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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 財迷花魁【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標題: 綠光 - 財迷花魁【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3 10:21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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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一醒來,忘了自己是誰,卻莫名覺得自己不是那種會撞柱自盡的性子,
人生是如此美好,就算是絕境,也不能輕言放棄!
因此,就算她是天香樓裡的清倌,她仍努力讓自己翻身,
除了擁有沉魚落雁的好面貌,她還有三樣法寶:
傳說中只有皇族才能習得的穴術——讓她得以自保,不讓登徒子近身;
令人瞠目結舌的音樂天分——讓她光靠笛藝就能技冠群芳,不用以色事人;
一手記帳好功夫——讓她拯救了灰頭土臉的金主,從此花娘變掌櫃……
青春正盛的好日子正要展開,她身邊這個男人卻打亂了所有計劃,
自從救了重傷的他,他就成為她忠心耿耿的護衛兼愛叨念的管家公,
兩人同生死共患難,正以為可以成為彼此的人生伴侶,
卻無意中發現他竟是勛貴子弟,她連當他的妾都不夠格……
男人本該志在四方,於是她逼他去考武狀元、掙功名,
但她後悔了,她是要讓他青雲直上,不是要讓他上戰場赴死,
就算他倆原本的距離是雲與泥,也好過現在面臨生與死的陰陽兩隔啊……

【出版日期】    2016/11/9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96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08:10 AM 編輯

【第一章】 醒來不知己是誰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像是從闃靜的深海慢慢浮起,耳鳴伴隨著周身的刺痛,隨之而來的是幾番壓縮到極致的痛楚,直往心間腦門而去,強硬地逼迫著她清醒,逼迫著她張開眼——

        「醒了、醒了,菊姨,她醒了!」

        「真醒了?」

        小丫頭驚喜的嬌嫩嗓音後頭,是道輕啞而激動的聲音,她張眼望去……嗯,看不清楚,因為背光,她只看得見幾顆頭在她面前晃動,而唯一的亮光是其中一人髮上的金飾,真是太閃了些,閃得她頭更痛了。

        好痛……痛得不得了,她雙眼一閉,彷彿再度潛進了闃靜的深海裡。

        就在她的意識消散之前,她閃過一絲疑惑—— 這是哪呀?而她……又是誰?

        當她再度清醒時,一時間,還是沒能自我解答。

        她微微動著身體,感覺像是被雷打過似的,能動,卻是動得艱難,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她以眼環顧四周,是間不算大的房,但擺設還挺素雅,比較讓她疑惑的是,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有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彷彿她不該存在這裡,可偏偏她就在這裡。

        「妳再等一下,已經差人把菊姨給找來了。」小丫頭面對她的二度清醒,顯得鎮靜多了。

        她沒有說話,因為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是誰,但卻滿心地認為自己不該屬於這裡……唉,情況真是不樂觀,教她不歎氣都不成。

        這時,外頭傳來些許騷動,小丫頭趕緊開了門,便見一名婦人領著一名髮色蒼蒼的老者進屋,後頭還跟著幾個婆子。

        她靜靜地打量她們的穿著打扮,那股說不出的違和感又蹦了出來,一種說不出的突兀在心間不斷地蔓延。

        然而,她聲色不動,乖巧地任由那位老者替她把脈,她看得出所有人都等著一旁婦人的吩咐,那名婦人肯定是這兒當家作主的,想必能夠替她解惑。

        一會,大夫對那名婦人低聲說了幾句,婦人便讓婆子領著大夫離開。

        房裡的氣氛瞬間凝滯了起來,婦人站在她的面前,用那雙美而冷的眸子直瞅著她,她下意識地認為,婦人絕不會是她的家人……應該吧,只是也不怎麼清楚自己是打哪來的自信就是。

        「把自個兒搞成這樣可痛快了?」菊姨冷笑了聲問,眸底是隱藏不住的惱意和輕蔑。

        她眨了眨眼,實在不知道婦人說的是哪樁……不過這話意聽來,她會躺在床上無法動彈,是她自找的?

        太傻了吧,沒事把自己搞得這麼慘幹麼?

        「怎了,不是一直都伶牙俐齒得很,怎麼一醒來就不吭聲了?以為當個啞巴我就治不了妳?」菊姨眸色一沉,似乎有了打算。

        見狀,她趕忙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一開口,嗓音沙啞得可憐,喉頭更痛得她不想再發聲。

        菊姨漂亮的柳葉眉微揚,瞧她的眼神有幾分興味。「唷,不是瞧不起我,還會跟我道歉,妳是把頭給撞壞了不成?」

        雖然喉頭很痛,但她還是勉為其難地開口,而且還附加了柔順的笑。「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笑得怯怯的,實在是因為她敏銳地察覺到婦人的極度不友善,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見風轉一下舵是應該的。

        「妳不記得?」菊姨猛地瞇起水靈鳳眼,沉聲問。

        「我真的不記得,我……我連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也不知道妳是我的誰,這兒又是哪裡。」她誠懇地道出她的疑惑,同時期盼婦人能為她解惑。

        菊姨端詳她半天,朝站在床尾的小丫鬟道:「香兒,將大夫請回來。」

        「是。」香兒趕忙領命前去。

        菊姨一個眼神,後頭的婆子立刻端了把椅子,讓她坐在床頭的位置。她眉眼不動地打量著她,狀似隨口問:「妳說妳什麼都不記得,難道妳連把自個兒給磕傷了都忘了?」

        「不記得了。」那彷彿有人將她腦袋裡的記憶給全數抽掉,乾淨到連一點渣都找不到,實在是令人惶恐,要不是她心臟夠強,說不定早就怕得哭天喊地了。

        想想,她真是了不起,夠沉穩,她都忍不住想誇自己了。

        菊姨微瞇起眼打量著她,說是不信,卻是不得不信。在她撞柱自盡前,她高傲嬌氣,寧死不屈,這會醒來後儼然像是變了個人,不見傲慢,甚至笑臉迎人,話語溫婉,就連眼神都變得澄亮,彷彿無所畏懼,倒是那受過禮教的千金小姐氣韻神態依舊沒變。

        若真是忘了,成了眼前這性子,對她而言是好事,但要是裝的……

        「菊姨,大夫來了。」

        香兒的喚聲打斷她的思緒,她起身便對著大夫問上幾句,大夫聽完,沉吟了會便道:「這倒是聽說過的。」

        「能醫嗎?」她神色微動地問。

        「這不是能不能醫,而是沒個準,也許幾天後就恢復,又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恢復,沒人說得準。」

        「有沒有可能是假的?」雖說可能性不大,但天曉得呢?也許這位官家千金為了逃出天香樓想出了這法子也說不定。

        大夫瞅了眼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對上那雙水靈靈的雙眼,脫口道:「她瞧起來倒不像假的,人的性情要在短時間內轉變如此大……不是件簡單的事,而醫書上也曾記載,因頭傷而喪失記憶者,多伴隨著性情大變,依老夫所見,這小姑娘是極可能沒了記憶。」

        他進天香樓替這位小姑娘診治了幾回,每每總見小姑娘神色戒備,先前進屋幫她診脈時,只覺她脈弦氣淺,少了張牙舞爪的氣勢,他也沒擱在心上,如今聽鴇娘提起,才發覺她彷彿變了個人,瞧,這會兒還對著他笑得靦腆。

        大夫被請出去後,菊姨再次坐回椅上,再三審視著她。

        她表現出她最大的誠意,哪怕全身痛得像無一處完好,她還是勾起她自認最無害最誠懇的笑弧,希望得到對方的信任。

        半晌,菊姨開口了。「既然妳把前塵往事都給忘了,那就當作今日開始重生吧,我給妳取個花名,從今天開始,妳名喚瀲灩。」

        她眨了眨眼,想了下才問:「花名是什麼意思?」名字就名字,說是花名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花名便是妳往後在天香樓所用的名。」菊姨露出難得的笑,身子傾近她一些。「我呢,就是天香樓的大掌櫃,要說是鴇娘也成,天香樓裡的姑娘全都叫我菊姨,往後妳就這麼叫著吧。」

        瀲灩垂下長睫,忍不住再問:「天香樓是什麼地方?」雖說她早就預料菊姨不是她的家人,但眼前這狀況似乎很不妙。

        菊姨巧笑倩兮地對著一旁的香兒道:「香兒,往後妳就跟在瀲灩身邊伺候著,順便告訴她,天香樓是什麼地方。」

        「是。」香兒乖順地點頭。

        「瀲灩,妳就好生休養,待身子好了再上工,只要妳乖乖的,我絕不會苛待妳,相反的……」菊姨婷婷嬝嬝地起身,風韻猶存的面容上掛著笑意,但那森冷的眸色卻教人背脊發涼。「妳要是再要死要活的,我就乾脆把妳賣進大戶人家,至於妳會落得什麼下場,我可不知道。」

        二話不說的,瀲灩立刻答道:「菊姨說的是什麼話,我一定會乖乖聽從菊姨的吩咐。」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她是傻了才會在這當頭跟她槓上!

        菊姨頗滿意她死裡逃生後的轉變。「好生歇著,趕緊把身子養好。」

        「是。」她揚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也非常滿意自己暫時安全過關了。

        但是,她的腦袋還是非常混亂。

        她怎會在這裡,而她……到底是誰?

*             *             *

        昏昏沉沉地過了好幾天,待她清醒了些,問過了香兒,才知道原來她身上的傷大部分都是自個兒弄出來的,再說白一點,就是她一心尋死。

        她簡直不敢相信。

        以前的她,是個笨蛋吧!好死不如賴活,是沒聽過是不是?!就算面前是絕境,只要尚未走到那一步,絕不能輕言放棄的,到底是在愚蠢什麼,害她現在頭痛全身痛,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蠢蛋!

        無聲再罵了自己一句,心底一樣不快活,只因眼前的狀況真的是非常兇險。

        「……所以說,等我傷一好,我就必須當花娘?」她終於弄明白天香樓是青樓,而她成了青樓女子。

        「是清倌。」

        「有什麼差別?」

        香兒瞧她極為慎重地詢問,真覺得她變了個人。「處子與非處子的差別。」

        轟的一聲,瀲灩整個人呆了下,終於明白之前的自己為何想尋死了。

        嗯,火坑,她掉進火坑了,對一般女子來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再自然不過的,她完全可以理解,但狀況並非毫無轉圜餘地,還有努力的空間,她才不會傻得再次尋死。

        「不過妳年紀還小,所以會跟著幾個姊姊學習,到時候再看菊姨怎麼安排。」香兒瞧她沉默不語,不禁溫聲勸著。

        雖說菊姨交代自己伺候瀲灩,更要將天香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但見她什麼都忘了,恍如一張白紙,對世事不曉,真要跟她說得詳實,就怕她撐不住,又要覓死尋活的鬧。

        瀲灩哪知道香兒腦袋裡在擔憂什麼,她將僅有的線索匯集在一塊,抽出最切身的要點,問:「香兒姊,我今年幾歲?」

        「十三了,過了年妳就要十四了。」

        瀲灩垂眼忖了下,喃喃自語著,「我年紀還這麼小,菊姨應該不會急著讓我上工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沒這麼小,再不然就是她天生沉穩,才能處變不驚。

        「妳說的沒錯,再快也要等到妳及笄。」至於及笄之後的命運,香兒實在是不忍心告訴她了。

        瀲灩暗鬆了口氣,如此一來,她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努力。這麼想著,心裡踏實了些,語氣也輕快了起來,「香兒姊,妳可知道我的來歷?好比我是打哪來的,又怎會進了天香樓。」

        香兒有些為難地蹙起眉頭。「我不知道妳是打哪來的,想知道恐怕得問菊姨了,至於妳怎會進天香樓……除了是被賣進來的,沒有其他了。」自己已極盡所能地斟酌用語了,但這個答案肯定教她傷心欲絕。

        天香樓裡多的是遭父兄給賣進來的姑娘,標致些的就成了花娘,要是像她長得平凡的就成了丫鬟,可不管是花娘還是丫鬟,進了天香樓就再也踏不出去,老死在這兒,除非有官人高價買,否則是別無他法。

        瀲灩眨了眨眼,會是家人把她給賣進青樓的?又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呢?太可惜了,她全都忘了,記憶壓根沒有回籠的跡象。

        毫無根據的,她就是相信她的家人絕不會將她推進火坑,但眼下事實她就是在火坑裡,恐怕還是待價而沽的優質商品,要不菊姨不會還肯留下她,容忍她再三鬧騰。

        一年,她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想法子找出路,要是連老天都不給她一條生路走……她只好披荊斬棘開出活路。

        香兒見她沉默了好一會都沒開口,不禁溫聲道:「其實待在天香樓也不是只有一條死路可走,只要妳成為花魁,菊姨也不能一逕地逼妳做不想做的事。」她瞧瀲灩真變了個人,性情柔順,笑臉討喜,覺得若不拉她一把,良心都過不去了。

        「花魁?」

        「是呀。」香兒用力地點著頭。

        「什麼是花魁?」

        「文武狀元是魁首,而花魁自然是花中魁首,只要妳能成為花娘裡頭最頂尖的,能將人心都收得服服貼貼,自然菊姨也要給妳幾分顏面的。」她之所以會這般說,實是因為瀲灩的容貌太過出色。

        哪怕她額上帶傷,小臉浮腫,但五官精致絕倫,尚未及笄已有著傾城之姿,尤其是那雙眼,媚而不俗,嬈而不妖,活脫脫就是雙勾魂眼,也莫怪菊姨會再三容忍她造次。

        「頂尖?」瀲灩喃喃著。「可要怎麼才算是頂尖?是容貌還是才學,還是要恩客多?」如果是後者的話,她會直接放棄。

        這幾日下來,香兒已經逐漸習慣她的話多和疑問,知曉她是靠著詢問弄清自個兒的處境,香兒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真要說的話,是必須全都具備,但恩客也不見得要獻身,應該說找到一個大靠山,足以讓菊姨退讓三分,就像是如煙姊姊那般。」

        「如煙姊姊?」

        「如煙姊姊是咱們天香樓的頭牌,她最大的客人就是咱們蟠城知府之子,如今和她競爭的還有綺羅姊姊,綺羅姊姊性子較乖張,往後妳要是見著她,可要記得多討好,否則日子就難過了,還有,跟著綺羅姊姊的幾位姊姊都不好惹,妳要能避就避,要是避不開就大聲嚷嚷,菊姨不會坐視不管的。」

        瀲灩很認真地從香兒那兒吸收情資,從天香樓的環境到裡頭的花娘派系壁壘分明都記得詳實,不禁暗歎,似乎不管走到哪兒,各式陰招都會出現在各種工作裡。

        當花娘也要爭寵,真的是……教她忍不住想歎氣。

        那憋悶的一口氣都還沒歎出口,房門便教人給推開,一張笑得憨甜的小臉半隱在門邊。

        「竹音,妳怎麼跑來了?」香兒詫問。

        「我到廚房討糕餅吃,廚房那頭正忙著,說是騰不出人手給這兒送湯藥,所以我就自告奮勇地送來了。」竹音笑嘻嘻地端著湯藥進房。

        瀲灩不禁打量著她,瞧起來不過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臉上掛著恬柔的笑,讓清秀的五官顯得分外甜美。

        「哇!果然是個小美人胚子,真是不得了。」竹音將湯藥交給香兒,拉了把椅子就坐在床邊。「聽菊姨說,妳的花名是瀲灩,這名字可真適合妳。」

        「多謝姊姊誇讚,姊姊的長相也很甜呢,教人一見就好喜歡。」雖說她是天生嘴甜,但這話說得壓根不假。

        有種人天生就是有著懶洋洋的氣質,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柔軟得教人百聽不厭,而竹音就屬於這樣的人。

        「小丫頭嘴巴真甜,昨兒個客人賞的糖飴就給妳喝藥後甜甜妳的舌吧。」竹音從懷裡取出一小包油紙袋,從裡頭倒出兩顆糖飴。

        瀲灩讓香兒扶起,喝下了藥後,從竹音掌心裡捻了一顆含在嘴裡。「謝謝姊姊,可藥不怎麼苦,一顆就夠了。」

        竹音不禁多看她一眼,點了點她的鼻頭。「真希望妳的傷都別好。」

        這話乍聽之下似乎有所不妥,可再仔細一想,便知竹音是心憐她一旦傷好,就真要當個小清倌了。

        「她要是再不好,菊姨也不會再放她逍遙了。」香兒歎了口氣道,神色隨即一整,像個大姊姊似的道:「好了,竹音,妳也該回去了,省得把其他姊妹都給引來。」

        「才不會呢,不過其他姊妹們也都很好奇瀲灩到底生得什麼模樣,才會教菊姨一再寬恕,今兒個一瞧,果真是驚為天人,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竹音說歸說,還是乖乖起身,替瀲灩將頰邊的髮收好。「改日再跟妳說說咱們這兒的規矩和姊妹們的習性,省得妳不經心犯了錯。」

        「那就先謝謝姊姊了。」瀲灩笑得眉眼彎彎。

        竹音見狀,無聲歎了口氣,搖頭晃腦地走了。

        「竹音性子好,向來是不爭不搶,往後妳就跟她親近些,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問她。」

        瀲灩輕聲應著,隨後側過身躺下,心想,自個兒到底是生得什麼模樣,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呢,被她們一個個說得像是天仙似的,害她也生出興味來了。

*             *             *

         美,簡直是妖孽般的美。

        直瞪著鏡中的自己,瀲灩呆愣了好半晌。

        雖說她從菊姨的容忍,香兒和竹音的眼中猜出自己可能擁有美貌,但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會美得如此精致,黛眉勾魂眼,尤其是眼睫濃密得不可思議,秀鼻底下是張厚薄適中的菱唇,冶豔而脫俗,狐媚而清新,還沒長開竟已美得如此驚心動魄,再加上一身膚白賽雪,猶如搪瓷般的娃娃……

        這就是她?

        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縈繞在她的心頭,尤其這髮飾,這一身輕飄飄的秋裳,總教她有剎那間的恍惚。

        「準備好了沒?」

        門板突地被推開,不需要從鏡中瞧見來人,光聽那嗓音就知道是菊姨。

        瀲灩微抬眼,適巧從鏡中瞧見菊姨驚豔的目光,然而驚豔的絕非是她的面容,而是這面容底下估算出的價格。

        唉,待價而沽的優質商品,就連她自個兒都覺得自己肯定能賣個上好的價錢,否則真對不起這張好皮相了。

        唉唉,她為什麼可以這般事不關己?

        「菊姨,已經差不多了,我給瀲灩梳了個雙髻,只插了簪花,會太素嗎?」香兒看著鏡中的瀲灩,調整她髮上的簪花。

        「我倒覺得這裝束合了她的年紀,點綴太多反倒俗了。」菊姨一雙美目上下打量著,最終滿意地漾著笑。

        「我也是這麼想。」香兒做好最後一次調整,對自己的手藝也滿意極了。

        「這一身淺桃紅真是太襯妳的肌膚了,簡直就像是咱們園子裡的桃花樹成精變人了,任誰見著妳都轉不開眼的。」菊姨輕挽起她腮邊的髮絲,對她笑得萬分和藹慈祥。

        瀲灩不動聲色地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回以千嬌百媚又萬分討好謙卑的笑。「這都要謝謝菊姨。」

        天香樓一年有四季新衫,而且是由蟠城最富盛名的天水莊派師傅前來量身訂作,布料則是統一由菊姨挑選指定。根據香兒的第一手消息,她身上這一襲淺桃紅紋紗料,等級僅次於朝貢的緋綾,而且整個天香樓只有她才有,便知菊姨為了她的初次登場有多費心思了。

        不過相對的,她能替菊姨攢回的銀兩,肯定是要翻個數倍的。

        「說什麼謝呢,妳聽話,我就疼妳,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菊姨笑呵呵地道。

        瀲灩臉上笑意不變,心裡卻直譯了菊姨的想法:妳要是不聽話,我就宰了妳!為此,她會乖乖聽話的。

        「走吧,時候差不多了,先讓妳見見天香樓裡的其他姊妹,多多相處就不會生分了。」菊姨一個眼神,香兒便上前扶起了瀲灩。

        那麼,接著是要醜媳婦見公婆了……喔不,是要準備拜見眾姊妹了。在她養傷的這段時日,靠著香兒和竹音替她惡補,她多少也曉得天香樓裡的狀況,不過曉得歸曉得,也得要見過人之後才作數。

        踏出房門,瀲灩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住的竟是獨立的小院落,再往前過了一扇小門,往右便是座穿廊,廊簷下每隔幾步便繫著一盞燈籠,如今天色還亮著,自然尚未點燈。

        穿廊設計特別,銜著特殊造景,穿過了大型假山後連接著湖橋,湖面上可見飄浮著荷葉,岸邊垂柳成蔭,十字橋上建了一座偌大的亭子,裡頭已經坐了不少人。

       「待會菊姨介紹妳時,妳就笑得傻一些,菊姨沒要妳開口,妳就別開口。」香兒輕扯了她一下,隨即在她耳邊用氣音囑咐著。

        她不禁笑睨了她一眼,無聲應著:知道。

        相處久了,她發現香兒儼然是大娘性情,天天對她耳提面命不說,事事樣樣都跟她講解通透了,還要她多加謹慎提防,簡直跟個當娘的沒兩樣,可實際上香兒也不過大她四歲。

        臨近亭子時,裡頭的姑娘全都走了出來,婷婷嬝嬝地朝菊姨行了禮,菊姨微微點頭,便拉著瀲灩逕自朝主位走去,讓她坐在自己身側。

        才剛坐定,瀲灩就聽見了陣陣的竊竊私語,感受到赤裸裸的打量目光。她不驚不懼地抬眼,從容地將在場人都掃過一遍,隨即起身屈身朝眾人行禮,甜甜地喊了聲「姊姊們好」。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笑臉迎人是必備,身子骨放軟一點,通常可以保平安的……雖然這不知道是打哪來的想法,但橫豎就是從她腦袋裡迸出的,照做總沒錯。

        「原來就是這麼塊瑰寶,難怪菊姨會把她當小祖宗般伺候。」

        瀲灩唇角完美地上勾,笑不露齒地打量著開口的姑娘—— 鳳眼桃腮,豔若桃李,喜穿緋色彩衣,這一位應該就是香兒說的綺羅,也是竹音說的那位使絆子高手,嗜好是跟如煙打擂台,專搶如煙的客人。

        如煙的話……她不著痕跡地偷偷打量,猜測應該是已經落坐,一臉淡漠不搭理人的那位姑娘吧。

        正所謂國色天香勝牡丹,大概就是這種姿色與氣韻了吧,華貴卻冷若霜梅。

        「呿,妳們這幾個,我哪個不是當成小祖宗般的供著?」菊姨啐了聲,嘴上罵著,臉上還是掛著笑。

        「哪是?瞧瞧,她這一身行頭,哪是咱們追趕得上的?」綺羅不依地拉著菊姨的手,半是撒嬌地道:「菊姨什麼時候也給我準備紋紗料子?」

        「這就得要視妳的表現了。」菊姨笑意不變,眸色卻微微噙著寒光,瞧著眾人,道:「瀲灩這孩子很得我的疼,就像是我心尖上的肉,今兒個要讓她進樓上工,我也是萬般不捨,所以妳們幾個得要多關照她,她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儘管教,要是有人沒有分寸對她毛手毛腳,妳們可要擋著,要是擋不了,立刻差人通知我,知不?」

        「知道,菊姨。」亭子裡的姑娘口徑一致地應著,唯有如煙依舊面色淡漠和微噙敵意的綺羅悶不吭聲的。

        菊姨壓根沒將兩人的表現看在眼裡,逕自吆喝著其他人與瀲灩打聲招呼。「那好,過來和瀲灩熟悉熟悉吧,多多相處,妳們就會知道這丫頭有多討人喜歡了。」

        瀲灩始終掛著討好的笑,一一對著幾位花娘行禮,順便記下她們的名字,待全數輪完之後,她突然發現自己真是聰明,還真把所有人都給記了下來,甚至跟在她們身邊伺候的丫鬟,她也記住了。

        天才吧,她一定是天才。

        「好了,時候差不多了,該上工了。」菊姨拍了拍手,親熱地牽著瀲灩,溫聲道:「瀲灩,今兒個晚上妳就跟在我身邊,當是走馬看花,別怕。」

        「有菊姨在,我怎會怕呢?」她誠懇無比地道。

        這話真是壓根不假,跟在大掌櫃兼鴇娘的身邊,不就是她最大的靠山,她怕啥?

        瞧,走在她身邊,眼前的花娘自動散開站至兩旁,誰都不敢擋在她們面前,所以她的判斷是對的,先討好菊姨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正想著,還未踏出亭子,她猛地一頓。

        「怎了?」菊姨敏銳地察覺她頓了下。

        瀲灩漾起可人的笑,道:「沒事,只是腳沒踏穩。」

        她笑著,心裡卻想:不會吧?她被擰了一把,狠狠的一把!

        兇手是誰?

        她沒有回頭,回想方才姊妹們退開時的角度和方位,推測出……是綺羅身邊的湘菲,如果她沒記錯,竹音說過湘菲和書琪是綺羅的心腹,換言之,她腰上這一把是綺羅授意的?

        有沒有這麼陰?她認為自己表現得很討好了,為何還要對付她?

        看來,天香樓沒她想像中的好混,唯今之道,只有謙卑、謙卑再謙卑了!



【第二章】 攢銀子得有策略

        華燈初上,滿屋子紙醉金迷,絲竹聲不斷。

        中秋甫過,天香樓裡幾乎擠得人滿為患,硬是將隔壁樂天樓的生意全都給搶了過來,菊姨忙得像陀螺團團轉,卻是樂得眉開眼笑。

        瀲灩很了解她的心態,畢竟人潮就是錢潮,最好是可以踩爛天香樓的門檻,累到她雙腿都跑不動,她也絕對甘之如飴。

        天香樓裡的大半花娘也都跟著眉飛色舞,只因有了人潮便多了打賞的機會。誰教客人給的銀兩是交給菊姨,而她們唯一能攢的就是客人的賞賜,也莫怪她們會互搶客人了。

        而她這個花娘見習生今日的笑臉額度差不多快到底了,尤其當身邊的男人貌似風度翩翩,但實則是個斯文敗類,一雙手老是往她身上招呼過來,害她笑得臉都僵了。

        一來,是她無法忍受被毛手毛腳,二來,這個很欠揍的敗類是綺羅的恩客,聽說是蟠城知府的二公子,衛玉,今天卻將注意轉移到她身上……天曉得她不過是在上酒時露個臉而已,因為菊姨在忙,顧不及她,她就被困在這裡了。

        瞧瞧,抱著琵琶的綺羅,已經快要將弦給扯斷了!

        「大家都說中秋那晚,天香樓來了個吹笛的美人兒,如今一見果真不假……小瀲灩,妳還要多久才及笄呀?」衛玉說著,大手毫不客氣地朝她的胸前而去。

        瀲灩眼明手快地擒住他的手,貼在自個兒的頰邊,笑得千嬌百媚地道:「衛二爺此言差矣,我還小呢,再美也美不過正姣美的綺羅姊姊,你瞧,姊姊今日一襲緋紅襦衣裙,是為了二爺穿戴的呢,而我聽說綺羅姊姊的琵琶是一絕,在蟠城裡絕對無人能出其右,我很想聽呢,咱們聽聽好不?」

        她用軟綿的童音撒著嬌,嬌笑的面容底下已經隱隱浮現了羅剎臉,心裡暗暗罵道:王八蛋,變態是不是?小姐我今年才幾歲,你就想沾染,再騷擾我,改天就讓你絕子絕孫!

        「那倒是,綺羅的琵琶確實是一絕,小美人就陪我一道聽吧。」衛玉的手指在她頰上撓動著。

        瀲灩忍住拗斷他手指的衝動,微笑地將他的手拉下,眼前綺羅已經準備就緒,突然有人開了房門。

        「小姐,菊姨要妳到東三房。」香兒畢恭畢敬地垂首道。

        趕在衛玉發火之前,瀲灩用軟綿綿的嗓音道:「二爺,我去去就來,你要等我喔,我還要聽綺羅姊姊的琵琶曲呢。」

        「妳可要趕快回來。」衛玉剛竄出的怒火隨即被她那軟嫩嗓音給澆熄了。

        「嗯。」她輕點著頭,離開前還特地對綺羅施禮。

        一離開廂房,瀲灩隨即快步下樓,走向僻靜的廊道回後院。

        「小姐,妳這麼早回後院好嗎?」香兒快步跟在她身後。

        瀲灩停下腳步,等她走到身旁,才對她笑著說:「當然可以。」

        「……雖然菊姨答應讓妳三兩天才露個臉,但妳今日才上了一次酒就想回房,會不會太大膽?」香兒實在是忍不住擔憂起她的膽大妄為,就怕她仗著菊姨撐腰,恃寵而驕。

        「不會,我還可以跟妳保證,菊姨絕對不會怪我,而且還會誇我做得好。」她要是連這麼點把握都沒有,這日子是要怎麼混?

        如果可以,她現在只想回房洗臉!

        可惡,那個王八蛋竟敢摳她的臉……她超想折斷他的手!

        「為什麼?」香兒見她又往前走,趕緊跟上。

        「因為男人天生炫耀的心理,男人什麼都可以炫耀,金銀古玩,財富權勢,當然美人也是,之前見習時,菊姨從那些瞧見我的男人眼中,看見了金銀財寶,卻一點作戰計劃都沒有,讓我一直曝光,以為銀子就會自動送上門,卻不知道這麼做只會讓我的神祕感降低,我想了想,提議中秋那晚弄場表演,我和幾個姊姊扮成天仙登場演奏,妳知道隔著那座湖泊,有種朦朧美,不少人真拿我當天仙,於是瞧見過我的男人就會到處炫耀,因此會有更多人慕名而來,而我呢,就暫時神隱,三天兩頭露一次臉,而且還不是每個人都見。」瀲灩哼笑了聲,露出超齡的鄙夷神情。「男人嘛,最掛在心上就是偷不著摸不到的那位,以此為噱頭,就能吸引更多人上門。」

        這是一種作戰策略,將優質商品哄抬炒作的手法,對她而言是利大於弊,她不需要老是拋頭露面應付那些王八蛋,也可以避開一些姊姊們的騷擾,最重要的是,她要建立起藝伎的遊戲規則。

        蟠城是座商城,南來北往的商旅,不管是要北上京城還是南下庫思城,都必須經過蟠城,也因此,蟠城裡的銷金窩自然是以出賣靈肉為生,供商旅解悶發洩,而她日後不想走上這一途,所以趁著現在開始變。

        因此她必須說服菊姨,讓菊姨相信不同的作法可以攢到同樣的銀兩,雖然菊姨一開始聽不懂何謂奇貨可居,但慶幸的是,經她分析解釋之後,菊姨暫時採納了她的想法。

        畢竟,抬高價碼後,最大的利益者是菊姨,她有什麼好不答應的?況且事實證明,她的策略是正確的,財源滾滾而來呀。

        「香兒,妳說,我是不是天才?」誇她吧,她才十三歲,可她卻擁有三十歲以上的超齡智慧。

        香兒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摸了摸鼻子。「大概是我沒讀書吧,老是覺得妳說的我聽不懂,好比……什麼叫天才?」

        這下子,換瀲灩呆住了。

        這是香兒第幾次這麼說了?

        之前香兒就說過,她有時說話很古怪,有些話她都聽不懂。一開始,她並不以為意,可後來竹音和其他姊姊也這麼說……她不禁想,自己到底是打哪來的,要不怎會連最簡單的對話都教人覺得古怪。

        她試著跟菊姨詢問她的身世,可惜都被菊姨四兩撥千斤的帶過了。

        不過,她再想了想,也許是南北有差異,習慣用語不同罷了,又也許她曾經讀過許多書,所以腦袋裡才會這麼有料。

        面對香兒一臉疑惑的神情,她也只能撓了撓臉,道:「天才就是神童的意思,就是形容那個人很聰明。」說真的,她真的覺得自己當之無愧,畢竟她才幾歲呀,如此博學多聞又十八般武藝皆通,這樣不算天才,怎樣才算天才?

        「喔,這麼說來,小姐還真是天才呢。」香兒完全認同地點著頭。

        「是吧、是吧。」她是被誇得有理,絕對當仁不讓。

        「所以,就是因為小姐太有才,菊姨才會打算下個月再弄一場表演呢。」香兒立刻遞上第一手消息。

        瀲灩眼角不禁抽了下。唉,菊姨真的是太短視近利了!出人意表的手法玩一次就好,要不就久久玩一次,至少也要等到過年當壓軸,下個月就再玩一次,太沒創意了。

        「菊姨說妳有空就想想曲目,抽點時間和綺羅、如煙她們一道練練。」

        瀲灩一臉無奈地看向遠方。怎麼練?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考驗她的智慧?

        綺羅擅琵琶,如煙擅琴,雖然談不上一絕,但騙騙眾人的耳朵是行得通的,而她是十項全能,交到她手上的樂器,她還沒有彈奏不了的,可她挑了笛,倒不是刻意避開鋒頭,而是她天生就喜歡笛的花舌俏皮聲,教她一聽就覺得心情好。

        而且笛音多少可以緩和她們兩個鬥樂器,要知道,把琵琶和琴彈得像是十面埋伏,殺氣盡現也不容易,為了不讓人聽出她倆殺氣互絞,她只好盡出鋒頭,硬是讓笛音如鳥啼般地在月色裡輕盈跳躍著。

        於是,綺羅直到現在都沒有給她好臉色過。

        如今要練……她想先裝病。

        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健康的她看起來病懨懨的?

        「瀲灩小姐。」

        迎面走來,有人對著自個兒輕喚著,瀲灩忙抬眼,噙笑喊了聲,「蘿兒。」

        「我家小姐要我跟瀲灩小姐說聲謝謝。」小丫鬟朝她恭敬地欠了欠身。

        「說哪的話,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能派上用場,我替曉蕙姊姊開心。」瀲灩笑了笑,瞧她手上還端了盆花,便道:「去忙吧。」

        蘿兒應了聲,便快步從她身旁走過。

        香兒不禁瞄了瀲灩一眼。「妳是不是教了曉蕙什麼?」

        「也沒什麼,前天上酒時,適巧見過她今日的客人,聽那客人提起過他愛菊,我便想曉蕙擅栽種,她院子裡的花開得真美,都中秋了,菊花還豔放著,就提議她帶盆菊花應景,沒想到竟是奏效了。」

        「妳跟曉蕙平時少往來,竟也懂她這麼多?」香兒驚詫極了。

        「人嘛,相處時,多多注意就能看出端倪,好比丹楓擅字,采芯擅畫,竹音擅繡,如果要吟詩作對,那就要找巧蘭,想聽簫曲就找萩凝,要找好手腕的,非書琪莫屬,笑裡藏刀是湘緋,還有……」

        「小姐,妳真的是天才!」香兒摀著胸口,不敢相信她竟能如數家珍地點出這些人擅長的,有的根本就沒在小姐面前表現過。

        「再多誇我一點。」她雙手一攤,勾彎菱唇,俏顏是說不出的得意,訴不盡的少女嬌態。

        說了她要改變遊戲規則,當然得摸清天香樓的花娘們的底細。

        她只能說,這些姑娘都很有才,只可惜……就可惜了。

*             *             *

        照道理說,琵琶聲該要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的磅礡與婉轉,古琴聲該要悠揚迴旋,在靜謐夜色裡一點一滴地染進每個人的心裡,徘徊流連,聞而忘返。

        照道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對……應該是這樣的,可她右手邊的綺羅早早引燃了戰火,煙硝味重就算了,還殺氣騰騰,一首霓裳曲彈得跟四面楚歌沒兩樣,更糟的是,她左手邊的如煙似乎收到挑戰書,十指青蔥刷抹挑撥,琴聲如魔音,穿耳欲聾。

        而她,就站在中間當砲灰,莫名被炸得滿身傷!

        唯一慶幸的是,她堅持原地演奏,要不照菊姨一時福至心靈說要改到一樓大廳,樓被炸就算了,她還覺得非常丟臉。

        丟臉的絕不是她,而是站在兩個毫無音樂素養的表演者之間,讓她替她們感到非常丟臉。

        好歹客人上門都已經給了茶水錢,端出這種演奏內容……這叫做詐欺!

        合奏需要默契,默契需要培養,既然不想培養更不想合奏,她們幹麼還興匆匆地答應菊姨這件事?知不知道這一回還加入了舞蹈團,這麼亂的拍子到底是要人家怎麼跳呀?

        可她惱歸惱,卻不能放任她們兩造廝殺,眼前烽火四起,她要從哪救起?

        握了握手中的竹笛,瀲灩吸了口氣,趁著兩人稍停的縫隙,吹出了脆亮的泛音,猶如夜鶯啼吟,鳴聲清婉。

        早已候在亭子兩旁的花娘,隨即舞動水袖,襯著秋濃霧重的月夜,彷彿月中仙子下凡一般,讓對岸的賓客們發出陣陣讚賞聲。

        綺羅和如煙同時看了她一眼,她專注在吹奏上,纖指移動,恍若夜鶯在月夜中展現歌喉,發聲超高音階,悅耳清脆,響遏行雲,隨即轉為短音,表現高超的花舌技巧,猶如清瀑落泉,輕盈淙淙,最終化為幽幽潺潺。

        她轉過身,朝著兩人使眼色,如煙頭一個反應過來,隨即撥弦跟上她的笛音,綺羅也不甘示弱地跟上,然卻怎麼也無法隨心所欲地彈奏,被迫跟著瀲灩的笛聲悠揚忽快忽慢,如疾雨似濺雪,纏綿中藏著低切私語。

        待一曲奏畢,對岸響起陣陣掌聲,瀲灩婷婷嬝嬝地欠了欠身回禮,隨即回頭看著如煙和綺羅。

        「姊姊們想鬥琴,妹妹沒有意見,但也要看狀況,今兒個客官們上門是給了賞銀在先的,咱們不能自砸招牌,讓別人笑話咱們,是吧?」瀲灩勾著笑意,勾魂大眼卻是看得人冷進骨子裡。

        她從沒遇過這麼爛的演奏組合,她敢說,這一場合奏絕對是她人生裡最糟糕的一場!念頭一出,她突地頓了下……從沒遇過?這四個字從她腦中迸出,還真是有些耐人尋味。

        她分明沒了以往的記憶,可為何她會覺得她曾與人合奏過,而且默契十足,行雲流水之中相輔相成,她微瞇起眼思索,卻怎麼也想不起過往,彷彿隔了層紗,只能在隱隱約約中瞧見了三個人似的。

        「唷,這是怎麼著,什麼時候天香樓是由妳當家作主了?」綺羅冷哼著,撇嘴嗤笑了聲。

        「姊姊說哪去了?這天香樓再怎麼輪也輪不到我當家作主,不過是與姊姊們說說罷了,而且在天香樓裡爭個魚死網破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多攢點銀兩傍身才是王道,姊姊們總不想臨老淒涼吧。」

        如煙微瞇起眼瞅著她,而綺羅已經沉不住氣地站起身。

        「妳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呢,不想永遠待在天香樓,也不想跟誰爭,只是想安分度日多攢點銀兩罷了,姊姊們不也是這麼想嗎?」哪怕對沒有團隊精神的人唾棄到極點,瀲灩還是維持著最柔軟的姿態說理,不為什麼,只為了能讓自己安全地在這裡活下去。

        綺羅哼笑了聲。「說的比唱的好聽,誰不知道妳近來將菊姨哄得妥妥貼貼,不管妳開口要什麼,菊姨沒有不答應的,如此,妳敢說妳不想爭?」

        瀲灩無奈地閉了閉眼,確定談話破局。她們要是聽不進去,她也不想再多說,要知道對於一些沒有慧根的人,說再多都等同對牛彈琴,她還是省省口水吧。

        眼角餘光瞥見香兒和幾個丫鬟正朝亭子另一頭的跨橋走來,她欠了欠身便退下。「時候不早了,我先回院落了。」

        「真以為妳可以攀上高枝嗎?」

        走過綺羅身旁時,就聽她沒頭沒尾地迸出這句話。

        瀲灩腳步不停,直朝香兒的方向走去。

        一直以來,她很希望可以和眾人和平相處,但有的時候,這種希望只是奢望,她也很明白。

        事到如今……除了見招拆招,她還能如何?

*             *             *

        再一個月過去,依舊風平浪靜。

        瀲灩送上了一壺酒進雅房後,準備回院落休息,香兒見她若有所思地攢著眉,不禁問:「小姐,怎麼了?」

        「綺羅那兒沒什麼動靜嗎?」

        「沒有,聽屏兒和蘿兒說,還是如往常一般。」香兒忖了下便道:「小姐,會不會是妳太多慮了?」

        瀲灩笑了笑,道:「妳應該比我識得綺羅的性子,妳認為她真的會重重舉起,輕輕放下嗎?」不可能的,她既然都撂下狠話了,代表她是勢在必行。

        雖然自己努力在天香樓裡廣結善緣,拉攏了不少花娘和丫鬟,必要時就能充當她的耳目,讓她早一步得知天香樓裡的風吹草動,可怪的是都已經過了一個月,時節都入冬了,綺羅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可是有菊姨給小姐撐腰,綺羅再大膽也會有分寸。」香兒沉吟了下道。

        「我倒不這麼認為。」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綺羅本就善妒多疑,像和如煙競爭花魁、搶如煙的客人不遺餘力,這樣的人話都說出口了,什麼事都沒發生才教人心生疑竇咧。

        「小姐擔憂無用,還是早點回院落歇著吧。」

        「嗯。」

        應了聲,才剛下樓轉個轉角,就見竹音幾乎是腳步飄著走來。

        「竹音,妳又喝醉了?」瀲灩眉頭微皺地道,忙上前扶著她。

        竹音笑嘻嘻地貼近她。「才沒有呢,我是心……醉了。」說著,還撫著胸口,笑得憨甜可愛。

        瀲灩秀眉一挑,確定沒在她身上聞到酒味,隨即明白—— 「怎了,又是妳命中的郎君出現了?」她不是惡意打趣,實在竹音太不實際,老是幻想著她命中的郎君會出現,將她帶離天香樓。

        「討厭,妳怎麼知道?」竹音又嬌又羞地扯著她。

         瀲灩努力地穩住自己,不忘逗她。「妳十天前才又發作過一次。」她記憶猶新,想忘也忘不了。

        「這一次不一樣,他真的像天上謫仙,俊魅惑人……」說著,她又按著胸口,像是每回想一遍,就教她心悸一回。

        面對竹音三八得很可愛的神情,瀲灩抽了抽眼角。「竹音,妳見過的謫仙真多。」基本上,只要不是歪嘴斜眼的,在竹音的標準裡都算謫仙,她是親眼見過的,絕非惡意毀謗。

        「不一樣,他真的不一樣,我還打算要繡個錦囊送他呢。」

        「好好好,他肯定不一樣。」謫仙也分很多種,同款不同樣嘛,她懂。「我要先回房歇了,妳要記得酒少喝一點,要不就多喝點湯墊底。」至少吐的時候比較好吐。

        竹音笑咪咪地抱抱她。「瀲灩,妳真好,就像我家鄉的妹子一樣,我該要嫉妒妳的,可偏偏妳又這般好。」

        瀲灩愣了下,脫口問:「妳嫉妒菊姨待我比較好?」竹音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傻大姊,既會說出口,就代表她心裡是有些疙瘩的。

        「才不是,而是今日的謫仙一直在追問妳的事。」竹音有點哀怨地扁起嘴。

        「他問了什麼?」瀲灩心頭一凜,腦袋快速地運轉,揣測是否與綺羅有關。

        「問妳的家世,問妳的本名,問了一大堆,可我什麼也答不出來,因為妳什麼都忘了呀。」

        「嗄?」

        「我在想,他是不是識得妳。」

        瀲灩呆住,從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隨即便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姓應,聽說行三,所以我都喚他三爺。」竹音說著,最終不忘再多問一句,「妳有想起什麼嗎?」

        瀲灩搖了搖頭。「我什麼事都忘光了,哪還記得什麼?」她不過是問問那人姓名,哪天也許能從其他姊妹們口中問出線索。

        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竹音心憐地拍拍她的頰。「好了,快回房歇著吧,啊,近來有件怪事,綺羅老是有意無意在一位江爺面前提起妳,我心裡總是覺得不安。」

        「江爺?」

        「長得又老又醜的一位富商。」

        瀲灩眨了眨眼,馬上意會她指的是誰。就說了,竹音的審美觀向來是與眾不同的,但能被她說成又老又醜,那就是非常老又非常醜,而在天香樓裡走動的這一號客官,她很倒楣地也見過一回,不過上個酒就摸了她的腿一把,害她差點當場翻桌。

        所以說,綺羅是打算拿江爺對付她?

        是要怎麼對付?

