。

  長寧優雅用絲帕抹去薄刃上的血痕,擲到男子身上,優雅的轉身離去。

  「該挨千刀的,還沒完嗎?」林外傳來婦人的喝罵聲,接著一聲刺耳的尖叫驚飛了林中飛鳥。

  ※※※※※

  婦人披頭散髮由玉姐扶著,跌跌撞撞的奔上小樓,神色慌張,「神巫大人……」

  鳳止睨了眼婦人,向她向後的門望了眼,眉頭微皺,「女掌櫃,如何弄得如此狼狽?」

  「我……我相公被人殺了。」婦人身體哆嗦個不停。

  鳳止倒抽了口冷氣,飛快的睨向不凡。

  不凡回看了他一眼,將茶盅擱回桌上,雙目清亮照人。

  無憂也吃了一驚,「誰殺的?」

  婦人將帶血的絲帕遞到她面前,「沒看見人。」

  那絲帕上沒有織繡名字,無憂放到鼻子邊聞了聞,味道似曾相識,似有意,又像無意的睨了不凡一眼。

  鳳止半瞇了眼,瞪著不凡,坐回桌邊,臉上沒了笑意,使勁的搖著扇子。

  無憂聽完婦人的陳述,向不凡道:「這事,你看怎麼處理?」

  「交官辦。」

  無憂輕抿了唇,他將這事交官辦,也就是避嫌,「也好。」

  雖然無憂沒表明身份,但不凡和鳳止都是女掌櫃認得的。

  有他們兩人報官,沒一會兒功夫,衙門就派了人來。

  不凡起了身,「看來這裡已經沒我們什麼事,回去吧。」轉頭又問鳳止,「要不要一起走?」

  「自然要走。」鳳止將扇子一收,安慰了女掌櫃幾句,跟在不凡後面下了樓。

  無憂走在最後,從玉姐身邊擦身而過,突然手上多了件紙團一樣的東西。

  暗吃了一驚,回頭恰好見玉姐伸回手去,臉上卻跟沒事一般。

  無憂握了那紙團,將手縮入袖中,下了樓說想凈衣。

  玉姐便喚了丫頭帶無憂去凈房。

  凈衣這樣的事,本是男女避忌,剛出了人命案,不凡不肯放她一個人去,陪她前往。

  無憂也不拒絕,由著他立在凈房外等著。

  落了簾子,將紙團攤開來,上面寫著:「公主有請。」另外有小字,標著時間和地點。

  無憂舀水將紙團上字跡化去,才將紙團揉了,丟入凈桶,重新舀水洗手的一陣折騰,才出了凈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8-16 02:35 AM

196 一對璧人

  不凡和鳳止在車廂裡就擺上了棋盤,二人各持了一盅棋子,埋頭下棋。

  在車廂裡尋不到一點,在『培田村』的燃過的殘煙。

  無憂縮坐在車廂角落,捏著個請柬在手上輕拍。

  還真跟青樓耗上了,玉姐留下的紙條,也是約在青樓,還是鳳止常待的『花滿樓』,正不找什麼理由逛花樓,不知是不是過於的巧合,竟很合時宜的收到晴煙做為花魁掛牌的請柬。

  花魁掛牌,所邀的自然都是有錢的男子。

  無憂能得這張請柬自然是有人有意安排。

  她是郡主,想巴結的人多不勝數,收請柬不是什麼稀奇事,所以無憂拿著這張請柬,不凡也不會向她訊問請柬的是何人送的。

  看著請柬上的『晴煙』二字,將鳳止看了一眼,又一眼。

  鳳止終於被她看得穩不住心神,騷狐貍尾巴露了出來,胡亂在棋盤上落了粒棋子,歪著身子,向她靠了過來,故意將呼吸吹在她臉龐,「這麼看我,難道是對我動了心?」

  無憂臉上爬起一層雞皮,不解風情的搔了搔臉上的搔癢,「晴煙今晚掛牌,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晚些少不得還得去送上一份禮。」

  「難道你不再包她了?」

  「我豈能包著她一輩子。」

  「晴煙服侍你這麼久,你真捨得?」

  「女人總要找屬於自己的歸宿,我有何捨不得?」鳳止近距離的瞧著她臉上雞皮疙瘩,覺得甚是有趣,又吹了吹,令她臉上雞皮更突出些。

  「掛牌意味著會有很多男人睡她的床,何來歸宿而言?」無憂瞪了他一眼,搓了搓臉,淫蟲果然沒好東西。

  「等有一天,她枕邊男人不再換樣子,就是她最終的歸宿。」鳳止看著她搓下去,見風又起的雞皮疙瘩笑了,「你這麼受不得男人親近,如何與那男人顛鸞倒鳳的?」

  不凡拈著棋子的手頓時僵住,朝無憂看來。

  無憂想到被鳳止搗鼓出來的那個春夢,臉上火辣辣的燙,飛快的瞄了不凡一眼,對上他沉黑得不見一點光亮的眼,臉更紅了,乾咳了一聲,「你別聽他胡說。」

  話出了口愕住了,這種事,何必跟他解釋?

  鳳止抖開扇子搖了兩搖,不駁她,眼裡的笑卻濃了許多。

  不凡突然向無憂伸出手,「無憂,過來。」

  無憂看著他的手,又睨了鳳止一眼,將手放在他掌心中。

  他手臂收回,將她拽了過去,輕輕攬住,與她耳鬢廝磨,柔聲道:「幫我看看這步棋怎麼走。」

  無憂不敢相信這是不凡做出的事,而且還是當著鳳止的面……

  鳳止也有些意外,靠了身後靠枕,輕搖著扇子,靜靜的看著偎在一起的兩人。

  白衣少年眉清目朗,文儒俊秀,眉眼間含著溫柔淺笑,修長的手指間拈了粒雪白的棋子,垂著眼,向懷中少女低聲相問。

  少女也是一身素白衣裳,雖然臉上少些血色,卻更白凈如雪蓮,嬌美不可名狀。

  她奪了少年手中棋子,往棋盤上一按,將自己的棋堵死一大塊,自知失了手,窘得咬了手指,抬眼偷看耳邊俊顏,眼波靈動,精緻的五官難掩頑皮神色。

  少年撇臉微微一笑,輕道了聲,「不妨事。」抬起頭來,看向他,「到你了。」

  鳳止慢慢蹙了眉頭。

  他見慣了男女百態,也曾見過許多,愛得死去活來的男女。

  私奔,浸豬籠,花樣百出,見怪不怪,看過便過,留不下任何痕跡。

  在他看來,男女之間的,不過是個『慾』字。

  但這時,他在對面的少男少女身上尋不到半點『慾』,突然間竟有些羨慕他們,拈了粒棋在手中把玩,卻不落上棋盤。

  過了半晌,將扇子一收,指了被無憂堵死的那塊棋,對不凡道:「你有了軟肋,不再無敵,等你慘敗之時,便是後悔之日。」

  無憂將視線從棋盤上移向鳳止,一種不安的感覺,慢慢攏了上來,轉頭看向不凡。

  卻見他淡淡一笑,「總是無敵,也是無趣。」

  「你會輸得一無所有。」鳳止眼裡是少有的認真。

  「不到最後,焉知結果?」

  「莫怪我沒提醒你,終有一日,你會後悔。」

  不凡笑了笑,「這棋還下嗎?」

  「自然要下。」

  無憂輕咬了唇,不凡是興寧的夫,如果興寧回來,他捨了自己倒也就罷了,如果還想繼續護著,後果就難以預料。

  這只怕就是鳳止所指。

  睨了鳳止一眼,搖頭一笑。

  他多慮了,她豈能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無論她的事能否完成,興寧回來之日,都是她離開之時,一旦離開,就是與不凡的訣別,又如何能成為他的拖絆。