        竹音又跟她囑咐了幾句,她便帶著香兒回院落。

        天香樓用兩座腰門隔為前後院,後院都是花娘的小院,所以平常腰門都會有婆子或小廝看守,才剛過腰門,她正在思索綺羅如何和江爺合謀時,卻突地聽見腳步踩過落葉的聲響,教她身子猛地一停,朝腰門邊栽種的竹林望去。

        「小姐,怎麼了?」香兒不解地問著,跟著望去,只見竹林那頭黑壓壓一片,什麼也瞧不見。

        「我覺得好像有人。」瀲灩壓低聲音說。

        「其他丫鬟嗎?」

        「不是。」瀲灩拉著她緩緩地要往腰門退。「如果是丫鬟或其他姊姊,腳步聲不會那般小心翼翼,踩到落葉的聲音不該這麼輕淺,況且她們怎麼可能這時分躲在竹林裡。」

        後院只有腰門和各座小院的簷廊會點上燈火,從腰門通往各座小院的小徑上是沒有燈火的,她再往前走只會更危險。

        香兒正訝然她解釋得有道理時,也聽見了腳步聲,她側眼望去,驚見來人是—— 「小姐,是江爺!」

        「該死!」瀲灩暗咒了聲,拉著香兒三步併作兩步來到腰門,卻不見方才替她開門的婆子,而門……

        「怎會上鎖了?!」香兒急拍著門,拉尖聲音喊道:「崔嬤嬤!」

        瀲灩回過頭,藉著燈火瞧見笑得猥褻正大步而來的江爺,心都涼了大半。腰門裡外都能上鎖,照眼前的狀況看來,分明是崔嬤嬤收了銀兩,替人辦事,鎖上了門,是存心要任人糟蹋她。

        這就是綺羅的好計謀?!女人就非得用這種方式糟蹋女人嗎!

        瀲灩恨恨地想著,環顧四周,想找個能護身的工具,豈料江爺已經來到面前,一把攫住她的手,她想甩開,卻被抓個死緊。

        「江爺,你私闖後院,這可是壞了天香樓的規矩!」香兒抓著江爺的手吼道。

        「壞了規矩又怎樣,大不了本大爺把她帶回府當妾!」江爺使勁一腳將香兒踹開。「本大爺多的是銀兩,難道還買不起一個她?」

        「香兒!」見香兒像個破布娃娃般摔落在地,好半晌都爬不起身,瀲灩不禁惱火地抬腳,毫不猶豫地朝江爺的胯下踹去,然,幾乎是同時間,她踢了個空,可是江爺卻爆開了殺豬般的哀嚎聲。

        她驚訝地抬眼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立在自己面前,幾乎擋住了江爺的身影,而她的手也不知何時被鬆開。

        殺豬聲漸小,變成了求饒的呻吟,她微側過身,就見江爺的手被男人扭成奇怪的角度,她忙道:「夠了、夠了,你趕快放手!」雖然不至於鬧出人命,但把事鬧大總是不妥。

        「今日妳對他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男人背對著她,嗓音異常低沉。

        「可問題是,你現在對他殘忍,待會就換我遭殃了!」瀲灩沉聲喊著。

        計算得失對她而言彷彿一種天生本領,她已經可以預見江爺受了傷,屆時這筆帳會掛在她頭上,不管是哪種下場,都不是好下場。

        男人不耐地將江爺甩到一邊,瀲灩親眼見到江爺倒地時一點聲響都沒有,心涼了半截,就怕這下子不是受傷,而是直接掛點了。

        「這位公子,我很感謝你救了我,可是你下手會不會太過,未免太不在乎後果了?」他可以很英雄的拍拍屁股走人,可留下來處理爛攤子的人是她耶。

        香兒已抱著肚子起身,走過來輕輕扯著她,示意她後院出現陌生男子就是件不對勁的事,哪怕他出手相救,還是得有防心。

        瀲灩抿了抿嘴,也覺得香兒提醒的有理,是她因為被人搭救,所以忘了防備。

        男人回過頭,垂下濃纖長睫望著她。

        那一瞬間,她覺得她好像看見了竹音口中的謫仙。

        與其說他是男人,倒不如說是個少年,因為他雖然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但稚氣未脫,沒有男人特有的剛毅線條,而且那滿不在乎的玩世不恭氣質,儼然就像是打哪竄出的紈褲。

        「……應三爺?」瀲灩脫口道。

        香兒聞言詫異地看向男人,心想著他該不會那般湊巧是竹音說的那位客官吧?

        男人黝亮的眸閃過一絲激動,卻隱忍著情緒,沉聲問:「妳知道我?」

        「我不知道,我是聽竹音說的而猜測的。」沒想到她猜得挺準的,只能說竹音這一次的眼光很正確,他確實是個相當好看的……年輕人,絕對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

        她直睇著他,瞧見了他眸中一閃而逝的失望,教她不由得問:「你認識我嗎?」感覺上,他好像認識她,不過,應該不熟。

        這世道,男女有防,除非是族人或家人,要不男女之間難有相熟的情分,當然啦,天香樓自然不在此例之中。

        「聽說妳沒了以往的記憶?」他不答反問。

        瀲灩聳了聳肩。「確實都忘光了,而你,認識我嗎?」不答,她偏要問。

        「不認識。」

        「你不認識我,為何要跟竹音打探我的消息,還是……你跟這個男人是同一夥的?」話落,她抓著香兒往後退上一步。

        畢竟這年頭行兇作惡,拉伴同夥也算是正常,說不準這兩個人是因為分配不均,又或者是因為江爺搶先動作,所以教他不快,導致窩裡反呢!

        「妳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敢拿那種渣碎跟我相比?!」應三爺微瞇起略顯霸氣的黝黑大眼,真想活活掐死她,不懂知恩圖報的小丫頭!

        「我又怎會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並不認得你。」雖說她的防備是慢了半拍,但總比後知後覺到被人給吃了都不曉得的好吧。

        「妳!」應三爺抽緊了下顎,好半晌才吐出低啞的嗓音。「妳全都忘了對妳是好事,我願妳永遠想不起過往,而妳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相見。」

        話落,瀲灩親眼目睹他輕鬆地扛起了江爺,輕而易舉地越過了腰門旁的圍牆。

        「哇!好俊的功夫啊。」他的身板明明偏瘦,卻是力大無比又武功高強,莫名的,她突然有些崇拜起他了。

        「小姐,這人分明是識得妳的,要不怎會碰巧救了妳。」香兒在旁觀察了老半天,才吐出她內心的揣測。

        「我也是這麼想,可惜他跑得太快,我來不及謝謝他還惹怒了他。」她只能待在天香樓裡,只要他不進天香樓,她是再也看不到他的。

        比較搞不懂的是,他怎麼說生氣就生氣?

        她自認為自己具有高度的語言能力和親和力,攏絡人是她的本領之一,在最短時間內獲得他人的好感,更是她的看家本領,遺憾的是,這位應三爺比綺羅還要難搞,不過幾句話就被她氣跑。

        只是,他氣的是哪一句?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09:11 AM 編輯

【第三章 】  報恩機會來了

  惡夜裡的一樁兇險就如此化解掉,然而當晚在天香樓裡聽說引起了騷動,經香兒打探,才知道原來是應三爺把江爺丟在大廳外,菊姨趕忙將大夫找來醫治他,而待他清醒,絕口不提犯了什麼事,只是狼狽又氣惱地說從此再也不進天香樓。

  菊姨疑惑不已,瀲艷也懶得告知這事,只是心裡惦記著欠了應三爺一份情,不知道有無還人的一天。

  而竹音則是天天帶著她繡好的錦囊上工,就盼能再遇見他。

  瀲艷為此猶豫了好久,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不管他有沒有再來天香樓,依他那日的穿著打扮,分明就是個富家公子,哪裡可能納竹音為妾?他不來,就讓竹音盼著,總好過面對現實傷心的好。

  就這樣,直到年關將近時,原以為再也不會遇見的人,竟然出現在她眼前,而且看起來像是快要死了……

  「小姐,天寒地凍的,你在這裡做什麼?」香兒遠遠就瞧見連暖帔都沒搭上的瀲艷蹲在園子一角,不知道在拉扯著什麼。

  「香兒,過來幫我!」瀲艷頭也不回地喊著。

  香兒微皺起眉,擔心她是受了傷,加快腳步跑去,卻見——

  「小姐,你趕快放手!」她瞧見一個渾身血淋淋的男人,也不知道死了沒?

  瀲艷氣喘吁吁地抬眼瞪她。「他還活著,你快點幫我抬起他,他再待下去,不死也得死!」

  年關將近已至隆冬,雖沒下雪,但園子裡的草木都已經凍得枝葉泛黑,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哪有辦法在室外捱過一晚?

  「小姐,這個人私闖進咱們後院,這事得先跟菊姨稟報才成的!」香兒急得直跳腳,只想將她扯回房裡。

  「稟報也不急於這一刻,我跟你說,這人是之前救了我的應三爺,他曾救過我一回,你說,我哪可能眼睜睜地看他就這樣死去?」知恩圖報是做人最基本的,要她視若無睹,乾脆叫她去死算了。

  香兒呆了下,還沒轉過來,跟著香兒前來,就停在幾步外的竹音聽見了,拉起裙擺就跑了過來。

  「瀲艷,你說是應三爺?」竹音急問著。

  瀲艷用下巴努了努地上的男人,竹音一瞧見他的臉,當場嚇得花容失色,忙抓著瀲艷問:「這該怎麼辦才好?他看起來傷得很重,他……他還有氣嗎?」

  「還有,再怎麼樣我也要留住他這一口氣。」瀲艷霸氣十足地道,哪怕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也不讓人看穿她的惶恐。「竹音,你幫我,咱們一人架著他一邊,先把他架回我院落裡再說。」

  「好。」竹音毫不猶豫地應聲,看著瀲艷拉起他一邊胳臂,她便撐住另一邊,豈料兩人怎麼也撐不起昏迷的男人。

  「香兒,過來幫忙。」瀲艷氣喘吁吁地喊著,卻不見香兒走來,一抬眼才發覺哪裡還有香兒的蹤影。

  不會吧?她以為香兒應該會是站在她這邊,支持她任何作法的,豈料她竟連一聲都不吭就跑了……

  沒時間讓她難過香兒的背叛,她咬了咬牙,使盡力氣要再將應三爺撐起,可是一連試了好幾回,撐不起就是撐不起。

  她怕他失溫,更怕一再折騰讓他的出血更嚴重,可恨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想救個人都這般難。

  「瀲艷,怎麼辦,憑咱們兩個是撐不起他的。」竹音說著,寒凍的天,她額上卻已經微布薄汗。 

  瀲艷抿緊唇,忖了會便道:「不能再拖了,我去請守門的邦哥幫忙。」雖說邦哥不見得會幫,可眼前她已經無計可施,用跪的用拜的也要把人求來,大不了再撒把銀子買通他。

  「我去。」

  竹音自告奮勇,才剛放下應三爺的手,便聽見香兒氣喘吁吁地喊著,「邦哥,就在這兒,你動作快一點。」

  「你小聲一點,要是我私自踏進這兒被菊姨知曉,我會被她扒掉一層皮。」

  「邦哥,你放心,既然會請你幫忙,絕不會害了你,待會還有後謝呢。」

  瀲艷抬眼,就見香兒已經把邦哥給請來。邦哥長得虎背熊腰,白天守在後門,是防花娘逃跑的看門小廝。

  嚴邦一見草地上全身是血的男人,眉頭一皺,立即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將應三爺給抓起,粗聲問:「要將他擱在哪?」

  竹音才要開口,已經被瀲艷搶白。「邦哥,將他安置在我的側房。」

  嚴邦應了聲,三步並成兩步地直朝她的院落而去,然走了幾步,又問著香兒,「瀲艷的小院在哪?」

  「跟我來吧,邦哥。」香兒快步走在前頭指引。

  瀲艷和竹音趕忙提步跟上,待人送進了側房後,香兒又打發了嚴邦將大夫找來,自然不忘在他手裡塞了點碎銀。

  「小姐,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嚴邦一走,香兒隨即愁著臉問。

  豈料,瀲艷卻是一把撲進她懷裡,嚇得她瞠圓了眼。「……小姐,你怎麼了?」

  「香兒、香兒,你果然是最棒的!」原諒她不夠信任她,以為她丟下她一走了之,還暗暗傷心了一把。可實際上,香兒辦事最穩當,竟幫她把邦哥給收拾得服服貼貼,知道遇事該怎麼做怎麼拿捏,比她腦袋精明多了。

  香兒被誇得一頭霧水,有點赧然地拍拍她的頰。「小姐,我還真摸不清楚你的心思呢,只是咱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還有,雖然邦哥替咱們找大夫,可這事菊姨一定會知曉,你得要先想好對策才成。」

  香兒往床邊望去,就見竹音坐在那兒直睇著昏迷不醒的應三爺,那神情說有多痴情就有多痴情。

  「放心吧,菊姨那邊有我頂著。」瀲艷抱夠了才笑嘻嘻地抬眼。「別擔心,老天既讓我看見他,那就代表老天要我救他,他一定會沒事的。」

  「可是,他要真沒事,也不能在這兒養傷啊。」

  「他是個富貴公子,待他清醒,自然會差人把他接回去的。」對菊姨來說,她幫了個富貴公子,菊姨不會反對的。

  一切本該照她的想像進行的,可偏偏她漏算了一點。

  「……你無家可歸?!」瀲艷用氣音問著。

  不會吧,怎會有這種意料外的狀況發生?

  大夫一來,快速地替他上藥後,直說他命大,及時得到救治,只要人清醒,喝了幾帖藥,傷就會穩了下來。然而第一帖藥都還沒煎好時,他人就清醒了,雖然臉色死白,但那雙深邃的俊目依舊沉著有神,而且直盯著她瞧,使得她頭皮都快發麻,心跳一陣失速,半晌,她才想起正經事,誰知道這一問,竟問出了他無家可歸的窘境。

  這下子死定了,照她的估算,大夫進出大廳,肯定會碰到菊姨,所以菊姨也差不多要來興師問罪了,而他現在卻說他無家可歸……

  「你無須擔憂,我不會在這裡叨擾你。」他低啞地道,斂目的側臉噙著幾分憤世嫉俗的恨。

  瀲艷眉頭都快打結了,心想才隔了一陣子不見,他整個人似乎不太對勁,想問他,畢竟是交淺無法言深,不問嘛,他待在這裡確實是個大問題,偏偏她又不可能在這當頭趕他離開天香樓。

  送佛送上西天,她要是在這當頭趕他走,同樣是逼他去死,這事她絕對不幹,所以她非得找出讓菊姨願意留下他的法子不可。

  「你儘管放心,就在這兒待著。」略略想出了輪廓,她二話不說地保證。

  他瞧也沒瞧她一眼。「男女該防。」

  瀲艷不禁低笑了聲。「這兒是青樓,要是男女該防,銷金窩全都可以歇業了。」

  他眉頭微皺,聽不出她是自嘲還是怎地,教他不由得正視她,思緒千迴百轉,而最終,他的心定了下來。

  「你要我留下嗎?」他問。

  瀲艷微揚秀眉,不去揣度他那種近乎曖昧的問法,想了下便道:「你曾經救過我,所以我還一次情,這是天經地義,我可以想法子讓你在這兒待下,直到你不願待為止。」

  「我可以留下,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他承諾著。

  他能逃過死劫,這條命自然要給她,唯有她能決定他的去留。

  「這是你報恩的方式?」她好笑地說。這種說法,好像他連命都可以交給她……這恩也報得太大了點,她不敢收。

  「是。」

  「那……我可以問你為何受傷嗎?」她小心翼翼地打探。

  他眸色一黯。「不過是被養的狗給咬傷罷了。」

  「喔……」那隻狗,肯定高大兇狠。「那麼,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多聞,應多聞。」

  「多聞?有意思的名字,聽起來是個爹娘有所盼望的好名字。」友直友諒友多聞嘛,她真是天才,隨便都聯想得到。

  「也許。」

  瀲艷直睇著他淡漠的側臉,總覺得他真的和初遇時相差甚遠,也許和他這次受傷有關,但他要是不想吐實,她再追問也沒用。

  更糟的是,氣氛好凝重喔,她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麼,適巧有人開了門,她開心地回頭喊,「香……菊姨。」啐,還以為是香兒把煎好的藥端來,誰知道竟會是菊姨,而且後頭還跟著一副準備看熱鬧的綺羅。

  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就非要惹火她不可嗎?為什麼就不能稍稍放過她這個想要和平度日的人?

  「瀲艷,你倒是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菊姨冷著臉,雙眼如冷箭像是要將應多聞給盯死在床上。

  瀲艷起身,笑得一臉無辜。「菊姨,我正要跟你說呢,不如咱們先到隔壁小廳聊聊,好不?」

  「有什麼話不能在這兒說的?」

  「菊姨要是想在這裡說,自然也是可以。」瀲艷態度落落大方,一點遮遮掩掩的窘態皆無,就見她施施然走到床邊,對著菊姨道:「菊姨,這位是應多聞,近兩個月前,就是他將江爺給丟在天香樓大廳的。」

  原是來看好戲的綺羅聞言臉色大變,悻悻然地瞪著她。

  「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菊姨惱聲道。「就因為他,江爺直到現在都不再踏進天香樓,這筆帳適巧可以在這當頭跟他算。」

  「菊姨,這筆帳很難算,倒不如先坐下,我給你倒杯茶,咱們好好對個帳。」瀲艷親熱地挽著她在桌邊坐下,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從頭到尾都當綺羅是空氣。「菊姨,你可知道為何應多聞要這麼對付江爺?」

  「我這不是等著?」

  「那是因為江爺圖謀不軌,他收買了崔嬤嬤,在我進後院的腰門後,便將腰門鎖起,而守在腰門竹林裡的江爺便趁機要強辱我的清白,香兒還被他踹倒在地,當時要不是應多聞趕至,我怕不能好好地站在菊姨面前。」瀲艷說著,有意無意地看向綺羅,見她臉色忽青忽白,她心裡就覺得很樂。

  「竟有這種事?」菊姨往桌面一拍,思及什麼,又道:「可就算如此,江爺從此不進天香樓,你可知道我損失多少?」

  「不對,菊姨,這帳是要這麼算,假如我讓他強辱了清白,他頂多花個百兩銀子就可以將我帶回江府,因為我非完璧,而他也勢必會到外頭吹噓,屆時我在天香樓裡不再有價值,自然是隨他喊價了,是不?」

  聽瀲艷這麼一說,菊姨不由靜默思索著。

  瀲艷見狀,扳動玉指細算著。「菊姨的算盤打得比我還精,可以算得出江爺進天香樓一回能撒多少銀子,而他又是多久來一回,而我呢,一旦及笄,我的初夜又能夠喊價多少,又或者該說,如果有人想替我贖身,菊姨打算將我賣個什麼好價呢?難道我的價碼還不值將個素行不良的江爺給打出天香樓嗎?」

  一旁靜默的應多聞瞧著她落落大方的講起那晚的險事,話鋒一轉竟會提及她的賣身價,教他眉頭不禁攢得死緊。

  「菊姨,你別聽她胡算,江爺可大方了,他每回的打賞可都豐厚得緊。」站在門邊的綺羅趕忙進屋煽風點火。 

  瀲艷笑吟吟的,不疾不徐地道:「多豐厚?不就是一支銀釵和一把琵琶,再不就是拿些官銀耍威風,連套像樣的頭面都沒有,哪裡算是豐厚的打賞來著?如煙姊姊的客人上回送了一套精裝四書五經,打個折賣回書肆,隨隨便便都能賺上幾十兩,這才叫作豐厚。」

  再白目,她就不是打臉,而是打人了!

  「你!」

  「好了,綺羅,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我還在跟瀲艷說話呢。」菊姨不耐地斥喝綺羅,正色問:「瀲艷,雖然你算得極精,但你要怎麼證明那晚江爺對你圖謀不軌?說不準是這個男人劫財,才會對江爺痛下毒手。」

  「菊姨這麼說也是頗合理,但我方才也提過了,江爺最喜愛拿官銀耍威風,畢竟江爺的布莊是戶部欽點的朝貢品,他身上官銀多,打賞的自也是官銀,菊姨何不到崔嬤嬤那裡搜捜,也許能找到一些官銀。」

  綺羅聞言,忙道:「江爺打賞時,總是闊氣得連丫鬟都給,崔嬤嬤要是能分得一二也不算什麼。」

  「崔嬤嬤不過是個看守腰門的婆子,想拿賞有難度吧?」瀲艷乾脆端了杯茶在菊姨身邊坐下,淺啜了口,道:「其實,一個守門的婆子哪有可能見到貴人,就算遇到了貴人恐怕也個識得身分,而通往後院的路曲曲繞繞,江爺要一路無阻地進到腰門,若是無人引路,他怕也走不到呢。」

  綺羅臉色瞬間刷白,想再說什麼,卻對上菊姨凌厲的目光,嚇得她別開臉,什麼話也不敢說出口。

  「瀲艷,這事可以暫時不查,但他呢?他這是怎麼著?」

  「菊姨,我這個人呢,沒什麼好,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有人拉我一把,我必定銜草結環,有人扯我一腳,我自然是睚眥必報,這應多聞救了我,如今他有難,我當然非救他不可,他因為遇慘事,落得無家可歸,我本打算要收留他,可方才他開口了,說我救了他,他要把命押給我,我就想……菊姨,讓他留下來當我的隨從吧?」

  「你胡鬧,怎能留個男人在身邊?更何況這後院裡住的可不只你一人。」菊姨想也不想地駁斥她的要求。

  「我當然可以,菊姨,是菊姨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我才能苟活至今,所以菊姨要我做什麼,我定會做什麼,可我怕,我怕意外,所以為了保住我的清白,菊姨不認為該讓個武藝超群的人跟在我身邊較妥當嗎?」搶在菊姨再開口前,她又道:「菊姨,有我在,他不會染指其他花娘,況且姊姊們也不可能傻傻地被個不知底細的男人給拐了吧,更不可能蠢得將他當面首養,是不?」

  菊姨攢起柳眉,彷彿陷入天人交戰,一旁的綺羅低聲道:「姊妹們不可能養面首,可天曉得他會不會化為惡狼把瀲艷給吃了。」

  瀲艷橫眼瞪去,恨不得將她打發到天涯海角去。死三八!菊姨都好不容易動搖了,她偏要在旁邊造謠生亂。

  「綺羅說得對,我可不能養虎為患。」

  「菊姨!」

  「夠了,不用再說,待會我就差人將他送出天香樓,天香樓的規矩任誰都不能打壞,就算是你也一樣。」菊姨話落便起身,瀲艷正想法子要攔下她,便聽應多聞有氣無力地開口。

  「菊姨,何不聽我一句?」

  瀲艷詫異地回頭看著他,沒想到他真的會主動爭取留下。

  「你有什麼好說的?」菊姨懶懶地睨向他。

  「一句很重要的話,你先讓她們出去,且聽我慢慢說。」應多聞眸色沉穩,並無居於下位的卑微感。

  「什麼話非得要她們出去才能說?」菊姨不以為然的說。

  「我認為還是等她們出去再說較妥。」

  雖然不知道應多聞到底要說什麼,但瀲艷出手幫上一把。「菊姨,你就聽聽他怎麼說嘛,綺羅姊姊,咱們到小廳去,我讓香兒給你上茶。」

  「喂,你幹麼推我,我才不喝你的茶,你……」

  瀲艷二話不說地使力將她往外推。雖然她撐不起一個傷重的男人,但要把長她沒幾歲的姑娘推出房,還是辦得到的。

  房內,菊姨冷冷地看著應多聞。「你到底想說什麼?」

  瀲艷硬是將綺羅拉到小廳,香兒適巧煎好了藥端來,瀲艷立刻要香兒去備上一壺茶,只是茶還沒送來,她便從廳門口瞧見菊姨快步踏出院落小門。

  「菊姨,待會我就請邦哥多帶幾個小廝把他給抬出天香樓。」綺羅動作比她還快,已經飛奔到菊姨身邊獻計。「得走後門,被人撞見了可就不好了。」

  瀲艷暗咒她欠揍,正要開口時,就見菊姨的臉色臭得像是被倒了幾百兩的帳,惱聲道:「何時我做事還要你差使了?」

  「……菊姨?」綺羅嚇了一跳,沒想到竟被反嗆一句,不禁委屈地漲紅臉。

  瀲艷在旁察言觀色,雖說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但照菊姨的反應,她應該是答應讓應多聞留下了,就不知道應多聞到底說了什麼,怎會教菊姨的臉色這般難看。

  「瀲艷,他可以留下,也可以待在後院,但他不只是你的隨侍,天香樓的雜活他也得做。」菊姨說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話都是從牙縫擠出的。「要是讓我發現你倆間有私情,我能有什麼手段,你就算忘了,香兒也會提醒你。」

  話落,也不等她吭聲便氣呼呼地走了,還險些撞上端茶而回的香兒。

  「菊姨怎麼氣成這樣?」香兒走近她,低聲問。

  「我也不知道。」瀲艷聳了聳肩,只是大略地提起方才的事。「香兒,茶給你喝吧,我先把藥送進房裡,順便問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小姐,還是讓我把藥送去吧,小姐總不好跟個男人共處一室。」香兒趕忙拉住她,就怕她真是一點防心都無。

  瀲艷沒好氣地笑睨著她。「香兒,你會不會想太多?我人都在青樓裡了,還怕人家壞我清白嗎?」見香兒又要開口,她連忙打斷,「方才菊姨已經撂下狠話,說只要我跟應多聞有私情怎地,她有什麼手段,你都會提醒我的。」

  香兒原本是菊姨身邊的大丫鬟,當初是因為看重她的姿色,才會將香兒發派到她身邊伺候。想當然耳,香兒必定是最清楚菊姨脾性的人。

  「菊姨狠的時候,可以比誰都狠,你可千萬別以身試法。」香兒苦口婆心地勸著,怎麼也想不到菊姨竟會答應讓一個男人待在後院,甚至就養在小姐的小院裡,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放心吧,我都決定要好好過日子了,又怎會自找罪受?我倒是很想知道應多聞到底跟菊姨說了什麼,竟能教她改變心意,簡直是太了不起了。」這種談判手法,她得多多學習才是。

  香兒沒轍,只能任由她進廳裡端了湯藥便往側房去。

  「多聞,喝藥了。」一進屋,瀲艷便直接把藥端到床邊花架上,自然地往床畔一坐,作勢要將他扶起。

  「我自個兒來。」應多聞微皺著眉,要她退開一些。

  「你行不行?大夫說你左肩到胸口的傷頗深,要是使勁的結果又滲血該怎麼辦?」看著他用雙肘奮力地撐起自己,她不禁直盯著他胸前的布巾。

  「哪怕你在青樓,你還是要記得男女有別。」應多聞氣喘吁吁地撐起自己,臉色蒼白地倚在床柱上。

  「你還真是有趣,在這青樓裡是不會有人跟我這麼說的。」不過,這也證明他是個正人君子吧。

  應多聞張口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乾脆閉上了嘴,伸手要她把藥端來。

  乖乖把藥遞給他,瀲艷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好奇的問:「對了,你到底是跟菊姨說了什麼,竟教菊姨改變了決定?」

  應多聞面無表情地將藥喝完,把空碗遞給她。「我說,她要是不肯留我,我就砸了天香樓。」

  「有沒有更高明一點的謊?」她今年十三,不是三歲好嗎。

  天香樓開門做生意,防人亂事,肯定雇了幾名護院打手,是他說砸就砸的嗎?他要是無傷在身,她還勉強相信,依現在的狀況,就連她都能整死他,還砸什麼?

  「沒有。」

  瀲艷啐了聲,額外送他一記白眼。不說就算了,橫豎也不是挺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能留下養傷,又能有一處棲身,也算是她唯一能報答他的方式了。

  「我倦了。」

  「嗯,睡吧。」大夫說藥裡添了安神和鎮痛的藥,可以讓他睡著,少感覺一點痛楚。

  「你可以離開了。」

  這算是過河拆橋嗎?「我留在這裡是要照顧你,不用急著趕我。」  

  「我不用人照顧。」

  「你最好有那麼強,想當初我重傷時,在床上躺了個把月,都是香兒在旁照料我,你沒個人照顧,吃喝拉撒怎麼處理?」他肯定沒傷過,不知道有傷在身,自己會變得有多弱。

  「你為何會重傷?」他嗓音無波地問。

  她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道:「聽說之前我寧死不屈,一頭撞在牆上,是吊著一口氣硬被救回的。」

  應多聞眸色一黯,面色寒鷙,久久不發一語。

  瀲艷察覺自己似乎把氣氛弄擰了,思索片刻才道:「不過呢,我清醒後,把所有事都忘光了,這也讓我想清楚,人嘛,活著才有希望,才等得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太急著下定論,只是跟自己過不去。」

  應多聞直睇著她灑脫的笑臉,豁達的說法不像是自嘲,而是一種率性達觀,說的是她的心境,卻也適巧說進他的心坎裡。

  「所以,你睡吧,我就在這裡。」

  應多聞黑眸眨也不眨地直睇著她,彷彿著魔般看著她噙笑的眉眼,她那般自在,那般無垢,像這人世間沒有任何黑暗可以玷污她,更沒有任何困難能夠擋在她面前,屈辱她半分。

  「你不是累了?要不要閉上眼休息了?」可不可以別用那雙深邃的眼睛騷擾她?

  難怪竹音會巴著他不放,要不是她強勢趕人,現在霸在這裡的人就是竹音了!有誰受得了他這種不語的凝視?這根本就是勾引嘛!

  應多聞緩緩地閉上眼,睡意不一會襲來,將他捲入夢中,夢中有著他曾以為最美好的一切,可事實證明,一切都是虛假,他一直活在旁人給的假象裡,而他的自以為是毀了一個家,毀了一個曾經心高氣傲的小姑娘……

*             *             *

  「香兒,他燒多久了?」

  耳邊隱隱約約聽見瀲艷急切的說話聲,應多聞想張開眼,再瞧瞧她那抹率性從容的笑,也許身上的痛就能消除幾分,然而試了幾回,他怎麼也做不到。

  「小姐,大夫說過了,他身上的傷勢必會引起高燒,我已經讓裘兒去煎藥了,一會喝下就會好多了……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拿白酒塗在他身上給他散熱。」

  「可你不能脫他衣衫啊!」

  「我不脫他衣衫怎麼塗?」太為難她了。

  「可是……」

  「沒有可是,先降溫再說,腦子要是燒壞了,那可是救不回來的,我豈不是白救人了?」瀲艷不由分說地拉開他的衣衫,將布巾沾上天香樓裡最辣的白酒,塗在他的皮膚上,搞得滿室都是嗆辣的酒香。

  「小姐,你不會想脫他褲子吧?」香兒瞧她動作略有停頓,驚駭地道出揣測。

  「本來想,但想想還是不妥。」下半身不塗應該沒關係吧。將白酒遞給香兒,她又擰了濕布巾敷在他的額上。

  「小姐,你去歇著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

  「不成,你已經照顧他好幾個時辰,肯定也累了,你先去歇著,我要是累了再去喚你。」

  香兒知道她一旦下了決定,是十匹馬也拉不回的,只好先到後頭的僕房睡。

  瀲艷勤換著他額上的布巾,待裘兒把藥端來,才輕聲地喚醒他。「多聞,先喝藥吧,喝完了藥,身上的熱就會退了。」

  應多聞勉強地張眼,思緒彷彿還未清醒,半晌才道:「笑一個。」

  瀲艷愣了愣,嘴角抽了下。「等你喝了藥,再賞你。」是病傻了不成?她最好笑得出來,她若少點惻隱之心和良心,現在肯定就能哈哈大笑。

  她使力地扶起他,他喝藥的動作依舊豪邁,咽下湯藥後隨即又道:「笑一個。」

  瀲艷直瞪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好了,趕緊歇下,再睡一會,待你醒了,肯定會覺得好多了。」要是一點起色都沒有,她就得再將大夫喚來了。

  「吹首曲子來聽聽吧。」他啞聲道。

  瀲艷超想翻白眼,他的要求還真不是普通的多,但不滿歸不滿,她還是回房取了竹笛,只是回來卻見他像是已經睡著。

  她的纖指轉動著竹笛,想了下,走到窗前,吹奏起悠遠悅耳的笛音,不似平常的花舌那般俏皮,而是像淙淙流水能夠凈化人心般。

  應多聞緩緩地張開眼,窗外月光在她身上灑滿了銀輝,讓她好似從月中而落的仙子,教他怎麼也移不開眼,笛音如沁涼夜風平息他身上的痛楚,撫慰了深藏在他內心的愧疚……

  活著,他必須活著,至少必須為她而活。



【第四章 】  多了個倔強的隨從

  房間裡,一男一女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別?」應多聞的嗓音非常平靜,只是一口銀牙快要咬碎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傷要換藥?」瀲艷神態自然,笑容可掬,可惜額上的青筋不斷地跳顫。

  半晌,應多聞吸了口氣,朝她伸出手。「我可以自己上藥。」

  瀲艷捏著白瓷藥瓶,索性就往桌面一擱。「有本事,自己下床拿。」

  應多聞夠硬氣,抓著床柱,強撐起高大身軀,歪歪斜斜地直朝桌邊走,眼看著就要拿到藥瓶,瀲艷偏是快上一步取走了藥瓶。

  「瀲艷!」他咬牙道。

  瀲艷橫眼瞪去,悻悻然地把藥瓶丟給他。「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不過是上個藥也這麼婆婆媽媽!又不是沒幫你換過藥。」

  應多聞正要往回走,聽她這麼一說,不禁又回頭。「你說什麼?」

  「不然你以為這幾天是誰幫你換藥的?」她總不可能每天都把大夫找來吧,大夫出診是要銀兩的,而她現在可是靠打賞度日,光是他的藥帖就快要耗光她的積蓄了,她不動手,難不成要一見血就暈的香兒動手?「換藥又沒什麼,你半夜內急,還是我服侍的耶。」

  應多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

  「喂,你幹麼臉紅?我又沒有看到什麼……我只是幫你脫褲子……應多聞,你那是什麼表情?!難不成是我輕薄你不成了?該臉紅的應該是我,全因為你傷著,病得糊塗了,所以我才會幫你,你……不要臉紅啦!」

  瀲艷難得失態地大吼大叫,只因臉色蒼白的應多聞瞬間漲紅了臉,難為情的情緒在兩人之間繚繞著,好半晌兩人都說不出話,只能站在原地,誰也不瞧誰。

  「……小姐,藥上好了嗎?」香兒在門外輕聲問著。

  瀲艷抹了抹臉,低聲道:「布巾什麼的,我都擱在花架上,你要換藥就弄得仔細點,小心不要沾了水。」話落便快步離開房間。

  門一開,香兒隨即迎上前,一見她便脫口道:「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瀲艷磨了磨牙。「被人給氣的。」對,她的臉是被氣紅的,才不是被他傳染臉紅。

  「方才來時,就聽見你們在裡頭嚷嚷,也不知道在嚷嚷什麼,是多聞惹小姐生氣了?」

  香兒很是好奇,小姐被綺羅三番兩次找麻煩也從不動怒的,如今竟被氣得臉紅,這可真是難得了。

  「不要再提他了,我現在懶得理他。」她哼哼兩聲,打從心底瞧不起他比小姑娘還要扭扭捏捏。但想到什麼,不禁又問:「早上時廚房說有銀眼鱸,我要了一尾,中午要廚房弄魚湯,有沒有再跟趙大廚子叮囑一聲?」

  「有,我辦差,小姐還不放心嗎?」香兒不禁垂眼低笑著。說不睬多聞,卻還是惦記著要準備魚湯,好讓他收傷快一點。

  「那就好。」她應了聲,腦袋裡轉著她得想個法子賺點外快,要不他的藥要打哪來?

  「香兒,你留在這兒,我去找菊姨。」

  「知道了。」香兒自然清楚她存的是什麼心思,畢竟應多聞光是一個月的藥帖就要費上十兩銀子,更別提一天三頓的加料膳食,這些花度對現在的小姐來說是極大的負擔。

  接下來連著約莫十來日,每當應多聞清醒時,瞧見的都不是瀲艷,而他也從未問過,只是靜靜地養傷,直到一晚,被她的聲響給擾醒。

  「小姐、小姐,你不要緊吧?」

  他一張眼,就見香兒不住地給她拍著背順氣,而她背對著他,他瞧不見她的神情,但滿室酒味,不難猜出她是醉吐過了。

  「不打緊、不打緊。」哪怕吐得雙眼泛紅,瀲艷還是笑嘻嘻的,不為什麼,就為了光是這幾日,她就已經把未來幾個月的花費都給攢下了。「香兒,你瞧,這一袋全都是金裸子呢,還有喔,這一袋裡頭裝的是一對金雕鴛鴦,很沉的,五兩重肯定有,還有金釵玉環……」  

  她摸著放在桌面上幾樣打賞來的寶貝,雙眼緊閉著,深深吸了口氣,突地展笑道:「太好了,我被凈化了。」果然,還是金子的凈化效果最好!

  香兒擔憂不已,被她的笑臉逗得好氣又心疼。「小姐,你老是說些我不懂的話呢。」

  「哪兒不懂呢?這很簡單的,凈化,就是把髒東西給去掉,而人的心裡最容易藏污納垢,去接觸自己最喜歡的,就可以甩開那些不開心的,要不日積月累的,人會病的。」她帶著幾分醉意,笑得俏皮又可人。

  「沒聽過這說法呢。」她的小姐果真滿腦子與眾不同的想法。

  「沒聽過啊,可這想法就像是根深柢固地長在我的腦袋裡,讓我這麼想,讓我這麼做,我心裡就會開心點。」她不想賣笑,不想讓人隨意地碰觸她的身體,可眼前的狀況逼得她不得不。

  時間一久,她有種被迫墮落的難過,可是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報恩,更是為了不久的將來鋪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離開天香樓,眼前這些苦都是可以忍的,小事一樁,忍忍就過!

  「小姐……」

  「香兒,我沒事。」她笑瞇眼地拍拍香兒的頰。「好香兒,幫我把這些拿到房裡小櫃鎖上吧,這兒就交給我了。」

  「小姐,不成的,你醉了。」

  「我沒醉。」拜託,她連喝酒都是天才,去大廳瞧瞧,被她灌醉的有幾個。

  「小姐。」香兒不依,硬是要攙著她起身。

  瀲艷晃了下身子,隨即拉開她的手。「去去去,你眼下黑影都跑出來了,我怎能讓你給累著呢,今兒個可是除夕,明兒個你會有好多事要忙的。」見香兒似要說什麼,她又道:「你好歹也先幫我把東西拿去放著吧。」

  香兒沒轍,只能將桌上的幾樣打賞收拾好拿回房,可待她又趕回側房裡時,卻見瀲艷已經躺在應多聞的床上了。

  香兒神色戒備地盯著應多聞,卻見應多聞緩緩抬眼,低聲道:「她醉了。」

  「我馬上帶小姐回房。」香兒上前一步想將瀲艷拉起。

  應多聞伸手阻止著。「你抱不動她,讓她在這兒睡吧。」

  「不可以。」香兒想也沒想地道。

  雖然她也不認為應多聞是個下流之輩,但讓他和小姐共處一室已是於禮不合,要是同床共寢……思及此,她不禁苦笑了,天香樓裡的花娘,還有在乎禮教的餘地嗎?

  「我把床讓給她。」

  見他艱難地要下床,香兒趕忙阻止。「你就歇著吧,我在這兒候著,要是有個什麼的才好差使我。」要是他起了歹念,至少她還能阻止。

  應多聞忖了下,終究還是在瀲艷身旁坐下,拉過被子讓香兒替她蓋上。

  今晚是除夕夜,該是家家戶戶守歲的除夕,卻是他頭一次離家過的節日,也是他人生截至目前為止,最教他心痛的一個夜晚。

  深邃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睇著瀲艷的睡臉,不懂她怎能連入睡都帶著笑。

  他讓一個遭他陷害的小姑娘賣笑攢錢,攢來的錢竟是為了醫治他……他輕輕地將她收攏入懷,這般纖瘦的身子,分明還是孩子般未長開的臉,卻因為他而落得這步田地,他怎能欺她到這種地步?

  他到底該要怎麼做,才能償還他無意犯下的錯……

  年關愈近,天愈凍得教人難受,可今日瀲艷卻覺得好溫暖,不是被子中帶著濕氣的暖,也不像是火盆烘得人喉頭發乾,而是一種催人昏昏欲睡的暖,教她怎麼也捨不得張開眼。

  「小姐、小姐……」

  「唔……好香兒,再讓我睡一會嘛。」她撒嬌地喃著,把臉埋進散發暖意的地方,想避開香兒今日特別煩人的叫喚。

  「小姐……小姐,你趕快醒來,今天都初一了!」香兒見到這一幕都快尖叫了。

  「初一就初一,我跟菊姨說了初一休息啊。」瀲艷苦著臉張開眼,回頭瞪著她。「我又不上工,讓我多睡一會又如何?」

  「那回房睡好嗎?」香兒焦急地拉著她的手。

  「回房睡?」瀲艷傻愣愣地復誦一次,這才瞧見香兒將她的手從……「哇啊!你怎會在我的床上?!」

  原來暖暖的就是他!她剛剛還把臉貼過去……不等應多聞開口,她已經兩手並用扒開他的衣襟,確定纏上的布巾沒有滲出血來,她才放心了些。

  「小姐!」香兒被她的舉止嚇得羞紅了臉。

  確定他沒事之後,瀲艷就開始興師問罪了。「應多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爬到我的床上!」

  應多聞被她多變的神情給逼得哭笑不得。「這是我的床。」

  「你的床?」她看向四周,神色微變,正要問香兒她怎會睡在這裡,卻驀地想到昨晚自己實在是睏到不行,看到床就自動爬上去……輕咳了兩聲,她有些赧然地垂著臉道:「真是對不住,是我叨擾你了,你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話落,她趕緊跳下床,隨便套了鞋就跑了。

  丟臉!丟死人了,她簡直是作賊的喊捉賊嘛。

  「昨晚就跟你說回房睡,你就說沒醉,結果咧,趕我把東西拿回房,你就爬上他的床了,這要是在尋常人家裡,你的清白就已經毀了。」

  瀲艷抱著頭哀哀叫,可惜香兒還是沒打算放過她,在她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指天立誓不再犯,才肯放過她。

  而連著幾天,瀲艷根本不敢踏進應多聞的房裡,只因實在是太丟臉,丟臉到無臉見人,直到她再上工之前,反倒是應多聞踏出房找她。

  「你可以起身走動了?」瀲艷覺得感動不已,就像是撿了隻小動物,從奄奄一息養到活蹦亂跳,太讓人有成就感了。

  應多聞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我想擦澡洗頭。」都幾天了,他要是還下不了床,他大概也廢了。

  「喔,香兒,你去準備。」

  香兒應了聲便到後院小廚房準備。瀲艷則是打量著他,確定他的氣色真是好上不少,於是她對他說:「你把手舉高看看。」

  應多聞不解地微挑起眉,但還是聽她的話試著舉高,可惜左手只能抬到一半。

  「請問你這樣要怎麼洗頭?」她替他換過藥,當然知道他最深的傷勢就是左肩到胸口,那種傷勢才養了個把月,要說能全復原,她才不信。

  「右手也能洗。」

  「你確定不會弄濕傷口?」她眯眼問,不等他應聲,她便道:「我幫你洗吧。」

  「不成。」他想也沒想地拒絕。

  「為什麼?」她聲音拔尖的問,這是什麼狀況?她是好心助人,卻被無情拒絕?

  「不妥。」

  「哪裡不妥?」

  「就是不妥。」

  「那天我們睡在一塊的時候,你怎麼沒跟我說不妥?」她沒好氣地道。

  抱在一塊,睡成一堆都無所謂,洗個頭就這麼多規矩,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你……」

  「瀲艷,應三爺。」廳外,竹音三步並作兩步跑來,手上還端了個食盒。

  「竹音,你怎麼來了?」瀲艷詫問著。

  今天是年初十五,她推薦菊姨在鄰近後院處的梅園辦了燈會,竹音今晚應該也會入席,怎麼都快掌燈時分了,她還溜過來?

  「我方才去廚房確定今晚的菜色,聽見趙大廚子說應三爺的藥跟魚湯已經弄好了,所以我就順路送過來了。」竹音話是對著瀲艷說,然而目光卻是不住地往應多聞身上飄。「三爺,先喝點魚湯吧。」

  說著,就將食盒往桌面一擱,開始張羅了起來。

  「竹音,先等一會,多聞他要先擦澡,待他擦完澡再喝。」瀲艷趕忙將盅蓋蓋上,就怕天寒,這湯一會就涼了,添了腥味。

  「擦澡?三爺能擦澡了嗎?不怕沾濕傷口?」

  「可不是,我正在說他呢,可他……」

  「我來幫忙吧。」竹音開口打斷她未竟的話,腳步已經飄到應多聞身邊。「以往我還在家裡時,弟妹們都是我照料的,替人擦澡洗頭什麼,我都很在行。」

  「竹音……」會不會太主動了一點?那傢伙很講究禮教的,不可能讓她近身。瀲艷正打算要勸退竹音,卻聽應多聞開口。

  「那就有勞竹音姑娘了。」

  瀲艷當場呆住,不忘用力地掏掏耳朵,確定自己沒聽錯,等到一會香兒差人將熱水給端進了側房,竹音就很自然地跟了進去,應多聞完全沒有阻止她。

  「小姐,你被雷打中了?」香兒回頭正要問那魚湯跟藥要不要先擱到爐上溫著,卻見她臉色難看,小嘴抿得死緊,像在隱忍什麼。  

     「冬天會打雷嗎?」瀲艷橫眼睨去。

  「偶爾。」香兒很老實地道。

  瀲艷抽了抽眼角,悶不吭聲地往雕花團椅一坐。

  香兒見她像是生著悶氣,只好徑自將湯藥拿到爐子上溫著。

  「不用溫吧,一會他出來就要喝了。」瀲艷托著腮,氣呼呼地道。

  「洗頭又擦澡的,要費上不少時間呢。」

  瀲艷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標準,我要幫他,他說不妥,竹音主動要幫他,他就說勞煩竹音姑娘……香兒,你倒是說說,他到底在想什麼?」是瞧不起她嗎?