  ※※※※※

  晴煙雖然被鳳止包下許久,這些人反而覺得能被鳳止包下的女子,身份更是不同凡響。

  頭次對外掛牌,風頭竟更勝過以往花魁掛牌。

  除此之外,晴煙還放出風聲,這次第一夜竟得的錢財,她自己分得的那份全部捐為軍資,支持婉城將要開起的保家戰爭。

  花滿樓,婉城權貴富賈不知到底到了多少,至於小商小戶的,明知投不上價,卻也不肯放棄這看熱鬧的好機會。

  還未到投花的時間,樓下已是滿滿的人頭。

  爆竹聲中,精心打扮過的晴煙出現在臺上,向眾人盈盈一拜。

  場中頓時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哄聲四起,標示價錢的鮮花一捧一捧的往臺上砸。

  她身為青樓女子,卻全無煙花俗氣,如同出污泥的青蓮。

  這樣的女子放在正常人家,算是端莊秀麗。但放在這樣的地方,就是絕色。

  同為女子的無憂,也不能不承認她確實有迷人之處。

  沒一會兒功夫,臺上臺下,已堆滿鮮花。

  無憂女扮男裝,托腮趴在二樓欄杆上,眉稍輕挑,鳳止一直坐在對面包廂,可是真沒投出一朵鮮花,不知他會不會最後爽手一擲。

  瞟了眼樓下晴煙腳邊堆著的鮮花,已經到了四千兩黃金,投花的人卻還綿綿不斷,如果鳳止想留到最後,怕是要為姨父大貢獻一回。

  今晚讓她掛記的卻是另一件事,就是約她來這裡見面的人,遲遲沒有露面。

  樓下投擲鮮花的終於停下,花錘已敲過兩下,再有一下,這買賣就算成了。

  眼見晴煙的第一夜將被五千金買下,鳳止卻送出了一個玉如意做為禮物,飄然離去。

  無憂看著晴煙失望的神情,也不禁搖了搖頭,當真是狠心無情的男人。

  看著最後一下花錘舉起,一個的聲音從隔壁廂房傳出,「八千兩。」樓下頓時一片嘩然。

  珠簾輕響,走出一個面貌絕美的男子,不看樓下,卻回頭對無憂一笑,低聲道:「你果然守信。」

  無憂略勾了勾唇,果然是長寧,只是不解,長寧要見她,何必花錢買晴煙的第一夜,難道想送銀子給對頭當軍資不成?

  她們所在的位置是長寧事先安排的,是樓中光線最暗的地方,也就是說她們站在圍欄邊,除非他們隔壁包間的,否則很難看清她們的樣子。

  如果晴煙被定下後,還有一場表演酬謝來捧場的人。

  所以她們有足夠的時間交談,而且樓下有彈奏聲掩飾,不會有人聽見她們談話的內容。

  這樣的見面,雖然大膽,卻反而最為隱秘。

  「你約我來,何事?」無憂開門見山,雖然下面會有一場表演,但畢竟時間有限。

  「南朝大軍將壓近婉城,我們將有一場大戰,你身為郡主,不會不知。」

  「那又如何?」無憂瞥視著她,即將開戰,她還敢混進婉城,這膽子也委實大了些。

  「想和你做筆交易。」長寧同樣不兜圈子。

  「峻珩一廢,不凡就可以成為我的正夫,我巴不得廢了峻珩,為何要與你交易?」無憂笑了。

  「你固然不在意峻珩,但靖王和王妃不會允你廢去峻珩,如果你這麼做,只會害死不凡。」

  「無稽之談。」

  「是不是無稽之談,你看過便知。」長寧將一本書卷拋給她。

  無憂就著低暗的燭光翻閱,上面記錄著這兩年來,北齊的重要戰爭,好幾次戰線過長,靖王父子顧及不暇的時候,番王故意拖延支援時間而險敗,都是被一個被稱為鬼面的人突然出現扳正敗局之勢。

  「鬼面是誰?」

  「無人知道是誰,只知道是峻珩的暗棋。靖王和王妃豈能讓你為了扶正不凡,而捨了峻珩手上這麼個戰將?」

  無憂倒抽了口氣,怪不得峻珩如此濃包,竟能穩坐帥位。

  「我憑什麼信你?」

  「你無需問我,只需去問你的父親和兄長,或者不凡也行。」

  「你想要什麼?」這件事,一問便知,長寧在這事上造假全無用處。

  「我收回密函,你幫我牽制鬼面。」

  無憂嘲諷笑道:「你想讓我做賣國賊,將婉城賣給你?」

  「不過是約束一個人,何來將婉城賣給我之說。」

  「控制自己的戰將,和故意敗給你,有何區別?」

  「難道靖王手中,只得一個鬼面?」

  「雖然不是只得一個鬼面,豈有削弱己方戰鬥力的說法?」

  「牽制一個鬼面,不過是少一個戰將,但那些密函出去,北齊將受到天下國君討伐,一個鬼面能敵得過全天下的討伐?」長寧冷笑。



197 三月一換的鞦韆

  無憂輕抿了唇,那些戰略從腦海中浮過。

  鬼面除了那幾場戰略之外,沒有任何出現的痕跡,神出鬼沒,無跡可尋,影子一樣的人,如何控制。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如何牽制?」如果他真是峻珩能控制的,姨父和兄長們,豈能查不到他是誰?