  香兒心裡悶笑著,表面上假裝很認真地思索,半晌才道:「竹音大了小姐兩歲,他應該是認為竹音比較幫得上忙。」

  「我說香兒,這跟年紀沒什麼關係,我已經跟竹音一樣高了。」

  「力氣卻不一樣大。」

  這一點,瀲艷反駁不了,暗暗決定自己要練練力氣,絕不再教那傢伙把她給瞧扁了,竟敢當著她的面給了兩種版本的選擇,簡直是氣死她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見外頭的天色都暗了下來,瀲艷不禁催促著,「香兒,你去跟竹音說一聲,時候不早了,她要是不趕緊過去梅園那頭,被菊姨發現,到時候就有得她受的。」

  「嗯……再等一下。」

  「為什麼?」再等,竹音可是會挨上一頓罵的,外加腿上兩枚瘀青。

  「擦澡擦得有點久,所以我覺得要再稍等一下。」

  「嗄?」聽香兒那種牛頭不對馬嘴的說法,瀲艷不禁側眼望去,就見香兒臉上浮現了可疑的緋紅,她先是疑惑了下,而後像是想通什麼,喃喃道:「不會吧,免費招待嗎?」

  「小姐……」香兒閉了閉眼,不明白她既然意會了又何必說出口。

  「不會吧?」瀲艷還在不可思議,他的傷很重耶,大夫都說了能救回他是老天恩賜的,他那身體真能……

  「竹音出來了。」

  香兒在她耳邊低語,教她猛地抬眼,就見竹音似是有些失魂落魄,手上還捏了個錦囊。雖說距離遠,她瞧不見上頭的繡樣,但竹音最拿手的就是針線活,那錦囊肯定是她親手做的,而這狀況……

  「唉呀,天都黑了,我得要趕緊到梅園了。」竹音一走到廳口,瞧見外頭的天色,嚇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瀲艷,香兒,我先走一步了。」

  「慢走。」瀲艷托在腮邊的長指輕敲了兩下,想了會便起身朝側房而去,門也沒敲地推門直入。

  房內,正穿上中衣的應多聞眉頭微皺,側過身繫了繩後,沉著臉道:「要我說幾次男女有別?」

  「剛才你跟竹音怎麼沒有別?」她沒好氣地朝他走去,隨即便伸手想翻開他的中衣,卻被他一把揪住手。

  「瀲艷。」他沉聲斥道。

  「你換藥不給看,可至少要讓我知道你好到什麼程度吧?」她有一種被視為登徒子般的厭惡感覺。

  「至少我已經可以行動自如。」

  瀲艷雙手一攤。「由著你吧。」反正他就是排擠她嘛,無所謂。

  「小姐,我把魚湯和藥端過來了。」香兒在門外喚著。

  「端進來吧。」瀲艷往椅上一坐,示意他過來。

  待香兒將魚湯和藥擱在桌面,應多聞不禁微皺起眉,道:「下次別再準備魚湯了,我不喜歡吃。」這一隻銀眼鱸叫價至少半兩,以往他沒看在眼裡,但如今花的是她賣笑換來的銀兩,他是怎麼也吞不下。

  「不喜歡也得吃,給我吃乾淨。」還敢挑三撿四,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狀況?

  應多聞靜靜地喝著魚湯,見她只盯著自己,不由得問:「你晚膳用了嗎?」

  「還沒,待會要過去梅園,現在不急著吃。」

  應多聞眸色黯了下,沒再多說什麼,反見她像是有話要說,卻不好開口,於是便問道:「有事?」

  瀲艷垂睫忖了下,是有事,但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照方才竹音離去的模樣看來,她幾乎可以篤定兩人之間絕對不像香兒所猜想,而竹音拿在手上的錦囊,肯定是他不肯收……

  她懶得迂迴了,開門見山地道:「多聞,竹音喜歡你。」

  「誰會相信花娘的真心?」他連家人都信不過了,更遑論是花娘。

  瀲艷愣住,壓根沒想到他竟會吐出這般傷人的話,尤其他剛剛才勞煩竹音幫他洗頭擦身,過河拆橋也不需要這麼快!「應多聞,你給我收回這句話,否則我會覺得我白救了你這個人。」

  「她只是個花娘。」他壓根不認為自己說錯什麼。

  瀲艷沉著臉冷著聲道:「我也是個花娘。」原來,他是這般看待花娘的……他這個混蛋又怎會知道淪落青樓的姑娘,被迫賣笑到底是什麼心情,她甚至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救這個混蛋!

  應多聞直視著她,不禁沉默。在他心裡,從未視她是花娘,哪怕明知道她拿賣笑的銀兩救他,他還是無法認定她是個花娘。

  瀲艷見他悶不吭聲,不禁怒得起身,正要走,卻被他拉住了手,她冷冷回頭,用冷進人骨子裡的嗓音道:「怎,方才不是說男女有別,現在怎麼拉著我的手了?還是因為你終於明白我是個花娘了,所以無須避嫌了?」

  香兒在旁直瞪著瀲艷被拉住的手,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拉開兩人的手。

  應多聞算是見識到她發火時,用字會有多尖銳了,服軟地道:「我錯了,我收回那句話,你別氣。」

  「我沒氣,氣什麼呢?花娘沒有資格生氣的。」

  「瀲艷!」應多聞怒斥著。他不喜歡她用尖銳的言詞傷害自己,更氣的是,讓她如此的竟是他。

  瀲艷冷艷的眸子無一絲溫度地瞅著他。「我方才跟你說竹音的事,是想要提點你,如果你對竹音無意,就別讓她誤解,身在煙花之地已是萬般無奈,既對竹音無意,就不要給半吊子的溫柔,更不要利用竹音的溫柔,你只會害了她。」

  「我無意利用,更不是給半吊子的溫柔,我不是鄙視花娘,我只是無法信任任何人罷了。」察覺她抽手要走,他忙道:「我的傷,就是我的家人給的……我雖是個庶子,卻受盡嫡母的疼愛,可後來我才知道,那全都是假的……」

  瀲艷垂斂濃纖長睫,回想他的轉變,心裡勉強釋懷。「你,信我嗎?」

  「信。」他毫不猶豫地道。

  瀲艷雖沒表情,但聽他回答得如此快又篤定,教她內心不住地開出小花,冷臉就快要撐不住了。

  「為何信?」可惡,她有一種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你,可信。」

  瀲艷直瞪著他,懷疑他是個情場浪子,專說甜言蜜語,暗罵他數聲,撐著冷臉又道:「我要怎麼信你?」

  「我的命是你救的,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照做。」

  瀲艷聞言,終於扯揚唇角笑得像只得逞的貓,開口道:「把衣服脫了。」

  「小姐!」香兒難以置信地驚呼出聲。

  「我是要看他的傷口,你有必要叫這麼大聲嗎?」難道她會是採草賊,硬逼他就範嗎?

  別鬧了。「去去去,你到外頭,我非要看他的傷不可。」回頭又瞪著動也不動的應多聞,惡狠狠地道:「是怎樣,剛說的話,馬上就反悔了?」

  應多聞咬了咬牙,當著她的面脫衣,香兒則嚇得自動轉頭面門思過。

  瀲艷審視著他的傷,口子確實都收了,表面結痂的狀況也頗好,就不知道底下的傷勢如何。

  「瀲艷!」他突低吼道。

  「幹麼,咱們說話都非要比大聲的嗎?」她氣長,只是不習慣大聲說話,不要以為她不會。

  「別碰。」

  「你很小氣耶,應多聞,竹音可以幫你擦澡,我連碰都碰不得。」拜託,她只是想確認傷勢而已,不要老是露出他被輕薄的表情好嗎。

  應多聞閉了閉眼,不願再多說,更何況他已經確定自己根本就是著了她的道,她的冷臉是裝出來的,全是為了引他上當。

  「大夫說過,表面上的傷好得快,但不代表裡頭的傷也好了,你無須想太多,儘管養傷就是,只有你真正的把傷養好了,才算是幫上我的忙。」看過傷勢後,她才不信他說不愛吃魚,就怕他是認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想替她省銀兩罷了。

  真是,令人討厭卻又貼心的傢伙。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該回房更衣了?」一直被迫面門思過的香兒可憐兮兮地提醒著。

  「知道了。」瀲艷沒好氣地道,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又對著應多聞笑嘻嘻地道:「吃完,全都不準剩下。」

  「……是。」看她露出笑靨,他只能說,他永遠也不想再看她冷著的臉,哪怕是假裝的,他都不願再見。

*             *             *

        天香樓佔地不算廣,但是園林小巧精緻,假山流山,穿柳度杏,尤其時序入春後,成遍的黃杏隨風而落,有訴不盡的詩情畫意。

  以往的他,在這時分自然是流連青樓,飲酒作樂,夜撒百兩,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然而現在,他也是在青樓沒錯,卻是目睹瀲艷與人飮酒作樂,任人摟摟抱抱。

  他皺著濃眉,別開眼,心裡躁動著。

  二月時,他開始了差活,但卻不純粹只跟在瀲艷身旁,在瀲艷進雅房上酒時,菊姨就會發派其他差事給他,所以他不會瞧見雅房裡究竟是怎生的光景,可今兒個卻是在這片杏林裡行酒令,教他瞧見她是如何與酒客斡旋玩樂,嬌笑撒潑,他心底是說不出的難受。

  倒不如別看,眼不見為凈。

  「房內美嬌娘,一弦十指撥,瀲艷接句!」

  可眼不看,耳卻摀不得,在場花娘恁地多,誰都不找偏是要找瀲艷,還行這種下流、字中有意的酒令,分明是藉此調戲,還要她接不了句,硬灌她酒。

  豈料,瀲艷思忖了會,笑得賊賊地道:「屋外負心郎,千刀萬里追。中!喝酒、給賞!」

  現場放聲大笑著,不管是席間花娘酒客,全都一致認為瀲艷對得好極了,而且輪了幾圈行酒令下來,誰都佔不了她半點便宜。

  殊不知這遊戲規則是瀲艷定的,為了配合眾人的程度,行的是最簡單的酒令,她要是對不出來,那真是白活了。

  瀲艷表面笑盈盈地接過賞銀,順手巧妙地將伸過來的魔手抓住又推了回去。

  哼,一群登徒子,沒佔人便宜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她笑意不歇,心裡卻是不住地腹誹,直到時候差不多了,她便帶著賞銀尿遁去也。

  遠遠的就瞧見一抹高大的身影隱在杏樹後,她笑嘻嘻地喊,「多聞,我走不動了。」

  只見那抹高大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朝自己走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背我。」她話一出,就見他眉頭擰得更緊,她不禁笑得更樂。

  瞧瞧,這才叫做男人!要懂得避嫌,知道男女有別,哪像那些個登徒子,老是藉機毛手毛腳,教她擋得好累。

  以往覺得這傢伙規矩多,可現在她卻覺得他的規矩多得好!

  「說笑的,幫我拿著,好重。」她將今晚搜刮到手的賞銀全部遞給他。

  應多聞才剛接過手,她便趁機貼向他,沒用雙手抱著他,只是將額頭貼在他的胸膛上而已。

  感覺到他渾身緊繃,她不禁低低笑著。

  嗯,她心情好多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11:35 AM 編輯

【第五章 】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唉,這已經成了近來的惡習,誰教現在就連金子都凈化不了她,只好找他凈化內心快要黑暗的她。

  只不過這挺像是她遭人調戲,所以她又找了個中規中矩的男人調戲,藉以平衡自己。真是惡性循環,大大的不好,可是她一時還戒不掉。

  「瀲艷,有人來了。」他低聲提醒著。

  「嗯。」她知道,她耳力很好,剛才就聽見有人踩著落葉而來,照這聲音聽來,應該是竹音和香兒吧。

  從他身上挪開,她回頭望去,果真瞧見香兒和竹音在林木縫中的身影。

  「這兒這兒,香兒,我在這兒。」

  「瀲艷,你今兒個可真是大出鋒頭了呢。」竹音一走近,話是對著瀲艷說,臉卻是一徑地對著應多聞傻笑,而應多聞只是微微頷首,退到一旁。

  瀲艷挑起眉。「有嗎?」

  「有,就連最擅長行酒令的巧蘭都插不上話,更別提綺羅臉都黑了。」竹音說著,不禁掩嘴低笑。

  「是嗎?」唉唉唉,這樣真不好,她不該為了多攢點銀兩,又跟綺羅結下樑子,畢竟她與綺羅已相安無事好一陣子了。

  但也沒辦法,誰要那個最好色卻又最大方的衛玉衛二爺又來了,她當然要想辦法從他身上多削一點,要不怎麼對得起如此賣力賣笑的自己。

  「唉呀,瀲艷,你又長高了呢。」竹音突道。

  「你現在才發覺?」竹音每次都是對著她身後的應多聞說話,當然沒發覺這一兩個月她抽長得可怕,就連半夜都會因膝疼而痛醒。

  竹音定定地注視著她,然後湊近她道:「菊姨有沒有請婆子教你一些事了?」

  瀲艷眼角抽動了下,對竹音湊近卻沒壓低嗓音非常無奈。

  漠視應多聞打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有,說得可詳實呢。」無非就是房事,當然再加上一些教學,乏味得緊,可其他幾個與她一道聽學的,倒是聽得面紅耳赤。

  有時她都忍不住疑惑自己明明才十四,怎麼淡定老成得像是七老八十?這真是樁怪事。

  「那肯定要,你明年及笄了,到時候菊姨肯定會為了你辦得極盛大。」竹音說著,眸色複雜,輕拉起她的手,無奈地道:「要是有人能替你贖身,那也是不錯的呢。」

  「那價碼會高得嚇人。」她可是菊姨的搖錢樹,要菊姨放手,恐怕得要把金子迭得跟她一樣高。

  「你啊,長得太快了,想藏也藏不了。」

  「我也沒辦法呀。」從鏡子裡,她可以看見自己含苞待放的美麗,而從那些男人眼裡,她深深感到對將來的恐懼,就怕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永遠也逃不出天香樓,但她不能慌,她必須更沉穩,才能從而找到逃離的契機。

  回到小院裡,應多聞將她今晚的收穫遞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和竹音方才在說什麼?」

  瀲艷搖搖頭,隨口道:「隨意聊聊罷了。」

  應多聞微攢起眉,略微不快地道:「我的傷已經好了,如果你想離開天香樓,我可以帶你走。」她明知道他什麼都聽見了,卻還依舊裝糊塗,讓他置身度外。

  「你的傷好了,可你又能帶我去哪裡?我的籍帖在菊姨那裡,沒有籍帖就請不到路引,我就離不開蟠城,待在蟠城我又能躲多久?菊姨和知府頗為交好,知府一旦下令,想找到我,難嗎?」

  面對行事總是不慌不亂的她,應多聞真的感到萬分棘手。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要硬闖,也不是不行,但就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原打算先按兵不動,尋找契機,可現下得知天香樓的婆子開始教導她男女情事,他不禁心急,說不出的心慌。

  「多聞,這事你就別多想了,橫豎還有點時間,我總會找到法子。」

  「所以你並不打算坐以待斃?」他低聲問。

  「廢話,能走我為何要留?」真是個呆子,問這什麼傻話。

  應多聞暗吁了口氣。她平時閒散,似是早已對命運低頭,如今明白她自有思量,他真的是暗鬆了口氣。

  「去歇肩吧,明兒個還有場酒宴呢。」明天那場酒宴是布商吳老闆訂的,說是吳老闆的六十大壽,找了知府大人和幾位往來的商賈上門作樂。這位吳老闆出手雖不算闊綽,但絕對是個君子,她去上酒吹笛,倒不是樁麻煩差事。

  要是能夠因此搭上知府這條線,說不定往後就能讓衛玉少騷擾,只盼知府不會和同等好色。

  她暗自思忖著,未察覺應多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直到香兒端來洗臉水,他才無聲地退下。

  偏偏有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酒宴才開始,她這酒都還沒端到梅園,大廳裡就有人找麻煩,而且還非常精準地擋在她面前。

  「你就是瀲艷?」問話的是個美艷的婦人,但看得出有點年歲了,此時嫉妒的嘴臉讓她顯得有些猙獰。

  瀲艷直睇著她,很想否認,免去麻煩,可問題是她行事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什麼好怕人找碴的?「不知這位夫人找瀲艷有何事?」咳,她的花名是菊姨給的,所以她暫時不承認,也算是情有可原。

  「還想裝蒜?你就是瀲艷!」婦人怒斥著,身後幾名家丁隨即訓練有素地上前。

  瀲艷微皺著眉,不禁疑惑她怎能如此肯定她的身分?哪怕她花名在外,但不曾見過面,任誰也不可能如此有把握地認出她,可她卻非常篤定……不要吧,不會是有人設陷阱,惡意讓她難堪吧?

  她略回頭睨了香兒一眼,就見香兒也是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敢問夫人是?」她笑吟吟地問。

  「一個賤妓有何資格知曉我是誰?」婦人哼笑著譏諷。

  廳堂裡人來人往,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瀲艷微挑起秀眉,皮笑肉不笑地道:「一個找賤妓興師問罪的女子,到底是清高到哪去了?」 

  「你!好利的嘴皮子,看我今兒個怎麼修理你!給我打爛她的嘴!」婦人一聲令下,身後的家丁毫不客氣地將她圍住。

  「喂,你以為天香樓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般放肆!」香兒挺身而出的護在瀲艷面前。

  香兒看向左右,現場有花娘和甫上門的客人,然而卻無人伸出援手,甚至躲在一旁看熱鬧,也不知道有沒有丫鬟見情況不對,去將護院或菊姨找來……這事怎麼想都不對勁,哪這般巧,這婦人適巧在廳裡沒有應多聞和其他護院時殺進廳裡!

  「這兒不就是專養些不要臉的賤妓之處?你要是不走開,連你也一起打!」婦人怒眉倒豎著,手一擺,一名家丁隨即扯住了香兒。

  「你要做什麼,放手!」香兒尖聲喊著。

  家丁隨即揚高手,毫不客氣地要往她頰邊揮下,瀲艷從旁閃出,纖手往他的肋骨到肩頭連拍數下,最終朝腋下的極泉穴一點。

  就見那名家丁伸出的手瞬地垂落在身側,臉色痛苦地扭曲著。

  瀲艷一把將香兒扯回,目光冷沉地盯著面前的人,低聲道:「堂堂一個夫人怎會踏進聲色之地,甚至還命令家丁動用私刑?我勸你把人帶回去,否則事情鬧開,丟臉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你……你們幾個還不趕緊給我撕爛她的嘴!」

  幾名家丁無暇顧及同伴,只能聽令將瀲艷和香兒團團包圍,動手要對付她們。

  就在這個瞬間,瀲艷的耳邊彷彿響起了一道溫柔又熟悉的男聲,對著她道——

  「穴術本是不該教你的,但你是個女孩子,用最簡單的方式防身是最保險的,你要記住,只要是朝你正面來的,連拍周身幾個大穴,再直點極泉穴,對方的手短時間內絕對動不了,而後,你扭住來者的大姆指往側拐,他身形一歪,你用膝或腳朝下身踢去,絕對能教來者倒地動不了,要是來者太強,為求自保,你想法子閃至其身後,朝人迎穴點下,要記住,若非不得已,別輕易點人迎穴,會要人命的……」

  她順著聲音的引領,行雲流水地踏出腳步,纖手連拍一人幾個大穴,直入極泉穴,後頭隨即有人撲抓住她,她想也沒想便拱起肩,弓肘往後一撞,側邊連拍他胸口幾個大穴,握起粉拳毫不客氣地朝膻中穴而去。

  「小姐,小心後頭!」

  耳邊響起香兒的尖叫聲,身後一道陰影襲來,她想也沒想地蹲身,隨即後仰站起,用她的後腦勺撞在來者的胸口上,來者閃避不及,痛得滿地滾。

  然,幾乎在同時,她的手被另一名伺機而動的家丁給拽住,痛得她皺起眉,掙扎時,那家丁的手被人擒住,一把摺扇往他的胸口一敲,一個聲音噙著笑意道:「男人打女人,像話嗎?」

  瀲艷抬眼望去,只見男人有雙潤亮的桃花眼,穿著一身月牙白鑲銀邊錦袍,儼如天上神下凡。

  她從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長得這般俊美如花,要不是那一身英氣挺拔的身姿,光看臉,還真教人以為是女扮男裝。

  「發生什麼事了?」

  應多聞的嗓音傳來,瀲艷回神,這才發現捉住家丁的手的人是應多聞。

  「莫名其妙被找碴。」她悶聲解釋著。

  「不管怎麼說,這位姑娘,能否替我找間雅房歇會?」男人那雙會說話般的桃花眼盯著她,嘴上噙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問,輕輕鬆鬆將一群家丁推開。

  「喂,你是誰,我這兒的事還沒了,你要將她帶去哪?!」婦人怒聲咆哮著。

  「當然可以,我馬上替爺兒安排。」瀲艷壓根不睬那婦人,心知這男人是有意先將她帶開,省得那鬧事婦人不肯善罷干休。「香兒,找二掌櫃問問哪間雅房是空著的,我領客人進房。」

  「是。」

  就在香兒離開後,菊姨隨即趕到,一見到那名婦人,不禁嗤笑出聲。「我說牡丹,你不是說了再也不踏進天香樓,怎麼今兒個我卻在這兒瞧見你了?」菊姨一邊說,一邊擺手,要瀲艷先離開。

  「有個狐媚子在勾引我家老爺,我能不來嗎?」

  「說天香樓的花娘是狐媚子,小心給自己打臉。」菊姨哼笑著。

  瀲艷聽了個大概,猜想這位婦人恐怕也是從青樓而出,餘光瞥見應多聞,雖面無表情,但她就是看得出他怒意正盛,只是她無暇安撫他,在香兒回來時,便領著出手相救的男人上了三樓的蘭字房。

  「這位爺兒,先給您上酒,一會兒需要什麼儘管吩咐。」

  「你能先坐下陪陪我嗎?」男子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當然可以。」瀲艷很自然地就坐在他身側。

  這教她身後的香兒不禁微揚起眉,疑惑向來與男子保持距離的她,今天怎麼坐得毫不猶豫。

  面對男子那雙笑吟吟打量的桃花眼,瀲艷壓根不覺厭惡,笑容可掏地問:「不知道爺兒該怎麼稱呼?」

  「我姓李,行二。」李叔昂笑咪咪地道。

  「李二爺,今日來天香樓是與人有約,還是——」如果需要另一種服務,她恐怕得要先離席,把菊姨請過來。

  「我呢,是京城的牙行老闆,要替客人找批澧酒,聽說咱們王朝最有名的澧酒非蟠城的馮家酒莊莫屬,而馮家大爺好女色,是天香樓的常客,於是就想進天香樓碰碰運氣,不知道你聽過這人沒?」李叔昂也不囉唆,開門見山地說起此行目的。

  瀲艷聞言,不禁輕笑出聲。「李二爺搞錯了,想找馮家做買賣,該找馮四爺,四爺才是真正主事的人。」

  「是嗎?」

  「嗯,掌事的雖是馮大爺,但是澧酒買賣非得找四爺不可,只因這澧酒全都是四爺釀的。」

  「原來如此。」李叔昂敲了敲摺扇,正忖著要從哪方面著手時,又聽她開口。

  「巧的是,今兒個馮四爺也在天香樓裡,要不我替李二爺引見吧。」

  「成嗎?」

  「當然成,四爺是個性情中人,你要是腦筋動得快些,能搭上他的話,想與他結交是不難的,買賣之事四爺也就不好拒絕了。」瀲艷忖了下,又道:「李二爺懂酒嗎?四爺是個酒魁,每種酒都熟識得很,要是能以此搭話,那可就事半功倍了。」

  李叔昂聞言,笑咧了嘴。「看來,今兒個我的運氣真好。」

  「我的運氣也不差,才能遇到李二爺解危,如今幫你一把,也是禮尚往來。」當然,要是能給點賞金,她就更欣賞他了。

  「要是這個買賣做得成,我絕對給賞。」李叔昂很上道地說。

  「那我就先謝過二爺了。」不是她要說的,她自認為眼光獨到而且精準,這個李二爺絕對是個出手闊綽之輩,要是能搭上他,也許他就是她逃出天香樓的契機。

  送李叔昂到一樓的楓字型大小房時,瞥見今兒個在梅園辦宴的吳老闆正與那名喚牡丹的婦人在廳裡爭吵,瀲艷揚了揚眉,心裡明白了個大概,領著李叔昂進了楓字型大小房,她串場吹了一支曲子後便抱著賞金走人,之後的留給李叔昂自個兒爭取。

  才剛踏出門,就見菊姨朝自己不住擺著手,她立刻明白地往後走,直接回後院去,省得又出差池。

  「小姐,今日這事不尋常。」走在回後院的廊道上,香兒低聲說著。

  「我知道。」太多巧合湊在一塊,巧得教她不得不信這是人為操作。

  「可又會是誰這般大費周章,事前差人聯繫那婦人,事後又調開所有護院,甚至是應多聞?」

  「這個嘛……」話到嘴邊,就見綺羅帶著幾名花娘正從轉角走出。瞧那方向,是剛從梅園退下。也是,吳老闆人都在廳裡,那宴席肯定是被打斷,擾了興致,才會讓花娘全都退下。

  「妹妹,聽說你方才給人欺了,不打緊吧?」綺羅徐步走向她,笑彎唇瓣問,身後的花娘隨即響起陣陣竊笑聲。「聽說被罵得挺難聽的,妹妹難過嗎?」

  瀲艷露出比她還得意的笑,腳步不停地迎向她。「好姊姊可聽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托那位牡丹的福,今兒個讓我撿到一個好客人。」

  「是嗎?」

  「是呀,姊姊。」瀲艷笑嘻嘻的,突地伸手往她頸間一拍。「有頭髮呢,姊姊,我幫你拿下了。」

  綺羅狐疑地看著她,壓根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麼藥,正要再開口,卻發覺自己開不了口,而且頸間的血像是全往腦上衝,教她驀地軟倒在地,圓瞠的大眼瞬間蓄滿了淚水,身後的花娘全都嚇得趕忙圍上來查看。

  瀲艷隨即再往同一處一拍,附在她耳邊低喃著。「好姊姊,別再惹我了,其實我脾性不怎麼好的,再惹我,下次就不只是如此了。」

  「你……」綺羅開口,聲音恢復了,逆衝的血好似也平靜了下來,一臉驚懼地看向瀲艷,半晌說不出話。

  「你們還杵著做什麼?姊姊身子不適,還不趕緊扶她回房歇著?」話落,便領著香兒越過她們而去。

  走過了轉角,香兒上前一步問:「小姐,你剛剛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嚇嚇她。」

  「那不像是嚇啊。」綺羅的表情像是見鬼一樣,而且那一瞬間她的臉色漲紅到像是要噴出血來,怪嚇人的。

  瀲艷笑而不答。要她怎麼說呢……有時她入夢時,會瞧見有人在她面前舞劍,雖說看不清面貌,但那男人的身影行雲流水般的姿態,就是教她感到莫名安心,而今兒個她彷彿聽見他的嗓音,教導著她如何保護自己。

  也許,應該說曾經有人教導過她,只是她全都忘了。

  而那人到底是誰?她猜,應該是她的家人,非常親密的家人。

  「小姐!」

  「嗯?」碰的一聲,她像是撞上了肉牆,痛得她直摀著鼻子,抬眼瞪去,就見是面無表情的應多聞。「你杵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閃開?」

  「……我以為你會停下腳步。」應多聞隨口胡謅。

  他曾見過她多種噙笑的面貌,有著無數種風情,可他從未見過她的笑,可以讓人感覺如此地甜蜜……她在想什麼?想方才那個男人嗎?

  「我、我在想事情,哪注意你在我面前。」說著,不禁暗惱香兒喊得太慢,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想什麼?」

  瀲艷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今天話怎麼特別多?」平常不是很喜歡裝啞巴,什麼時候也學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應多聞直睇著她半晌,轉了話題問:「你懂武?」

  「不懂。」

  「今兒個在大廳上,我遠遠的瞧見你對那人拍打了幾下,不像是正統武學,可是那人卻突然軟倒在地。」他是絕不相信她有那把蠻力,可以對個男人拍打個三兩下,就讓對方倒地。

  而且她臨場的反應極快,壓根不像個生手,這一點教他意外極了。

  「我也不知道,腦海中有人教我,還說那個叫穴術。」她想跟他說應該是無妨,畢竟香兒壓根不懂武藝,跟她說也是白搭。

  「穴術?」他詫道。

  「你也聽過?」她喜出望外地道。這樣一來,也許她可以靠這項武技找到自己的家人!

  應多聞不自覺地蹙攏眉頭,無法理解她怎會習得穴術。穴術是大內不外傳的技法,是皇族才有資格習得的一種閉門武學,她又不是皇族,又是女子,怎可能學得?

  「你的臉色怎會這麼難看?」幹麼,這是不該學的武技嗎?

  應多聞回神,不再細思。「沒事。」

  「沒事?你看起來很有事,不說的話,我就讓你倒地不起喔!」雖說她記得的只有一部分,但只要在對方沒防備的情況下,她得手的機會是很高的。

  「你……姑娘家說話有點分寸。」他沒好氣地道。

  「誰要你瞞我?你明明就識得我這個人,卻絕口不提我的過去,如今提個穴術,你又什麼都不說,我心裡當然不舒坦。」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會說,就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什麼不說。

  「我並不識得你,只是因為你長得像故人,一時錯認罷了。」這話裡真真假假,而他希望她當真,從此以後不再試圖想起過去。

  「是嗎?」說真的,她不太相信,但他這般堅持,她又能如何?「不過,今兒個是我頭一回在腦袋裡響起那般真切的聲音,說不準有一天我的記憶會恢復呢。」

  說著,她便徑自往前走,應多聞趕忙跟上,又聽她道:「他一定是我的家人,他舞劍舞得極好……我不會說,但只要看見他的背影、他的姿態,我就覺得很安心。」

  她愈說愈神往,他愈聽眉頭愈皺,思忖著她說的到底是誰。她的父親並不懂武,甚至她根本沒有手足,她要上哪去瞧個男人舞劍?

  「對了,你會用劍嗎?」她轉頭問著。

  應多聞回神,應了聲。「一般武器都有學過,槍和劍是最基本的。」頓了下,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說,你瞧見那人的背影……在哪瞧的?」

  「夢裡啊,我在想,連作夢都能夢見他,那就代表著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她毫無道理地篤定認為。

  進了小院後,她瞥見一旁草地上有斷落的樹枝,隨即撿起遞給應多聞。「欸,舞一段劍給我瞧瞧。」

  「練劍不是舞劍。」應多聞的眉頭已經快要擰出一條溝來。

  「隨便,練一段讓我瞧瞧,把這樹枝當劍。」

  應多聞萬般無奈地接過樹枝,在手裡掂了兩下,隨即退上幾步,吸口氣,手中的樹枝挑抹了數下,驀地樹影中的他移步迅疾如電,回身挑劈,側身收氣,一個翻轉,只見樹枝如蛇信般地鑽動,剛硬之中噙著柔勁,像支舞卻染著噬人殺伐之氣。

  瀲艷看得失神,雙眼追逐著他的身影,彷彿曾經她也是這般追逐著某個人的身影,然她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但她不急,如果老天不讓她想起,她就算想破頭也沒用。

  不過,不得不承認,對於身懷武藝的人,她是真的特別有興趣,此時的應多聞在她心中往上提升了一個層次,好看的不再只是外貌。

  見他收劍吐納,她連忙拍手叫好,得到的是應多聞那無奈如哄小孩般的神情。有什麼關係,反正她確實還是小孩子,被哄,她一點都不排斥的。

  「多聞,你真的有一身武藝呢。」她邊拍手邊開心地走上前,誰知腳下不平讓她一拐,眼見就要撲地而去時,下一刻她已經落在他溫熱的懷裡。屬於他的男人氣息帶著微微汗味襲來,手搭在他肌理分明的手臂上,她這才發現這個年輕人正偷偷地成長著,抬眼睇著他,和初見面時相比,他的臉龐脫了點稚氣,線條越發剛毅有型。

  「怎麼連路都走不好?」應多聞將她扶起,收回橫在她胸下的手臂,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

  「還不是你害的。」她咕噥著。

  「又我害的?」

  「對,只要我過得不好,我有點閃失,全都算在你頭上。」她佯裝嬌蠻地道,卻見他神色恍惚了起來,不禁抓住他的手。「怎麼了?我說笑的,你當真了?」

  然而,就在她握上他的手時,他如遭電擊,猛地甩開她的手。「我累了,先回房了。」

  話落,頭也不回地先進了側房。

  瀲艷愣在原地,偏著螓首想了下,問著一直在身後的香兒。「香兒,我又是哪句話惹了他了?」他真是個古怪的人,看起來也不是個喜怒無常的,可偏偏有時卻陰陽怪氣的。

  香兒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少根筋的小姐說,方才那千鈞一髮之際,應多聞的手臂可是橫過她的胸下……算了,既然小姐無感,應多聞又沒點破,她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小姐逗人要有分寸。」最終,她給了中肯的建議。

  「也還好吧,我有馬上澄清了啊。」這麼禁不起玩笑嗎?

  嘖,這年紀的男人,真教人摸不準。

  翌日,瀲艷比往常還要早上工,因為菊姨差人來喚她,說是李叔昂要離開蟠城,特地跟她告別。

  待瀲艷一進屋,發現屋裡除了李叔昂,還多了兩個男人,心裡狐疑卻沒問出口,一入座便先替李叔昂斟了酒。

  「李二爺談成買賣了?」

  「托你的福,馮四爺很爽快地給了一批貨,讓我可以回京交差。」

  「所以李二爺要回京了?」她問。

  「不,還要去一趟掏金城談一樁買賣,回程時,我會再過來天香樓見你。」李叔昂一見她便笑瞇了桃花眼,擺了擺手,要身後兩個男人先退出房外。

  「屆時瀲艷必定恭迎二爺。」瀲艷笑吟吟地道,隨即又問:「二爺要兩位隨侍到外頭守門,是要跟瀲艷說些不讓人聽見的話嗎?」

  李叔昂聞言,簡直是一整個眉飛色舞。「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我呢,看中你了,如果可以,我想帶你回京。」

  瀲艷愣了下,沒想到他竟是想替她贖身。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她絕不會錯過!

  「不過,在這之前,不知道你能不能……」李叔昂打開擱在桌面的包袱巾,輕輕地推向她。

  瀲艷不解地看著裡頭的布料,抑或者是衣衫,聽他道「能為我換上這一襲衣衫嗎?」,瀲艷沒抬眼,長睫微顫了下。

  難道說,她看走眼了?這位李二爺根本是個下流的登徒子?

  「還有這個,是昨晚你替我引見馮四爺的謝禮,要是你現在肯換上這襲衣衫……」李叔昂從身旁的椅面取來一隻木匣,一翻開,裡頭裝的是銀燦燦的銀錠,再加上他從身上解下的錦囊,一打開,裡頭盛滿了金裸子。「這些都是你的。」

  瀲艷微瞇起眼,撇嘴無聲哼著。

  拿金子銀錠買她?以為她會動心嗎?

  打從菊姨差人說李叔昂要見瀲艷,應多聞一直隱隱感到不安,尤其菊姨還刻意不讓香兒跟隨,更教他倍感不妥,偏偏菊姨故意發派了他工作,硬是不讓他靠近二樓的梅字型大小房。

  只是,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卻依舊不見瀲艷的身影,他丟了手上的差事,繞了點路,從一樓直接躍上二樓的欄杆,卻見轉角處的梅字型大小房外竟站了兩個男人,這陣仗怎麼看都不對勁。

  難道,那個長得一臉桃花樣的男人打算對瀲艷用強?!



【第六章】   又妒又嫉生嫌隙

  思及此,應多聞再也沉不住氣,直朝梅字型大小房奔去,卻見房門適巧打開,瀲艷捧了個木匣子走了出來。

  他又走近一步,便見李叔昂也踏出門外,雙眼賊溜溜地打量著她,教他不禁緊攏著眉頭停在原地。

  「多聞?」待瀲艷跟李叔昂告辭後,走了兩步就見應多聞站在幾步外。「過來幫我,多聞。」

  天啊,這木匣重得不可思議,可這甜蜜的重量,她是怎麼也不會嫌棄的。

  應多聞本想轉頭就走,不想幫她的,餘光瞥見她的腰帶微鬆,不禁愣在原地,直瞪著她的腰帶。

  「多聞,不是說了要你幫我,你杵著做什麼?」她沒好氣地端著木匣走到他面前,卻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腰上,她不禁問:「怎麼了?」

  她總不可能把衣裳穿反,抑或者是落了什麼吧?

  應多聞緩緩移開視線,打量她的臉。她的臉頰白裡透紅,唇色紅艷欲滴,活脫脫是個會教所有男人都起心動念的美人胚子,而她的衣裳亂了……她進了梅字型大小房那麼久,出來帶著賞賜,亂了衣裳……

  「先幫我,我手都酸了。」瀲艷無視他的打量,硬是將木匣塞到他手裡,他本來就很喜歡盯著她的臉瞧,就當他是把她當故人懷念算了。

  她垂眼打量自己,發覺腰帶鬆了,趕緊繫好,抬眼又對上應多聞複雜至極的目光,不禁皺起眉,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沒事嗎?」他啞聲問。她看起來就跟往常沒兩樣,壓根不像甫懂男女情事的姑娘,所以一切應該不是如他想像吧?

  「沒事啊,我看起來像是有事嗎?」有事的應該是他吧,臉色不太好耶。

  「你在梅字型大小房這麼久做什麼?」他吸了口氣再問。他知道有些事,他不宜也不該過問,可他就是忍不住,否則壓在他胸口間的一口氣是怎麼也舒坦不得。

  「就跟李二爺聊些……」瀲艷想了下,拉著他走。「回去再跟你說。」

  進了腰門後,瀲艷才低聲道:「李二爺打算替我贖身。」

  應多聞猛地停下腳步,從未設想過這種結果,可心底又清楚,這是遲早的事,而且教人贖身,總好過在天香樓裡賣身,可是,他卻像是迎頭挨了記悶棍,痛著又不能喊。

  「瞧,這就是老天給我的契機。」她徑自說著,壓根沒發覺後頭的人沒跟上。「只要能離開天香樓,往後都不是問題,而且重要的是,李二爺是個君子,他從未對我毛手毛腳,對我十分尊重。」

  當然,當他要她換衣衫時,她是真的嚇了一跳,但待她看清楚那套衣衫是男裝後,她只覺得李二爺怪怪的,正猶豫要不要更衣時,他已經自動自發地離房,待她換好之後,他也只是坐在一頭看著她傻笑,那眼神像是在評鑒一件珍品,他甚至連她的手都沒碰上一下。

  而且,他表示十分期待下回她可以「全副武裝」換上男裝,甚至連髮飾也全都換掉。

  所以她想李二爺只是一個有怪癖的君子而已,而這種男人最好相處了。

  應多聞像是回過神,粗聲道:「這世上哪來的君子?或會走進青樓有幾個是君子?是你涉世未深罷了。」

  那暴吼聲教瀲艷嚇了一跳,回頭望去,發現他早就落上幾步,正冷沉著臉朝自己走來。

  「才不是呢,你根本就不識得李二爺,怎好這樣說他?他至今都還未娶妻,上青樓也不過是為了接洽買賣罷了,能被他贖身,難道你不替我開心嗎?」難道他認為她待在天香樓會比較好嗎?

  應多聞抽緊了下顎,道:「我不識得他,可天下烏鴉一般黑,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守著一個女人到老,你也犯不著將他想得太清高。」

  瀲艷眨了眨眼,遲疑地問:「你也一樣嗎?」

  「嗄?」

  「你也無法守著一個女人到老嗎?」

  應多聞咬了咬牙,道:「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他身在勛貴之家,來往儘是權貴,就他所知,府中有妻有妾乃是常態,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

  「喔。」她輕輕應了聲,風淡雲輕的很,可心裡卻彆扭了起來。

  她原以為他不一樣的。她當然清楚男人心底想什麼,但她一直認為他懂得避嫌,極具君子風範,可沒想到男人全都是一個樣,沒有一個男人能與一個女人相守到老。

  看來,是她太苛求了。

  「所以,你別以為他給你贖了身,就只會待你一個人好,況且依你的身分只能是個妾,待他娶妻之後,他又能護你多少?沒有一個男人會對花娘真心的!」他愈說愈混沌,不懂自己為何跟她說起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彷彿……他多不願她讓人贖身似的!

  面對瀲艷的目光,他莫名感到心虛和慌亂,近乎狼狽地轉開了臉,卻聽到她道「照你這種說法,我是永遠也擺脫不了賤名了嗎?」,那嗓音不是質問,而是噙著淡淡的悲傷。

  是不是在他眼裡,她也污濁了?

  「不是,我——」

  「小姐,原來你已經回來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後頭傳來香兒的聲音,瀲艷回頭應了聲。「抱歉,忘了跟你說一聲,咱們走吧,我一身汗,想沐浴呢。」

  「我馬上替小姐備熱水。」

  「嗯。」

  瞧主僕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回小院,應多聞急著想跟她解釋,卻偏礙著香兒在,等到她獨自一人時,已是她進了套間沐浴時。

  他走進套間,聽見微微水聲,沒來由的,想起昨晚他將她擁入懷時,她那酥軟馨香的身子,他喉頭緊縮了下,不準自己產生綺思,然而當那陣陣水聲傳來時,他只能選擇轉身離去。

  瀲艷哪裡知道門外的人抱持什麼心思,她只知道自己悶透了。她會忘了找香兒一道回小院,還不是因為見到他太開心,迫不及待地想將第一手消息告訴他,讓他分享她的喜悅,豈料他卻是狠狠地澆了她一桶冷水。

  本想告訴他,李叔昂替她贖身,替她假造身分恢復良籍,並非看上她的美色,而是看中她的腦袋,等李叔昂要帶她走時,她要把他和香兒一道帶走,可他卻把話題扯遠,惱得她也懶得說了。

  說不出心底是怎生的悶,但就是煩死人了!

  隔天,近正午時分都沒瞧見應多聞的人,瀲艷雖感覺古怪,倒也沒讓香兒去喚他,反正她上工的時間還未到,再者她暫時不想那麼快瞧見他,省得心情又壞了。

  「小姐,多聞不在房裡呢。」香兒端了壺茶走來,順口說著。

  「菊姨找他不成?」

  「不太可能,我方才繞到側房那頭,想問問他今兒個怎麼沒過來用早膳,誰知道他房裡空無一人,就連床上的被褥都沒動,好像昨兒個沒在房裡睡似的。」香兒斟著茶邊說著。

  瀲艷往椅背一靠,垂斂長睫思忖,一時也想不透。照理說,昨天倍感不快的人是她不是他,想走也是她走,他……應該不會是走了吧?!

  這念頭一上心頭,心頭像是突地悶痛了下,教她驀地站起身。

  「小姐?」香兒正要端茶給她,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跳。

  「我……」瀲艷怔住,就連她也不明自個兒在激動什麼。  

  他的傷已好,她也已經報了恩,他想走隨時都能走的,畢竟他並不屬於天香樓,然而他說過要一直待在她身邊的……瀲艷忖著,又緩緩地坐下。如果他真要走,她也沒有理由強留他,畢竟承諾只是口頭約定,有誰會當真?

  只是,不算短的相處,教她習慣他的存在,有他在,她就覺得安心,不用費盡思量的防著明槍暗箭,她知道,他一定會保護她,可是如果他真的……

  「多聞,你去哪了?」

  聽香兒這麼一喚,她猛地抬眼,果真就見應多聞踏進了廳裡,神情如往常,沒有多餘的情緒。

  「我去外頭走走。」應多聞低聲說。

  「怎會跑到外頭走走?」香兒其實想問的是他昨晚去哪了。

  應多聞沒應聲,只是來到瀲艷面前。

  瀲艷雙眼直盯著繫在他腰上的錦囊,天青色的底,上頭繡的是青竹……如果她沒記錯,那個錦囊是出自竹音之手,之前沒送出去,可如今卻繫在他腰上。

  「你收下竹音送的錦囊了?」本不想多問,可不知為何才一張嘴,話就脫口而出,快得教她連收回的機會都沒有。

  應多聞楞了下,往腰間一按,隨即將錦囊扯下。「沒有,是她硬塞的。」

  瀲艷微皺起眉。「你不肯收,竹音如何能硬塞?」況且那錦囊是繫在他腰帶上,他若沒收下,是誰幫他繫上的?