  「如果用得著他的時候,他總會出現。」長寧望著樓下晴煙,這曲結束,便是敲三錘的時候。

  「如果當真如你所說,我倒是可以一試,但除了密函以外,我另有條件。」無憂隨著她一同看晴煙,晴煙花落誰家,她不關心。

  「你沒有條件可講,北齊的存亡在你手上。」

  無憂突然向她欺近,嘴角勾起一絲比冰還冷的笑,「北齊亡不亡,我不在意,我對你的進攻也沒興趣。我為什麼要為不在意的東西去費神?如果你認為我沒有條件可講,你我可以就此別過。密函,你愛就發,仗愛打就打。」

  說完轉飄飄的轉身,準備離去。

  長寧看著她的背影,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你不是常樂。」

  「可以這麼說。」無憂略回頭,眼角笑意更深,常樂本是她的稱號,但此常樂非彼長常樂。

  「你是誰?」

  「與你無關。」

  「你想要什麼?」長寧突然感到一種恐懼,之前是信心滿滿,認為興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突然間的發現,她在自己的掌心之外。

  這許久的策劃怕是要功虧一簣,怪不得不凡敢拒絕她,對將開始的戰爭沒有任何反應,他根本知道,她什麼也沒掌握住。

  無憂站住,不答她的問題,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去換那個鞦韆?」

  「不過覺得那鞦韆有趣。」長寧身體一顫,臉色微變。

  「恐怕不是。」

  「那你說,能為了什麼?」

  「因為離『常樂府』近,你心心念念的某人不時從那裡路過……又或者,那個鞦韆根本就有些來頭,讓你放不下。又或許借這鞦韆,圖些什麼……」無憂笑意盈然,聲調不急不緩,卻意味深長。

  「你……你是……你到底是誰?」長寧重新細細打量她,聲音止不住的顫抖。

  「我是誰,你不必問,只消回答我的問題。」無憂慢慢轉身。

  長寧明知救子言那件事,是她心甘情願,而且一定要去做的,就因為她只得六歲,為了萬無一失,仍然用哄騙的方法。

  對任何人不會信任的人,無憂又如何能相信?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長寧一拂袖,恢復冷靜。

  「你可以不告訴我,不過你和不凡的事,鞦韆的事……我不敢擔保會有多少人知道。」

  「那又如何?我和不凡不過是郎才女貌,相互吸引。你也說過鞦韆離『常樂府』近,我更換鞦韆不過是想藉機看他一眼,僅此而已。傳了開去,不過是我愛慕不凡,失德而已。」

  這席話,無憂聽得如同針扎一般難受,寒著臉道:「長寧公主失德而已,那如果是峻宣公主呢?」

  「你胡說什麼?」長寧臉色瞬間的白了下去。

  「我有沒有胡說,你心知肚明。」

  「這種話豈能空口白牙的張口胡說?」

  「你忘了,蘇家的當家是我的夫郎,還有多少消息能瞞得過蘇家?是不是空口白牙,你到時就知道。」

  長寧倒抽了口冷氣,看著無憂的臉,如同看見另一張幼嫩,執著的小臉,「你為何要關心那架鞦韆,難道,你與那鞦韆有著什麼……」

  眸間色晦暗中,她彷彿回到了九年前。

  當年她被從大牢裡救出,令人發燒,神智不清的藥性過去。

  發現齋堂這些本該被滅口的人,卻走得一個不剩,窗外樹下,卻多了架以前沒有的鞦韆。

  從親信口中得知這鞦韆是峻言為了他的小妻子解悶搭的,而峻言已經追著小公主離開。

  她將親信留在此處,查尋齋堂這些人的去處,自己則趕往西越,一直追到西越宮外,才發現峻言行蹤。

  可惜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看著他從暗道進了宮。

  她尾隨著峻言潛入宮中,然而她對宮中道路不熟悉,又要躲避巡邏侍衛,好不容易摸到未央宮,卻看見峻言翻窗而入,剎時鈴聲大作,同時燃起大火,火勢洶洶,未央宮又陳舊失修,轉眼就火焰便吞噬了樓閣。