  「……我待會拿去還她。」

  瀲艷的眉頭都快要打結,張了張嘴,翻到舌尖上的疑問還是教她給咽下,兩人就這樣靜默下來,任由香兒從中插科打嘩也沒用。

  直到上工時,兩人還是各自沉默,教香兒想勸也不知道該往哪勸。

  掌燈時分,瀲艷上了幾次酒後,嫌煩了,想回小院休息,差香兒去跟菊姨說一聲,便徑自朝通往腰門的廊道走。

  轉角處,險些撞上了竹音,還是她眼明手快,先將竹音給按住,兩人才沒撞在一塊。

  「竹音啊,你在想什麼,怎麼……你怎麼哭了?」

  本是想說教,要她多留點心,誰知道抬眼就見竹音滿布淚水的臉,教瀲艷有些慌了手腳,趕忙將她拉到廊道下,抽出手絹替她拭淚,溫聲說:「別哭了,先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

  竹音抽抽嘻噎的,哭得梨花帶淚,攤開手只見一個錦囊。瀲艷一瞧就認出是原本繫在應多聞腰帶上的錦囊,知曉他真把錦囊還給了竹音。

  那個混蛋!既然無心,打一開始就不該收!

  「他本是收下了……昨兒個他在我那兒過夜,我以為他是對我上心了,一早時替他繫上,他也沒說什麼,豈料到了晚上就變卦了。」竹音泣不成聲地低喃。

  瀲艷一雙勾魂眼圓瞠著,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什麼。

  他在竹音那兒過夜……香兒說他像是整夜沒回房……她腦袋裡轟轟作響,原本的氣憤化為震愕,本是痛恨他惹哭了竹音,這會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記悶棍,教她什麼都無法思考,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小院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直到耳邊響起應多聞的叫喚,她才回過神。

  「瀲艷,你跑哪去了?不是跟香兒說了要回小院,怎麼會過了這麼久才回來?」應多聞氣喘吁吁地朝她而來。

  她直瞅著他,他高大挺拔,俊美無儔,打一開始竹音就對他有意,然而他總保持距離,豈料昨晚他竟在竹音那兒過夜……他和竹音坦誠相見,相擁而眠,像是交頸鴛鴦般地同床共枕……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到底發生什麼事?」應多聞被她失魂落魄的神情給嚇著,手才剛抬起,就被她用力拍掉。

  「你別碰我!」她怒聲斥著。

  「瀲艷?」應多聞怔住。「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既然對竹音無意,為何要在她那裡過夜?既讓她以為你已經對她上心,為何你又將錦囊還給了她?」聲音迸出了喉口,憤怒跟著難以抑制。

  應多聞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撇了撇唇道:「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她邀約我到她的院子裡坐坐,所以我就……」

  「髒!」瀲艷怒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應多聞沉聲問。

  「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髒!」

  「我不懂,我只不過是——」

  「你只不過是到一個花娘房裡過夜,只不過是糟蹋辜負了竹音!」她像是失去了理智,怒火沿著渾身血液暴衝,教她渾身發顫。「應多聞,就算花娘卑賤,感情也不容人踐踏,你到底懂不懂?!」

  「所以我把錦囊還給她了,我又有什麼不對?」應多聞幾次說話都被打斷,火氣也跟著冒出頭。

  明明他就照著她的話做,又是哪裡錯了?

  而回應他的,是瀲艷發狠的一巴掌。「你沒有不對,不對的是竹音,她不該邀約你,她不該誤將你視作君子,她不該對你上心而賠了真心!她是瞎了眼,才把一個骯髒的男人視為謫仙!」

  應多聞俊眸危險地瞇起,一把擒住她的手,將她扯到面前,咬著牙道:「到底是誰比較髒?她不是清倌,就算我在她房裡過夜,也不算毀她的清白!而你,你又清高到哪去了?你還不是為了銀兩就答允李二爺的要求,天曉得那近兩個時辰裡,你們到底在房裡做了什麼,才會教你衣裳亂了!」

  瀲艷瞪大眼,毫不客氣地抬腿朝他的脛骨踹去,他吃痛了卻也不鬆開她的手,反而欺近她,吻上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奮力抗拒卻被他抓得更緊,緊閉的牙關更是被他撬開來,放肆地糾纏,吻得她唇舌發痛,教她惱得往他的唇舌咬。

  應多聞吃痛地放開了她,血從唇角滑落,他也不擦,只是粗喘著氣瞪著她。

  「我真是錯看你了,應多聞!」熱辣的淚水在她眸底凝聚,她卻張著眼,怎麼也不肯讓它滑落。

  「彼此彼此!」

  「我們之間早已不相欠,你可以離開了,你說的,當我不需要你時,你就可以走了。」

  趕在淚水滑落之前,她撂下這句話,便直朝自己的房間而去。

  進了房,淚水無聲地墜落,她捧著胸口就蹲靠在房門上哭著。

  沒有誰合該是誰的,莫名其妙的人是她!她揚著替竹音打抱不平的旗幟教訓應多聞,可事實上,她痛恨的是應多聞跟一般男人沒兩樣,一個會找花娘發洩的男人,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卻偏是讓她動心的男人。

  當他開口傷她,讓她覺得痛時,她才發現他是特別的,當他吻她,她思及他也是這般吻著竹音時,她就無法容忍。

  她早該發現的,旁人如何說她,她總是充耳不聞,可是當開口的人是他時,她很痛……

  她不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是污穢的,儘管她一直覺得自己依舊清白磊落,可冠上了花娘的身分,她早就是世人眼中的賤民,任誰都能欺。

  而他,也認為她髒……

  翌日,應多聞並未離開天香樓,依舊跟隨在瀲艷身邊,然而瀲艷對待他的態度已經明顯不同。她不會再對他笑,甚至主動靠近他一步,又也許該說,她視他如空氣般,他存在著,她卻視而不見。

  香兒很快就察覺不對勁,然而瀲艷絕口不提,至於應多聞就更不用說了,整個人沉默得像是啞巴一樣。

  在兩人都不願吐實的狀況下,香兒也實在是沒轍,糟的是瀲艷主動跟菊姨要求要接待客人,教香兒急得去找應多聞商量,但應多聞只是鐵青著臉不語。

  香兒頭痛極了,一個月、兩個月,等到時序入秋後,她發覺瀲艷是愈走愈偏,臉上的笑意越發虛假。

  「好小姐,你倒是說說到底是怎麼了,你何必急著要接待客人?就算要接待客人也犯不著一個接著一個。」香兒邊替她梳髮邊叨念著。

  瀲艷看著鏡中的自己,朱唇微啟百媚生,真是天生的妖媚,也莫怪上門的客人一個個都捧著銀子要見自己。

  「香兒,你要知道,人生事變數太多,我要不趁著現在多攢點銀兩傍身,天曉得往後會如何?」都入秋了,她依舊等不到李二爺,不免擔憂李二爺不過是口頭說說,她自然得替自己打算。

  畢竟,口頭約定就只是隨口說說,認真的人就輸了。

  「小姐會突然這麼想,是不是跟應多聞有關?」儘管知道提起應多聞會讓小姐態度轉冷,香兒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實在是她想不到還有其他原因了。  

  瀲艷的神色一冷,還未開口,外頭已經傳來了腳步聲——「瀲艷,菊姨要你馬上到五樓的上房去。」人都還沒到,就聽見了聲音。

  「夜兒,時候都還沒到,菊姨怎會要瀲艷進上房?究竟是來了什麼人?」香兒開了門問。夜兒是菊姨身邊的大丫鬟,和香兒向來有好交情。

  「是一位京城來的牙商李二爺,說是要來給瀲艷贖身的。」

  瀲艷驀地起身,不敢相信李叔昂竟然信守承諾。

  「真的假的?菊姨答應了嗎?」香兒驚呼,依她對菊姨的了解,她應該會將瀲艷留到及笄時,等叫賣初夜時,有人搶替瀲艷贖身時再議價的。

  「看菊姨那樣子,應該是會答應的,所以才會要瀲艷過去一趟。」夜兒說著,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瀲艷,李二爺除了好相貌還是個富商,如此年輕有為,你是要去享福了。」

  平常日子裡,瀲艷待她們幾個丫鬟不薄,上頭賞了什麼,她總是會分上一些給她們,如今得知瀲艷能離開天香樓,都忍不住替她開心。

  適巧走到寢房旁的應多聞驀地停下腳步,從半敞的房門望去,瞧見鏡中瀲艷止不住歡喜的笑靨,教他神情一黯。

  不過是一刻鐘的時間,京城牙商欲替瀲艷贖身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後院。

  「為什麼這麼天大的好事偏就落在她頭上?」綺羅聞言,氣得砸了手上的茶盅。

  丫鬟屏兒垂著臉收拾著地面。「聽說那位牙商,正是那回吳老闆的小妾上門找碴時,出面幫了瀲艷的人呢。」

  聽屏兒這麼一說,綺羅更是怒不可遏,只因那一局是她設下,故意要教瀲艷難堪的,可誰知道偏教她給輕易化解,還因而釣了個牙商,從此脫離妓籍,隨牙商入京,而自己卻還在這裡!

  她愈想愈是光火,愈覺得無法忍受。

  「屏兒,傳個信息給衛二爺的小廝,就跟他說天香樓有大事,要衛二爺過來一趟,衛二爺要是不來,肯定會後悔一輩子。」綺羅思緒動得極快,一會兒功夫便已經想到了十全法子。

  想全身而退,攀上枝頭當鳳凰,也得問她允不允!

  瀲艷進了上房後,與李叔昂相見歡,談得相當愉悅,最重要的是李叔昂動作極快,今日就要將贖身錢交付,馬上帶她離開天香樓。

  「這不會太急嗎?我還想好生款待二爺呢。」菊姨嘴上說著惋惜,卻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贖身錢到底是多少,瀲艷不曉得,橫豎對她而言,她不過是換了個當差的地方,不過瞧菊姨一臉歡天喜地,她想這筆金額可能超乎她的想像,而李二爺要是不提,她是絕對不會問的。

  只是,這回除了上次見到的兩個男人之外,他身邊又坐了個沉默的男子,從她進房至今,吭都沒吭一聲,只是神情不耐地呼著茶,彷彿極厭惡天香樓這種地方,又或者該說……

  厭惡她?

  「不算急,我已經找了落腳處,就順道將瀲艷給帶過去。」李叔昂笑瞇了桃花眼,迫不及待想把人帶走。

  「瀲艷能遇到二爺,真是她的福氣,往後還請二爺多多照顧了。」菊姨說著,又舉杯敬他,瀲艷也跟著意思意思地淺呷一口。

  一會,李叔昂便道:「我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就讓瀲艷去收拾收拾吧。」

  菊姨正要答允,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夜兒在外頭說:「菊姨,衛二爺知曉有人給瀲艷贖身,特來敬瀲艷一杯酒。」

  瀲艷聞言不禁微揚起眉,但菊姨已經應聲讓人進房。

  「李二爺,這位是蟠城知府的二公子,之前瀲艷多有靠他照料。」菊姨連忙起身介紹。瀲艷跟著起身,就見綺羅竟跟在衛玉身後進房,雖說看似尋常,但不知怎地,卻教她心中警鈴大響。

  趁著那頭交談,綺羅走到她身旁。「聽說妹妹今日就要走了,所以我也過來敬妹妹一杯酒,祝妹妹順風。」綺羅巧笑倩兮地道,自動自發地斟著桌上的酒,自個兒捧了一杯,也遞給瀲艷一杯。

  綺羅一口飲盡,瀲艷還抓著酒杯。

  「妹妹怎麼不喝?」綺羅笑問。

  瀲艷笑了笑,還未應聲,衛玉已經在那頭喊著,「瀲艷,往後就見不著你了,直教小爺我心裡難受,但見你有好日子過,我也替你開心,敬你一杯,願你順風。」話落,舉杯飲盡。

  瀲艷笑著將酒杯擱下,又另斟了一杯酒,豪氣地飲盡。「多謝衛二爺,多謝姊姊,承兩位吉言,瀲艷必能順風。」

  衛玉又和李叔昂聊上幾句後,便和綺羅先行離開,瀲艷瞅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猜不透兩人葫蘆裡到底是賣什麼藥,但想想她都要離開了,哪怕他們有什麼詭計也得逞不了,於是便沒擱在心上。

  「瀲艷,去收拾收拾,我跟二爺再聊幾句。」菊姨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先回小院。

  瀲艷朝著李叔昂輕點個頭,見李叔昂那雙桃花眼都快要迸出火花,揣測他許是又準備了衣衫要她換上,不禁覺得好笑。一離開上房,便見應多聞站在香兒後頭,像她一進門後,他就一直待在這裡。

  「香兒,你先回去替我收拾收拾,衣衫什麼都不要了,只帶貴重的,其餘的碎銀和金裸子全都分給幾個要好的姊妹和丫鬟。」她吩咐著,打算先支開香兒,趁這當頭跟應多聞把話說清楚。

  香兒看了兩人一眼,順從地先行回小院。

  瀲艷瞅了他一眼,順著廊道下了階,他也跟在身後,直到來到一處較為僻靜的廊道,她才啟口,「今晚,我要跟李二爺走了,我跟李二爺說好了,就我跟香兒,而你,可以離開了,或者要繼續留下,都隨你。」

  應多聞走快了幾步,擋在她的面前,她垂斂著眼,瞧見他繫在腰間的玉勒子。這個玉勒子打她救他時,便繫在他腰間的,可從未再見他戴過,今兒個倒是巧了,這代表他也有意要離開天香樓吧。

  「瀲艷,如果你不願跟他走,我現在就立刻帶你離開天香樓。」應多聞沉聲道。

  瀲艷撇唇笑得很冷。「如果你能帶我走,咱們早就走了,不會直到現在。」

  應多聞抓起玉勒子。「這個玉勒子代表我的身分,出入城門或縣界,不需被盤查路引或身分,我真可以帶你走。」若非是緊要關頭,他不願再碰這塊玉勒子,為了她,他願意。

  瀲艷直盯著羊脂玉質地的玉勒子,半晌才道:「遲了。」

  「瀲艷。」他輕抓起她的手,她卻隨即抽開,一如這幾個月來,她不願再親近他,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心裡難過,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每當他走近她一步,她就會立刻退上一步,那無視於他的眼神,教他儘管有滿腔的話想說,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可如今他是不得不說,再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

  「不過是一份相救的恩情,咱倆之間早已相抵,你沒必要再為我做什麼,你走吧。」也許是她夠無情,才能將剛萌生的情愛扼殺得連渣都不留,甚至面對他,她也無一絲動搖。

  「你對我那日說的話始終耿耿於懷?我……」

  瀲艷平靜無波地打斷他未竟的話。「沒有,我並非耿耿於懷,只是認清事實。」認清了自己的身分,認清了他對自己的介懷,讓自己死了心而已。「多聞,謝謝你這陣子照顧我,已經夠了。」

  話落,她便從他身旁走過。

  她頭也沒回筆直地朝往腰門的廊道走,走著走著,不知怎地,眼前竟然模糊了起來,她眨了兩下,斗大的淚水順頰滾落,她停下腳步,猛然發覺自己的牙根咬得發疼。

  原來,離別竟如此的痛。

  原來,愛情不是說扼殺就能扼殺,就算不要,還是在心底深植了……可是她沒有回頭路了,她不回頭,也不會再往回走,因為她不想再讓自己更痛,於是抹去了淚,繼續往前,然而才剛走過轉角,腳步突地踉蹌了下。

  她疑惑地扶著牆,眨了眨眼,發覺眼前的景象像是兩個影子重迭著,就連腳下也跟著虛浮起來。

  「妹妹,你怎麼了?」廊道邊響起了綺羅的聲音,她側眼望去,只覺得眼前的一切晃動得好厲害,教她幾乎要站不住腳。「累了嗎?姊姊讓人扶你去歇會,一會你就會覺得舒坦了。」

  話落,她身後兩名丫鬟向前攙起了瀲艷。

  「你……對我下藥?」她明明防備了,豈料……

  「是啊,就在我拎起酒壺時摻進的。」綺羅笑得百媚橫生,刮了刮她粉嫩的頰。「一會衛二爺會讓你嘗到欲仙欲死的滋味,你可要好生感謝我。」  

  「你……」瀲艷想掙扎,卻是全身無力,被兩個丫鬟硬架起,拖進了幾步之外的一間雅房。

  瞪著已坐在床上的衛玉,她心頭發涼……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03:07 PM 編輯

【第七章 】  贖身起波瀾

  應多聞呆站在原地,耳邊還回蕩著她無情的話語。他想過,能有人替她贖身,對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他該笑著送她離開這煙花之地,可是他做不到。

  他很後悔,他一直後悔那一晚為何要對她說出那些話!

  她怎會髒?髒的人一直是他,他怎麼有臉吐出那種傷人的話?!他是失心瘋了,不斷地想著那晚她的衣裳腰帶亂了,想著她是否為了銀兩賤賣了自己,想著她被其他男人擁入懷,他無法忍受。

  可笑的是,他對她同樣有邪念,他和那些男人沒什麼兩樣……

  「多聞、多聞!」

  身後傳來竹音的喚聲,應多聞動也不動,才剛踏出一步,就被竹音給拉住了手,他正要甩開時,聽她急聲道:「瀲艷不太對勁,你快跟我走。」

  「什麼意思?」應多聞攢緊濃眉。

  竹音氣喘吁吁地道:「方才我回小院拿東西,經過一樓那條通往腰門的廊道時,瞧見綺羅差了兩個丫鬟將瀲艷給架起,奇怪的是瀲艷不知道怎麼了,竟然沒有掙扎,任著她們拖著,我覺得不對勁,就趕緊跑來找你了。」

  應多聞忖著方才綺羅領著衛玉進上房敬酒,莫非酒裡有文章?「竹音,你可有瞧見她們往哪邊去?」

  「那條廊道直走到底就是通腰門,右轉的話有不少間雅房,也許可以先從那邊找起,你動作要快!瀲艷要被贖身了,絕不能在這當頭出事的!」竹音說得又快又急,用力推著他。

  應多聞不假思索地撐著廊桿,直接一躍而下,大步流星朝通往腰門的廊道而去。

  衛玉和綺羅……這兩個人湊在一塊,還能有什麼好事?他不敢細想,只想趕快找到瀲艷,他來到廊道右轉,靜心地聽,然而鄰近雅房裡絲竹聲不墜,混淆他的聽覺,他只能推開一扇扇的門,心急如焚地尋找著,直到餘光瞥見轉角處站了兩個男人,如果他沒記錯,這兩個男人應該是衛玉身邊的小廝。

  毫不思索,他朝那處奔去,那兩人隨即往前一擋,道:「這裡不準——」

  話未盡,鼻頭已經挨了一記重拳,而另一個則被他給抬腿踢飛,沒有一絲停頓,他踹開了房門,只見瀲艷已經衣衫半褪,而衛玉就壓在她身上。

  「老子不是說了不準進門,你……啊!」衛玉察覺有人進房,才抬眼斥罵,就已經被應多聞給拉下床,摔落在地。

  瞪著淚流滿面的瀲艷,那張愛笑的臉上紅腫瘀青,應多聞覺得心像是快要被撕裂了一般,他抓過被子往她身上一蓋,回頭再一把拎起衛玉,大手直掐住他的喉頭,迫使他雙腳離地。

  衛玉的雙眼往上吊著,嘴角開始滾出唾沫和血絲,雙腳一開始還能踢踹,但慢慢的只能往下蹬著。

  「住手,多聞,住手!」瀲艷從他身後抱住他,死命地扯著他。「放下他,我沒事,他還沒有得逞,你趕快放手!你不能殺人,你趕快住手!應多聞,我命令你放手,給我放手!」

  應多聞聞言,緩緩地鬆開了手,任由衛玉重摔在地。他回頭注視著她,輕撫著她紅腫的頰。「他打你……」

  「我踹了他也咬了他,我沒吃虧。」她粗喘著氣,淚水止不住地流。

  「你哭了……」他啞聲輕喃。她不哭的,那麼高傲的她背負賤名卻從不哭的。

  瀲艷直瞅著他,淚水不斷地滾落。「我哭,不代表我委屈我難過,我哭……因為你來了。」她緊抓著他的衣袖。「我怕……我怕的不是清白不再,我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你……」

  她驀然發覺,這天下如此之大,要是從此生離也如同死別。

  死別,那不就意味著今日一別,直到他日她闔上眼時,都再也見不到他了?那是多麼可怕的事,遠比失去清白還教她惶恐。

  應多聞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壓根不管力道是否弄痛了她。「瀲艷,別怕,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不管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跟我走,咱們離開蟠城往南去,也許沒有富貴權勢,但至少可得溫飽。」

  「你……不是在意我的身分,在意我……」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應多聞惱聲低咆,氣的是自己的口不擇言。「我只是不願你被人贖身,我不想要你成為任何人的妾,我只是……喜歡你。」

  「你……」瀲艷怔住,沒料到會從他的口中聽見告白。

  「先別說了,我先帶你離開這兒。」他微鬆開她,啞聲問:「瀲艷,你願意跟我走嗎?」

  瀲艷點頭如搗蒜。「帶我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卻壓根沒發覺自己的堅強是在他出現之後,在他第一次救她時,在她有機會可以救他後。他的存在就是能穩了她的心,讓她不對未來惶恐不安,一旦將他抽離,她覺得自己像是要垮了。

  應多聞喜出望外,止不住滿心歡喜,緊握著她的手,正要帶她走,她卻突地軟倒在地,還是他眼明手快地將她撈起,才沒讓她給硌著。

  「怎麼了?」

  「他們對我下藥,我……」她滿臉緋紅,身體被他碰觸之處引發陣陣酥麻。「剛才為了阻止你,我像是忘了這一回事,可是現在……」

  應多聞審視著她的神情,猜測他們是對她下了春藥,咬了咬牙啞聲道:「再忍會,我抱著你走。」

  話落,隨即將她打橫抱起,才入懷便聽她輕吟了聲,教他瞬間攢緊了濃眉,惱怒這些人的下作行為。

  「多聞,我們快走……」她揪著他的手臂低吟著。

  應多聞抿緊了唇,抱著她正要出門,卻見方才被他撂倒在地的小廝已衝到門口,他抬腿踹去,而另一人則手握匕首刺來,他閃身避開,以腿腳掃掉,再將人給踹出門外。

  他不戀戰,抱著瀲艷就要離去,然而才走了兩步,身形一震,他倒抽了口氣,緩緩回頭望去。

  「多聞,怎麼了?」瀲艷啞聲問。

  「敢打爺……給爺去死吧!」衛玉握緊了短匕,使盡了全力將剩餘的半截刀刃刺進應多聞體內。

  應多聞咬緊了牙根,回頭就是一踹,高大的身形踉蹌了幾步勉強穩住,後頭隨即響起驚慌的高喊聲,「殺人了、殺人了,天香樓的護院殺了我家二爺!」

  瀲艷環緊應多聞的頸項朝他身後看去,就見衛玉頸骨不自然地歪斜仰貼在床角處。

  「多聞……」

  「我們走。」他咬著牙低語,狠厲的眉目硬是逼得兩名小廝不敢輕舉妄動,然而因為小廝的呼叫聲四周起了騷動,有人從雅房裡探出頭,更有護院朝這頭跑來。

  應多聞抽緊了下顎,抱著瀲艷直朝腰門而去,足不點地的躍牆而過,跑過了一片竹林再躍出圍牆外,想趁亂從側門離開,然而腳步一頓,氣喘吁吁的他跪倒在地。

  「多聞,你怎麼了?」瀲艷掙扎著要從他懷裡爬出,他的雙臂卻還是緊緊地抱住她。

  應多聞試著調勻氣息,抬眼看著幾步之外的側門,一股蝕骨的冷意從體內竄出,花白了他的眼,他試著站起身,體內的氣力卻彷彿跟著血液流失,他怎麼也站不住腳,卻也不願鬆開她。

  「多聞,你到底是怎麼了,你身上為什麼這麼冷?」瀲艷摸著他的臉,只覺得冷汗涔涔……

  應多聞垂眼瞅著她,思緒在他眸底快速運轉著,半晌,他才放開她。「瀲艷,這個時分,側門沒有人看守,你從這裡出去,直往北走就能看到城門,拿著我的玉勒子,守城兵不會盤查你,你出城繼續往北走二十里路就會到驛站,你可以去那裡雇輛馬車,然後……」

  「……血!」瀲艷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憑藉著月光,瞧清了她手上不是汗,而是血,不禁掙扎著從他懷裡起身,往他的背後看去,只見他的左後腰上插著一把短匕,刀刃幾乎全沒入他的體內,因為方才的奔跑,血液加速迸流,早已濕透了他的袍子。

  「多聞……」她顫著手捧著他的臉,發現他的臉竟蒼白得連點血色都沒有。

  一定是剛剛衛玉對他痛下殺手,可她卻壓根沒發覺……

  應多聞拉下她的手親吻著。「瀲艷,聽我的話,你先走,我待會就會趕上。」

  「我不要!」瀲艷緊握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們不分開!」 

  衛玉生死不知,他要是留下……不,先不管衛玉是死是活,要是她將他留在這裡,他身上的傷就足已要了他的命。

  應多聞抵著她的額,俊魅的眸神已逐漸失焦,氣息紊亂地道:「聽話,現在裡頭正亂著,就算只有你一個人,你也一定走得了,而我……我會趕去,我會……」

  「你少唬我了!你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你要怎麼趕去?」她怒聲罵著,忘了自個兒也渾身酥軟無力,硬是要架著他一道走。「走……我帶你去看大夫,我們……一定可以離開天香樓的。」

  應多聞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他很不甘心,非常不甘心!因為他醒悟得太晚,因為他防備得太少,才會讓垂手可得的幸福轉眼消逝……他走不了了,可她怎麼辦?他必須將她託付給誰?

  「多聞,你要看大夫,你一定要看大夫……我們趕快走……」瀲艷緊擁著他,發現他的衣裳已經濕了大片,那短匕幾乎都隱沒在他體內了,他還能活嗎,還能活嗎?!

  「瀲艷……」他不捨地吻著她的髮頂,正欲開口時,驀地聽到腳步聲,他想也沒想地摟著她閃進矮叢裡。「別說話,有人來了。」

  瀲艷連氣息都放輕了,聽見接近的腳步聲伴隨著熟悉的嗓音,「大人,你確定他們真的是往這頭來的嗎?鴇娘都帶人往後院裡搜了。」

  瀲艷認出說話的人是李叔昂,而大人……到底是哪位大人來了?菊姨帶人往後院搜?所以,多聞是為了誤導菊姨,才會故意躍進了後院又翻牆而出?

  黑暗之中,她被應多聞又摟緊了些,他似乎也聽出那是李叔昂的聲音。

  「你沒瞧見地上有血跡嗎?」回應的男人口吻極為不耐,又帶著幾許輕蔑。「順著血跡,還怕找不到人嗎?」

  「所以,這是那個男人聲東擊西囉?挺聰明的。」

  「你儘管誇,誇那個帶走你的女人的男人,等我回京,我就跟若凡說你是如何敗家,如何捧著大筆銀兩當個冤大頭。」

  「大人何必這麼說?我心都在淌血了,你還補上一刀。」李叔昂還真是捧著心,皺著眉,俊白桃花臉可憐兮兮的,可惜身邊的男人瞧也不瞧他一眼,他只好又徑自道:「不過這事怎麼瞧都有蹊蹺,要說是那個男人無故殺了衛二公子,怎麼也說不過去,但要是說衛二公子對瀲艷圖謀不軌,男人為救瀲艷而行兇,我還比較相信一點。」

  「這事得要將人給找出來才能對簿公堂,要不,知府知曉兒子出事,會立刻封了城門搜城,他們插翅也飛不出去。」

  瀲艷直揪著應多聞的衣領,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這聲音就在幾步外,而且他們不再往前,彷彿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不不不,我銀兩給了,瀲艷已經是我的人了,不管怎樣,我一定會保住她,不過要是那個男人確實是為了保護瀲艷而動手,大人,回京路上再審一案,想必回京之後,評等會再加一級。」

  瀲艷聽見男人啐了聲,這對話聽起來,很像是李二爺有心要幫她,如果真是如此……

  她猛地起身,卻被應多聞又往下扯,對上他滿是祈求的黑眸,她俯近吻上他的唇,感覺他連唇都發涼了。

  她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再拖下去,想要全身而退,她得賭上一把!

  瀲艷驀地喊了聲,「二爺!求二爺救命!」

  「瀲艷!」應多聞扯著她,黑眸裡蓄滿焦急。

  他不願意她為了救他而出賣自己!他寧死也不要!

  「我要救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我一定要救你!」她水亮的勾魂眼閃動著無人可搣動的堅強。

  如果他可以拿命護她,那麼,她也可以拿一切只求保住他!

  人生嘛,本來就是一場冒險,闖得過闖不過都在一念之間,而她,不到最後一刻,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             *             *

  噬人的熱如浪般侵襲而來,不管他怎麼逃,還是遭遇烈焰焚身,直到一抹涼意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才教他稍稍舒心,意識回籠,感覺自己像是躺在不平穩處,不住地晃動,帶著他前往不知名之處。

  他試圖要張開眼,卻被濃濃的倦意襲卷而去。

  等到他真清醒時,眼前是陌生的房間,看著典雅中帶著奢華的擺設,卻儘是他不熟悉之處,他猛然起身,突來的暈眩讓他幾乎趴回床上,後腰上的痛楚更是教他忍遏不住地低吟出聲。

  「多聞,你醒了。」

  他抬眼望去,就見香兒捧了個水盆快步走來。

  「要不要喝點水?」她問得極輕,彷彿怕嗓音一重就會牽動他的傷勢。

  應多聞直睇著她,沙啞地問:「瀲艷呢?」

  「你不用擔心,小姐好好的,她在李二爺那裡。」

  「……李二爺?」

  「也多虧了李二爺,你才能全身而退。」香兒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頭,娓娓道來。

  「那晚,衛二爺死了,他的兩名小廝一口咬定是你所為,說你為了奪走瀲艷,殺了阻止的衛二爺,菊姨便帶著護院往後院搜,那時我在小院裡收拾行囊,見到那大陣仗還真是嚇了一跳。

  「菊姨搜查未果,回到天香樓時,就被李二爺和另一位爺告知已經差人將你和瀲艷送到醫館,作證是衛二爺和綺羅對瀲艷下藥,圖謀不軌,你為救瀲艷才會誤殺衛二爺,菊姨壓根不管真相如何,只因衛二爺死了,菊姨是無法跟知府大人交代的,可誰知道李二爺帶的那位爺竟是掏金城的知府宋綽,聽說是今年評等極高,被召回京當京官,宋大人便讓菊姨將知府大人請來,其間先審了綺羅,讓綺羅招了,待知府大人到後,簡單講解過,知府大人依舊不滿,誰知宋大人手中竟握有知府大人貪贓收賄的證據,說只要將這些證據往上呈,知府大人是逃不過抄家流放的,所以,知府大人再不甘心只能認了。」

  應多聞垂睫忖著,再抬眼時,問的依舊是「瀲艷呢」。

  香兒愣了下。「方才不是跟你說了,小姐在李二爺那裡,這兒是李二爺的牙行後院東屋,牙行有兩個主子,二爺和三爺都住在這兒,所以小姐也會待在這兒。」

  「我問的是……夜深了,瀲艷為何沒在這裡?」應多聞說時,已經用肘撐起了身體,壓根不管腰傷,非要問到底不可。

  香兒支吾其詞地道:「二爺說要理帳,所以讓小姐去幫忙了,一會忙完應該就回來了……對了,你的藥應該已經熬好了,我去瞧瞧。」

  見香兒近乎落荒而逃,應多聞不管傷勢,硬是坐起了身,倚在床柱邊等著暈眩過去,然後抓著床柱站起,搖搖晃晃地直往外頭而去。

  門一開,寒冽的風迎面而來,教只著單衣的他顫了下,微瞇起眼觀看四周,便直往右側的廊道而去。

  到底是過了多久?為何他覺得像是已經入冬了?

  寒風如針直往他的身體扎,不過才走了三間房的距離,就已經教他冷汗涔涔地倚在廊桿邊喘息。

  驀地,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好瀲艷,求你了,再幫我一回,我這火呀已經燒到眉頭了,你好歹也幫我消消火。」

  應多聞朝聲音來源望去,管不了腰傷的痛楚,拖著腳步,過了轉角,便見一間房,裡頭燈火通明,他想再走近一點,卻聽見——

  「二爺,你也太食髓知味了,好歹讓我歇歇,我好累……」

  他氣息紊亂,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用力地眨著眼,想再往前走,突地聽見腳步聲,便閃身躲進了轉角,貼在牆面,側眼望去,就見是李叔昂的一名隨從上前敲著門。

  「誰呀,我正忙著!」李叔昂在房裡不耐地斥道。

  燕回嘖了聲道:「二爺,這是你吩咐的東西,真不拿,我就走了。」

  應多聞瞧見他手上拿著的是只瓶子,像是裝了藥膏什麼的,一會就見李叔昂衣衫不整,就連袍子都沒繫上,開了門就將瓶子搶了過去。「這是我的瀲艷要的,你要沒什麼事,就別再過來叨擾我。」

  「二爺,你都折騰瀲艷幾天了,好歹也讓她歇一會。」燕回實在是看不過去了,不禁好言勸著。

  「你管得著嗎?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銀兩將她贖回來,又是額外花了多少錢替她的侍從擺平了那件命案?她本就該任由我折騰。」說著,將門板大力的關上,隱約聽見他道:「好瀲艷,哪裡疼?爺兒幫你抹藥,一會就不疼了,咱們再繼續吧。」  
  門外,燕回搖了搖頭,大步離去。

  而躲在轉角處的應多聞高大的身形終於撐不住,無力地癱坐在地。

  怎會如此?為何會變成如此……他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的護她,為何最終卻是她賣了自己救他?

  淚水,猝不及防地掉落。

  被深信的家人背叛,他咬牙忍了,因為有她,他不再茫無目的,他就愛她笑著面對任何困境,哪怕早已進了死胡同,她還是堅信可以找到契機。

  因為她,他才有勇氣活下去,可如今,他卻將她推進了地獄裡……

  當年因為他,她才會墜入煙花地,如今又因為他,她一個伯府千金竟落得這種下場……

  他到底還要將她害到什麼地步?!

  他一步錯,步步錯,像他這種人,應該去死吧……

  他頹坐在地,後腦勺往後敲著牆面,一下重過一下,彷彿要置自己於死地,可惜,體虛至此的他,連強求死都難,體內一陣氣血翻湧,逼出一口血,黑暗隨即鋪天蓋地將他吞噬。

  書房內——

  「二爺就別忙了,藥瓶先擱著,我這兒先看完。」瀲艷擺了擺手,全神貫注在桌面的帳本,嘴上碎念著。「什麼破帳,簡直就是亂七八糟,也難怪你查帳查個老半天還查不出個所以然。」

  「什麼破帳,這帳不都是這麼列著算?」李叔昂瞇起眼,開始懷疑這小丫頭要造反了,壓根沒將他看在眼裡。

  瀲艷不禁翻了白眼。「二爺,哪有人這樣記帳的?你瞧這兒,四季坊的一日總營收,一日總支出,可問題是,這賭坊總有人會除,只寫一日進出,這賒的部分沒寫,人家還的也沒,另筆記下,久了當然帳面就會亂嘛,我要是你的帳房,不趁這當頭動手,還真對不起自己。」

  這是常識好不好!

  李叔昂聽完,可真是不服氣了。「好,你說的有理,那你告訴我,四季坊的帳該怎麼算最清楚,又不會教人虧空。」

  「很簡單,用試算表就好了嘛。」

  「試算表是什麼東西?」

  「試算表就是……」她驀地頓住,一時也說不清楚,可她明明懂的呀。「反正就做昨日結餘,今日收支、結餘,至於賒帳的,可以另設帳本記錄,一個人頭就是一個帳戶,設一個月一期,記月初餘額,本日增減,總數相減,就可以算出期末餘額,這樣的話月底對帳,不是輕鬆多了嗎?」

  說了半天,瞧他還是一臉迷糊,算了,反正她知道是什麼東西就好,跟他解釋那麼多做什麼,橫豎他也聽不懂。

  李叔昂托著腮枕在案面,想了半晌,還是掏出了藥瓶,給她遭紙劃破的指尖上藥,邊說:「我說真的,瀲艷,你是打哪來的,怎麼這帳本的事你這般上手?」這已經不是上手而已,她算帳是不需要算盤的,手指才點幾下就算清了,他差點就要跪地膜拜她了。

  「我不知道,我沒了之前的記憶,人清醒時就在天香樓裡,聽說我初到天香樓時尋短見,往牆上一撞,結果把前塵往事都給撞掉了。」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對往事並沒那麼介懷。

  李叔昂揚了揚眉,不甚在意地道:「你出身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趕緊替我將這些帳本搞定,若凡那混蛋說什麼他懷疑有人在帳上動手腳,結果他自個兒都不查,也不想想我外出接洽生意好幾個月,回頭他什麼都沒辦,只將這些爛攤子丟給我,你要是不幫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知道、知道,二爺對我的恩情,我點滴在心頭,該怎麼報答,我腦袋清明得很。」所以她一進牙行後院,不就沒日沒夜地替他算帳了嗎?多聞那兒,她也只能撥點時間去瞧他。

  「對了,大夫用的藥會不會太猛,多聞一直沒醒來?」

  「大夫說,他傷及臟器,用重藥配以麻沸散讓他多睡,可以讓他收口比較快,況且他要是清醒也只是痛得難受而已。」

  「喔。」

  「不過,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瀲艷的眼從帳本裡抬起,對上李叔昂好奇的嘴臉。「我跟他……是禍福相依,生死共存的關係。」

  李叔昂笑得壞壞地道:「你好大的膽子,敢當著我的面這般說,也不想想你合該是我的人。」

  「二爺,你說過,你要的是我聰穎的腦袋當你的生財工具,這點,我保證絕對教你滿意,但我不是你的人,這點也請你勿忘。」當初就協議好的事,她可不允許他現在反悔。

  李叔昂倒也不惱,依舊笑嘻嘻地道:「可我替你的男人出了不少力,你不覺得你又多欠了我一些?」

  「出最多力的人是宋綽大人,這恩情我是記上了。」香兒當時在場,將發生的事巨細靡遺地說了,哪怕宋綽瞧不起她的出身,但恩情就是恩情,能還時她一定還,絕不拖欠。

  「嘖,我不求他,他會幫嗎?」

  「可是他看起來和二爺也沒那麼好交情。」她實話實說。

  「跟他好交情的是三爺不是我。」李叔昂沒好氣地道。「好了好了,趕緊算帳,確保我今兒個可以好好地爬上我的床睡。」

  「二爺,我從了良籍,從此以後,就算是一般的平頭百姓了嗎?」她突問。

  李叔昂回頭看了她一眼,實話實說地道:「妓籍從良並不難,只要無人知曉你的過去,你當然是良籍,只要門楣匹配,嫁與常人為妻自是可以,但若是有人知曉你的過去,哪怕你已是良籍,周遭人卻不見得會當你是良籍。」

  瀲艷聞言,不禁沉默不語。

  「你的男人本就知曉你的身分,他應該不會在乎這些才是。」

  「他——」

  「小姐,不好了,多聞不知怎地竟跑到這兒來,他人厥過去了!」門外突地傳來香兒的驚呼聲,瀲艷啥也不管,人就往外衝去。



【第八章】   進京成了青樓大掌櫃

  就在大夫診脈後,瀲艷急聲問:「大夫,他現在到底要不要緊?」

  大夫搖了搖頭。「這位爺兒是心血倶耗,又遇大悲之事,體內氣血逆沖,虛弱身子又染風寒,他……如今是重藥用不得,不用重藥這氣瘀之處又無法暢行,不管怎麼做都是兩難。」

  見大夫的臉色凝重起來,瀲艷臉色跟著刷白。「大夫,求你救救他,不管是要用什麼藥材都行,你儘管開方子。」

  「這倒不是藥材的問題,而是他……罷了,我再試試,他要是清醒了,莫再讓他大悲大喜,他現在的身子是抵不過來那麼一次的。」

  「多謝大夫,我會注意的。」

  讓香兒送走了大夫,她坐在床畔,注視著應多聞如紙般的蒼白臉色,輕握著他發燙的手。「多聞,你怎會跑到外頭,想見我就差香兒告訴我,我會馬上到你身邊的……」怎會如此?好不容易身子有了起色,如今卻變得更糟。

  「你別擔心,我會問問大夫,要是有哪些難尋的藥材,我會差人去找,絕不會有差池的。」李叔昂難得收斂了嬉鬧,正色說著。

  「多謝二爺。」

  「應該的,他要是不將身子養好,你哪有心思幫我?」他也沒那般不近人情,反正他的帳本早查晚查都是查,都已經緩了幾個月了,再緩個幾天也無妨。

  瀲艷沒再應聲,只是定定地看著應多聞,整顆心都放在他身上。

  「不過,你也該歇會了吧,這幾天陪著我沒日沒夜的查帳,眼下都跑出黑影了,先去歇會吧,反正他一時半刻也醒不來。」

  「不成,他正燒著,沒人守著我不放心。」

  李叔昂見狀,知曉再勸也是白勸,手往她纖弱的肩上一搭。「你自個兒抓緊時間歇息,明日再過來我那兒便成。」

  「嗯。」

  當應多聞張眼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他的眼直直盯著李叔昂的手。

  李叔昂敏銳地察覺到視線,垂眼望去,就見應多聞注視著自己的手,那目光如刃,恍若將他千刀萬剮了幾百回,教他二話不說地抽回手。

  應多聞抬眼瞅著那張玉白桃花臉,心裡說不出是怎生的滋味,想狠宰了李叔昂,可偏偏他又是瀲艷的恩人……

  「多聞,你醒了!」瀲艷緊握著他的手,喜出望外地喊道。

  「太好了,你可終於醒了。」李叔昂也忍不住替他開心著,只是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他拿這般兇狠的眼神瞪著自己?「既然沒事了,我就先回房,你也別累著,別忘了咱們的明日之約。」

  這時候,先走一步,永保平安。  

  「記得。」瀲艷隨口應著,目光定在應多聞臉上,待李叔昂離開,她才湊近他一些,低聲問:「你是怎麼了?為何你會跑到書房旁的廊道上?」

  應多聞直瞅著她,看見她眼下的黑影,想起先前聽見的對話,緩緩地垂斂長睫。「沒什麼,只是想去找你。」

  「跟香兒說一聲,我就來了,你身上的傷未愈,沒搭件外袍就出去,還有你傷口又裂了,你知道嗎?」他後腰上的傷可是傷及臟器,照大夫的說法,沒好生靜養個半年,肯定會落下病根的。

  「你……不該救我的。」

  「你說這是什麼話?我不救你要救誰?」

  應多聞不語,倍感悲涼地想著,如果有一天她恢復了記憶,發覺了他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她一定會恨自己竟為救他而出賣自己。

  他是個該死的,該要血債血還的,不該再拖累她更多。

  「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捧著他的臉問。

  應多聞疲憊地閉上眼。「你不該為了我而賣了自己。」他不能忍受,與其要她出賣自己,他真的寧可去死。

  「也不算賣了自己,二爺幫我恢復了良籍,這幾日我只是幫著他看一些帳本,而後我會幫他做一些雜事,慢慢還債。」她以為他是誤解了李叔昂要納她為妾,急急解釋,就怕他心生疙瘩。

  應多聞微攢起眉頭,不敢相信她竟還編織著美夢欺騙他,「瀲艷,我累了,不說了。」

  「喔……好,你歇會,待會要是藥熬好了,我再喚你起來。」

  「嗯。」

  他側著身閉上了眼,感覺她的視線就定在他身上,感覺她的小手在他臉上游移,一會撫著頰確定熱度,一會又勤換手巾敷額,他很想告訴她別再忙了,他真的不值得她親自照料。

  許是老天要他清醒,要他記得,他是個兇手,一個兇手怎能奢望與被害的她長相廝守?

  他可以懸崖勒馬,當作一切不曾發生過,只盼李叔昂可以善待她,這麼一個愛笑愛鬧,高傲又善良的好姑娘,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值得任何一個人一心一意地珍惜。

  而他不能,他沒有資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地聽見陣陣笛聲,如他記憶中那般輕盈跳躍,彷彿躍上了枝頭的鳥兒,哪怕在黑夜中,也能吟唱出一片光明。

  她不祈求不卑微,豁達而自在,身囚在籠中,心卻在籠外徜徉……可他知道,為了他,她會為他而求,為他而卑微,為他傾盡一切,甘願被囚。

  而他,到底還能為她做什麼,才能讓她脫離如此命運?

*             *             *

  三個月後,京城降下了第一場隆冬大雪。

  「瞧,還好我說要搭馬車,要不這當頭可真要讓你給凍著了。」馬車上李叔昂一副洞燭機先的得意模樣。

  坐在對座的瀲艷抽了抽眼皮,給他拍拍手。真不知道怕冷的到底是誰,那個出門前一直嚷著好冷好冷的傢伙又是誰。

  「要不是你硬說要親自挑布,這種天候,我差人把布匹送進牙行就成了。」

  「你總不能要人家把一整間布莊都帶進牙行裡吧?」

  「想搭上我這條線,再不肯也得把整間布莊都送過來。」李叔昂笑得幾分得意。

  瀲艷懶得睬他,她知道李叔昂是說真的,替他理帳這幾個月,才發現這年輕人果真有才,很有手腕,目光也精準,一家牙行教他經營得正火熱,更別說那間賭坊了,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可偏偏還是有人前仆後繼地跳進去。

  「不過親自去挑也不錯,我想替你挑塊玄色的絲綢,你覺得如何?」李叔昂問,開始上下打量著她。

  真不是他要誇自己,實在是他慧眼獨具,目光絕頂,才能挑出一塊上等的藏青色綾綢,將她的膚色襯映似雪,瞧瞧,真是美得不似凡間俗物。

  「玄色不錯,我也要一塊。」她很認真的思考,束起的長髮繫上七彩繩墜玉穗,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

  「本來就是要給你的。」瞧,他這個老闆夠大方吧?

  「我知道,我是要另購一塊給多聞。」他的膚色也白,而且他夠高大,玄色可以襯得他體型更剽悍。

  一提起應多聞,李叔昂忍不住翻了白眼。「我說你呀,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我瞧他對你淡然得很。」他懷疑她根本是倒貼養面首,虧大了。

  「他身上有傷,自然心情不好。」她神色微黯地道。

  「都能起身走動了,還能多差?」

  「都幾個月了還不能走動,信不信我拆了醫館?」

  「信,我怎能不信?」打一開始他就知道她絕非溫柔的解語花,她強悍又當機立斷,那氣魄是尋常男子也比不上的。「不過,你到底是要拿他怎麼辦?他老是病懨懨的,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總不會真是要養他一輩子吧?」

  貴夫人養面首在京城裡是時有所聞,但大夥總是隱密再隱密,畢竟大膽也該有個限度,但她一個賣身的姑娘養面首,他可要替她感到不值了。

  瀲艷看向窗外不吭聲。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近來靜默得可怕,傷好得慢,三頓膳食也用得少,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就算她有心想問,他不肯說,她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拒絕她靠近,與她保持距離,一如她第一次救他時,但如今的他,給她的感覺竟更陌生了,陌生得教她惶恐,她卻是無計可施。

  她只能猜想,也許是因為這個結果跟他當初想要的相差太遠,教他一時無法接受……這點,就需要時間慢慢磨合了,一時也急不得的。

  「好吧,要是你堅持要養他,倒也不是不能,我呢,就好人做到底,替你開條財源。」

  「什麼財源?」

  「今年初我買下了離牙行一個十字街外的一處宅邸,想弄家青樓玩玩,你替我打理,每個月的總實收一成給你。」聽,他這個老闆夠大氣吧,出手這麼大方,有幾個人能像他這般。

  「不要。」她想也不想地道。

  「我不是要你賣身賣笑還是賣藝,我只是要你當大掌櫃。」喂,聽清楚成不成,一成耶,居然說不要,腦袋壞了不成!

  「有什麼不一樣?」不就是當鴇娘嗎?要她干那種推人進火坑的工作,抱歉,她寧可餓死。

  「嘿,瀲艷你這表情很鄙夷喔,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我都說了,交給你打理,弄一間合你意的青樓,又不是非要賣身不可!」李叔昂被她那毫不遮掩的目光螫得心都痛了。「你到底是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她是年紀輕輕沒錯,可問題是她那沉穩性子和聰穎的腦袋已遠勝過常人太多,幫他查好了所有的帳,還逮住了中飽私囊的四季坊大掌櫃,把被他吞了的錢拿回來……嘿,那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也足足有兩千兩,比他贖她的銀子還多了一倍,所以他現在是感恩報恩,要不他又不是錢多無處花,非得把白花花的銀子交到她手上。

  瀲艷睨了他一眼,不怎麼感興趣。

  「聽我說,咱們城裡這幾年時興聽曲,我差人去將一些酒樓裡唱曲的歌女全都給打契買下,而你不是很擅長樂器,你不覺得咱們可以弄一家不同凡響的青樓嗎?我也會在青樓裡備上一些護院,省得有人鬧場或是對花娘們不敬,屆時你那懂武藝的男人可以替我練練那些護院,他有了差活,就不會成天意志消沉,這也算是一箭雙鵰,是吧?」為了達到目的,李叔昂不惜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說著。

  他知道只要一提及應多聞,她多半會動心。

  瀲艷垂睫忖著,適巧馬車停在布莊店門口,她便道:「待我買完布再談。」

  「成。」李叔昂爽快應了聲,下了馬車,回頭要扶她下馬車,她卻是擺了擺手,自個兒跳下馬車。「你這模樣,真是教我愈看愈傾心啊。」

  李叔昂忍不住讚歎著。這小小姑娘正慢慢地成長,越發艷麗,然一扮小公子模樣後卻有另一種不同的風情,教他有時都看得入迷了。

  瀲艷睨了他一眼。「別愛上我呀,我的心給人了。」

  「唉呀唉呀,瞧瞧這說話的口氣還有這眼神……」李叔昂哂著嘴,笑得桃花眼都快要彎成月了。

  瀲艷能說什麼?她只能說李叔昂基本上是個很君子的男人,可惜就是有這丁點與眾不同的小癖好,硬生生扣了分。

  進了布莊,夥計快步迎向前來招呼著。

  「把所有的絲綢和紋綾全都取來。」李叔昂代她作了決定。

  「馬上來、馬上來,兩位貴客在這兒稍坐片刻。」夥計趕緊差了另一個夥計上茶看座,自個兒便到架上搬布匹。 

  瀲艷才剛坐定,茶都還沒喝,便聽見有人喊道:「這不是瀲艷嗎?」

  她頓了下,緩緩抬眼,習慣性地噙笑道:「吳老闆,真是許久不見。」看來這天下沒有她想像的大,才第一次上街就遇到了天香樓的客人。

  「聽說你被人贖身帶進了京城,沒想到還真是如此,那這位不就是——」吳老闆看了李叔昂一眼。

  「幸會,我是京城李家牙行的當家姓李,行二,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李叔昂主動出聲寒暄,見夥計已將布匹搬來,便讓夥計直接擱到瀲艷面前。

  瀲艷挑著布匹,分出一半的心神聽吳老闆提起天香樓在衛玉慘死之後,莫名地關門大吉了,菊姨不知去向,更別提裡頭的花娘了,不過似乎連蟠城知府也沒逃過惡運,被人押京候審了。

  就在她挑了玄色、赭色各一匹後,兩人也交談完畢,吳老闆走近她一些道:「可惜了,往後怕是難再見上一面。」

  瀲艷直睇著他,紅艷的唇一勾。「吳老闆這句話說得太早,李二爺打算開設一家青樓,屆時還盼吳老闆能蒞臨呢。」

  「是嗎?」

  「就在城南的南泉衚衕裡,預計三月時開張,吳老闆到時要是上京,可千萬記得過來捧場。」李叔昂聞言心喜,就連時間地點都一併報上。

  「這青樓取的是什麼名字呢?」

  「這……」李叔昂一愣,很明顯的是還沒想過。

  「照雲樓,吳老闆。」瀲艷飛快地取了個名。「不過這照雲樓可不是尋常青樓,屆時吳老闆來了就會知曉。」

  吳老闆連連應好,捨不得的又多瞧她兩眼。待吳老闆離開之後,李叔昂才低聲問:「怎麼突然改變心意了?」

  「我要是不點頭,你也會纏著我點頭。」瀲艷十分篤定地道。

  這李叔昂倒不否認,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突然點頭。」他原以為他得再費上一點時間說服她。

  瀲艷抿了抿唇。「二爺說的對,哪怕我早已從了良籍,可旁人看我的目光,依舊當我是個花娘……而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雖掌著青樓,卻已不再是花娘,也要讓他們知道,青樓女不只是唯有賣身一途,有太多姑娘有才卻遭壓抑,咱們不如就找找有多少有才的姑娘。」

  與其讓一些姑娘被賣進青樓,她不如營設一間可以教導才藝的青樓,接納那些與她有相同背景的姑娘。

  「好,只要你有心要做,想怎麼做都由著你,屆時我會在照雲樓後頭弄一處專屬你的院落。」李叔昂很大氣地拍胸承諾著。

  「我就先謝過二爺了,這兩匹布就請你先結帳。」

  「你這眼光真好。」李叔昂瞧了眼,忙將夥計給喚來。「各三匹,給我送到李家牙行。回去後,我再請師傅替你量身裁衣。」

  瀲艷隨意點著頭,垂睫忖著,這事回去後要怎麼跟應多聞說。

  趕在年節前,李叔昂讓一些工匠加緊趕工,修葺著照雲樓後院的院落,在除夕時,讓她帶著應多聞和香兒住進了後院。

  「好端端的,怎麼會換了地方?」應多聞一進院落,見是三進的小院,眉頭不禁微攢著。

  瀲艷偏著螓首想了下便道:「因為照雲樓已經找了不少歌女花娘入住,我人在這兒,一來能教導她們才藝,二來也好鎮得住她們。」

  本該早點說的,可一見應多聞那淡漠的眉眼,她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花娘?」他猛地抬眼。

  「嗯,二爺說她們就住在西院那頭,有三個嬤嬤看管照料著,當然還有幾個丫鬟,對了,到時候我這兒也會添幾個丫鬟,你……」

  「我管有幾個丫鬟做什麼?」他粗聲打斷她未竟的話,黑眸危險地瞇起。「李二爺怎會要你重操舊業?!」

  那重操舊業四個字,聽在她耳裡是說不出的刺耳,但她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不是當花娘,而是大掌櫃。」

  「有什麼不同?」他嗤笑著。

  「當然不同,照雲樓的人是賣藝不賣身。」

  應多聞惱怒地閉上眼,憤怒李叔昂竟騙了她,而她竟如此輕易上當!

  見他又沉默不語,瀲艷往他身旁一坐,才剛握住他的手,他隨即不著痕跡地抽開,更退開了一點距離。

  「多聞,我的聰明才智難道你不知道嗎?李二爺已經將照雲樓全權交給我打理,我要怎麼玩就怎麼玩,他是絕對管不著的。」

  「所以你就忘了教訓,忘了青樓裡頭可以有多骯髒污穢?」她的艷麗會成為眾人垂涎焦點的,屆時要是花娘再夥同男客設陷,她要往哪逃?最可恨的是李叔昂,與她相處了幾個月,名份不給,還要她重操舊業,簡直是混蛋!

  「我的青樓裡絕對不會再有那種事發生。」

  「你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多聞,你相信我,我……」

  「小姐,二爺和三爺來了。」香兒在外頭喊著。

  瀲艷不解地揚起眉,起身開了門,就見李叔昂正指揮著丫鬟和小廝在院子裡的亭子擺上了膳食。

  「瀲艷,你該不會忘了今兒個是除夕,咱們也算是一家子,自然是得要一道守歲呀。」

  李叔昂回頭見到她,便高聲喊著。

  「知道了,二爺。」瀲艷回頭,就見應多聞皺著濃眉,不禁暖聲勸著。「多聞,咱們一道用膳吧,今兒個可是除夕呢。」

  「我一個外人,怎麼方便在場?你去吧,我累了。」話落,他便往床上一倒。

  「可是你今兒個沒吃什麼,你……」

  「回來再替我帶一些就好。」

  瀲艷沒轍地看著他,心想他是不想見二爺和三爺,只好將他留在房裡。

  應多聞一閉眼,疲憊隨即襲來,儘管無心入眠,但一刻鐘前剛喝下的藥還是將他催入夢中。

  他知道這一回自己傷得極重,再加上他無心配合,讓傷勢好得極慢,然而現在,他必須加緊把傷治好。

  原以為李叔昂該是會善待她,豈料他竟是如此喜新厭舊,甚至讓她重回青樓!

  混蛋,他真想宰了他!

  「多聞!」

  他猛地張眼,就見瀲艷微鬆口氣的神情。「……怎麼了?」

  「沒,你像是作了惡夢,一張臉兇狠得緊,還是你傷口又疼了?」她拿起手絹輕拭著他額上密布的薄汗。

  「不是,只是惡夢。」在夢裡,他盡情地殺了李叔昂千百回。「你不是與他們用膳,怎麼回來了?」

  他微起身,避開她身上的馨香和酒味。

  「吃得差不多了,我惦記著你還要再吃一帖藥,所以先幫你帶一些吃的,待你吃飽了,藥應該也熬得差不多了。」瀲艷當沒發現他的迴避,徑自打開食盒。「都是一些守歲的菜色,是二爺新聘的廚子,味道還不錯,你嚐嚐。」

  應多聞隨意地吃了兩口,一會香兒便將湯藥給送來。「小姐,你回房歇著吧,瞧你這兩日忙得每天都睡不到兩個時辰,眼下都現黑影了。」

  「我不累。」瀲艷無聲咂著嘴,惱她故意在應多聞面前提起。

  「回去歇著。」應多聞沉聲說。

  「可是……」

  應多聞仰頭將湯藥飲盡,將空碗遞給她。「回去歇著。」

  「喔。」瀲艷只好讓香兒將桌面收拾好便跟著一道離去。

  待瀲艷一走,他便起身穿上袍子,束起了髮,走到屋外,就見李家二爺和三爺正要離去。

  「李二爺,在下能否與你借一步說話?」他快步攔下李叔昂問。

  李叔昂見他臉色不善,笑了笑,二話不說地拉著準備離開的李若凡。「有什麼話,在這兒就能說了,不需客氣。」開玩笑,這傢伙長得這般高大,雖說傷勢未愈,但真要論拳腳功夫,他被打死的機會太高了,當然要拖著兄弟保護自己。

  李若凡橫睨了他一眼,抖開他的手,硬是退開一步。

  「二爺為何至今尚未給瀲艷名份?」應多聞也不囉唆,開門見山地問。

  李若凡聞言,不禁看了李叔昂一眼,只見李叔昂眨了眨眼,反問:「我為何要給她名份?」

  應多聞濃眉一攢,戾氣橫生。「二爺既與瀲艷有了夫妻之實,難道不應該給瀲艷一個名份?!」

  李若凡像是難以置信極了,而李叔昂呆了一下,撓了撓臉,笑得有點壞地道:「這事倒也不急,近來事多,不急於一時。」

  「李二爺,你當初捧著大筆銀兩替瀲艷贖了身,沾染了她卻不給名份,甚至還要她重操舊業,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莫不是嫌棄她了吧?」他的眼危險的瞇起,像他不給個滿意的答覆,絕不會讓他踏出後院。  

     「欸,我是絕不可能嫌棄她的,我疼她都來不及了。」瀲艷可是他的搖錢樹,已經是他心尖上的一塊肉,哄她都來不及,哪裡敢嫌棄。「她呢,在我這兒你壓根不需擔心,我跟她說過了,照雲樓由著她玩,我絕不插手,而她是大掌櫃,壓根不需要陪笑陪酒,這樣也不成?」

  應多聞審視著他,像是揣度他的話意有幾分可信。

  「反倒是你,瀲艷可跟你提起,為了保護照雲樓的花娘和瀲艷,我找了不少護院,可就怕武藝太蹩腳,護不了人,所以要你稍稍訓練這事?」

  「沒。」又也許她根本來不及說。

  「瀲艷護著你,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瀲艷為你做了多少,我敢問你,你又能為瀲艷做多少?」

  應多聞垂睫忖了下。「只要二爺善待瀲艷,我願聽從二爺吩咐,但要是二爺虧待瀲艷……找了再多護院,恐怕也護不了自己。」

  「你儘管放心,我絕不可能虧待瀲艷。」李叔昂見他一臉狠樣,只差沒指天比地立誓,以換得他的信任。

  「既是如此,我就謝過二爺了,告退。」應多聞朝他微施禮,隨即回房。

  待應多聞走遠,李叔昂隨即軟腿地往李若凡身上靠。「我的娘呀,這傢伙殺氣很重啊。」

  李若凡冷睨著他,問:「你何時沾染上瀲艷了?」他從未見過他近女色,這回突然接了個美人胚子回來,說是看中她的才華,豈料竟是把人給吃了。

  「沒有!」他用氣音狠聲說著。「我把瀲艷當妹子,我沾染她,我還是人嗎?」

  「人家可是說得信誓旦旦,你倒也應得挺爽快的。」

  「我哪知道他是怎麼誤會的,反正將錯就錯,他要誤會就讓他儘管誤會去,給他一點生氣,省得像個活死人,看了就討厭。」只是他懷疑會不會將應多聞給激過頭,改天他一睡就永遠不會醒了。,

  「你自個兒行事穩當些,千萬別橫死街頭,我不會替你收屍的。」應多聞身形高大,近來因養傷是消痩了些,但他的步穩身挺,怎麼看都是武人之姿,跟這種人過招要是不經心點,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喂,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

  「也許趁現在切斷關係也不錯,省得改日拖累我。」

  「你……你有沒有良心啊,李若凡!」他好可憐,被張牙舞爪地威脅就算了,自家兄弟還不挺他,他做人有這麼失敗嗎?!

*             *             *

  過了年節之後,瀲艷緊鑼密鼓地訓練著花娘與歌女,從中尋找她們的優點再適才而教,至於應多聞也沒閒著,待傷較好了,便拿前院的青石板廣場充當練武場,將李叔昂找來的一票護院操得一個個入夜後就像狗一樣地爬回窩。

  眼看一切準備就緒,照雲樓在三月正式開張,依照瀲艷定下的規矩,一律採低消,其餘服務額外加價,點唱要錢,陪酒加價,敢對花娘不禮貌者,列為黑名單。

  雖然李叔昂對於其用詞稍有不解,但解釋過後,他完全理解,完全沒意見,拍著胸脯說:「我讓三爺將這些規矩寫成聯,就刻在廳裡的樑柱上,包準每個進門的都瞧得見,要是膽敢鬧事,直接推出去。」

  「但有人耍賴說沒瞧見呢?」

  「不可能的,三爺的另一個身分正是近來墨寶難求的宋繁大師,他寫的字,任何人一入內必定先拜讀,怎麼可能沒看見?」

  瀲艷點了點頭,只能說李家這兩個表兄弟,非常的不簡單。

  掌燈時分,照雲樓的大門一開,外頭早已被停靠的馬車擠得水洩不通,放眼所見不是王公貴族就是富賈重臣,李叔昂跟在瀲艷身邊低聲提點,讓她可以清楚每個人的頭銜和名號。

  瀲艷暗暗記下,決定回去造冊,再謄寫幾份分給幾個得力的花娘,要她們從中打探幾位貴客的喜好和各種資料。

  「叔昂,這姑娘是上哪找來的,竟是如此國色天香的牡丹之姿。」上門的雍王爺一見瀲艷不住地打量著,甚至伸出了手——

  李叔昂二話不說地握住他的手。「王爺,你瞧見了沒?這大廳裡的四支大柱上雕著照雲樓的規矩,這可是出自宋繁之手呢。」

  「宋繁?真的假的?」雍王爺隨即轉過身去瞧那柱上的雕字,接著低笑出聲。「叔昂,照雲樓是青樓無誤吧,可這上頭寫的非禮勿碰,非禮勿親,非禮勿動……青樓裡的花娘教人碰不得親不得也動不得,本王瞧你這照雲樓是玩不久的。」

  「王爺,盛世裡百姓富足易思淫慾,可我認為咱們的禮教不能廢,就好比古有不少文人雅士上青樓是吟詩作對,求個心靈相通,如此風雅之舉,咱們得好生延續。」李叔昂雖認為雍王爺說得沒錯,可問題是他也沒推人進火坑的興趣,要是能照瀲艷這種玩法玩玩,也沒什麼不可以,玩不久就收了,玩得久就繼續玩。

  雍王爺笑瞇了深眼窩的眸子,往他肩上一勾,附在他耳邊低語,「聽起來挺有趣的,不過本王不吟詩作對,較愛求個肉體相通,你認為這俏姑娘得要本王掏多少金子才玩得起?」

  李叔昂同樣笑瞇眼。「王爺,肉體相通也不錯,但照雲樓的姑娘若非自願,絕不賣身,更何況瀲艷可是我好不容易帶回來的搖錢樹,她是照雲樓的大掌櫃、我的大帳房,所以她是一不賣笑、二不賣身,要是敢動她,就算是王爺,我也不依。」

  雍王爺笑得萬分邪氣,好看的唇幾乎已經貼在他耳上。「叔昂啊,這兒什麼樂子都沒有,你要本王怎麼走得勤?還是……你來陪本王玩?」話落,舌已舔過他玉白的耳廓。

  李叔昂渾身爆開雞皮疙瘩,還沒開口安撫這纏人的雍王爺,後頭又響起了冷沉的男聲。

  「雍王爺,下官若無記錯,皇上一個月前下了旨,要王爺閉門思過,為何王爺此刻會出現在青樓裡?」

  雍王爺頭也沒回,翻了翻白眼,回頭反問:「本王在王府裡待得悶了,出來走走散心也要你這右都御史點頭答允不成?況且這還是叔昂遞帖邀約,本王如果有錯,這錯就是錯在他頭上。」

  瀲艷抬眼望去,才知道他指的右都御史竟是救應多聞回京的宋綽,原來他回京後真的高升了,二爺也沒跟她提起過。

  宋綽還沒開口,李叔昂趕緊出聲緩頰。「大人別動怒,我是真不知這事,全都是我的錯。」唉呀,真是失算,怎會教這兩個人撞在一塊。

  「說你的錯,你還真算在自個兒頭上?本王才要說他一個右都御史踏進銷金窩,恐怕有所不妥吧。」雍王爺習慣性地勾搭著李叔昂,尋釁著說。

  「王爺有所誤解,是奴家央求二爺寄帖給宋大人,只因奴家曾受宋大人出手相救,想藉此機會向宋大人致謝。」瀲艷婷婷裊裊地上前一步施禮。「奴家待會必定好生款待王爺,替王爺吹奏一曲。」

  雍王爺揚起眉,笑得帶邪。「吹吹其他地方如何?」

  李叔昂聞言,二話不說搭著雍王爺的肩將他拉走。

  開什麼玩笑,應多聞那傢伙就在角落裡站著,這種話被他聽見……他的照雲樓還要不要玩下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04:03 PM 編輯

【第九章 】  雲與泥的距離

  宋綽冷沉著臉在一間上房裡坐下,瀲艷隨即上前替他斟了杯酒,而後退上幾步,跪伏在地行了大禮。

  「別了,這是在做什麼?」宋綽趕忙向前,想拉她起身,卻又覺得碰觸她太失禮,只能佯怒道:「起來,再這樣我可就走人了。」

  瀲艷抬眼,笑嘻嘻地道:「大人,瀲艷由衷地感謝你,在瀲艷最無助時伸出援手,此恩瀲艷一輩子不忘,他日若有需要瀲艷相助時,瀲艷絕對挺身而出,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宋綽哂著嘴,被她逗得好氣又好笑。「一個姑娘家,說起話來像個漢子,這像話嗎?沒那麼大的恩德,原本我回京時就準備要參那知府一本,所以不過是順手罷了,況且,幫你的是李叔昂,並不是我。」話到最後,無聲哼著。

  「可是大人幫的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底。」瀲艷請他回座,端酒敬他。

  宋綽微皺起眉。「叔昂贖了你,不是要納你為妾?你卻道有重要的人,你如此這般,對得起叔昂嗎?」

  瀲艷不禁笑瞇眼。「大人誤解了,二爺帶我入京,並非為了納我為妾,而是讓我掌了二爺幾家鋪子莊子的帳,順便打理照雲樓罷了,他早知曉我心底有人,也無意納我為妾。」

  「……原來如此。」  

  宋綽舉杯啜了口酒,以餘光打量著她。哪怕是以他刁鑽的眼光審視,她都算是個令人驚艷的美人,美的不只是外貌,更是那身氣質,艷光四射的容貌底下有著英氣凜然的氣韻,實屬相當不易,今日她穿著一身月素白繡大紅月季的綾紋襦衫,極襯她的氣質,不過腰間……

  此時適巧丫鬟送了菜肴進屋,瀲艷起身替宋綽佈菜,卻教宋綽更瞧清楚她繫在腰邊的竟是玉勒子。

  「大人是要說姑娘家不該繫玉勒子嗎?」瞧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腰間,她不禁想起方才裝束好時,李叔昂還忿忿叨念著,拿了不少金玉配件給她,她卻偏是要繫著應多聞交給她的玉勒子,嫌棄她不倫不類。

  「瀲艷姑娘,這玉勒子能否取下讓我瞧瞧?」宋綽的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瀲艷應了聲,便解開了繫繩交給他。就見他拿起仔細端詳,愈看眉心皺得愈深,這玉勒子她瞧過了,沒什麼特別之處,玉質該算是極上等,除此之外,有什麼能教他皺得眉決打結?

  「你怎會有這玉勒子?」宋綽臉色凝重地問。

  「大人,有問題嗎?」

  「你先回答我便是。」

  「那是——」

  「應多聞的。」李叔昂開了門,適巧替她答了話,他一屁股就坐在瀲艷身旁,催促著。

  「快快快,給我茶,我都快被灌醉了。」

  瀲艷快手替他斟上一杯,他呼嚕嚕地喝完,又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抬眼便問:「大人,瞧你臉色如此慎重,這玉勒子是有什麼玄機不成?」

  「應多聞?他在哪?」宋綽急聲問。

  李叔昂眨了眨眼。「他就是殺了衛玉的男人,也就是她的男人,我沒跟你說嗎?」

  瀲艷細細觀察宋綽的神情,靜心等待下文,盤算著要是有對應多聞不利的狀況,她得趕緊想個法子送他離開京城。

  「你沒跟我說,當初我在天香樓審衛玉被殺一案時,也沒人跟我提起他名喚應多聞。」

  宋綽有些惱怒地道。

  「早說晚說有什麼不同,橫豎你現在都知情了。這應多聞到底是有什麼問題,犯得著教你說起他來臉色大變?他要是曾犯了什麼事,你趕緊跟我說,我會要他離開,照雲樓不需要這種護院。」

  瀲艷神色不快地瞪著李叔昂,極不滿他極力撇清的作法。

  「李叔昂,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要勛貴子弟當你照雲樓的護院?!」宋綽簡直不敢相信。

  「勛貴?!」李叔昂忙抓著瀲艷,急問:「應多聞是勛貴子弟,怎麼你沒跟我說?」

  要死了,他一個平頭百姓聘個勛貴子弟當護院……他還要不要在京城混啊?

  「我、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他只有跟我說,只要拿著玉勒子出城,守城兵不會過問更不會查路引……」

  「當然不會查路引,這隻玉勒子是皇上御賜的。」

  一說到皇上御賜,李叔昂酒都醒了,隨即坐到宋綽身旁。「大人,我的好大人,你倒是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千萬別嚇我!」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見他這模樣,宋綽不禁發噱。

  「瀲艷,你不是識得他挺久,怎會連他的底細都不知道?」李叔昂都想哭了,惱自己是陰溝裡翻船了,誰不惹竟去惹了個勛貴子弟,他還騙他瀲艷是他的人……死了死了,他必須趕緊解釋才成!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前年在天香樓時曾讓他救過,後來年底時他重傷出現在我的院落外,我便救了他,他說他無處可去,所以我便收留他。」瀲艷也沒想過應多聞的身分竟會如此的尊貴,回想他曾提起過的點點滴滴,便道:「他只說過,他是個庶子,身受重傷是家人所為,所以他對人不信任……其餘的,他什麼也沒說過。」

  宋綽聽完,沉吟了會,才低聲道:「他是庶子沒錯,可他是慶遠侯府的庶子,也是老侯爺的麼子,當年是老侯爺手把手教著武學,後來還找了大內幾個軍頭教導武藝,八歲時,殿前馬射三十五步,他能九中九,他十三歲那年,殿前武舉,他技冠群倫,弓必拉滿,刀必舞花,石必離地……他不過是下場玩玩,竟隨手就已達武舉人的標準,那時皇上便道,應多聞他日應試,免鄉、會試,可直接殿試,七王爺也開口要將他收進麾下,而皇上親賜了這隻玉勒子,恍若他的腰牌,可以隨意進宮出城,就連皇子也沒人得過這賞賜。」

  瀲艷聽得一愣一愣,不知道他的身分竟是如此尊貴,可他怎會說他身受重傷是遭家人所害?

  「等等等等,宋大人,你說慶遠侯……我知道的慶遠侯庶子應三,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他不只流連煙花之地,還成群結黨地鬧事,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前年傷了延平侯的次子,聽說被老夫人給送到莊子去了,此後就再沒有他的消息。」宮中的消息而且年代有些久遠,他不靈通算是正常,但這坊間的消息可是逃不過他的耳,怎麼湊也湊不出宋綽說的那般技勇雙全子弟。

  宋綽搖搖頭,「我話還沒說完,他十五歲那年,老侯爺急病去世之後,他就像是變了個人,無視守孝三年,反倒是窩在銷金窩裡日擲千金,外頭傳言虛虛實實極多,有人說老夫人視他為己出,從不分嫡庶,導致他恃寵而驕,不知分寸,可也有人說,老夫人是故意養廢了他。」

  李叔昂聽著,一臉扒糞般地欲扒出內幕。「這麼說似乎也有理,如果我沒記錯,應三今年該是二十歲了,兩年前出事時,正是十八,也就是說他十五歲時因老侯爺急病而逝,無法參加武舉,而十八歲時又因鬧出人命而離京,那時我記得是由應二上陣,勉強得了名次,補了計議官的缺,後來應二進了神機營,都磨了兩年多了,至今還只是神機營營千總,而應大襲了爵位……大人,這想來裡頭似乎大有文章。」

  真是太教人興奮了,沒想到竟會扒出慶遠侯府的秘辛。

  宋綽接著道:「瀲艷姑娘又說,他曾提及自己遭家人所害,這般聽來,老夫人真是惡意養廢他,讓他不知天高地厚,恣意闖禍,再將他逐出京外,一來他再也搶不得兩位兄長的光采,二來也得不到皇上的厚愛……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是旁人插不了手的。」

  「那倒是,勛貴之家哪……」李叔昂突地頓住,看向瀲艷,脫口道:「這可糟了。」

  「什麼糟了?多聞回京會被押進官府還是怎地?」瀲艷急問著。

  「如果應多聞真是慶遠侯府的庶子,那麼你跟他是註定無緣了。」李叔昂不禁鄰憫起她的處境。

  「為什麼?!」

  「因為你的身分太低,就算應多聞硬是要你進應家的門,你恐怕也只能算是個姬侍,連個妾室都構不到邊。」

  「為什麼?我已經是良籍,我……」

  宋綽接話道:「瀲艷姑娘,哪怕你已從良,但曾經入過妓籍是事實,尋常人家納為妾尚可行,但勛貴子弟是不允許的。應多聞行三,父已逝,家事由長兄主導,應多聞身為勛貴子弟,不能無妻先有妾,就算要納妾,納的也是貴妾,你的身世……說白一點,倘若你為應多聞懷胎生子,生下的孩子只要應大不點頭,孩子就會成為無籍者,不能姓應,往後這孩子不得經商科舉。」

  瀲艷怔愣得說不出話,不知道原來她和應多聞之間的距離竟如此遙遠。

  「如果他強行要與你一塊,他就必須分家,但從此之後,他會遭人非議,不得族人任何扶助,而你最多也只能當個妾,也許你認為這也沒什麼,但你必須知道,他出身勛貴,如今他在照雲樓裡必會遇見熟人,屆時他必定遭受冷嘲熱諷。」宋綽說到最後,忍不住嘆氣了。

  「當年皇上是恁地看好他,認定他定能成為一方大將,就連七王爺也極為賞識他,豈料他竟會走到這一步,實在是令人不勝欷歡。」

  李叔昂見瀲艷面如死灰,隨即又道:「可應多聞說不準真是遭到其兄或嫡母的迫害,因為此由而分家,族人該是會體諒,再者只要我認了瀲艷為義妹,當妾室應該還是可行的。」

  宋綽晩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多了,這些事是應多聞說了算,不是咱們隨口說說便成的。」

  「啐,是你先說的,我不過是附和。」

  瀲艷壓根沒聽清楚他們後來到底又說了什麼,她只知道,她和應多聞已經是天涯海角各一方。  

  瀲艷一夜難眠,坐在梳妝台前由著香兒替她梳髮扎髻。

  昨晚送走宋綽之後,她在通往白荷榭的廊道邊,瞧見了應多聞被人給圍著,她仔細一聽,只聽見他任人訕笑而不還口。

  他們說,他是龜奴,而他,神色不變地任其奚落。

  她不懂,他怎能忍受?他明明是天之驕子,初次見面時,他確實帶著自負的倨傲,可為何之後的轉變如此之大?

  想了一夜,她還是想不通,她唯一確定的是她後悔了,她根本不應該答應李叔昂接管照雲樓,更不應該讓應多聞成為護院,她想起宋綽所言,他本有成為一方大將的能耐,還有御賜的玉勒子,自己怎能將他囚於一隅?

  「小姐,怎麼了,昨兒個聽二爺說,照雲樓光是一夜營收就近五百兩,這不是比小姐預設的金額還高嗎?怎麼卻見小姐壓根不開心?」香兒瞧著她攢眉垂眼好半晌,忍不住開口問了。「春蓮她們可是樂得很,等著月底小姐分紅利呢。」

  小姐培養了八大金釵,由她們細分照雲樓不少的差事,小姐也說了,誰的表現好,除了月餉之外還有紅利,大夥一見客官上門,可真是一股勁地上前爭相招攬,都快要搶紅了眼。

  瀲艷抬眼,撇了撇唇笑,一臉苦澀。「沒事,只是想了一些心煩事。」

  儘管疲憊,她還是招來了她較信任的八大金釵,討論昨晚的狀況,預定檢討方向後,才放她們回去,等著掌燈時分一到,大開照雲樓大門。

  然而,她才到了前院的竹園,便聽見應多聞與人起爭執的聲響,下意識地躲在拱門邊聽——

  「二哥,我說了我不會回去,你就別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你可是我的弟弟,我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為何無故失蹤了兩年,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上哪去,又是為何不回府?」

  應多聞閉了閉眼。「二哥,我沒有失蹤,只是離京走走罷了,如今我覺得回不回府都不重要,我年紀夠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悶不吭聲地離家,你知不知道大哥和母親有多擔心你?」應諒扯著他的衣襟,看著如今已經高上他快要一個頭的弟弟。

  應多聞聞言,不禁失控低笑著,半晌才道:「二哥,你回府時,可以代我跟大哥和母親說,我過得很好,不勞他們擔心。」說完他臉上是遮掩不了的鄙夷和厭惡。

  「你哪裡過得好?你成了青樓的龜奴……你是堂堂慶遠侯府的三爺,怎能做如此下作的差事?我要是早點找著你,今年的武舉殿試,我是一定會拖著你去的,豈容你作踐自己!不過,不打緊,皇上今年加恩科,今日才剛下的旨意,你跟我回府,我舉薦你考恩科。」

  「又是誰在你耳邊嚼舌根?我是青樓的護院,又是誰非得要將我眨得這般低?」應多聞神情不耐地啐道,壓根不在乎什麼武舉什麼恩科。

  「長寧侯府的四公子,他跟我說,你迷上了這兒的花魁,說這兒的花魁艷勝牡丹,一雙勾魂眼會把人的魂都給勾跑……你呀,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要你少上花街柳巷的,瞧瞧你現在被迷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一直被蒙在鼓裡,世事不知的是二哥!」應多聞突然吼道。

  應諒不解地瞅著他。「你倒是說說,我是怎麼個被蒙在鼓裡?」

  「你……」他的唇動了動,終究還是緊抿住,半晌吁了口氣才道:「二哥,別白費心思了,我不會再回慶遠侯府,你不如……就當沒有我這個弟弟,反正我也不過是個庶子,咱們終究是不同的。」

  「你胡說什麼?!你竟敢說出這種沒心沒肺的話!」應諒揪緊他的衣襟,眼看著一拳就要落下,突然聽到——

  「住手!」那嬌嫩如黃鶯出谷的嗓音教他一頓,猛地回頭望去,只見一身艷紅的女子款步輕移而來。

  「二哥,你回去吧,回去!」應多聞見狀,隨即扯著應諒,要將他推出另一道拱門之外。

  「等等!」應諒緊揪著他的衣襟,雙眼緊鎖著那身顯紅,直盯著那張教他魂牽夢縈的臉龐。「……花璃?」

  瀲艷驀地停下腳步,看見應諒的錯愕、應多聞的氣急敗壞。

  「二哥,她不是花璃,你認錯人了。」

  「她明明就是花璃,她……不是應該進了教司坊嗎?」應諒顫著聲問,鬆開了應多聞,難以置信地望著瀲艷。「花璃……」

  瀲艷垂斂長睫,將一切看在眼裡,隨即巧笑抬眼,「奴家瀲艷,是照雲樓的大掌櫃,不知道客官是——」

  「你不是花璃?」

  「客官怕是認錯人了。」瀲艷順著應多聞的話說,將應諒的失落收進眼底。

  「二哥,就跟你說認錯人了,你走吧,我要上工了,你別打擾我。」應多聞拖著失魂落魄的應諒離開。

  瀲艷盯著兩人背影,心想,很好,也許今晚就是跟他攤牌問清楚的好時機。

  瀲艷將照雲樓的後院居所取名為「財窩」,裡頭是三進的格局,她和應多聞分處東西兩廂,向來只要她不主動找他,他是絕不會踏進她的東廂,所以今兒個她就乾脆進他的房等他。

  應多聞一進門,尚未點上燭火,便察覺床上有異,瞇起黑眸瞧去,就見瀲艷躺在他的床上,狀似已經入睡。

  他佇立在床邊,借著月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睡臉,她的髮釵未解,身穿艷紅綾紋繍衫,七彩腰帶纏住不盈一握的腰肢,銀白暗繡羅裙底下是一雙若隱若現的腿……這兩年看著她蛻變,從小丫頭轉變為芳華正盛的小姑娘,尤其在她進京之後,成長得越發嬌艷,多少次他都不敢正眼看她,而在知曉她已成為李叔昂的人後,就算不甘,他也不能再損及她的清白。

  「瀲艷,起來,你不能睡在這兒。」他啞聲喚著。

  只見瀲艷微皺起眉,小臉直往他的枕上蹭著,長腿一抬,露在羅裙之外。

  應多聞隨即背過身,瞪著桌面,半晌才又道:「瀲艷,你不能在這兒睡,趕緊起來。」

  她是李叔昂的人,等同是許人了,三更半夜與其他男人同處一室,要是教人撞見,別說會敗壞她的聲譽,被囚禁處死都是有可能的。

  瀲艷低吟了兩聲,索性轉過身,當沒聽見。

  「瀲艷!」他略回頭,見她轉身又睡,有些氣急敗壞地喊著。

  瀲艷長睫微掀,思索片刻,才假裝清醒故意伸展手腳,懶洋洋地回過身,在他的枕被上蹭了又蹭,朝他笑得恬柔可人。「你回來啦。」

  「快起來。」他低聲說,隨即又別過臉,不敢看她初醒時的憨嬌神情。

  「拉我。」

  「瀲艷?」

  「你不拉我,我就不起來。」耍賴嘛很簡單的,她一下子就上手了。

  應多聞回頭瞪著她。「胡鬧,快起來!」

  瀲艷笑得皮皮地道:「怪了,一個流連花街柳巷,以銷金窩為家的男人,怎會這般遵從禮教?」

  應多聞驀地頓住,幽深的眸直瞪著她。

  瀲艷笑吟吟地道:「有人說,慶遠侯府的三爺少年得志,恃才傲物,所以橫行京城,街頭滋事,甚至娛酒不廢,沉湎淫逸……」

  「夠了!」應多聞怒瞪著她,咬了咬牙,沉聲問:「你來,就是聽說了這些事跟我求證?我可以告訴你,那都是真的,我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嫌棄他吧,厭惡他吧,最好是離他遠遠的,對彼此都好。

  瀲艷垂眼不語。果然,聽別人說和聽他自個兒承認,在她內心是不同的衝擊,哪怕早已是過眼雲煙,但她依舊厭惡。

  換句話說,當初他只對竹音出手,算是客氣了呢……討厭,她沒事想這些折磨自己做什麼,簡直是蠢蛋!

  「既已得到答案,你可以走了。」他退開幾步等她自動離開。

  回到京城後,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總會有人將他過往的不堪告訴她的,他早有準備,所以他不在乎。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一點都不重要,我現在想知道的是,當年你跟我說,你會重傷出現在天香樓後院,是因為遭你的家人所害……他們為什麼要害你?」她試著說得雲淡風輕,想找出事情癥結。

  應多聞攏起濃眉,開始懷疑自己該不該繼續待在她身邊。「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就是嫡母嫡兄假裝疼愛,最終被我識破時撕破臉罷了。」他三言兩語帶過去,說得合情合理。 

  「就因為這樣引發殺機?」理由實在是太薄弱了,如果是因為他撞見了什麼秘密,教嫡母嫡兄痛下殺機,這才合理。

  可她也清楚,應多聞在她面前總是保留太多,十分話只會說三分。

  「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這是許多勛貴世族裡的庶子宿命。」他笑得自嘲。

  看他自嘲笑著,她想安慰他,可他站得好遠,她伸長了手還是構不到他。「所以你不打算回慶遠侯府?」

  「回去找死嗎?」他哼笑著。「你希望我這麼做嗎?」

  「如果你回去只有死路,那就代表事情不像你說的單純,恐怕就連你二哥都不知曉內情,而你也不打算讓他知道,代表這事與他有所牽連,又或者是你不想讓他知道真相的難堪。」

  應多聞惱怒地瞪著窗外,他忘了她有多聰穎,蛛絲馬跡就能讓她把事兜成一個圓,想瞞她,真的很難。

  瞧他悶不吭聲的,瀲艷也沒打算窮追猛打,話鋒一轉,問:「多聞,你打算一輩子都待在照雲樓嗎?」

  應多聞微愣,斜睨住她。「你希望我離開?」他倒沒想過她會開口趕他走,他知道她需要他,哪怕她已委身他人,但她依舊需要他。

  「當然不,可你不覺得你一身武藝糟蹋在照雲樓,很可惜嗎?」瞧他終於肯正眼看自己,她懶懶地坐起身道:「多聞,如果我是你,我是不可能就這樣悶不吭聲地任由人欺壓的,我一定會讓自己功成名就,將那些看輕我的人都踩在腳下,不過可惜的是女子不能參加科舉,但你可以,你可以考恩科。」

  「你要我考取功名?」

  「沒錯,人人都說應多聞是個武學奇才,就連皇上都賞識,我要你去考個武狀元,對你來說應該是易如反掌才是。」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註定那般遙遠,那麼再遙遠一點也無所謂了。

  只要他好,只要旁人別再看輕他,訕笑他,就算要她將他推到天涯海角,她都會做。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照雲樓的護院是你一手調教的,能差到哪去?倒是你,好好給我閉關讀書,我醜話說在先,沒拿個武狀元,往後你就別見我了。」瀲艷起身,玩笑似地戳著他的胸膛。

  應多聞一把握住她使壞的小手,眉頭微皺,啞聲道:「瀲艷,你要記住,你已經是李二爺的人,你和男子之間不該再有如此輕佻的舉措,會壞了己身清譽,旁人瞧見了會大作文章,陷你於不義的。」

  瀲艷呆住,思緒快速地運轉,試探性地問:「你怎會知道我……」

  應多聞苦澀地揚笑,鬆開了她的手。「我很早前就知道了。」所以不敢再親近她,就怕她落得無德淫亂之名。

  瀲艷抬眼,笑得比他還苦澀。原來,他的疏離來自於他的誤解……也好,這樣也好,讓他誤解總好過日後他傻得為她付出代價。

  「夜深了,回去吧。」應多聞別開眼,像是想到什麼,又道:「這時候我不便送你回房,我去將香兒喚來吧。」

  「嗯。」瀲艷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一走,她便靜靜地坐在椅上,在聽見腳步聲接近時,快速地抹去頰邊淚水,吸了吸鼻子,瞧也沒瞧他一眼便跟著香兒回房。

  應多聞獨自進房,坐在方才她躺過的床上,床褥間彷彿還有她殘留的溫度和氣息,他輕撫著床褥,將臉埋進枕裡,緊緊地閉上眼,要自己克制絕對不能損害她的清譽,可是天曉得他有多想擁她入懷。

  這天地間,他只想要一個她,如果求不得,其餘的,他也不要了。

  幾天之後,瀲艷請李叔昂將宋綽給找來。李叔昂問清楚理由後,二話不說,當晚使盡手段就把宋綽給請進了照雲樓。

  「見過宋大人,當日宋大人出手相救,至今未致意,還請宋大人見諒。」應多聞上前一步施禮。

  宋綽直盯著他,不禁道:「還真是你呀,當年我在宮中見過你一回,想不到竟會順手救了你,這也算是天意了。是說,你真的要考恩科,想由我舉薦你?」

  「是。」

  「舉薦一般是只要在朝為官的族人就能舉薦,你找到我這兒……也不是不行,不過我有個更好的人選。」宋綽話落,瀲艷和李叔昂不由地直盯著他瞧。「我找七王爺給你舉薦,這麼一來只要你拿了武狀元,就能多得七王爺為助力。」

  畢竟他是個言官,舉薦是可以,但沒什麼助力,不過是幫他報個名罷了,可武將在朝中最重要的是人脈,他既已捨棄了族人相助,自然是得要找個靠山。

  「七王爺……」應多聞低喃著。「他肯嗎?」

  他依稀記得七王爺秦文略對他多有青睞,可惜他不知好歹,常在街頭鬧事,想必七王爺該是對他極為灰心失望才是。

  「這事就交給我。」宋綽只差沒拍胸脯保證,想了下,他又道:「既然你要考恩科,繼續待在照雲樓裡恐有不妥——」

  「這事交給我,我在三條街外有一幢小宅院,雖說格局不大,但也有三進,裡頭有著灑掃管理的下人和管事,你儘管搬進去住,什麼吃喝用度的都不是問題。」李叔昂截了宋綽的話,腦袋裡的算盤打得特別響亮。

  嘿,應多聞要真拿下武狀元,他也算是他的恩人了,往後有個什麼的,找他來鐵定沒問題。

  宋綽橫眼瞪著他,惱他竟跟他搶人!