  守在門外的嬤嬤太監大驚失色,張羅救火,卻無人進去救人。

  她大驚之下,上前施救,驚動守衛。

  就在這時,見平陽公主帶著人匆匆而來,見人就殺。

  她聽說過平陽公主疼愛小公主,由此可見,她是前來搭救小公主的,果然見有人衝進未央宮救人。

  故意挨了一刀,趴在地上裝死,乘無人注意之時,滾入身邊樹叢,隱藏起來。

  守在未央宮外的人,轉眼被平陽公主的人殺了乾凈,屍體被丟入大火。

  火勢雖然未能被控制,峻言和小公主卻被從火裡抬出。

  他們出來時,峻言是以一種保護的姿勢,將小常樂緊緊護在懷中。

  峻言的頭髮,手臂,後背被燒得難辨完膚,兩小好不容易被人分開,峻言一動不動,看不出生死。

  小公主只得肩膀和手臂被燒損,但雙目緊閉,面色泛青,唇角噙著一絲墨黑的血跡。

  平陽公主抱著小公主,失聲痛哭。

  長寧從小在宮中,看得出小常樂是被毒殺,再看全無動靜的弟弟,只道他已遭不幸。

  心痛如絞,怎麼也沒想不到他對他的小妻子竟不離不棄,情深至此。

  後來見平陽將峻言裝入一個木箱中,差人送走。

  平陽公主在未央宮中葬下小公主,又從灰燼中扒出一具小太監的屍體,放入本該屬於駙馬的墳中。

  峻宣覺得事有蹊蹺,等平陽離開,仍從暗道潛出宮,暗中查探,竟查不到絲毫線索,峻言如同在人間化去。

  她身上有傷,又連日奔波,終於支撐不住,逃回齋堂養傷。

  心想,鞦韆是峻言為小常樂所架,如果他在世,說不定會回來這裡。

  然而她一等幾個月,峻言全無音訊。

  直到舅舅傳召,她才不得不回了南朝。

  後來傳聞平陽的女兒興寧,向西越女皇討要了封號,改興寧為常樂,接著便在此封地建府。

  這時距那場大火已經事隔三年。

  總覺得這件事,另有蹊蹺,於是偷偷潛入婉城。

  月夜下,她看見鞦韆旁的白衣少年,整個心都懸了起來。

  一時間忘了顧慮,急奔出去,低喚出聲,「言弟。」

  她分明看見少年身體一僵,但當他轉過臉,她卻怔了。

  面前的少年,如同被磨去光潤表皮的珍珠,沉暗無光,與她記憶中靈秀無匹的二弟判若兩人。

  少年看了她半晌,卻一垂眼,淡淡的道:「姑娘認錯人了。」

  說完轉身就走。

  「別走。」她搶上前,向他的手臂抓去,他側身避開。

  然就這麼一動,長寧發現他的左手臂,一直垂著,沒做過一點動彈,想起三年前被從火堆裡抬出來的峻言,左邊肩膀和胳膊被燒得不成樣子。

  鼻子一酸,淚湧了上來,「你忘了娘和弟弟們怎麼死的?她死了,難道你就要跟著她去死。」

  他默了不答,只看眼前的鞦韆。

  「就算你天天看著這鞦韆,她也活不回來。」她強忍著,不讓淚滑下。

  少年死水般的眼,終於湧了湧,半晌才道:「就是不能忘,才想你好好的活下去。你已是南朝的公主,不要再來。」

  峻宣明白,無論她和峻言誰的身份暴露,都只有一個死。

  她不怕死,但母親和弟弟們的仇不能不報。

  「齋堂的人,是你遣走的?」

  「是。」

  「你可知道,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如果在哪裡認出你,只要多上一句嘴,你的性命就不保。」

  「死過兩回的人,何必在意再多幾回?皇姐走吧,就當我已經死了。」他笑了,那笑卻入不了他的眼,淡淡的。

  十三歲的少年,卻心如死水……

  她看著他離開,從此姐弟形同陌路。

  母親和幼弟被迫害而死,他卻這麼龜縮著活下去,她又如何甘心。

  第二天她再來,那鞦韆已經不在。

  她找人照著記憶一模一樣的重做出來,好在那對鈴鐺本是尋常百姓之物,隨處可買,鞦韆做出來掛上後,與原來那架也沒什麼不同。

  以後鞦韆三個月一換,即便是她不來,也會派人前來更換鞦韆。

  因為她知道,只要他看見這個鞦韆,就會想起死去的小妻子,對過往的一切仇恨,就不會淡去。

  她不容他淡去,總有一天,他得站出來,與她一起,將那些人賦予他們的痛苦,加倍的還回去。

  ※※※※※

  那些久封的過往一一浮上長寧腦海,恨得咬牙,握著圍欄的手,別斷了長甲。

  深吸了口氣,看向無憂,她真像極了言弟死去的小妻子,「你剛才也說過,無人知道他是誰,無法控制,你認為該如何做才能牽制於他?」

  「我派個人給你,他行動的時候,就通知這個人上陣。」

  無憂垂下眼瞼,雖然不該這麼做,但只有這個辦法。

  只有這樣,才不會被動,可以收發自如,萬一鬼面當真不能動,她頂多也是在長寧那兒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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