  「不成。」應多聞沉聲道。

  「為何不成?」李叔昂詫道,通常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對他道謝再三,順便施禮作揖的嗎?

  「已蒙二爺相救,沒有再受二爺相助的道理。」

  「誰說是二爺相助?那全是我跟二爺租的,你往後得要還給我的。」瀲艷知曉他的心思,採用了最委婉的說法。

  應多聞未抬眼,像在思索什麼,又聽她道:「你要是能功成名就,也算是給我跟二爺掙了面子,現在資助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也無須客氣,儘管靜心讀書,專心應考才是。」

  抬眼,見她挽著李叔昂的手臂,他眸色一沉,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住。

  李叔昂見情勢不對,想要拉開瀲艷的手,豈料她卻像條蛇般地捲著他不放,只好趕忙解釋,「對了,多聞,我有件事要跟你解釋,其實我跟瀲艷……」

  瀲艷伸手往他背後連拍幾下,頓時教他將接下來的話都噎在喉頭上。「二爺打算給我名份了,你就不用再擔心我了,二爺會待我很好的。」

  就讓他誤會吧,這樣對彼此最好。

  她是這般打算的,卻沒瞧見身後的宋綽臉色黑了大半,李叔昂更是嚇得面無血色。



【第十章】   得知真實身分

  「既是如此,我就收下二位的美意,多謝。」應多聞低啞地說著。「既然我要離開照雲樓了,有些事要跟護院交代,先告退。」

  他無法再忍受看見她挽著其他男人,而最好的作法就是他離開。

  待應多聞一走,李叔昂隨即跳了起來,一把扯開瀲艷的手。「你你你你你你給我說清楚!我待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陷害我?你有沒有瞧見他剛剛是用什麼眼神看我的?!」天啊,等到應多聞拿到武狀元,他頭一個肯定就來砍他!

  「二爺何必這般小氣,不過是拉著你作場戲,犯得著這般激動?」瀲艷呿了聲,回頭替宋綽斟了杯茶。

  「難不成你是故意要讓應多聞誤解你已是李叔昂的人?」宋綽脫口問。

  「既然無緣相伴,就不要互扯後腿,他有他的前程,我無心絆著他。」瀲艷笑了笑,舉杯敬他。「今日多謝大人,瀲艷謹記在心。」

  宋綽內心五味雜陳地瞅著她,像她這般知進退的姑娘竟是出身青樓,實在是太可惜也太糟蹋了。

  「喂,你無心絆著他,你也不能害我,我明明有機會跟他解釋的!」他可不想哪天走在路上,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二爺,你千萬別跟他解釋,否則你會像剛剛一樣永遠也無法開口說話。」瀲艷笑咪咪地威脅著。

  李叔昂抽了口氣。「想不到你竟也留了一手,學的是什麼邪門功夫,你怎能這樣對我?我是你的恩人,你的恩人!」這年頭是不是都不能行善了?

  「哪是什麼邪門功夫,不就是穴術罷了。」把她說得像是妖女一樣。

  「穴術?」宋綽詫問著。「你怎麼可能學得這門技藝?」

  瀲艷聳了聳肩,將失去記憶的事說過一遍。「許是我以往習得的吧。」肯定是如此,要不她怎麼會呢。 

  「既是如此,當初你要離開天香樓時,就應該跟鴇娘問清楚才是,她既是買下你的人,豈會不知道你的出身?難道你壓根不想去尋你的親人?」只要在朝為官的人都曉得穴術是宮中不外傳的武術之一,她一個青樓女子怎可能知道這事,甚至還學會了,這簡直是太教人不敢相信了。

  「對喔,我怎會沒想到。」她喃喃說著,暗罵當初自己全部心思都放在應多聞身上,哪裡會記得其他,不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天多聞的二哥來找,見到我時,突然喊我花璃,又說我應該是在教司坊裡,怎會在這裡。」

  此話一出,李叔昂不禁和宋綽對看了一眼,難得默契一致地轉眼盯著瀲艷。

  「……我哪兒說錯了嗎?可多聞也說過我長得像故人,說不準是錯認了。」雖然她覺得應該不是錯認,但她也無法證明什麼,畢竟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說你是兩年前被賣進天香樓……那時我在掏金城,京裡的事不怎麼清楚,但都察院裡應該有備案可查。」宋綽暗暗決定明兒個進宮就先查當年京裡有哪戶勛貴大臣被抄家流放。

  「大人查這個做什麼?」瀲艷不解的問。

  李叔昂哭喪著臉道:「瀲艷,教司坊是尋常姑娘進不去的,必定是勛貴或重臣的女眷,因犯罪而被抄家,男人流放,女人則進教司坊。」完了,他大把銀兩買來的,恐怕不是福星而是災星呀。

  他那白花花的銀兩,是不是要一去不復返了?

  瀲艷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轉,正色問:「所以,如果我真的是花璃,我會被問罪,押進教司坊嗎?教司坊又是什麼地方?」

  見李叔昂一副深受打擊樣,宋綽只好接著解答。「教司坊是戶部所設,進了教司坊的女子就等同是官奴,可由上頭分送給官員為奴為妾,當然臣子之間也可以互相轉送。一旦你真是被問罪的貴族千金,你是不能待在照雲樓,依律必須將你送進教司坊。」

  宋綽說到最後都不禁痛心了,只希望一切並非屬實。

  瀲艷一雙勾魂眼眨也不眨,細忖著,這般聽來教司坊和青樓似乎也沒什麼兩樣,但多了一條罪名……她突然想起應多聞曾說過,她既已忘了往事就別再想起,所以或許她真的就是他二哥所喚的花璃吧。

  「送什麼送!她沒了記憶,有誰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人家不過是錯認故人而已,你想得那麼認真做什麼?」李叔昂由悲轉怒,起身捍衛著瀲艷。「瀲艷是我的大掌櫃,我的大帳房,我可不會允許你把她送進教司坊的!」這棵搖錢樹他都還沒搖夠,哪能讓她被連根拔走。

  「你是腦袋殘了,八字都沒一撇,你也能想那麼遠。」宋綽毫不客氣地啐了聲。

  「還不是你說得很像一回事,我自然就當真了!」

  「我懶得跟你說了。」宋綽啜著茶,掏著耳朵懶得聽他鬼叫。

  「我跟你說,別查了,不準查,你要是膽敢將瀲艷押進教司坊,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李叔昂怒紅著眼,像是要將宋綽拆吃入腹。

  「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二品的右都御史!」什麼態度,給他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沒個規矩了。

  「我管你幾品,反正就是不准你這麼做!」

  「你!」宋綽氣炸了,只能灌著茶水消火。

  瀲艷托著腮,聽著兩人逗嘴,莫名地想笑。

  唉,她這是什麼命啊,原以為當個花娘就已經很糟了,誰知道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這事再往裡頭查,是不是真要糟到底了?

  過兩日,應多聞搬進了三條街外的宅子,宋綽差人送了不少武策,也捎來消息,說是七王爺願意替他舉薦。

  瀲艷未替他送行,只是站在財窩的三樓亭台上看著他離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叔昂走到她身旁低聲道:「宋大人說,兩年前盛昌伯掌鹽道,卻利用鹽道中飽私囊,經彈劾,在盛昌伯府名下的一處莊子尋到官銀,於是盛昌伯被押進大理寺,沒多久病死獄中,其妻懸樑自盡,留下一孤女花璃,不知去向。」

  瀲艷神色不變,彷彿早已預見這結果。

  李叔昂瞧她沒啥反應,徑自說著,「聽說花璃與應諒有婚約,待花璃及笄便要迎進慶遠侯府,照年歲算了算,要是當年沒有盛昌伯府的貪污一案,今年正是花璃的出閣時候。」

  瀲艷看了他一眼,想起應多聞他二哥的反應,還有初次見到應多聞時……原來,他確實沒騙她,他跟她不熟,只是知曉她這個人,基於她曾是他二哥的未婚妻,所以對她伸出了援手。

  「不過,沒人能證實你的身分,我差人去查了,天香樓的鴇娘已經死了,除非曾有花璃的姊妹淘或者是見過花璃的長輩出面,否則絕不會有人識得你的。」話落,覺得不太妥,他又補上一句。「應諒無法確認你的身分,哪怕他真確認了,以他的為人也不會押你進教司坊。」

  「二爺不怕我給你惹麻煩?」瀲艷笑問著。

  「怕。」李叔昂毫不客氣地道:「但我更怕少了一隻臂膀,所以我擋,只要是我能顧及得上的,我全都擋了,大不了,我把你發派到掏金城去,在那兒總不會有人識得你吧。」

  要知道,要找個像她這樣聰穎又會弄什麼試算表、幫他抓帳冊弊病的高手,絕無第二人了,只要還能留住,他會盡全力留,大不了將她藏遠一點。

  「二爺,我感動得快哭了。」

  李叔昂沒好氣地睨她一眼。「別哭,我沒帶手巾。」

  瀲艷隨即笑嘻嘻地挽著他的手。「把肩膀借我一下就好。」

  「你你你你你你你別抓著我!別教人誤會我,我不納妾的!你……啊,放手!要不你也先去換上小公子裝,否則你別挽著我!」李叔昂又叫又跳,卻又不敢大力地甩開她的手,只能哭喪著臉任由她把臉靠在他肩膀上。

  李叔昂嘆著氣,感覺肩頭的濕意正在蔓延,只能無奈地眺向遠方,心想,皇上加恩科是因為西北戰事不穩,這事還是先別告訴她好了。

*             *             *

  應多聞住進宅子裡,白天勤練著過去武師傅傳承的武藝,夜裡苦讀武策,他專心一致,心無旁騖,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張愛笑的俏顏。

  一個月後的恩科,殿前試的武舉並不算多,而考核的項目也比照以往,對應多聞而言壓根不難。

  毫無懸念的,在最後一試的馬射三十五步,他九中九,讓全場響起了歡呼聲,才剛下馬,就見七王爺秦文略朝自己走來,他隨即上前一步施禮。

  「見過七王爺。」

  「你這小子,這兩年是跑哪去了,完全沒有你的消息。」秦文略一見他便朝他的肩頭一拍。

  「離開京城稍作磨練。」應多聞選了最中庸的說法。

  「磨練得好,總算是像樣了,一會到本王那兒坐坐,咱們來聊聊該將你分派到哪較妥。」

  「可是……」

  「放心吧,今年的執考官是本王,本王已圈點你為武狀元,紅榜會送到七王爺府。」秦文略說著,徑自往前走,應多聞無奈只能跟在他身後,餘光瞥見應諒在場邊替自己開心著,他莫名的心更沉了。

  甩了甩頭,他跟著秦王略進了七王爺府,再次嘗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酩酊大醉。

  原來,醉了是這種感覺,可以教他將所有的愛恨情仇全都丟到一旁不管。

  可是,哪怕是在醉夢中,他依舊會瞧見那張愛笑的俏顏,對著他耍賴撒潑,對著他噓寒問暖……好想她,真的好想她,哪怕她已成了旁人的妾,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思念是恁的清晰,如鋒利的劍殘忍地往心裡剮。

  慶幸的是,放榜後,他進了秦文略執掌的五軍營,賜官為五軍營百總,負責訓練營兵和汛地交流。

  每每汛地移防後,都教他忙得沾床便睡,只是這日身體疲累到了極點,意識卻異常清醒,拖著沉重的身軀,他夜入照雲樓,避開護院,直朝財窩而去。財窩不見燈火,他躍上了圍牆,卻見她在圍牆外的那座園子裡,挽著李叔昂嬉鬧,將李叔昂逗得又氣又笑。

  他靜立在一角望著,痴痴地看著她的笑顏,明知道她的笑不是給自己的,他卻還是移不開眼,直到近三更,他倆關上了房門,他還是傻傻地佇立到天亮,才拖著僵硬的雙腿離開。

  他告訴自己不該再去,多看一次都是心傷,可偏他卻像是犯了病,不傷一回,心裡就是不痛快。 

  「你這小子沉著臉做什麼?」秦文略用力地往他的肩頭一拍。

  應多聞緩緩抬眼,起身施禮。「王爺。」

  「用膳時不用膳,你在發什麼愣?」秦文略拉過椅子坐在他面前,看著他壓根沒動的膳食。

  「沒什麼食慾。」

  「軍伙差嗎?」他看起來菜色還可以啊。在五軍營裡,吃穿用度都簡單,要是移汛時,能啃的只有乾糧,睡的是大地。

  「不差,是下官的問題。」

  「說來聽聽。」

  應多聞用筷子撥著飯菜,瞅著秦文略的笑臉,轉移話題道:「王爺近來春風得意。」

  「本王春風得意成了你的問題不成?」秦文略笑啐了聲。

  「有好事?」

  秦文略笑瞇了眼。「本王的侍妾有喜了。」

  「可是,王爺正妃未迎,這……」

  「迂腐,何時你也和那些禮部的老學究同出一氣了?」

  「也是,自個兒挑選的才是真正喜愛的。」他知道王爺已經迎了兩名側妃,但唯有那名侍妾才是他心尖上的寶。「恭喜王爺了。」

  秦文略聽出了他的話意,笑問:「怎了,你有喜歡的姑娘了?」

  應多聞不禁苦笑。「她已是別人的妾。」

  秦文略揚起濃眉,想了下,道:「秋狩後,本王請你喝酒,大醉一場。」

  「多謝王爺。」應多聞輕笑著,目光落在秦文略在桌上輕點的指,不禁脫口問:「王爺,宮中穴術會外傳嗎?」

  「好端端的怎會問起這個?」

  「隨口問問罷了,以往我爹曾請了宮中軍頭當我的武師傅,曾聽武師傅提起過,那時想學,可武師傅說穴術只傳皇族。」

  「你的武師傅說的沒錯,穴術不外傳,唯有皇族代代相傳,但能學會的皇族也不多,好比本王幾個兄弟裡,就只有本王學得起學得精。」

  「有可能傳給公主嗎?」

  秦文略不禁失笑。「此門武學怎會傳給女子?」

  「說的也是。」所以……瀲艷的穴術到底是上哪學的?

  正忖著,秦文略突地伸手連拍他左手臂數下,驀地朝他腋下一點,他的左手瞬間酸麻無力,癱在桌面上,他傻了眼,費儘力氣還是動彈不得。

  等秦文略又朝同一處點了下,氣流瞬時逆沖而上,整個左手臂氣血通暢得不可思議。

  「聽說穴術不只是門武技,也是門醫術,可惜傳至宮中後,只學武技不曉醫術,但通常如此點過再解,氣血通暢,運行自如,對武藝也是有所幫助。」秦文略瞧他一臉不可思議,不禁低聲笑著。「不過,本王是不會教你的,除非哪天你成了本王的女婿,本王再考慮考慮。」

  應多聞不禁失笑。王爺女婿……別說年歲差距,他根本是無福消受。

*             *             *

  照雲樓一間典雅的上房裡,瀲艷婷裊起身,朝戶部尚書福了福身便轉身離開,撩起裙擺直往外而去,一見香兒,便問:「二爺呢?」

  「我剛才瞧他和三爺往柳園去了,小姐要找二爺?」

  瀲艷點了點頭,拐了個方向,直朝柳園而去。照雲樓本就是座豪奢大宅,宅子裡林園造景就有十幾處,李叔昂偏愛柳園,只因柳園和她的財窩只相隔一道圍牆,他找她聊帳本較近,所以他乾脆把帳房設在柳園。

  一進柳園的帳房,果真瞧見李叔昂和李若凡正看著牙行的帳本。

  「二爺、三爺。」

  「怎麼來了?」李叔昂托著腮問著。

  「我聽戶部的人說,西北要增援,是真的嗎?」瀲艷快步走到案邊,急得連聲問:「聽說皇上屬意讓七王爺帶兵,是真的嗎?」

  李叔昂撓了撓鼻子,硬著頭皮道:「是這樣子沒錯,約莫會是在下月初出發吧,如今押糧官已經先押軍需前往,七王爺會彙集各衛所和五軍營的兵馬,前往西北支援。」

  「多聞是五軍營百總,他也會去嗎?」雖說自從他拿下武狀元之後,他就再也不曾踏進照雲樓,但關於他的消息,總有二爺替她打探。

  「當然,他是七王爺的副將,當然得去,而且應該是前鋒。」李若凡面無表情地道,招致李叔昂的一記白眼。

  李叔昂趕忙安撫她,「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你不要擔心,畢竟只是支援,上不上戰場也不知道,再者西北是三爺的親大哥鎮守著,該是不成問題。」

  「他要是沒事的話,會連發八百加急的軍情報?!」李若凡惱聲反駁道。「我大哥那個人死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已經迫在眉睫,他不會一再回報,而京城距離西北有兩千里遠,軍情報送回京中,日夜不休再快也要七八天,前兩天到的軍情報已稟明西北大鎮失守,那裡是東秦與西戎的交界關口,一旦失守會是什麼樣子,還需要我說嗎?」

  瀲艷聽得臉色慘白。上個月秋狩,二王爺遭箭傷,皇上嚴查,負責戒備的五軍營就挨了罰,如今確認西北有戰事……他要是前去,又是前鋒軍……他還有機會回京嗎?

  東秦王朝看似繁華,實則國情危亂,皇子鬩牆的戲碼已經浮出檯面,二王爺中箭落馬,就怕下一個炮口是對準了七王爺,可偏偏多聞是跟在七王爺身邊!

  「你就非得這般唯恐天下不亂嗎,李若凡!」李叔昂不爽地罵道。知不知道他很於心不忍,他已經夠心疼瀲艷的處境,若凡偏是每句話都要往她的心窩刺。

  李若凡瞪著他,還沒開口,瀲艷已經鎮定下來,腦筋動得很快的出聲緩頰,「兩位爺別惱了,聽我說,咱們現在得想想法子才好。」見兩人靜了下來,她才又道:「二王爺上個月中箭落馬,可見這場奪位之戰已經吹響號角,如今皇上要七王爺前往西北支援,那麼除去七王爺必定是眾皇子的一致目的,所以咱們要想的是……補足所有軍需。」

  瀲艷話落,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李叔昂更是錯愕得快掉了下巴。「你……怎會有如此想法?」

  「二爺,上個月二王爺秋狩受傷就已經透出不尋常,尤其皇上差人徹查至今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瀲艷神色嚴肅地道:「二王爺是皇后所出,最可能的儲君人選,豈可能一點動靜皆無?後來聽說去年二王爺經手鹽道遭底下的人收賄牽連,惹得皇上不悅,若我是二王爺,假藉中箭落馬引來皇上注意關愛,再影射他人痛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這下子,連李若凡都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大膽的假設。

  「京城裡的皇子,沒有建樹的八王爺和九皇子就不說了,而皇后所出的二王爺,嬣貴妃所出的四王爺,這兩位王爺的身分最尊貴,可在坊間卻沒什麼聲望,反倒是德妃所出的六王爺領有賢名,而淑妃所出的七王爺更在兩年前前往北卑城平定了部落戰亂,掌了五軍營,如今七王爺無疑成為箭靶,因為他掌了兵權,他領有戰功還求過恩典,必定成為其他皇子的眼中釘。

  「所以此行前往西北支援,如果我是其他皇子,我會讓他回不了京,而最容易的做法便是讓他斷糧無援,絲毫不需費一兵一卒,因此即使已有押糧官押糧前去,我認為咱們還是得想辦法讓七王爺注意糧馬一事。」

  照雲樓雖說開張的時間不長,但上門的全都是達官貴人、王公貴族,對於朝堂上甚至是坊間的小道消息,她可聽多了且仔細記於心上,因為她必須注意著朝中的動向,確定慶遠侯府的動靜是否會與奪位之爭有關連,舉凡只要可能影響應多聞的,她全都不放過。

  李家這對表兄弟聽到下巴都快掉了,不敢相信她一個女流之輩光是待在照雲樓裡,就能將朝中奪位之爭看得如此詳細,甚至分析得鞭辟入裡。

  半晌,李叔昂才回過神,指了指案上的帳本。「你三爺也正在擔心這一點,所以他想從牙行裡想辦法調些可以運用的軍需。」李叔昂捧著發痛的頭。「可咱們無法得知究竟還欠缺了什麼。」

  「當然是糧馬軍械。」李若凡和瀲艷不約而同地開口。

  李叔昂瞪去,「當然是糧馬軍械,可問題是咱們無法將糧馬軍械送往西北,你們要知道,戰亂之際,馬匹就是管製品,牙行不能插手買賣,軍械就根本不用說了。」說那什麼蠢話,他會不知道嗎?「我說的是,咱們能使得上力的,有法子運送的。」

  李若凡沉吟了下,「那就只剩下衣著和口糧,快入冬了,總不能讓邊防兵將吃不飽穿不暖吧。」 

        「若是如此,那就得從其他府城縣鎮著手,要是在京城裡透露出風聲,恐怕會引起關注。」瀲艷隨即接了口,垂睫思索了會便問:「二爺,三爺,一般像這種補給增援,都是由朝中哪個部門打理的?」

  「一般是戶部,但偶爾皇上會指派勛貴子弟處理。」

  「所以上房裡的那些戶部官員全都不是好東西……」她狀似喃喃自語,抬眼時,眸色冷厲。「二爺和三爺不覺得應該給他們一點教訓嗎?」

  她是不知道戶部到底是擁了哪一派,但他們與其他皇子狼狽為奸,有了第一步,肯定還有第二步。

  「瀲艷,他們是官,咱們哪有法子治他們?」李叔昂被她冷冷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

  「民不與官鬥,咱們當然不能和他們正面對決,不過設下停損點,是買賣交易的基本觀念。」

  「……瀲艷,你有時說的話,我真的不太懂。」李叔昂真的很懊惱,不願被人鄙夷,顯得自己太愚蠢,可問題是他真的聽不懂。

  「二爺,我的意思是說,我相信這場戰役一定會贏,所以咱們就算找不到他們故意短缺軍糧的證據,也可以巧立一些罪名,待哪天皇上欲查軍糧問題時,哪怕查不到,也要讓他們使不了亂,再從背後狠狠地捅他們一刀。」

  「好比說怎麼做?」李叔昂問得小心翼翼。

  「好比請他們進四季坊,供他們豪賭一場,我再從中得到戶部幾人的簽名,假造成四季坊的借條,二爺認為如何呢?」瀲艷笑咪咪地道。「戶部經手的是銀兩,幾張借條難道皇上不會起疑?要不咱們也可以看準時機直接交給宋大人。」

  李叔昂暗暗吸了口氣,怎麼也沒想到坑人還有這一招,好陰險、好卑鄙……好棒!「就這麼著!」毫不猶豫的,他一口答應。「不過先說好,我對你很好喔,你千萬別把這些什麼招數的用在我身上。」

  「二爺待我這般好,我怎會對付二爺?除非二爺傷了多聞。」瀲艷笑瞇眼道。

  「我怎會?」

  「既然給了二爺好主意,不知道二爺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幫你把應多聞找來?」

  瀲艷點著頭。「正是,請幫我將他找來,務必在他出征之前。」她想見他,不管怎樣,非見不可。

  其實,不該再見的,可是他將要去的是戰場,那是活生生的戰場,她想要好好地看看他,看看他就好。

  眼看著朝廷增援的消息已經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傳遍,五軍營開始彙整名單,明日就要點兵授令,卻還是不見應多聞到來,於是瀲艷撂了狠話。

  「二爺,煩請你差人跟應多聞說一聲,今日戌時之前,他要是不到,我會想盡法子夜闖五軍營。」他最看重的是她的聲譽了,所以她再跟他賭一把,他要是真不肯來,她會直接殺去五軍營。

  李叔昂摸摸鼻子,找了燕回傳話。

  晌午之前,燕回就捎來應多聞的口信,說今日拔營整頓,最快只能趕在亥時。

  瀲艷垂著眼,思索著話中可信度有多少。「二爺,照雲樓距離五軍營有多遠?明日點兵授令又是在何處?」

  「五軍營是在京城東北,方巧是咱們的對角點上,馬車半個時辰就到得了,可問題是百總領兵操演通常都在北屯,從這兒到北屯約莫兩個時辰,明兒個點兵應該是在泰宣門,約莫兩刻鐘就能到,不過似乎是寅正點兵。」李叔昂幾乎是知無不答了,就只為讓她寬心。

  瀲艷輕點著頭,又道:「可以將燕大哥借給我嗎?要是多聞沒來,我想請他帶我過去。」

  「你認為他不會來?」

  「……我不知道。」她沒有把握,很多事情都可以經過精細的計算和推斷,但是她算不了他的心。

  掌燈之後,她就在財窩擺了一桌餞別宴席,她獨自一人坐在房內等候。她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她只知道非常難熬,只能看著桌上的燭淚滑落,直到燭心火光快要熄滅,門外突地傳來敲門聲。

  「抱歉,來遲了。」

  她驀地一頓,僅一瞬間,雙眼便酸澀得蓄滿淚水。

  到底有多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久到她已經忘了他的聲音,可當他一開口,她便知道是他。

  她移動著僵硬的身子開了門,就見他一身天青藍錦袍,腰束革帶,腰似乎又更瘦了些,抬眼就見他也正看著自己,黑眸深邃熠亮。

  「……黑了,也瘦了。」半晌,她才強迫自己勾唇笑著。

  「操兵演練,吃緊了點。」

  「進來吧,我擺了一桌菜給你餞別。」她伸手要拉他,他卻負手在後。

  「不了,寅正要點兵,我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你有話想跟我說,就在這兒說吧。」應多聞說著,看向門邊上,沒瞧見香兒,也不見其他丫鬟,他乾脆停在門前,怎麼也無法再踏進一步。

  「進來再說,財窩這裡沒半個人,你不用擔心壞我清譽,更何況我哪有什麼清譽給人壞著呢?」她自嘲的哼笑著。

  「別這麼說。」應多聞微皺起眉,瞧她眼下浮現黑影,臉頰削瘦了,衣衫鬆了……李叔昂不是待她極好嗎?他不過是這兩個多月無暇前來,怎麼就見她痩了。

  「還是瀲艷身分卑微,已沒有資格和大人同坐一席?」

  「你在胡扯什麼?」他低斥著。

  「那為何不願進來?我只是想見你,你怎麼就不肯成全我?」好吧,是她任性,是她趕他走,要他去試武舉恩科也狠心沒送行,如今又強求相見,確實是她自私,可是她人生難得任性幾次,寬待她一次都不成嗎?

  應多聞直視著她半晌,抿緊了唇,踏進了她的房。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08:41 PM 編輯

【第十一章 】  悔教郎君考狀元

  房內小桌上,擺滿了各色佳肴和一壺茶,兩人相對而坐,應多聞吃著菜,說起近來發生的大小事。

  「七王爺待我極好,對我頗為看重,這次支援西北也任命我為副將,只是不知道怎地,他近來有些古怪,不言不語不笑,像是變了個人。」應多聞說著,目光直落在碗裡,聽不到瀲艷的應答,微抬眼,就見她菜色未動,只是不住地盯著自己。

  她的目光依舊那般赤裸,噙滿思念,教他唇角動了動,半晌才問:「李二爺待你好嗎?」

  「嗯。」她輕點著頭。

  「那就好。」他撥了撥碗裡的菜色,一點食慾皆無,突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瀲艷像是猛地驚醒,起身道:「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應多聞見她開了房裡的紫檀櫃,從裡頭取出一個包袱,她擱在圓桌上攤開,取出一件玄色繡銀邊的錦袍。

  「這袍子是我給你做的,可是是之前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脫下衣衫,我給你換上試穿。」他考恩科之前就做好的袍子,一直沒機會交給他,也認為不該給他,那像是給了他盼頭,可是她現在就是想給,就盼穿著她手縫袍子的他,可以平安歸來。

  「不妥。」他啞聲說著。

  「哪來的不妥?新做的袍子不試穿,怎知道合不合適?」

  「可是……已經子末了,我必須趕緊回去了,再者,你……不該為我做衣衫。」

  瀲艷直瞪著他,突地笑嘆了聲。「也是,大人已有功名,怎能收花娘的贈物?就算要衣衫,大人改日成親後,也有夫人為大人縫製,是我臉皮太厚了,讓大人為難,我深感愧疚。」

  「你在胡說什麼。」應多聞皺擰著眉頭。

  「不是嗎?你是瞧輕我了吧,打進門到現在,你喚過我的名字嗎,你正眼看我了嗎?」

  他一直低著頭,顧左右而言他,她只能抓緊時間多看他幾眼。

  「瀲艷……」

  她眸底蓄著淚。「既然你肯喚我的名,就讓我為你更衣,讓我瞧瞧合不合適。」

  應多聞握了握拳,卻沒再多說什麼。

  瀲艷強忍住眸底的淚,動手開始解著他袍子的繫繩,卻見裡頭連中衣都沒穿上,露出他刀鑿似的體魄,她讓他微彎下腰,替他穿上了親手製的袍子,卻見袍子寬大了些。「……我沒做過衣衫,還是香兒教我的呢,結果……還是沒做好。」

  「是我瘦了。」他啞聲喃道,見她抓著襟口,他不禁道:「急著出門,沐浴後連中衣也沒穿上,你鬆開吧,我自個兒繫。」

  「傷痕……」她低喃著,看著他胸膛上的刀痕,再拉開衣袍,瞧見當年他為救她而被傷的疤痕。「你身上都是傷痕,」她突然緊皺著眉頭,噙著哭音喊道:「我為什麼要你去考武狀元?早知如此,我絕不讓你去!」 

  以為讓他考取功名,可以不再遭人訕笑,可誰知道西北竟有戰事,朝中還有一群混蛋等著扯後腿,這一戰到底要怎麼打?

  她把臉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渾身一震,想將她拉開,卻感覺她的淚就熨燙在他的心口上。

  應多聞張了張嘴,低啞道:「我會回來。」

  「多聞,有很多人要扯後腿,我看著心急卻無計可施……」她抬眼,斗大的淚水不斷地滑落。

  「我會回來,我一定會回來。」京城還有個她,他心裡還有牽掛,無論如何,用爬的他也會爬回京城。

  「你一定要回來……」她哭得抽抽噎噎,像個孩子似的,已經沒了主張。

  「我會、我會,我會為你回來,別哭了……別哭了……」他輕捧著她的臉,不住地撫去她的淚,卻怎麼也擦不乾。

  「多聞……」她止不住淚,小臉不住地蹭著他滿是粗繭的手。

  他不知道她有多恐懼,只因這一場戰役彷彿是為了致七王爺於死的一戰,凡是七王爺身邊的人都會受牽累的,她怕他回不來,她怕再也見不到他,突然覺得自以為是替他安排的出路,全都可笑至極。

  應多聞直瞅著她,情難自禁地俯身輕吻著她的唇。

  她瞠圓了水眸,而他只是輕點了下,便粗啞喃著,「抱歉,我……」

  瀲艷一把勾住他的頸項,吻上他的唇,封住他的道歉。

  就那一瞬間,他的理智消逝了,雙手環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隨即將她帶上了床。

  他張口勾纏著她的唇舌,快手褪去她的襦衫,伸手滑進抹胸底下,攫住她飽滿的酥胸,含住微微顫動的粉色蓓蕾,雙手順著柔美的腰線往下,扯掉了她的長裙,長指滑入了腿間的秘境,她沒有抗拒,只是微微顫抖著。

  有多少次,他是恁地想要佔有她,懷抱著骯髒的念頭守在她的身邊。見她從一個小丫頭含苞待放,笑臉狡獪聰穎,恍若一切都無憂無慮,只要待在她的身邊,將來的一切都無所畏而現在的她,芳華正盛,豐姿冶艷,美得教他不敢直視,哪怕多看一眼,都會教他起心動念。

  她從來就沒有罵錯,他就是髒,和那些覬覦她的男人沒兩樣,可如今她卻願意接納這樣的他。

  身下的她,髮亂釵倒,雪白的胴體有著他吮吻過的痕跡,她羞澀地半掩著臉,對他張開了身子,沒有一絲抗拒。

  他再也無法從容,沒有一絲猶豫,迫不及待地想進入那秘境之中,但,那異常緊窒的花徑將他圈束得死緊,身下的她渾身緊繃,咬著牙沒有尖喊出口。

  「瀲艷,你……」他大手輕撫著她的臉。「你還是處子?」

  瀲艷痛瞇著眼,沒有回答,只是吻著他的手,雙手勾住他的頸項,將他緊緊環抱住,讓他更加地深入自己,這次她不由地痛吟出聲。

  應多聞悶哼了聲,強遏住深入的渴望,緊摟著柔軟玉白的身子,埋在她纖柔的頸邊不斷地調勻氣息,可身下的人卻不安份地動著,他不由將她摟得更緊,在她耳邊咬牙道:「別煽動我。」

  「……你這樣,我也是疼啊……」她嗓音沙啞地輕嗔,依舊不安份。

  她可以感覺他就在體內隱隱顫著,烙鐵般的熱度燙著她,教她痛著卻也跟著火熱,不想停滯在這種不前不後的境地裡。

  「你……」他粗喘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她的不安份教他難以遏抑地再挺進一些,聽見她在耳邊低吟出聲,酥軟的胸貼著他的,擊潰了他僅剩的理智,忘情地挺進最深處。

  軟嫩濕柔的深處緊密地包覆著他,讓他再也無法隱忍,放肆地一再感受柔軟的包圍,像隻無法饜足的獸,徹底地將她吞噬。

  聽著遠處的梆子聲,應多聞輕手輕腳地將她抱離懷中,下床穿上她親手縫製的錦袍,到外頭打了水將她大略擦淨後,替她蓋上被子,他將穿來的衣衫擱在床邊,注視著她的睡臉良久,情難自禁地俯身輕吻她的唇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踏出門外,他看向了圍牆另一頭的柳園,隨即躍上圍牆翻進柳園的小院,循著燈火來到了帳房。

  帳房裡,李叔昂還抱著頭挑燈夜戰,聽見腳步聲時,便問:「燕回,應多聞走了嗎?」

  「……正要走。」

  那低沉的嗓音嚇得李叔昂差點跳起來,抬眼望去,就見應多聞正大步踏進帳房裡。

  「應大人。」李叔昂趕忙起身,端起和氣生財的笑臉,卻見他突地掀袍,單膝跪下,嚇得他趕忙上前欲將他攙起。「別別別,你這不是折煞我了嗎?起來說吧,應大人。」

  「李二爺,應某有一事相求。」

  「說說說,儘管說。」

  「這事說來有點厚顏,但我卻是非說不可。」應多聞直睇著他,低聲請求著。「待我回京時,能否將瀲艷交給我?」

  李叔昂微揚起眉有些為難,應多聞隨即又道:「當然,我會付上贖金。」

  「應大人,這不是贖金的問題,而是像瀲艷這般聰穎的人,我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你要是就這樣帶她走,我這些帳要找誰算呢?」雖說瀲艷設計的試算表很方便,可他還在適應中,更別提他底下幾個掌櫃管事了。

  「李二爺,要是只管帳的話,應某沒意見,但應某不願意她再拋頭露面,因為……她已是應某的人了。」這話說出口極為難堪,這算是侵佔了李叔昂的妾,是極為出格的事。

  「喔。」所以,他可以不用解釋就對了。「其實對我而言,瀲艷就像是自家妹子一樣,一開始沒跟你解釋清楚,是因為瀲艷不願我講,她思緒縝密,但也想得很遠,認為如此對你才是最好,可對於讓你報考恩科的事,她很後悔。」

  「我知道,但我不會讓她後悔,我會讓她知道她作的決定對極了。」應多聞唇角微勾笑意。「我會立下戰功,我會凱旋而歸,而後我要迎她為妻。」

  李叔昂眨了眨眼,撓撓鼻子,道:「應大人,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說才成,瀲艷她,她已經知道自己是花璃,知道自己曾是盛昌伯府千金,更是你二哥的未婚妻,而且還是罪臣之後,是該送進教司坊的姬侍。」

  應多聞臉上笑意僵住。「她……」

  「你二哥來找你時,透露了一點蛛絲馬跡,適巧她跟宋大人提起,宋大人起了興頭稍稍追查後,推算是如此,現在看你的表情,這事該是確實了。」李叔昂瞧他神色凝重,趕忙又道:「但這事不重要,橫豎有我擋著,絕不成問題,我只是想提點你,要迎娶瀲艷為妻並不容易,而且你出征在即,此行兇險難測,你可要經心點。」

  「多謝二爺,你的恩情,我記上了。」

  「不用多禮,我也不想老見那丫頭人前笑臉,人後低泣。」

  應多聞閉上眼吁了口氣。「瀲艷就拜託二爺了,時候差不多了,我得趕緊進泰宣門了。」他得趕緊走,再不走,他會誤了事。

  「去吧,可別誤了時辰。」

  應多聞應了聲,隨即離開照雲樓下直朝泰宣門而去。理該是沉重的出征,可此刻的他卻是裹著甜蜜的牽絆前往戰場,告訴自己非要活著回來不可。

*             *             *

  隆冬大雪裡,照雲樓笙歌不墜,燈燦如晝,硬是將刺骨寒氣給逼退在照雲樓外。

  柳園裡,李叔昂和李若凡正低聲交談著,一聽見腳步聲接近,李叔昂橫眼望去,見是瀲艷,隨即氣得跳起來。

  「不是跟你說要歇著嗎,你還起來做什麼?」罵完,趕緊拉著瀲艷坐下,還不忘瞪了眼跟在瀲艷身後的香兒。

  香兒只能無奈地抿緊嘴,小姐想做的事,誰都攔不住啊。

  「二爺、三爺,可有軍報回傳了?」瀲艷臉色有些灰白,可一雙勾魂眼依舊熠亮有神。

  「……有,七王爺寫的軍情報,說是糧馬不足,請求增援。」

  瀲艷瞧李若凡神色凝重,不禁又問:「除此之外呢?」

  「沒有敗戰,但也沒有捷報,算是僵持不下吧,但要是再拖下去就不知道了,畢竟西戎原就適應雪地裡征戰,而我方要是增援不足……」說到最後,眉頭已經狠狠地攢起。

  「五天前我要離開幡城時,吳老闆已經幫我和幾個老闆準備好的棉、布和口糧都整妥,交由邵家馬商帶隊護送,算了算應該再費個十幾天就可以抵達西北,可是糧馬……」瀲艷沉吟著,怎麼也想不出法子補足馬匹和所需糧草。

  「你行了,給我歇會,你人都不舒服了,還不去歇著,到這兒湊什麼熱鬧?香兒,還不趕緊將你家小姐帶回去。」

  「二爺,咱們得想想有什麼法子將馬送過去。」

  李叔昂橫眉豎眼地瞪著她。「沒門!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馬匹是不可能的,馬匹管制即使無視,數量那麼大也調不來。」

  「如果本王有法子呢?」

  突地,一道男聲插了進來。

  李叔昂和李若凡聞聲,隨即起身,喊道:「王爺。」

  「本王養在中都城的馬匹有上萬,可以調,而且還能借道不讓道府的官員發現。」雍王爺走進屋裡,手裡拎了封信,笑得極邪。

  「王爺真是說笑了,咱們牙行沒有經手這種買賣。」

  「西戎兵擅長游擊戰,沒有馬匹,等死吧。」雍王爺哼笑著,將信遞給李叔昂。「本王充當信差,你要怎麼謝本王?」

  「王爺今晚在照雲樓的花用,都算在我帳下。」李叔昂恭敬地接過信,署名雖是給自己的,但其實是應多聞寄給瀲艷的家信。

  「由得你這般便宜行事?」雍王爺啐笑了聲,指向仍舊坐在錦榻上的瀲艷。「本王要照雲樓花魁作陪。」

  瀲艷隨即起身,笑道:「王爺若不嫌棄,瀲艷可以陪王爺喝上一壺茶。」

  「那多無趣。」

  「既然王爺有心增援,咱們不如來聊聊這個。」

  「瀲艷!」李叔昂低聲斥喝著,就連李若凡都不認同地輕搖著頭,要她別掉進雍王爺的陷阱。

  「瞧瞧,一個花娘都比你們兄弟倆有膽識多了。」雍王爺大步走向瀲艷,垂眸審視她半晌,挑著她尖細的下巴,笑問:「你可以拿什麼跟本王換馬匹?」

  瀲艷沒揮開他的手,笑得異常勾魂。「讓王爺得償所願。」

  雍王爺不禁微瞇起眼,打量她良久,低笑出聲,問:「你知曉本王心底所願?」

  「瀲艷只是猜想,但這時局正亂,恰巧咱們和王爺的心思相似,要是不互拉一把,往後如何槍口一致?」

  雍王爺善變無常,神色一凜,笑意褪盡的俊顏帶著幾分肅殺。「一個婦道人家何以揣度本王心思?」

  「王爺,瀲艷是個婦道人家,不過隨口說說,還請王爺別跟她一般見識。」李叔昂立刻往前一擋,就怕他這喜怒無常的性子,說打就打,打他還無妨,他皮粗肉厚禁得起,可瀲艷現在可是禁不起打。

  「王爺,聽聞兩年前兵部大火,王爺曾經追查過此案,可惜最終依舊不了了之,眼前可是契機,瀲艷認為此事與奪位脫不了關係,只要七王爺能回京,皇上必會徹查糧馬不足一案,藉此或許能一併揭發兩年前兵部大火、軍械消失不見一案。」瀲艷不顧李叔昂好意,硬是將他推開。

  雍王爺哼笑了聲。「查到又如何?都過了兩年了。」

  「至少可以彌補些許遺憾,讓王爺心裡痛快。」

  雍王爺面無表情地托著腮,半晌,笑得萬分邪惡道:「本王可以奏請皇上,自願獻馬,但是,本王要你服侍一晚。」

  不等瀲艷開口,李叔昂立刻跳出來。「我來吧,王爺不是對我也挺有興趣的,我絕對可以做到讓王爺滿意的地步。」

  此話一出,嚇得李若凡瞠圓眼,就連瀲艷都不敢相信他竟能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正要再開口時,卻被李若凡拉住。

  「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要你這般罩著她?」雍王爺好奇地問。

  「不瞞王爺,她是我的妾,我疼她入骨了,所以,換我吧。」反正就眼一閉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喔……」雍王爺拉長了尾音,望向窗外。「本王沒興趣沾染有妻妾的男人,但也許哪天有了興致也說不準,本王就讓你先欠著,你可要記住。」

  李叔昂立刻獻上大大的笑容。「沒問題,小的一定記住!」反正先躲過這次,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待雍王爺一走,李叔昂隨即對瀲艷吼著,「你到底知不知道雍王爺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是個瘋子!他是男女都要,只要被他沾染過的,一個不小心就會橫著出來,你怎敢惹他?!」

  雍王爺是皇上最喜愛的胞弟之子,從小是以皇子的規格養大的,猶如皇上的親兒一般。

  「二爺,富貴險中求不是嗎?先前我聽人提及雍王爺是除了皇子之外最受皇上青睞的,皇上竟縱容他擁有馬圈,而且數量驚人,所以打一開始我就把心思動到他頭上,不拼,就如他說的,邊防將領只能等死了。」

  「就算是這樣,你也太莽撞了,無端端地提起兩年前兵部大火的事做什麼!」她知不知道雍王爺越發喜怒無常,就是從那場大火之後。

  「宋大人說過,盛昌伯被抄家的那一年,宮中發生大火延燒到兵部,兵部遺失了一批為數不少的軍械,他一直覺得此事有異,像是有所牽連,又曾提到當時唯一想介入調查的只有雍王爺……二爺,如果雍王爺真是個瘋子,他無端端去查此事做什麼?他那時掌的是三千營,又與兵部有何關係?而那場大火死了三個人,一個員外郎和兩位庫部主事,這意味著這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人是和雍王爺關係匪淺的,否則他何必追查?」

  「你、你怎能這麼大膽?要是真如你所猜測,你根本是在雍王爺的傷口上灑鹽,你是在捻虎鬚!」李叔昂簡直是氣急敗壞。

  「可我認為一個執意要查卻無法查的人,這事一定會擱在心上,定會伺機而動,而且我猜他一定知道是誰主事,又是有何用意,到時候七王爺回京,說不定還幫得了七王爺的忙。」

  李叔昂怒瞪著她。「你根本就是為了應多聞!」沒好氣地把信交給她。

  瀲艷喜笑顏開,趕緊撕了封口,信上只寫著:一切安好,等我。

  她直盯著他的筆跡,笑意一直抹在唇角,直到喉頭一陣酸意翻湧,她才趕忙將頭撇到一邊,不住地乾嘔。

  香兒見狀,連忙輕拍著她的背,李叔昂則隨手拿了只大口花瓶往她嘴邊一擱。

  乾嘔了半天,卻是什麼都沒吐出,瀲艷面色死灰地癱靠在香兒懷裡,雙眼卻仍緊盯著信上那簡單六個字。

  「你……好好安胎吧!」李叔昂氣呼呼地道。

  瀲艷輕撫著依舊平坦的小腹,要是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不知會是多麼高興,但可惜……她不會讓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             *             *

  邊境的大雪如鵝毛紛飛,銀茫茫的一片,幾乎快要看不出天與地的邊界,就在邊境口的狹隘山道上,兩軍交戰,看似勢均力敵,實則東秦略勝一籌。

  應多聞縱馬跟在秦文略身旁,另一側則是鎮守邊防多年的武平侯宋綦及其副將。

  在得到增援後,東秦軍猶如吃下一顆定心丸,軍心大振。

  東秦軍以雁回陣佔領了整座山頭,由上往下突襲路經此道的西戎兵,兩個時辰的追擊,硬是將西戎兵趕出了關口,一路直朝西戎邊境而去,然而,應多聞卻覺有異,策馬接近秦文略。

  「王爺,還要再追嗎?」

  「追。」秦文略淡聲道。

  「可是寒冬易損體力,馬兒也已經有些疲了。」生長在東秦的馬兒不給一段時間適應就急馬上陣,很容易損及馬兒體力,殃及策馬人。

  秦文略橫睨他一眼。「你等先退。」話落,便策馬加快速度追趕西戎兵。

  「王爺!」應多聞喊道,連忙趕往宋綦的方向,「侯爺,王爺不太對勁!」

  宋綦抬眼望去,喊道:「跟上!」

  「是!」應多聞應了聲,策馬疾如電,與宋綦並行,直朝秦文略奔離的方向而去,餘光掃見埋伏在林間的弓箭手,忙喊道:「王爺,有埋伏!」

  然而,秦文略充耳不聞,依舊直朝林間而去,宋綦和應多聞只好帶兵散開,拔弓先聲奪人,只見對方弓箭手已朝秦文略連發數箭,秦文略卻像是無感般,逼得最接近的宋綦飛身秦文略給撲下馬,避開致命的一擊。

  然而落馬的兩人隨即遭遇早有準備的西戎兵包圍,看得應多聞心驚膽跳,他隨即棄馬,抽出長劍,殺出一條血路地趕到秦文略身邊,卻見秦文略已身受重傷,而宋綦腰腿間的傷口更是淌出汩汩鮮血。

  應多聞護在兩人身邊,等著同儕到來後便道:「許遠、溪喬,你們兩個先將王爺和侯爺送到後頭。」

  「你呢?」

  應多聞動手脫著秦文略的盔甲,見他裡頭的衣衫已經被血給浸紅,他的心都快涼了。

  「兩個主帥都倒了,軍心會潰散的,你們退時別讓人發覺帶著王爺和侯爺,先回駐地,而我……」在替兩人簡單地包紮傷口後,他套上了秦文略的盔甲,沉聲道:「我假扮王爺,繼續領兵追擊,只要打贏了這一戰,咱們就可以回京了。」

  他不想再耗了,此時退兵,兵將們就會察覺主帥皆受重傷,接下來軍心潰散,恐怕他們都要耗死在邊境了。

  他不要死在這裡!他要回京,瀲艷還等著他!

*             *             *

  照雲樓裡,瀲艷急急起身,綻出笑花,顫聲問:「真是告捷了?」

  「千真萬確!」李叔昂比她還樂,剛得到第一手消息就急著告訴她。「而且已經準備班師回朝了。」

  瀲艷撫著胸口,笑意卻慢慢地凝在唇角,手輕撫著微隆的小腹。

  李叔昂瞧了眼,便問:「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瀲艷垂斂長睫苦笑著。她多想見他,可此時的她非但不能見他,還得離他遠遠的,讓他找不著……

*             *             *

  二月底,援軍班師回朝,然大軍一進城,眾人才驚覺秦文略竟重傷昏迷,而宋綦亦是重傷得無法起身。

  無人能測得君心喜怒,援軍回京後,並無賞賜封授,但應多聞並不在意,他只想進照雲樓見瀲艷,偏偏在皇上派了御醫診治過秦文略後,就指名要應多聞護送秦文略回七王爺府。

  應多聞領聖命,將秦文略護送回七王爺府,御醫隨侍在側,他也不敢隨意離去,本想等到秦文略轉醒後再離開,眼看著都過了十幾天,秦文略卻依舊昏迷不醒,他私下問了御醫,就連御醫都不敢下定論。

  應多聞臉色凝重,跟七王爺府大管事徐賁說了聲,便朝照雲樓而去,豈料——

  「她為什麼在掏金城?」

  「應大人,是這樣的,雍王爺先前幫了大忙,自願獻馬,果真讓邊防打了勝仗,此後他三番兩次欲調戲瀲艷,我瞧這樣不行,就先將瀲艷送到掏金城,一來可以幫我巡巡鋪子,二來又能避開雍王爺,也算是一舉兩得,是不。」李叔昂很賣力的笑著,然眼見應多聞的眸色漸冷,他就愈心虛。

  「她何時會回來?」他現在無法隨意出城,只能等待她歸來。

  「應該下個月,或下下個月。」當然,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還是換個話題吧。「倒是七王爺到底要不要緊?」

  「不知道,御醫什麼都沒說。」

  李叔昂臉色都黑了。御醫什麼都沒說……該死的,那是不敢說吧,既是不敢說,就是大不樂觀!若凡的親大哥也是極不樂觀,人養在武平侯府裡,皇上卻是什麼也沒說,賞罰不明……這到底是什麼狀況,明明是打了場勝仗,卻總覺得輸了太多。

  「李二爺,目前我都會待在七王爺府裡,如果瀲艷回來了,再煩請差人通知我一聲。」

  應多聞看看天色,不敢再多逗留。

  「好,沒問題,我一定會頭一個通知應大人。」才怪。

  看著應多聞離去的身影,李叔昂開始頭痛,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去掏金城躲起來,可偏偏正值多事之時,若凡忙著,他也不得停歇啊。

  幾日之後,皇上終於下令封賞了幾名將領,應多聞也在授封之列,升為京衛指揮同知。

  整頓京衛,排練汛地和各種操演事項,忙得他幾乎都待在京衛裡,連家都歸不得,更別提再上照雲樓探探瀲艷的消息。

  更糟的是,一個月後,皇上授命他除了任京衛指揮同知,再兼七王爺府侍衛長一職,只因依舊昏迷不醒的七王爺竟遭人下毒。

  應多聞臉色鐵青,從京衛裡挑了一支精英入駐七王爺府,與徐賁商量過後,要求出入七王爺府的奴僕下人都得跟徐賁請令牌,府裡佈下的重兵只看令牌不認人,且由應多聞鎮守。

  如此一來,他更是忙得無暇去探瀲艷的消息。

  就這樣一直到八月時,皇上聽從欽天監建議,以方位挑選了右僉都御史的三千金為七王爺沖喜。

  說來也奇,成親當晚,七王爺就醒了。

  這個消息讓應多聞鬆了一大口氣,翌早,他立刻趕往照雲樓,才知曉宋綦也效法沖喜,李叔昂和李若凡都前往武平侯府,應多聞只能回返。

  可弔詭的是,他連去了三天,就是怎麼也碰不著李叔昂的人,於是問了李叔昂的住所,決定直接上門逮人,問個清楚。

  他懶得走大門等人通報,直接翻牆而進,剛走過一座園子,突地聽見輕細的童音撒嬌似地道:「姨,你當我的娘吧。」

  「這樣好嗎?」

  那回應的女音教他驀地停下腳步,順著嗓音來源,走過樹叢,就見一名姑娘坐在廂房前的廊階上,懷裡還坐了個約莫六歲大的孩童。



【第十二章】   露出風流一面展愛意

  「好啊,爹爹一定會答應。」

  「你爹爹答應,你也要問姨答不答應啊。」她輕擰著他秀挺的鼻。

  「姨……」他軟綿綿地喊著,窩在她胸口上蹭著。「好啦,當我的娘,我想要娘,跟姨一樣的娘。」

  她心疼地摟著他,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背,依舊沒有給他一個承諾,因為她知道,她根本無法答應。

  「姨……」

  「唉呀,你要讓姨好好想想呀,姨要……」話到一半,餘光瞥見有男人走近,她橫眼望去,到了嘴邊的話竟忘了該怎麼說。

  「瀲艷。」應多聞啞聲喚著。

  她一襲月牙白繡荷衫裙,臉上不著妝,頭上只梳著簡單的髻,裝飾素雅的簪花,卻依舊美艷動人,彷彿正盛開的花,妖美到了極致,教他轉不開眼。

  瀲艷直瞅著他,有點陌生卻又無比熟悉,他像個真正的男人了,完全褪去了稚氣,眉眼恁地深邃立體,可身形似乎又更瘦了些,穿著她做的錦袍,徐步來到她的面前,她完全無法言語。

  她沒有想到他竟會來到李叔昂的住所,沒有想到這麼早就見到他……

  「你是誰?」她懷裡的孩童用稍稍尖銳的嗓音質問著,隨即跳下,擋在她面前。

  應多聞睨了那粉嫩孩童一眼,壓根不需要問就知道他是誰的兒子。「我不知道李二爺已經有兒子了?」瞧瞧那桃花粉玉的模樣,活脫脫就是李叔昂的翻版。

  「我也不曉得,初知二爺有這麼大的兒子時我也嚇了一跳。」瀲艷說著,將李子慕拉到身旁。「子慕,他不是壞人,是你爹爹的朋友,叫叔叔,啊,不對,要叫大人。」

  「大人?叔叔是官?」他嬌聲軟氣地問。

  「是啊,叔叔是京衛指揮同知,那是很大的官唷。」瀲艷說著,忍不住香了香他的頰,直覺得這孩子真是可愛得太有魔性了。
  應多聞睇著她親吻孩童的舉措,彷彿瞧見她親吻了李叔昂,教他心裡極不舒坦。「瀲艷,你為何會在這裡?」

  「我……」

  「小姐,小——」

  房裡傳來香兒的喚聲,瀲艷急急打斷了她。「香兒,還不趕緊過來見見大人。」

  房門驀地打開,香兒關上了門,趕緊上前施禮。「應大人。」

  「香兒,不需多禮。」應多聞見香兒也在這兒,意味著瀲艷在這邊恐怕已經待上一段時日了。「瀲艷,我有話跟你說。」

  「好啊。」她應了聲,蹲下身抱了抱李子慕。「子慕,你先去香姨房裡好不?」

  「好,弟弟醒了,我可以跟他玩嗎?」

  瀲艷嚇了一跳,神色一轉,隨即笑道:「可以。」話落,便讓香兒帶他進房。

  「大人,我們到園子裡坐吧。」她對著應多聞道。

  應多聞睨了她一眼。「為何與我生疏了?」他以為兩人再重逢時,至少該有相擁,而不是她這般理智得近乎淡漠。

  瀲艷走在前,回頭笑睇著他。「我也沒叫錯啊。」

  「不管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需拘禮。」

  瀲艷輕點著頭,笑問:「聽說七王爺醒了。」

  「為何你已經回京,李二爺卻沒差人通知我?」應多聞沒回答她,反倒沉著臉問。

  「我聽說二爺有派人通知,可似乎連七王爺府都進不去。」

  「是嗎?」

  「二爺是這麼說的。」橫豎先把事都推給二爺就對了。「你的消息都是二爺給我的,先前我擔心七王爺不醒,你這個隨行的副將也會跟著出事,不過既然七王爺已醒,接下來的……」

  「瀲艷。」他突然喊。

  「嗯?」

  「我受傷了。」

  瀲艷愣了下,走向他。「傷在哪?」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難道又是新添了大口子不成?

  「這兒。」他指著心口。

  瀲艷探手輕覆在他的胸口上,卻被他一把摟進懷裡,瞬地她就知道自己上當了,不禁埋在他的懷裡悶聲道:「你學壞了,竟敢騙我。」

  「你為什麼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想我嗎,不想見我嗎?」  

     瀲艷貼在他的胸膛上,吸了口氣,滿是他的氣息,教她鼻頭微微發酸。「想你,我當然想見你。」

  「為何不來找我?」既是李叔昂給的消息,豈會不知他人在何處。

  「找你做什麼?我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好。」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你離開京城之後,我已經正式成為二爺的妾了。」

  應多聞難以置信地瞠目以對。「不可能,我離京之前,特地將你託付給二爺,我已跟他說咱們之間已有夫妻之實,他不可能還納你為妾。」

  「發生了一些事,為了杜絕麻煩,這是最好的作法。」她也沒說錯,總不能讓她的孩子成為無籍的孩子吧。

  「不可能,你騙我。」

  「你可以去問二爺。」

  「我會的。」他定定地注視著她。「我不會讓我的女人成為他人的妾,我會迎娶你為妻,我的妻。」

  瀲艷眨了眨微微酸澀的眼。「不可能的,你明知道不可能,為何還要強求?」

  「不是強求,是你讓我決定這麼做,那個晚上,當你對我展開身子時,我就決定當個無恥之徒,哪怕背負臭名,我也要將你搶到身邊,而且你明明是個處子,不能算是李叔昂的妾,所以我回來了,我要正式迎娶你,就算李叔昂真的已納你為妾,我也會逼他退讓。」應多聞一字一句說得緩而沉,要她聽得一清二楚,再無其他路子可走。

  「你明知道我是你二哥的未婚妻,明知道我是教司坊的逃妓,為何還要跟我牽扯不清?難道你不怕因為你,讓人知曉了我的真實身分,將我押進教司坊?」他愈不退讓,她就必須愈無情,逼得他不得不退。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他說得斬釘截鐵,緊握著她的手。「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你讓我決定這麼做,待會我會回慶遠侯府,與應家正式斷絕關係,與應家人完全斷絕往來。」

  「你!」

  「瀲艷,那種只會設陷加害我的家人,我寧可不要,我要尋找屬於我自己的家人,我要我自己的家。」

  「……就算我已經把身子給了二爺?」

  應多聞頓了下,吸了口氣啞聲道:「就算如此,我也不會放開你,我會忘記這件事,但,最好別讓我遇見李叔昂。」

  「你必須搞清楚一件事,當初為了救你,我已經把自己賣給了二爺,我本該是二爺的妾,你……我們不過是一夜露水姻緣,你又何必當真?」為何她都把話說絕了,他還是不肯放棄她?他是如何看重女子清白,她比誰都清楚,他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她,可偏他就是願意,他到底還要她多狠?

  「我如何不當真?承你所言,我是個髒到透頂的人,可那一晚,你願意把自己交給我,你是多麼厭惡骯髒的人,可你卻接納了我,你甚至為了我膽敢與雍王爺斡旋,你敢說你心裡沒有我?」

  瀲艷垂著眼,惱自己因為戰事兇險而亂了主張,才會在那晚鬧出人命,將已推開的他又拉回身邊。這真的是她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是真的慌了手腳,導致如今將自己逼進了困境。

  思索良久,餘光瞥見他靠近自己,她急聲道:「我不管,反正我不會跟了你,我絕對不會!」話落,她急步朝來時路走去。

  「瀲艷,你現在可以走,但我會找回你,我會帶你回家!」應多聞在後頭振聲說著。

  瀲艷摀著耳朵,跑著躲回房裡。

  「小姐?」

  「姨,你怎麼了?」李子慕動作飛快地跑向她。

  瀲艷蹲下身抱住他軟軟的身子,看著床上睡得正香甜的兒子,她真是混亂了,不知道哪個決定才是對的,才是最正確的。

  就在瀲艷重回照雲樓,以傲人艷姿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李叔昂二話不說地將她拉到廊道外,一鼓作氣地拖回柳園。

  「二爺,你這是在做什麼?」瀲艷怒瞪著他。為什麼要破壞她的計劃?她就是故意招搖的,他看不出來嗎?

  「這是有原因的、有原因的!」李叔昂猛擦汗,覺得自己頭昏眼花,隱隱約約彷彿看見一道白光。

  「什麼原因?」

  「因為我不允。」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背後響起,瀲艷猛地回頭,就見應多聞正坐在錦榻上品茗,錦榻中間早已擺上了桌几,上有幾樣糕點和茶水。

  瀲艷再回頭瞪著已經準備溜出房外的李叔昂。「二爺,我只能說,你這麼做實在不夠聰明。」

  「我也不願意啊!」李叔昂拔腿狂奔,好像身後有毒蛇猛獸追逐。

  「坐下。」應多聞替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在身旁坐下。

  瀲艷偏不如他的意,挑了一旁的位子坐下。「應大人好大的威風,你應該在校場上展現才是,跑來這兒做什麼?」

  應多聞舉杯走向她。「明兒個京衛要移汛,和各地衛所同步操演,我恐有一段時間不在京裡。」

  「很好。」太好了,她會有一段非常清靜的好日子可過。

  「你不會想我?」他就站在她的身旁,高大身形形成的陰影將她徹底籠罩。

  「不會。」她別開臉道。

  「說謊。」

  「誰說我說謊?」她尋釁地抬眼。「我說不會就是——」

  未竟的話教他封了口,她瞠圓了眼,沒預料他竟會親吻自己,想掙脫,他卻已扣緊了她的後腦勺,鑽入她的唇腔裡,溫柔地吮吻著,舔弄著她的舌。

  瀲艷瞇起眼,想抗拒可偏偏他的吻是恁地煽情,唇舌輕易地勾引起情慾,教她只能被動地任由他吮吻,直到感覺胸口遭襲,她才猛地扣住他的手。

  「你……誰允你動手動腳的!」混蛋,竟敢對她襲胸!

  「一時情難自禁。」

  瀲艷環抱住胸口,連腳都縮到椅子上,暗罵他下流,動作這麼快這麼自然,真不愧是在花街柳巷打滾過的男人。

  「不可以嗎?」他啞聲喃問,長著厚繭的指腹輕觸著她的頰。

  「什麼?」

  「我不可以碰你嗎?」

  對上他飽含慾念的黑眸,教她莫名口乾舌燥。「當然不可以!」

  「為何你可以隨意地碰觸我我卻不行?你要我更衣,我便任由你,哪怕在床上,也是由著你……」

  「閉嘴,我沒有!」她很想撐起氣勢,可是面對這種私密的交談,熱意瞬間燒向臉龐,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她的臉紅透了。

  應多聞瞅著她,緩緩勾彎了唇角,雙手按在椅把手上,像將她圈進了懷裡。「你臉紅的樣子,很美。」

  「你笑起來的樣子,很下流。」

  「也只對你。」

  「你……」到底是上哪學的,竟學得這麼壞!她說一句,他就非得頂一句,而且還光明正大地調戲她!

  「朝中局勢不明,你往後能避開雍王爺就盡量避開。」

  瀲艷沒吭聲,唯一能肯定的,是李叔昂肯定知無不言地將他不在京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全都一字不漏地告訴他,說不準她前些日子才跟他編的謊,李叔昂也全都招認,要不李叔昂剛才不會逃得像是火燒屁股一樣。

  「我會在照雲樓裡安插一點耳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傳進我的耳裡。」他頓了頓,俯近她道:「瀲艷,你逃不了了。」

  瀲艷縮著頸項,瞪著自己的鞋尖。「京衛指揮同知好大的威風,竟能隨意安插耳目在照雲樓。」

  「既然已求功名,我要的就絕不只如此,我要絕對的權力操控自己的婚事,不讓任何人介入插手。你相信我,我可以明媒正娶,以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你抬進我的宅子裡,不會讓你屈就為妾。」

  瀲艷閉了閉眼,抬眼道:「應多聞,我從沒想過當你的妻、你的妾,你做了再多都是徒勞無功,放棄吧。」

  「如果你從未想過,當初在天香樓時,你為何要跟我走?」

  「人總會變,不是嗎?」她咬了咬唇道。

  「你說得對極了,你變了,我也變了,你不求了,我卻要定了。」他俯近輕吻著她的唇,對上她微噙怒意的眸,不禁輕勾揚嘴角。「是你先招惹我的,瀲艷。」

  瀲艷直瞪著他,真覺得他差異太大了!

  那般內斂拘禮的人,一場征戰之後變得如此狂傲霸道……抑或者,這才是他最原始的本性,那個曾經橫行京城的紈褲惡霸。

  如應多聞所言,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都見不到他的人,可惡的是,她竟然還真的想他了。

  待他回京之後,他依舊不見人影,只是託人捎來書信,告知他忙於政務,無暇前來,要她保重。

        瀲艷撇了撇嘴,照慣例將他給的書信全都擱在花架上的一隻錦盒裡。

  他忙,她也忙,入冬了,迭了滿桌子的帳本可有得她算了,而且她還得撥時間到李叔昂的住所探望兒子。

  除夕夜晚,照雲樓忙得正火熱,瀲艷看過兒子之後便趕回樓裡,忙得像是陀螺一般,直到二更天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財窩,門一開——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低聲問。

  正褪去羽氅的應多聞回頭便道:「休沐了,我便趕來了。」

  「你休沐,應該回去你的宅子。」她沒好氣地道,就見小桌上竟擺了幾份油紙包,還有一壺茶。

  「宅子裡冷冷清清的,你要我一個人過年?」

  「我還不是一個人。」她還沒休沐日咧。

  「倒巧,你一個,我一個,湊雙。」說著,將她拉到錦榻坐下。「今曰除夕,酒樓雖是衣休息,但一些小店倒是早早打烊,其中有三家的吃食特別好吃,我便上門央求他們替我準備一些,嚐嚐,都是些巧食。」

  他動手打開一個油紙包,裡頭裝的像是脖脖,可他一剝開,裡頭包了紅豆餡,他往她嘴邊一湊,還溫熱的。

  不該吃的,可人家有公務在身又替她買了吃食,不張嘴也太不給面子了。於是她勉為其難地張了口,沒想到那脖餑竟是皮酥內軟,綿密的紅豆餡芳香醇厚,入口便覺齒頰生香。

  「還有,這個是二條街上最有名的豆沙黃,包的也是豆餡,我想姑娘該是偏愛甜味,所以給你帶上兩個,而這個呢,則是黃家食堂最拿手的酪乾和果仁奶酥,都嚐點,我覺得你應該都會喜歡。」

  瞧他如數家珍地將吃食從油紙包或食盒裡端出,她不禁撇了撇唇。「不愧是橫行京城的地頭蛇,京城裡的各項吃食問你準沒錯。」

  應多聞頓了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確實,以往我總是和那些勛貴子弟到處遊玩,街頭鬧事算是每日必行,三天兩頭砸人小店也是有,今兒個我進黃家食堂時,那老掌櫃還記得我,嚇得直打哆嗦。」

  瀲艷抿了抿唇,擱下了吃食。本來是想酸他的,可聽他自個兒這麼一說,她心裡又難受得緊。

  「怎麼不吃了?」

  「過去都過去了,別提了。」影響食慾。

  應多聞直睇著她笑。「是啊,我只看將來,咱倆的將來。」

  「就跟你說——」

  應多聞塞了塊豆沙黃進她的嘴。「守歲時,別說些不開心的事。」

  瀲艷瞪他一眼,將一大塊的脖脖直接塞進他嘴裡。他卻壓根不惱,笑得像個大孩子,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將酪乾塞進她嘴裡。

  「應多聞!」她口齒不淸地罵道,卻聽他哈哈大笑,不由怔住。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聽他笑出聲。他一直很抑鬱,就連入睡了眉頭都還攢得死緊,可如今他竟笑得如此開懷。

  應多聞慢慢止了笑,親了親她的頰,啞聲道:「今晚,我要在這兒過夜,和你一起守歲。」

  那充滿曖昧提醒的話語,教她不禁微縮起頸子,不假思索地道:「我月信來了。」

  「是嗎?真不巧。」

  果然!他是抱著邪惡的念頭來的。「是很不巧,所以待會你就回去吧。」

  「說過了,要跟你一起守歲。」

  「可是我月信……」

  「我不忌諱這個。」

  我忌諱啊!天曉得他會不會睡到三更半夜突然伸出魔爪,拆穿她的謊言?

  可應多聞哪裡睬她,見夜色更深,便直接將她摟上了床。

  瀲艷渾身僵硬地瞪著他,從沒想過竟會有與他同床共寢的一天,教她很想逃,卻又覺得一旦逃了就像是認輸,教她不服氣。

  「還記得在天香樓時,你爬上了我的床?」

  「……很久的事了,沒必要再提起。」關於那件事她印象不深,甚至懷疑根本是他偷偷把她抱上床的。

  「那時,我心裡惱著,卻又心疼著。」他側著身輕撫著她的髮。「惱你不知男女有防,心疼你為了攢我的藥錢而賣笑陪酒。」

  「不是為了你,是我為自己打算。」

  「也是,是人總是會替自己打算,所以我現在正想著怎麼替咱們兩個打算。」

  「你沒必要再多想,光是那筆贖金你就湊不出來了。」不是她要潑他冷水,實在是二爺不大大敲他一筆是不可能的。

  「既是如此,我倒不如棄職從商,也許很快就能攢足替你贖身的銀兩,要不我就以勢壓人,逼他先將你交給我。」

  「你是惡霸不成?」

  「曾是。」他低低笑著。「你不覺得京城惡霸和照雲樓花魁是絕配?」

  「你還想當惡霸?」上癮了是不是,很讓他回味不成!

  「只要能得到你,當惡霸又如何?」

  瀲艷不聽他的甜言蜜語,背過身不踩他,可他偏又貼了上來,用溫熱的身軀熨著她,在她耳邊低喃著,「瀲艷,你不知道,在邊境時,好幾次的兇險我都差點捱不過,尤其當七王爺和武平侯同時重傷時,我心都快涼了,但一想起你還在等我,不管怎樣我就是不能死,我一定要回來,非回來不可。」

  她垂睫不語,不願想像那些兇險的畫面。戰事本無常,生死不過轉眼間,所以她才會恁地害怕,可現在她還是害怕,怕他發現了兒子的存在,怕他為了她犯傻……

  怎麼愛上一個人,儘是擔心受怕?老天啊,她可不可以不愛了?

*             *             *

  一聽見香兒的低喚聲,瀲艷睡眼惺忪地張開眼,想了下,往身側看去,卻不見應多聞的身影。

  許是查看的動作太大,教端著水盆走來的香兒抿笑道:「大人在外頭練劍。」

  瀲艷沒好氣地睨她一眼。「香兒,你真是多話。」

  「是是是,我一直都很多話,近來已少了許多呢。」香兒擰了手巾給她拭臉,一會又給她梳髮挽髻。

  穿上一襲粉嫩桃色的交領衫裙後,香兒再給她搭了銀狐裘,她才懶散地踏出門外,果然如香兒所言,他正在院子裡練劍。

  他高大俊挺,動作行雲流水像是舞一支剽悍的劍舞,教她看得目不轉睛。她忍不住想,她一定是武術控,所以才會對懂武的人特別有好感……是說,武術控是什麼鬼?想了下,她放棄思索這種無聊的問題。

  才剛打算在廊道椅上坐下,應多聞已經大步走到她面前,擋住了迎面而來的寒風。

  「到外頭怎能穿得如此單薄?」他低聲問。

  瀲艷垂眼看了下裝束。「香兒連狐裘都給我穿上了,哪裡算是單薄?你穿這樣才叫單薄吧。」他就只穿了件錦袍,她光看都覺得冷。

  「說的也是,我覺得有點冷呢。」說著,一把將她環抱住。

  瀲艷瞇著眼瞧見香兒一臉羞紅地退到房裡去,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個大暖爐給抱住……他哪裡冷了?

  「大人,你冒汗了。」可以退開一些了嗎,他抱得夠久了。

  「就是抱著你,才能教我這般暖著。」

  「我起雞皮疙瘩了。」到底是上哪學這種自以為調情實則噁心的下流話?

  「我替你揉揉。」

  察覺他的大手就按在她的臀上,她嚇得趕忙抓住他。「信不信我馬上讓你軟倒在這裡?!」下流傢伙,竟敢對她毛手毛腳!可不可以把那個拘禮的應多聞找回來啊!

  「讓我軟倒在床上,你意下如何?」他附在她耳邊啞聲喃問。

  充滿暗示的邀約教瀲艷瞬間漲紅了小臉,晶亮的勾魂眼直瞪著他。「你到底是不是應多聞?!」不會是誰冒充的吧!

  「我當然是,如假包換。」他依舊噙著笑,反問道:「對我的娘子說些閨房私話,有什麼不對?」

  瀲艷閉了閉眼,不想跟他一起鬼打牆,便問:「時候不早了,大人不需要回京衛裡去嗎?」

  「我還在休沐。」

  「大人休沐幾日?」她忍不住問。

  「一個月。」

  「你唬我的吧。」他該不會打算纏著她一個月吧,她還要去看兒子耶!

  「沒有,紮紮實實的一個月,京官年歲時都是一個月的休沐,今日大年初一,可列席早朝的官員全都得到齊,不過京衛不在席中,我自然是休沐。」

  瀲艷想哭了,但還是打起精神問:「大年初一的,大人沒打算上哪走走拜會上司或同儕什麼的?」去去去,有事要忙儘管去,給她一點時間喘口氣,不要逼死她。

  「說到大年初一,大街上許多商家都還開著,你想不想到街上逛逛?」

  「不要。」

  「為何?打你進京至今,應該沒逛過京城的街。」  

        「去過,一上街就遇上熟人,哪怕二爺替我弄了個良籍也沒用,打幡城來的吳老闆還是用看花娘的目光看我。」言下之意是在告訴他,只要她曾為花娘,這一輩子就別想脫離污名。「大人,有多少男人摸過我的手、摟過我的腰,還有多少男人……唔……」

  未盡的話全教他封口,吻得又濃又重,吻得她唇舌發痛了,他才甘心放過她。

  應多聞笑得一臉惡劣又情慾氤氳地道:「不用試圖惹火我,我認定的事就不會更改了。」

  瀲艷抿緊了嘴,嘴裡都是他的氣味,氣得她咬了咬牙,轉身就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上哪?」

  「上工啊。」雖說才近正午,但她還有一大堆帳本要算好嗎,她沒他這麼閒,一大早就閒得調戲人。

  「不需要。」

  「什麼意思?」

  「我休沐,你當然不上工。」

  「二爺怎麼可能答應?」

  「不,他一定會答應。」他笑得無害,像是個大孩子般,眸色卻稍顯陰冷了些,還附加了一句——「他怎能不答應?」

  瀲艷瞪著他。惡霸……很好,她見識到他是怎麼以勢壓人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09:18 PM 編輯

【第十三章】   與慶遠侯府再無關係

  半夢半醒之間,像是有什麼在她身上不住地游移,帶著一股微燙的熱度,不斷地騷擾著她,在她體內點起了火,逼得她不得不清醒。

  一張眼,她先是迷糊地盯著眼前,而後發覺有雙大手竟滑入她的抹胸底下,她二話不說地隔著衣料逮住那隻手,回頭瞪著身後的男人。

  「應多聞,你這是在做什麼?!」她羞惱的質問。

  這傢伙,安份了幾天就開始動手動腳了。

  「瀲艷,你真的一點都不想要我?」他啞聲問,長指輕捻著她的乳尖,而另一隻手直往她的下身而去。

  「應多聞,你給我住手!」

  「瀲艷。」他在她的耳邊低喃,濕熱的舌舔著她玉白的耳廓,一雙手在她身上放肆地煽風點火,教她不住地低吟出聲,直到——

  「瀲艷!」

  她猛地張眼,看見身邊的人,想也沒想地賞了他一個巴掌。

  應多聞直睇著她,沒有一絲慍色,深邃的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伸手摸了摸臉頰,低聲問:「作惡夢了?」

  「……惡夢?」她怔問著。

  「你睡到一半突地掙扎起來,不斷地低吟著,像是難過極了,所以我才將你喚醒。」

  瀲艷疑惑地蹙起眉,垂眼看著自己雖只著中衣,但衣著整齊,壓根不像有被人硬拉開或什麼的,所以說……她作了春夢?

  天啊,她作了春夢!

  她垂斂長睫,根本就無臉見他了。

  應多聞瞧著她微微泛紅的頰,大手輕覆在她額上,低喃道:「有點發燙,不會是染上風寒了吧?」

  「不是。」她心虛地拉開他的手。「對不起,作了惡夢,還打了你。」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作春夢,他不會是喂她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吧?這幾日他除了偶爾到外頭買些巧食給她,其餘都跟她耗在房裡,耗到香兒只要一見她就小臉發紅,連帶的她都快要以為自己真的跟他發生了什麼。

  可事實上沒有,這傢伙除了抱著她入睡,什麼也沒做,所以她也頗滿意他的君子行徑,可為何她會作春夢?

  是欲求不滿?

  「不打緊,像打蚊子似的。」他調整姿勢,重新將她攬緊入懷。「你渾身發燙著,真不是染上風寒?」

  「不是,你不要……啊……」迸出喉口的輕吟,嚇得她瞠圓眼,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不能理解自己怎會因為他的碰觸而如此敏感,簡直跟當年被下春藥沒兩樣……忖著,驀地感覺她手掌底下的胸膛微微起伏著,她緩緩抬眼,對上他飽含氤氳情慾的黑眸,教她不自覺地口乾舌燥。

  按在她背上的手微使力,將她推向了他,她心跳如擂鼓,感覺他的吻輕輕地落下,輕柔地吮吻著她的唇瓣,她應該要拒絕,可是剛才那場夢,讓她的身體還殘留著某種敏感的渴求,當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時,她甚至不自覺地輕吟出聲。

  她的輕吟對應多聞而言,無疑是最大的鼓舞,他吻上她胸前的乳尖,含在口中輕嚼細吮著,教她失控地連連低吟。

  應多聞按捺著情慾,大手滑入她的底褲裡,卻驀地發覺——「……你月信來了。」

  「……嗄?」她迷醉地半掀眼睫。

  「你騙我。」那粗啞的嗓音裹著怒意。

  瀲艷怔怔地看著他,羞赧地拉著被子蒙臉。

  屋子裡很靜,靜到能聽見外頭雪花落下的沙沙聲。

  待香兒赧著臉將床褥換新離去後,稍稍梳洗過的瀲艷就坐在床上,而應多聞披著長髮坐在錦榻上,一雙黑眸熾熱地望向她。

  那目光逼得她的頭愈垂愈低。

  這真的是非常丟臉的一刻……她的月信真的來了,還教他抹上了那血紅,而他也未經她允許就把香兒叫來換床褥,光看香兒的表情,她就知道香兒肯定是胡思亂想了一大堆,如果地上有坑,她會考慮把自己埋起來。

  可眼前最難搞定的是對面的男人……她偷覷他一眼,就見他托腮斜倚在錦榻上,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可惡!很難為情耶,她到底要怎麼辦?

  但仔細想想,她跟他什麼都不是,他本就不該碰她,她就算騙他也是天經地義,他擺什麼臭臉?

  「那個,你真的都不用回京衛嗎?」清了清喉嚨,她開口就準備趕人。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可不想再一次意亂情迷又鬧出人命。

  「休沐還沒結束。」

  「可你也是七王爺府的侍衛長,一直待在這邊不妥吧。」人在其位,善盡其職,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七王爺早就痊癒接下五軍都督一職,王爺府的重兵自然已經撤下,不需我時時鎮守。」那嗓音依舊平板無波。

  瀲艷抿了抿唇,終於按捺不住地道:「你擺什麼臭臉?」

  「遭人欺騙,如何能有好臉色?」

  「咱倆什麼都不是,同床共寢已經是失格,要是再胡亂對我……你都不覺得是件很失禮的事嗎?」據她所知,高門大院講究多,別說婚前這樣那樣,光是見面都不行的好不好!

  「只要你點頭,我可以馬上將你迎娶回府。」

  瀲艷翻了翻白眼。「京衛指揮同知迎娶青樓女子為妻?你好歹也替我想想,受不受得住旁人的眼光。」

  「你向來不在意旁人眼光。」

  「……我偶爾也會在意。」不要把她說得神經像是很大條一樣,她只是無法將沒興趣的事擱在心上而已。

  「況且,」話到舌尖,她還是咽了下去,想了下,換了個說法。「應家人不會允許的。」

  「我不需要他們允許,我已經回慶遠侯府表示與他們斷絕關係,也不會再與應家人有任何連繫,就連二哥我都不見。」

  她愣了下,想起應諒打那回與她打過照面後,就不曾再上照雲樓,她那陣子還躲躲藏藏的,深怕真被認出。

  這傢伙真的是做絕了,一點後路都不替自己留,簡直蠢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罵他了。

  「我會避開任何可能會讓你被識破身分的人,這一點,你不需擔心。」

  瀲艷秀眉微攢。「你……」

  「李二爺跟我提過了,你已經從宋大人那裡輾轉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世。」

  她撇了撇唇。「當初不知道是誰,說得信誓旦旦,彷彿真的不識得我。」

  「我確實不識得你,當初知曉你這個人,是因為與二哥到盛昌伯府作客,二哥翻牆偷瞧你,我也跟著看了一眼。」他垂斂長睫,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卻遙遠得教他快記不清。「我只記得那時的你非常討人厭。」

  「喂……」當著當事人的面說這種話,算不算失禮?

  他驀地笑了。「真的,你一副頤指氣使,囂張刁蠻,那時我不禁想,二哥到底是看上你哪一點?是個美人胚子沒錯,但身為世族閨秀實在不得體。」

  「很抱歉,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她想他的描述倒是挺合理的,畢竟在她清醒之前,她是尋死覓活許多次,教菊姨頭疼極了……「所以,你那時就是跟菊姨攤牌,道出我的身分,逼她讓你待在天香樓?」

  「嗯,她那般精明的人,不可能收下來路不明的姑娘,所以她必定清楚你的來歷,而買下理該送進教司坊的逃妓,她可扛不住那條罪。」長睫微掀睇著她努了努鼻子的俏顏,他不禁笑意更濃。「還好,你有張好皮相,讓菊姨甘願為你賭上一把,也讓我能夠遇見你。」  

  天曉得當初的事他有多惱怒多愧疚,才會因而買醉在街上鬧事,險些打死了人而被送到蟠城的莊子避風頭。當他瞧見她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她吹奏著笛子那般喜笑顏開,就連曲子都因她而生動了起來,那時的她,美得教他轉不開眼,簡直像是天仙下凡。

  「所以長得好也算是好事囉?」回想當時菊姨那氣急敗壞的神情,她不禁有點想笑,想來他也夠大膽,自己都落難了,還敢威脅菊姨。

  「也許。」

  瀲艷淺勾笑意,回想那段在天香樓的日子,因為有他,才教她不至於天天算計胡思亂想,真要說的話,那段日子反倒成了她記憶中最美的一段。

  「多聞,你回去吧。」她突道。

  「你要我回去哪?」

  「回去——」

  「大人。」外頭響起李叔昂像貓叫般的柔嗓。

  瀲艷皺了下眉,二話不說準備開門,然才走了兩步,就被應多聞給逮住。「李二爺有何要事?」

  瀲艷在他懷裡掙扎著,見他作勢要吻,她乾脆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自以為避開一吻,殊不知是中了他的計謀,讓他抱個滿懷。

  「那個……慶遠侯找大人。」李叔昂在門外硬著頭皮說。

  應多聞濃睫微掀。「不見。」

  「大人,這樣不妥,要是大人此刻不見慶遠侯,就怕慶遠侯天天上門,對瀲艷……不好,況且慶遠侯府的二爺也在呢。」

  瀲艷聽見應多聞哂了聲嘴,而後輕輕地放開她,便道:「讓他們稍等一會,我梳洗一下便過去。」

  李叔昂鬆了口氣,跟香兒說了聲便徑自回前院去了。

  「瞧吧,你不理人,人家還是想理你的嘛。」瀲艷故意酸他一句。

  「總有法子教他不想見我。」應多聞哼了聲,往錦榻一坐。「替我束髮。」

  「你明明都自個兒束髮的。」

  「手昨兒個被你壓了一晚,麻了。」

  瀲艷咬了咬唇,實在不想吐槽他剛剛對她上下其手時,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手麻!

  「我去把香兒喚來。」

  「你不幫我,我就不見他們。」

  「嘿,有趣了,你見不見他們關我什麼事,拿這個威脅我,不覺得好笑嗎?」那是他哥,不是她哥,好嗎。

  「是啊,我也覺得好笑。」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瀲艷恨恨地瞪著他。是不關她的事,可問題會整到自家二爺!

  惡霸,早晚整治他!

  看著應直臉上虛偽的笑意,應多聞不禁想,當初怎會以為他是真心待他好?

  「三弟,怎麼大過年的都沒回府走走?」應直走向他,正要朝他肩上輕拍時,他已經快一步地走進石亭裡。

  「不知道兩位兄長特地來找我,所為何事?」應多聞問,望向亭外的茫茫飛雪,瞧也不瞧兩人一眼。

  應直暗捺著惱意,往他身旁一坐。「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年節也不回府,都沒想過母親想你想得緊。」

  應多聞諷笑的勾唇,睨了應直一眼。「大哥,我前些日子回府說的話,你和母親都忘了嗎?」

  「三弟,血緣是斷不了的,不管怎樣,咱們都是同父所出,流著同樣的血脈,再者你一個庶子想分家……」應直笑了笑,按住了他的肩,附在他耳邊低喃。「是在痴人說夢。」

  應多聞笑意不變地撥開他。「分不了家,那就當應家沒有我這個子孫,反正我也不過是個庶子。」

  「二弟,你聽聽,你這個三弟桀驁不馴的性子壓根沒收斂,你跟他好好說說,要他以大局為重,他也只有你才鎮得住。」應直哼笑了聲,將站在亭外看著兩人互動的應諒給叫了進來。

  應諒踏進亭內,直睇著應多聞半晌,才道:「三弟,外頭傳說你讓照雲樓的花魁給迷得暈頭轉向,家也不要了,甚至還有意娶她為妻,這事是真的嗎?」

  「也可以這麼說。」他確實是教瀲艷給迷得此生非卿不娶。

  「你太荒唐了!一個照雲樓的花魁,哪怕是清倌也不得為人妻,別說勛貴子弟,就連一般平頭百姓都是,你這是想挑戰律例嗎?」應諒微微動怒地斥道。

  「二哥有些誤解我的意思了,先不管是迎她為妻或納她為妾,她就是我唯一的女人,這一輩子,我就只要她一個。」只要能將瀲艷綁在身邊,他可以不計較形式。

  「咱們流連花叢的三弟長大了,居然只要一個女人,這原是好事,但對方的身分實在不妥,依大哥看,倒不如你先娶妻,再將照雲樓花魁納為妾,如此一來,誰也沒有多餘的私語。」應直在旁下著指導棋。

  「我說了,我就只要她一個,如果今天兩位兄長前來只是想關心我的婚姻大事,那麼兩位可以回去了,天寒凍骨的,怎好讓兩位兄長在這兒吹風呢?」話落,他起身就要走。

  應直一把將他扳過身。「應多聞,你好歹也替慶遠侯府想想,你以為咱們丟得起這個臉嗎?我和母親不過是想著流言大作之前,替你謀門親事,再讓你納這花娘為妾,已這般替你設想了,你別不知好歹!」

  「大哥,多謝你和母親的關心,但我對長寧侯的千金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不想拿我的親事權充你和母親結黨聚群的工具,順便再奉勸你一句,政局正亂,一切小心為上。」應多聞笑睇著他,扣住他的手,稍稍使力便教他臉色微變。

  「三弟!」應諒趕緊阻止。

  應多聞隨即鬆開了手,應直痛得險些軟了腳,只能漲紅臉地斥道:「你這塗不上牆的爛泥,既然想和慶遠侯府斷絕關係,我就稱了你的心!」話落,轉頭拂袖就走,亭外的隨從立即打傘跟上。

  「大哥,別意氣用事!」

  「大哥,儘管意氣用事,我等很久了。」

  「三弟!」應諒低斥著。

  應多聞聳了聳肩。「要是沒什麼事,二哥也回去吧,我的聲名正惡,你要是老進照雲樓,或是在二嫂面前提及我,只會教你更為難而已。」當年二哥理當迎娶盛昌伯府千金花璃,可惜盛昌伯府逢劫,於是隔年便另定了門親事,迎娶了平郡王府的嫡女,那女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刁蠻,他都忍不住憐憫起二哥了。

  「你……」應諒無奈地閉了閉眼。「雖說這幾年你在京城的時間不多,但像是已經將朝中政局看得極透徹,如果你不回慶遠侯府,只怕有一天我們會變成敵人。」

  「不會,二哥是永遠的二哥,不會是我的敵人,且極力想進二王黨的是大哥又不是你,他日要是出事,也是大哥的錯,就算二哥的岳家犯了錯,也與二哥無關。」平郡王是和親王的三子,一直以來都是二王爺一派,可以想見應直處心積慮地想要藉由平郡王搭上二王爺,無所不用其極地賠上了二哥的婚事。

  「多聞,二王爺雖在外無太多建樹,但他仁慈寬厚,他日必定是賢君,再者他是皇后所出,立為儲君是天經地義。」

  應多聞疲憊地笑了笑。「二哥,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是相處近二十年,也不見得能看透最親近之人的心。二哥,凡事都別介入,就信我一次吧。」

  他唯一能確信的是他的二哥待他始終如一,疼他惜他,讀書習武全都拉著他,擋他飲酒作樂,不允他花街尋歡,唯有二哥待他是真誠的,所以他不希望二哥有任何差池,甚至受旁人所累。

  「多聞,你跟大哥、母親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應諒低問著。雖說三弟的臉上總噙著笑意,但他看得出三弟對大哥和母親早已無親人之情,可他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只因那段時間他都在營裡,根本不知道府裡的他過得如何。

  「沒什麼事,只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多聞……」

  「回去吧,二哥,你不趕緊走,待回程路上,耳根子肯定不清靜。」

  應諒應了聲,原是要走,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頭道:「多聞,這幾日聽人說右都御史在查兵部大火和盛昌伯府抄家這兩件案子,你可知道什麼或聽人提起過什麼?哪怕是蛛絲馬跡都好。」

  應多聞愣了下。「我不曉得,右都御史怎會突然查起盛昌伯府抄家的案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盛昌伯是不可能收賄貪污的,這案子當初本就疑點重重,要是右都御史願意替盛昌伯翻案,真能沉冤得雪,至少盛昌伯在黃泉底下也能安心了。」  

  應多聞垂斂長睫。盛昌伯府的案子若是重審,真能撥雲見日的話,除了逮住兇手,揪出其他從犯外,也會將他極力想掩蓋的內情攤在陽光下……不,他絕不允許右都御史再追查此案!

  待應諒一走,應多聞轉身進了柳園,就見李叔昂正忙碌地算著帳。

  「大人,談完了?」李叔昂立刻起身奉茶。

  「李二爺,為何右都御史宋大人突然追查起盛昌伯府抄家一案?」應多聞毫不囉唆,開門見山地問。

  李叔昂撓了撓臉。「你支援西北之前,不是跟你提起瀲艷已知自個兒的身世一事?就是宋大人去查的,後來瀲艷為了讓雍王爺出借馬匹,提起了兵部大火一事,偏巧這兩件事是發生在同年同月,宋大人覺得過分巧合,所以便兩案並查。」

  應多聞忖思,當年兵部大火一案,他是知曉的,但因為與他無關,所以過耳就忘,至於盛昌伯府抄家一案……這註定是無頭懸案了。

  「大人,如果這陣子得閒的話,宋大人也想見見你,問問當年一些雜毛小事,不知道……」

  「七王爺和宋大人近來不是正聯手查辦西北增援不足一事,據我所知,都察院也著手調查二王爺秋狩受傷一事,已經將四王爺給逮進牢獄裡,偏偏沒有實質的證據,定不了罪卻又追查不出其他人,哪來的閒暇再管當年的懸案?」應多聞神色不變地問。

  「這個嘛……」

  「況且,七王爺重傷初愈,我必須隨侍在側,將來一段時日子裡,恐怕與宋大人碰不上面。」應多聞話落便起身,壓根不打算再給李叔昂遊說的機會。

  李叔昂不禁齜牙咧嘴地腹腓他。他還敢說他要隨侍在七王爺身邊!瞧瞧,他在財窩一待就是十幾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威脅他不得讓瀲艷上工……嘖嘖嘖,這年頭好人真的不好當,掏心掏肺竟還被反咬一口。

  見應多聞狀似又要回財窩,他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照雲樓的護院須陽領了個虎背熊腰的男人走來,那男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躍上廊道,朝應多聞的肩頭用力一拍。

  「你這傢伙真是在照雲樓!」男人是兵馬衛指揮許遠,亦是七王爺麾下的副將,兩人在西北邊防時也有幾分交情。「你當初跟我說時我還不信,沒想到你大過年的竟真窩在青樓,你這小子還真看不出來!」

  「王爺有事找我?」應多聞不答反問。

  「可不是,大夥找不到你,我就走一趟啦。」許遠說著,還不住地對他擠眉弄眼。「你這小子該不會是把皇上賞賜的全都花費在這兒了吧?」

  應多聞笑笑的沒回應,轉頭對著李叔昂道:「李二爺,再煩請你替我轉告一聲,臨時先走一步。」

  李叔昂必恭必敬地朝兩人施禮,待兩人走遠,和氣生財的笑臉瞬間變成羅剎臉。

  「哪裡有花費來著?!」是他才花得多吧?想當初救這小子可花了他不少,宅子也免費出借,結果咧,現在不但困住他的瀲艷,還害他的帳本晾在桌上沒人結算!

  而且他方才說的事肯定有鬼!照道理說,依他對瀲艷的迷戀,應該要極力幫宋綽,讓盛昌伯府洗刷罪名,瀲艷自然就是無罪之身,豈料他壓根沒打算要幫,也許正如宋綽所說,關鍵就在應多聞身上,這話還真是說得該死的準!

  這樣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教應多聞吐實呢?

*             *             *

  這是一樁很奇特的事情。

  瀲艷直瞪著眼前狀似品茗卻始終垂眸不語的應多聞。乍看,會覺得他像是遇到什麼大麻煩,教他靜心思索應對之道,可她跟他很熟,只要一眼,她就知道他很純粹的只是在發呆。

  發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但是,在她面前發呆就不尋常了,尤其是他們已經快一個月沒碰面、尤其是她故意挑在靠近柳園的敘雅堂和他碰頭,而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沒有寒暄、沒有灼熱的目光纏繞,只是垂著眼看著外頭。

  忍不住的,她也看向外頭,圍牆那一頭的紅梅正綻放著,香氣襲人,然而他的目光是落在低處,而地面上只有幾株光禿禿的牡丹……那幾株光禿禿的牡丹會比她好看嗎?

  「應大人特地在晌午時分到來,到底所為何事?」終究,她還是沉不住氣地問了。

  應多聞回神看了她一眼,從懷裡取出幾瓶小藥瓶。「特地給你帶了幾種解藥,你就擱著,希望別派上用場。」

  瀲艷眼角抽搐著,希望別派上用場,那幹麼送她?真是一朝被蛇咬,他就認定男人都想對她下藥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送上幾瓶……「應大人近來該是政務繁忙,不需要為了這點小事費心,還特地前來。」

  她知道,近來他跟著七王爺查增援不足,導致邊防軍隊打了場硬仗,差點就賠上了一個王爺和一個侯爺。這事可大可小,正巧皇上有意藉此整肅朝中黨派,所以這事不只是雷聲響,雨點也挺大的。

  應多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隨即起身。「還有事,就不多留了。」

  「你到底是有什麼事?」瀲艷沒好氣地問,朝他一比,要他坐下。

  茶都還沒上,他就要走人,要說他沒事,她可是壓根不信。

  他微詫她竟追問他的行蹤。「待會要去一趟兵部。」

  「誰問你政事?我是問你在心煩什麼。」瀲艷抽著眼角問,一雙水眸像是要噴出火花一般。

  應多聞垂睫忖下,揚笑道:「自然是心煩你為何不肯點頭嫁與我。」

  瀲艷閉了閉眼,懶得跟他囉唆,直接殺入正題。「我聽說近來宋綽宋大人找你,可你卻一直避不見面。」照理說,除非休沐,否則他不會在晌午這種時候出現在照雲樓裡,可見他是想避著誰。

  「忙。」

  「忙到有空可以找我,卻沒空和宋大人見一面?」

  「李二爺跟我提過宋大人找我的原由,我認為他能翻案的機會微乎其微,更何況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又未在朝為官,問我能有什麼助益?」

  瀲艷微噘起嘴,覺得他說的十分有理,但是——「宋大人說了一套說詞,稍稍說服了我,所以我想找你問清楚。」

  「那就長話短說,我待會真的有要事在身。」

  瀲艷微揚起眉,如二爺所說,真的有鬼!「宋大人說,盛昌伯府被發現藏有收賄官銀的莊子就位在城郊鄰近常陽縣縣境,而發現的前一天,適巧莊子換了管事,前任管事曾信誓旦旦地說莊子裡不可能有官銀,必是栽贓,可惜這說法並未被大理寺卿採信。」

  「然後?」

  「城裡除了幾個大節日城門不關,其餘只要一到酉時,四大城門皆限制進出,想要在一日之內將官銀藏進莊子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由極權貴之人在城門關之前將官銀送出城,二則是由讓通關不需查驗的人,趁著夜色帶著官銀進莊子。」

  應多聞不禁低笑出聲。「所以宋大人認為我擁有御賜玉勒子,正好可以趁著夜色將官銀送進莊子?」

  「這是推測。」

  「可我為何要這麼做?那時盛昌伯府是我二哥的親家,我最敬重的二哥即將與你交換庚帖,我為何要這麼做?」他好笑的反問。

  瀲艷定定地注視他半晌,道:「也是。」這也是她想不透的一點,而她也認為他要是真知道什麼蛛絲馬跡,他一定會想法子替盛昌伯府平反,還她一個公道。

  「所以,是不是找我也等於白問?」

  瀲艷無以反駁,也只能這麼認為。

  「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瀲艷輕點著頭,他從她身旁走過,居然沒有多作停留,她不禁回頭看著他的背影,雖說他的神色未變,但她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最可惡的是人都走了,茶都還沒端上來……丫鬟是跑哪玩去了?!

  她沒好氣地起身,才剛轉過廊道,驀地聽見好似童音般的尖叫聲,教她心頭一顫,頓了一下,直覺朝聲音來源跑去,遇見折返的應多聞。

  「剛好,你從那頭,我從這頭!」瀲艷立刻發派工作。

  應多聞瞪了她一眼,隨即便朝另一頭而去,下了廊道,瀲艷截在通往角門的陰暗小徑上,她踏出轉角,就見一個陌生男子擒了個她沒瞧過的小姑娘。

  「這位客官,未及掌燈,你為何會出現在照雲樓裡?」她端著笑臉問。

  「走開!」男人持劍吆喝著。

  應多聞從另一頭急奔而來,幾乎是足不點地的轉眼就護在瀲艷的面前,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間配劍,直朝男人而去。 

         「多聞,小心一點,小姑娘要緊!」瀲艷在他身後喊著。

  應多聞使劍狠厲,幾乎要將男人往死裡打,他心情正煩,找個人出氣也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 09:53 PM 編輯

【第十四章】   苦苦隱瞞的真相被揭開

  瀲艷作夢也沒想到,經應多聞救下的小姑娘竟是三爺李若凡的妻子似錦,她算是陰錯陽差地立了小功。

  後來三爺發話,只要應多聞來了便差人通報他一聲,他要好好答謝,天曉得應多聞自此卻像是人間蒸發,明明人就在京城,卻未再踏進照雲樓。

  一個月後,宋大人正查辦的二王爺秋狩受傷一案和西北增援不足一事,竟湊在一塊的一併破案了。

  原來那日欲擄走似錦的男子竟是兵馬衛的副指揮使,也正是六王爺的心腹。原來似錦有著生花妙筆,將那男子畫了個十足十,交由七王爺一查,輾轉查到六王爺頭上,還因而發現六王爺的莊子裡竟私藏了西北增援所需的幾樣軍需品,另外,也查找到當初射殺二王爺的弓箭,原本押入大牢的四王爺因而回復自由身,而六王爺則在入獄後,被判了個立斬。

  這下宋大人可風光了,連破兩個大案,皇上賞賜不少。

  而三爺也重新入了宋家族籍,恢復了宋繁的本名。比較詭異的是,他的妻子似錦竟然成了七王爺的義女,京城一時嘩然。

  而她呢,只要不關她的事,她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可因為七王爺是應多聞的上司,所以她自然是得要盯著七王爺的消息,也明白了為何案子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為何還是不見應多聞的人影。

  原因就出在七王爺正在辦軍需,為了補足當初西北增援不足的部分。

  「就說呀,要藤啦麻啦,就是一些可以作為軍械的原料。」

  瀲艷邊聽邊點頭,問:「很麻煩嗎?」她問的是李家牙行裡唯一的女牙郎安羽。

  二爺前幾日將安羽送到她這兒,她以為是二爺又上哪物色的歌女或曲倌,豈料都不是,安羽是二爺的另一棵搖錢樹,專門主持牙行裡的黑市,聽說不管是什麼東西交到她手上,絕對都能賣出教二爺心花朵朵開的好價格。

  而安羽會進照雲樓,是為了避風頭。照二爺的說法,安羽被人盯上了,對方甚至還派出了殺手追殺,於是只好讓安羽躲進了她的財窩,原因無他,純粹是因為自從上回似錦莫名被擄進照雲樓,應多聞震怒,要二爺加添護院人手,所以她的財窩外頭有護院日夜站崗,可謂最安全的地方。

  「聽二爺說很麻煩的,尤其是藤,那得要南方才有,而且還是要曬乾後馬上做成器具,趕著八月要走兵部糧道送往西北,二爺和三爺都忙翻了呢。」安羽說著,秀眉微微攢起。

  「聽起來確實是很麻煩。」瀲艷應著,猜想也許正是這樣,應多聞才會那麼久都沒踏進照雲樓。

  「是啊,要是沒辦妥的話,七王爺也有麻煩……」

  瀲艷聽出端倪,不由打量著她。「你識得七王爺?」

  安羽圓亮的眼眨呀眨的。「不認識,我是擔心會牽連二爺,到時候我的生計怎麼辦?你要知道我在這兒是一毛錢都攢不到的,要是接連幾天不開工,我的麻煩就大了。」

  「原來如此。」

  「所以你要是遇到二爺的話,就幫我跟二爺說一聲,我很想回去幹活,而且黑市也不能沒有我。」

  「我會跟二爺說的。」

  「那就先謝過你了。」安羽笑嘻嘻地道,目光打量著她房內的擺設,瞧見她櫃子上放了一整排的小瓷瓶,不禁問:「瀲艷,身子不好嗎?」

  「我瞧起來像是身子不好嗎?」

  「那這些藥瓶是?」

  瀲艷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嘴角不禁抽了下,原來已經累積這麼多了呀……「那不是藥,呃……是藥,是解藥。」

  「解藥?照雲樓裡有人會下毒嗎?」安羽壓低嗓音問。

  「不是毒,是……春藥。」瞧她瞪大眼,瀲灤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人以為我會被人下藥,所以預防的給了我解藥,算是以備不及之需。」

  「啊啊,這個人對你很有心喔。」

  「是啊,可惜我配不上人家。」

  「怎會?二爺說照雲樓是賣笑不賣身的,只要將你給贖了再從良籍就好了呀。」

  「安羽,這世上的事很多都難盡如人意呢。」要是凡事都能這麼簡單就好了。吁了口氣,她緩緩起身。「好了,你該回房了,要記住,只能在財窩的範圍裡走動,千萬別出了那片梅林。」

  「知道。」安羽像是瞬間枯萎了,誇張的神情把瀲艷給逗笑了。

  「小姐,大人來了。」門外傳來香兒的聲音。

  瀲艷頓了下,看了安羽一眼,便道:「安羽,你稍坐一下再回房。」

  「喔。」

  瀲艷開了門,就見應多聞高大的身影立在門邊,一身朝服未褪,風塵僕僕的像是從哪裡趕回來似的。

  「香兒,差人通知三爺一聲,就說應大人來了。」

  見香兒應聲便離去,應多聞奇怪問:「通知三爺做什麼?」

  「上回大人在照雲樓救的小姑娘是三爺的妻子,他說要當面答謝你,既然你人來了,當然是要通報一聲。」當然,說是這麼說,她要香兒通報的卻是宋大人。可憐的宋大人已經守株待兔多日,今兒個終究教他逮住了人。

  「原來如此。」應多聞淡應了聲。

  「倒是今天是什麼風將大人給吹來了?」她笑問。

  「瀲艷,借個地方讓我歇一會。」應多聞抹起疲憊的笑。

  「我房裡有人,跟我到書房吧。」

  「誰在你的房裡?」

  說話時,他已經一把推開了房門,一見裡頭有位姑娘,他隨即垂眼道:「失禮了。」又拉上了房門。

  「應多聞,你這是在幹什麼?」抓姦在床也不需這種狠勁吧。

  「多想了。」

  瀲艷瞪他一眼,徑自走在前頭。進了房,還沒將床被弄好,就讓他從身後給抱住,教她掙扎也不是,不掙扎也不對。

  「明明咱們距離如此的近,卻連想見你一面都難。」他啞聲喃道。

  「近來七王爺那兒差事多,教你忙得不可開交了?」

  「嗯。」

  「躺著吧,你不是累了?」被他這樣抱著,總會教她想起那場春夢,讓她覺得很彆扭。

  「是累了,但更想抱抱你。」

  瀲艷瞪著床架,乾脆往後一倒,倒進他的懷裡。反正她又掙不脫,只是抱抱而已,還可以接受。

  「難得了,你今日這般溫馴。」他有些受寵若驚。

  「難不成我平常還是頭烈馬?」她沒好氣地道。

  「相去不遠。」

  瀲艷翻了翻白眼,懶得吐槽他看上一頭烈馬。「不跟你說了,你就在這兒歇著吧,我得去忙了。」

  「不能再陪我一會?」

  「不能,二爺不在照雲樓,我得坐鎮才成。」她只能說他挑的時間點真不好,挑在這當頭,她連聽他小小抱怨一下都沒時間,不過她倒也沒聽他抱怨過什麼。

  「既然這樣,我先回去了。」

  「那怎麼成?我已經讓香兒去通知三爺了,你總不好就這樣一走了之吧。」開玩笑,他好不容易踏進她的地盤,豈有讓他說走就走的道理?「這時分敘雅堂應該沒人,你就在敘雅堂稍待一會。」

  「好吧。」

  當應多聞讓丫鬟領進敘雅堂,瞧見裡頭的陣仗時,不知為何竟不覺意外。

  他上前一步施禮。「下官見過宋大人、雍王爺。」

  「不用多禮,坐吧。」宋綽擺著笑臉要他入座。

  「謝大人。」應多聞入座,抬眼正對著雍王爺,再看向左手邊的宋綽,揚笑道:「大人和王爺特地在此等候下官,為的應該就是兵部大火與盛昌伯府兩個案子,是不?」

  「既然你都知道了,本王也不囉唆,只消將你知情的部分道出便可。」雍王爺目光灼灼,彷彿真能從他身上得到關鍵解答。

  敘雅堂三面大門皆開,徐徐微風從門外吹入,還帶著淡淡的槐花香。應多聞端坐在席上,微垂眼道:「下官想知道王爺和宋大人為何執意追查這兩案?」

  雍王爺給了個眼神,宋綽便抹著笑意問:「應大人難道不想替盛昌伯府翻案?要是翻案了,便可洗清瀲艷的罪名,屆時大人想迎娶她為妻,自然不是難事,不是嗎?」

  「聽起來似乎不錯。」

  「可本王就不懂你為何連一點線索都不肯給。」

  「王爺何以認定下官有線索?」應多聞笑問。「據下官所知,當年兵部大火一案,最終以怠忽職守處死了庫部令史等共七人,此案早已了結,王爺再追查下去也查不出個所以然,為何執意要查?」 

  「應多聞,當年兵部大火燒死了一個員外郎和兩名庫部主事,而那位員外郎姓花名仲彌,乃是盛昌伯的麼弟,當初只有盛昌伯與本王聯奏,要求大火一案必須詳審,盼能接手,可惜沒多久盛昌伯就因為收賄貪污罪名押進了大理寺的牢裡,不過一個日夜就死在獄中。」

  應多聞聽完,微愣了下,垂眼思索,如果他沒記錯,當年是兵部先發生大火,而後同一個月裡,盛昌伯府就被抄家了。

  兵部員外郎和盛昌伯府……若是大膽假設,有人以權勢威迫兵部員外郎配合「遺失軍械」,遭他拒絕,必定還會有第二、第三次的勸說,要是再不肯,直接嫁禍,以一場大火掩飾竊取軍械也不是不可能,而後又擔憂盛昌伯府查出相關事情,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栽贓誣陷……

  「那批遺失的軍械至今下落不明。」雍王爺突道,目光看向門外盛開的粉紫色槐花。

  「近來七王爺接辦軍需,難道就不想追回當初增援卻未送到西北的各項軍械?」

  「查了,卻查不出名目。」正因為秘密調查,他才會不斷地在外奔波,想從幾個皇親貴族名下的莊子查起。

  「應多聞,你可知道增援未給和兵部大火遺失的軍械共有多少?」

  「增援未給的軍械,除了藤械外,各式軍械的數量共九千七百件。」

  雍王爺輕頷首,有些意外他對於此事也頗上心。「本王告訴你,兵部大火遺失的軍械並不多,但都是槍與劍,共三千件,加上你說的九千七百件,共有一萬兩千七百件,若是那個有心人擁重兵,再加上這些軍械,要發動一場政變,那可是易如反掌。」

  應多聞微瞇起眼,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但卻不認為雍王爺是個忠心於王朝的貴爵。

  「這一點,秦文略也該是清楚,有所防備才是。」雍王爺又道。

  「確實。」他不得不說七王爺自從清醒之後,又恢復了往日神采,對於朝政相當敏銳。

  「所以秦文略心裡是有底了?」

  「下官不敢誑言。」

  「你不敢說,本王替你說,秦文略的目標必定是秦文法,對不?」

  秦文法便是二王爺,應多聞神色不變,也沒應上一聲。

  「秦文法自傷,除了是因為他接下了盛昌伯的鹽道一職,卻縱容屬下收賄,想藉此事掩蓋醜事,順便導出一場皇子內鬥戲碼,引起皇上注意,更是以此事誘發其他皇子動作,就好比秦文規就因此上當,把手伸進了兵部裡,殊不知秦文法正等著,早他一步搶走了大批軍械,而後他再從中插手增援一事,如今秦文規被斬,他少了個競爭者,手上又多了籌碼,秦文略要是不盯著他才有鬼咧,而相對的,秦文略也成了眾矢之的。」

  應多聞黑眸未動,沒有呼應也沒有否定,只是像個聆聽者,聽著雍王爺的推測。

  見他依舊無動於衷,雍王爺不禁微惱道:「應多聞,兵部員外郎死於大火之中,可他也背負了怠忽職守的罪名,本王替他不值,一心想為他洗刷罪名,而你,為何不願為照雲樓花魁洗清罪名?」

  應多聞眉眼微動,總算是聽見了雍王爺的真心話。雍王爺喜好玩樂,幾乎是不睬朝事的,汲汲營營的查案行動令他不解,如今才總算明白原來他做了這麼多,無關乎他對王朝的忠心,純粹只是想為一個人翻案罷了。

  「本王說了這麼多,你還不吭聲嗎?」雍王爺惱怒地往桌面一拍,桌上茶水濺出杯外。

  應多聞垂眼忖了下,幾不可察地吁了口氣。「誠如雍王爺猜想,當初將官銀送進盛昌伯府的人確實是下官。」

  此話一出,雍王爺總算鬆了口氣,而宋綽則是偷偷地睨了內牆那頭。

  應多聞撣了撣濺在袍子上的茶水,又道:「當年下官年少無知,聽聞兄長提及嫡母大壽,有人偷偷藏了大禮,恐是欲嫁禍於他,於是要下官立刻將官銀送到一處莊子,只因下官身上有著皇上御賜的玉勒子,城門官兵不查便會放行。下官沒多細想便答允,可就在翌日,下官聽聞盛昌伯因收賄貪污入獄,直覺古怪,卻沒有連想在一起。

  「直到下官荒唐鬧事,嫡母與兄長將下官送往蟠城的莊子後,下官在天香樓遇見了瀲艷,不解她為何出現在民間青樓,回了京城將此事告知嫡母與兄長,他倆卻要下官別插手,下官聽從,欲離開時又覺得不妥,想與母兄商議能否將瀲艷贖回而折返時,卻聽見他們低笑私語,說著盛昌伯府會落得這種下場,全是下官所為,更說下官被養廢了才不會爭搶爵位,下官難以置信,入門質問,卻遭驅趕出府,下官因而決定要回蟠城贖了瀲艷,豈料才進莊子便遭人暗算……傷重的下官滿心愧疚,只想再見瀲艷一面,進了天香樓後,反遭瀲艷所救。」

  他的嗓音平板無波,然唯有他知道這一段路,他陪著瀲艷走了多久,他看盡了瀲艷藏在笑臉底下的淚,可諷刺的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他。

  他曾經動心卻不敢表明,怕有朝一日她會察覺是自己害得她家破人亡,讓她入了妓籍,讓她一再為了他而出賣自己……他的痛,瀲艷無法體會,可瀲艷的苦,他全都看見了。

  「所以,你是怕瀲艷發覺這事,怕自己因而吃罪,所以這一連幾個月才會避著我?」宋綽試探性地問,不知道瀲艷還有沒有躲在內牆後的暖閣偷聽。

  「不,這事早晚會讓她知道,而下官該領的罪,時機成熟時必定會求請皇上聖裁,至於下官之所以避開大人與王爺,實在是因下官認為只憑下官的說詞,無法定罪任何人,更會教對方有了防備。」

  「所以你心裡已有了打算?」雍王爺低聲問。

  「不瞞王爺,七王爺辦軍需不過是個幌子,又或者該說是個誘餌,等著躲在暗處的蟲子上鉤。」應多聞抬眼,黑眸灼亮有神。「王爺,下官認同七王爺的作法,等著二王爺造反,屆時查獲的人和軍械,才是真正能將之問罪,又能替兵部員外郎平反。」

  雍王爺微瞇起眼,低喃著,「也是,兵部軍械皆有編號,要是能夠一網打盡,確定其中有當時遺失的軍械,就能替他平反了。」

  「所以,下官懇請雍王爺與宋大人稍安勿躁,以免壞了七王爺的佈局。」

  「好,本王就等那一天,屆時你可要讓本王盡興才成。」雍王爺話落,隨即起身離去。

  宋綽替應多聞倒了杯茶,嘆了口氣道:「讓你說了這麼多,難為你了,可你也真是沉得住氣,不急著替瀲艷平反。」

  應多聞接過了玉瓷杯,看著裡頭黃綠色的茶水,啞聲道:「我從沒想過替她平反。」

  「為什麼?」宋綽詫道。

  「宋大人難道不知道,一個名門閨秀以待罪之身入了民間青樓,記上了妓籍,他日若能沉冤得雪,恢複名門閨秀之身,她就只剩死路能走。」應多聞一口呷盡了茶水,只嚐到了茶水的苦澀,不帶絲毫甘韻。「若是瀲艷當時進了教司坊也就罷了,可是她進了青樓,甚至在外拋頭露面,哪怕她不在乎,花氏族人也會以她行為不當毀及族譽,逼她走上死路的。」

  宋綽呆住,顯然沒想到這狀況,幾次張了張口,最終只能化為無奈的嘆息,拍了拍他的肩。「難為你了,真的是難為你了。」

  在蟠城時,他親眼見過瀲艷為救他,真的是命都可以不要,甚至他支援西北時,她剽悍果敢地與雍王爺斡旋,任誰都看得出瀲艷心裡只有他,卻又礙於身分不敢委身於他,如今要是得知,讓她落入煙花,命運如此乖舛的人是他,她心裡作何感受?

  而獨自守著秘密的應多聞心裡又是如何的百轉千回,瀲艷之於他,是恩亦是情,他又該怎麼面對知道實情的瀲艷?

  他是不是應該先知會他,瀲艷剛剛躲在後頭偷聽?

  「大人,不好了!小姐和慶遠侯起衝突了!」香兒急步跑來,氣喘吁吁地喊著。

*             *             *

  瀲艷的情緒正處於極端惡劣之中,尤其眼前抓住她的人是應多聞的大哥,是那個該死的暗算應多聞將官銀送進盛昌伯府的混蛋!

  「喂,你快放開瀲艷!」安羽在旁抓著應直的手怒聲斥道,見他身後一票權貴個個看好戲似的,教她氣得牙癢癢的。

  她不過是偷溜到前院,誰知道經過這雅房前,這群混蛋竟誤以為她是花娘硬將她扯進房,要不是瀲艷經過,真不知道她會落得什麼下場……這群權貴真是一整個無法無天!  

        「怎,鑲金包銀的不成,本侯爺想摸上一把也不行?還是你吃味了?也行,你也一道來,讓本侯爺左擁右抱。」應直輕易地扣住安羽,將她摟進懷裡。

  「慶遠侯難道不識字,不知道照雲樓的姑娘是摸不得碰不得的。」瀲艷朝他的右肩連拍數下,往手肘處一點,趁著他的手酸麻無力時,將安羽拉到身後,示意她先離開。

  「可笑!哪家青樓的花娘是摸不得碰不得的?本侯爺就是要摸就是要碰!」喝得半醉的應直壓根不管右手酸麻無力,硬是朝瀲艷的胸前襲去,突然一把蠻力殺出握住,教他當場痛吟出聲,側頭一瞧——

  「三弟,你這是在做什麼?!」

  應多聞懶得跟他說話,沉著眉眼,握住他另一隻手,教他痛得發出殺豬般的聲響,鬆開了瀲艷的手。

  應直氣得破口大罵,「應多聞,你為了個花娘與我置氣還傷我?你真是……」後頭的話卻再也罵不出口,雙眼像是要暴突而出,整個人痛得跪在廊道上。

  「應多聞,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可是你兄長!」有人見事態不對,立刻上前制止。

  應多聞垂眼瞪著應直,緊握的力道幾乎要捏碎他的手腕。

  「夠了,別鬧事了!」瀲艷低喝了聲,見香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便要香兒趕緊帶安羽回財窩。

  應多聞咬了咬牙,鬆開了手,一群勛貴子弟趕緊過來攙起應直,罵道:「你竟然為了個下賤的貨色,傷及自家兄長,應多聞,你真的是腦袋都餿了是不是?!」

  「住口,全給我閉嘴!」應多聞怒聲咆哮著。

  聞訊而來的二掌櫃趕來,見這狀況,趕忙請示瀲艷該如何處理。

  就見瀲艷冷著臉道:「將他們趕出照雲樓,往後不准他們進入照雲樓!」

  「是。」二掌櫃應了聲,趕緊要護院把人給請出去。

  「我呸,你這個賤蹄子……」

  啪的一聲,那開口的勛貴子弟被應多聞一巴掌給打趴在地,整個人不醒人事。

  「你何必呢?」瀲艷冷冷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應多聞聽出她的語氣不對,隨即急步跟上,想拉住她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

  「……瀲艷?」

  「你又何必出手傷人,造就這一切的,不就是你?」瀲艷回頭,笑得極冷。

  應多聞怔愣地看著她,啞聲道:「你都聽見了?」

  「是呀。」在聽見他說當初嫁禍給盛昌伯府的那一段後,她就再也待不住了。

  太諷刺了!為了愛他,她幾乎是把血把肉都給賣了,可他卻是將她推進地獄裡的兇手!

  莫怪初次見面時,他的神情那般怪異,莫怪他眼裡滿是疼惜和不捨,原來他對她是愧疚。

  他總是待她忽冷忽熱,她以往不解,如今總算是真相大白了。

  他不要她的!是她自個兒一頭熱地把自己送上門,而他不過是忠於慾望罷了……他明知一切事情,卻始終緘默,看著她為了救他而賣笑,為了他的藥錢陪酒受盡調戲……他的心疼自責,原來是來自於他內心的譴責,無關情愛。

  太可笑了!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我……是我對不起你。」他粗嗄的道,沒想到竟如此快就讓她得知真相,教他徹底慌了手腳。

  「你以為說對不起,我就應該原諒你嗎?你以為原諒一個人有如此簡單嗎?你把我殺得血肉模糊了,一句對不起到底是能挽回什麼?!」瀲艷惱聲喊著,淚水跟著奪眶而出。「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話落,她轉身就走,應多聞走了幾步,卻驀地停住。

  他再追上前去又有什麼用?他問著自己,看著被她甩開的手,眼底的熱氣模糊了視線。

*             *             *

  當時序進入酷暑時,京城裡卻異常的冷清,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許多商鋪都提早歇業,門窗緊閉,任誰也看得出不對勁。

  而李叔昂更是特地將瀲艷接到自家宅子,調足了護院守著。

  「二爺,確定是今晚了嗎?」

  「七王爺已經前往和親王府了,這事絕對錯不了。」李叔昂進了門,隨即倒杯茶淺啜了口。「宋大人說在七王爺府搜出了一些軍械,而那批軍械是七王爺側妃打算嫁禍給七王爺的,那側妃的嫡姊就是二王爺的側妃,此事讓皇上震怒,要二王爺閉門思過,你想,二王爺要是不趁著今晚和親王七十大壽的壽宴,所有皇親貴族全都進了和親王府之際調動兵馬政變,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瀲艷懷裡抱著睡得不安穩的兒子李子靜,看著他年歲漸長,五官愈像應多聞,心底說不出是惱還是氣。

  「聽說七王爺撥了一衛的兵馬給四王爺和二王爺對槓,但全程都要應多聞跟著,雖說雍王爺也領了一小隊人馬助陣,就不知道七王爺給的人手到底夠不夠,要是到時候四王爺為了出先前被誣控入獄這口氣而領軍胡來,搞得兵將不聽應多聞的,就大事不妙了。」

  瀲艷橫眼瞪去,教李叔昂自動閉上了嘴。

  可靜默了一會,他還是忍不住道:「瀲艷,應多聞聽令阻止政變,這事真的是兇險萬分,前幾日他來時,你實在不該讓他在財窩外頭站了一夜,壓根不聽他解釋,你這樣待他,他要是在陣前殺敵分了心思,一個不小心就會掉腦袋的。」

  「還說!」

  「瀲艷,宋大人都跟我說了,你呀,壓根不知道應多聞心裡的苦,他不是不想替你平反,實在是怕替你平反後,你曾入妓籍的事,會讓族人賜你一條死路啊。」李叔昂真的是忍不住要替應多聞打抱不平。

  天曉得他聽宋綽說完後,還偷偷為應多聞流了兩滴淚。

  「我會入妓籍不就是拜他所賜?」瀲艷冷聲道。

  「這……」李叔昂語塞,撓撓臉,想了想後說:「也對,所以咱們就別理他,管他死活做什麼呢?」

  瀲艷不禁抽了抽嘴角,懶得睬他。

  她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將他抱在懷裡輕搖著。其實,待她冷靜下來後,她也仔細想過了,不管應多聞對她是恩是情抑或者是內疚,其實都不重要了,她的身分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本就無心強求了,趁著這當頭讓他打消念頭,對彼此才是真正的好。

  要狠,就要狠得徹底,要斷,就要斷得乾脆,半吊子的溫柔對彼此才是最大的戕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沉睡的李子靜突地哇哇大哭,嚇醒了正在打盹的李叔昂,一張眼就見瀲艷正抱著李子靜哄著。

  「子靜,怎麼了?是不是作惡夢了?」她暖聲問,撫著他的額,沒有發燒,又摸了摸他胯下壓根沒濕。

  「娘、娘,怕……」李子靜一把環抱住她的頸項,淚眼就貼在她的頸窩。

  「怕什麼呢?有娘在,不怕不怕。」瀲艷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哭鬧起來?」李叔昂抹了抹臉,看著外頭的天色,突地聽見轟然巨響,大地彷彿隱隱震動,他衝出門外,看見黑煙從皇宮的方向竄起,脫口道:「該不會是應多聞他……」

  瀲艷橫眼瞪去,斥道:「你在胡說什麼?!」然,當她抬眼見皇宮方向天空一片猩紅,伴隨著濃煙,她的心像是被什麼緊緊擰著。

  不要,千萬別是他出事!

  天亮後,李叔昂派了人查探出第一手消息——「說是二王爺和四王爺短兵相接,兩人互砍而死,二王爺的兵馬已經全被俘了,正交由雍王爺處置。」

  「……他呢?」

  李叔昂臉色凝重了起來。「聽說他當時就受了傷,可是他又趕往和親王府支援,將受傷的七王爺救出,現在人在七王爺府裡,讓御醫一併醫治。」

  瀲艷握緊了拳,低聲問:「傷很重嗎?」

  「目前不清楚,但連御醫都派上場了,能輕到哪兒去?」

  瀲艷垂斂長睫不語,暗惱老天真愛整人,每每當她下定決心,總是要讓他面臨攸關生的大事……到底是要她怎麼做才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3 07:56 AM 編輯

【第十五章】   遺忘的真實身分

  「唉唷唷,你就沒瞧見,那真是一整個教人心憐,不捨極了。」

  瀲艷冷眼看著李叔昂唱作倶佳地擰眉捧胸,聽著他又道:「也不知道上哪買的笨丫鬟,真是笨手笨腳得很,也不瞧瞧應多聞根本就起不了身,竟連倒杯茶都拿不穩,全都倒在他身上,還弄濕了他的傷口,我氣得當場要管事將她帶走!」

  說完,看向瀲艷,等她反應。

  「然後呢?」瀲艷很捧場地問了。  

  「結果就沒有半個丫鬟能照顧他了,我便說替他再找幾個,可他說不需要丫鬟,說什麼那些丫鬟心懷鬼胎,竟然趁他受傷想要爬上他的床逼他就範,企圖飛上枝頭當鳳凰,我一聽臉都綠了!」

  「然後呢?」

  「他當然不會就範,哪怕他傷重得爬不起身,他還是能將人一把推開,喚來管事將人架出去。」

  「喔。」瀲艷懶懶的拖長了尾音。

  李叔昂說到口渴,往她身旁一坐,討了杯茶喝,又道:「可我就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應多聞好歹也是剛升為京衛指揮使,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呀,是護衛宮禁、守御城門、拱衛京師,更轄及京師十七衛,是紮紮實實的正三品呀!可那宅子裡就只有兩個小廝和一個管事,喔,還有一個廚子,可畢竟都是大男人,全都粗手粗腳得很,怎麼照顧得好他呢?」

  「嗯。」瀲艷往後退了一點,拍了拍被他噴到口水的衣袖。

  「所以,我就在想,你……」李叔昂呵呵笑地望向她,卻見她看仇人般地看著自己,不禁洩氣地肩一垮。「瀲艷,咱們做人不是這樣的,好歹他也曾經有恩於你,你總不能眼見他重傷,卻都不去見他一面吧。」

  「不見。」瀲艷鏗鏘有力地回道。

  「瀲艷,你怎能如此無情?見見他又不會少你一塊肉……我真沒想到你行事果斷就算了,竟連情愛也可以斷得如此狠絕!」李叔昂跳腳了,真是替應多聞打抱不平了。

  「二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官運正步步高升,她更不能扯他後腿。慶幸皇上封賞得夠快,快得擋住了她企圖探望他的腳步。

  「可是……」

  「往後,你也就別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消息,因為我絕對不會見他。」只要他安好就好,往後關於他的消息,她全都不想知道,時間一久,多少能夠平復她的心痛。

  李叔昂聽完,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兩步,最後還是賴坐在她身旁。「瀲艷,讓我最後再說一句,這茫茫人海裡,兩情相悅是何等難得,況且這身分之差……要是你真的在意,大不了和應多聞遠走高飛,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不像我,心尖上的那個人,是怎麼也碰觸不著的。」

  「你是指子慕的娘?」她試探著。

  聽子慕說,他沒有娘,她推想也許是因為子慕的母親是個丫鬟,身分太低,於是被逼迫去母留子。

  李叔昂橫眼瞪去。「我的重點是在前半句而不是後半句,況且我跟生下子慕的丫鬟一點感情都沒有,我、我是被強的……」李叔昂掩面痛哭了。

  瀲艷揚起眉,道:「二爺,你不用為了逗我笑,演得這麼賣力。」

  「我哭得這麼慘,你還說我演……」嗚嗚,人生最悲哀莫過於此!

  瀲艷皺了皺眉,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根據安羽的說法,二爺多愁善感兼有怪癖,喜歡找人討安慰,這時候適時地安慰他,聊表她的心意。

  「嗚嗚,我好可憐……」

  「好好好,你好可憐。」瀲艷嘆了口氣,看向遠方暗笑著,很好,二爺又忘了鼓吹她了,今天總算可以清靜一點了。啊,不對,應該趁這個時候跟他好好談談。「二爺,我記得你說過,年前的時候你在掏金城買下了一處宅子,找了人修葺,想弄間酒樓客棧玩玩,對不?」

  「你要幹麼?」李叔昂二話不說地擺起晚娘面孔。

  「這個嘛……」瀲艷笑了笑,告訴自己,這麼做絕對是正確的。

  這一夜,瀲艷不知怎地,翻來覆去了無睡意,惱得她乾脆坐起身發呆。

  二王爺叛變之後,她熬過了最痛苦的幾個夜晚,終於能夠闔眼入睡,可為何叛變早已結束,京城也恢復了榮景,她又一直莫名的惶惶不安?

  難道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決定離開京城,因為不捨而產生不安感?

  他的官運亨通,哪怕沒有她在身邊幫他,也肯定會扶搖直上,正因為如此,她必須遠離他,怎麼也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她仔仔細細地分析過利害關係,確定她的決定沒有錯。

  可是……她撫著跳得狂亂的胸口,自問:為何如此不安?

  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看向窗外未亮將亮的天色,突見一抹身影掠過窗邊,她隨即警戒地坐直身,然那抹高大的身影只緩緩走到門邊,什麼話也沒說,靜靜地佇立在門外,她不禁緊擰著床被。

  是他。

  不是身上還帶傷嗎?稍能走動又跑來了!他就不能稍稍替自己想想嗎?他的身子到底還禁不禁得起他一再地苛待。

  她想罵人,可她忍住了,對門外的影子視而不見。

  然此時卻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傳來,「瀲艷,醒醒,我有話跟你說。」

  她皺著眉,乾脆拉起被子蒙著臉。別說了,她不想聽!不管他再說什麼都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瀲艷,我已經跟二爺說了,要他有所防備。」他的嗓音沙啞,低咳了兩聲才又道:「七王爺方才差王府徐大管事將王爺的腰牌交給了我,要我領兵包圍八大宮門,我並不清楚狀況,但會逼得七王爺走得如此險,可見宮中局勢有多險惡……」

  瀲艷猛地拉下被子,瞪著門外的身影,不能理解叛變一事都已經解決了,宮中還能有什麼事!

  要他領兵包圍八大宮門……有沒有搞錯?!那是叛變!七王爺要叛變,卻要他當槍使!

  「瀲艷,能不能開門讓我見見你?」

  那沙啞的哀求聲侵蝕著她鋼鐵般的意志,她咬了咬牙,光著腳下床,走到門邊,伸出去的手卻僵在半空中,還在與她的理智拉鋸著。

  不行,老是因為害怕擔憂而給他希望,可末了又真切體悟兩人根本無法白頭偕老,逼迫自己一再放手,如此反反覆覆,糟蹋的是他倆的心,折磨的是彼此的情愛……她不要也不該再這樣下去!

  痛一次就好,狠狠地痛一次就好,傷會好的,痛會消逝的,人生還有那麼多可以追逐的,他們實在沒必要汲汲營營無法圓滿的痴戀。

  「瀲艷……你還是無法原諒我?」

  瀲艷瞪著地板默不吭聲,十指糾纏著。

  「我想見你,我……想你……」

  她吸了口氣,改瞪著房上橫樑,心想著這橫樑還特地雕了花紋,把錢花在少有人注意的地方,前屋主真是個笨蛋。

  「我……不知宮內的情況,但我必須依命行事,這一回兇險難料……你記住,待會我走後,你就先往李二爺府上撤,假使宮中傳出了爆炸聲,不要遲疑,帶著我給你的玉勒子,馬上離開京城。」

  她垂斂長睫,看著他就貼在黏著紗羅的門板上,彷彿要透過兩層紗羅瞧見她。

  「如果可以,儘可能將所有的護院都帶上,直往南走,至少要退到蟠城再打探京城的消息。」

  熱意燙著她的眼,她緩緩地調勻氣息,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

  好半晌,才聽見他呢喃的說:「如果我死了,能不能請你剪下一綹髮絲放進我的墓裡?」

  她抿緊了嘴,斗大的淚水沿頰滾落。

  「讓我記得你,讓我來生還能遇見你……今生給不了你的,來生……」

  「去你個應多聞!我讓你去考武狀元,不是要你去找死的!今生還未過完,你說什麼來生!」瀲艷光火地吼著。「應多聞,我告訴你,我不走,我就在這裡!不管宮裡發生什麼事,你給我擋著,否則你一倒,我後腳就到,黃泉路上你再看我怎麼修理你,咱們這筆帳,有得算了!」

  門外的應多聞一愣,激動地扣著門框。「瀲艷,你開門,讓我看看你。」他知道她心裡始終有他,她依舊愛他如昔,願與他生死與共。

  「不開!我告訴你,我現在火大的很!一個武狀元,一個京衛指揮使竟這般沒出息,國難當前你還在這兒糾纏兒女私情,你羞不羞啊。」如果門一開,她一定會狠狠地揍他一頓,再緊緊地抱著他。

  「等我回來,你會見我嗎?」

  「現在說這些都嫌太早,等你回來再說!」她又往門板走近一步,踮著腳尖,隔著紗羅吻上他的唇。「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

  眼前,至少要先將他安撫好,總不能讓他萬念倶灰地去送死。

  「我會回來,等我。」他啞聲承諾。

  隔著紗羅,兩人的頰相貼著,濕意卻滲透了紗羅。

  在應多聞離開之後,瀲艷不知道第幾次後悔要他去考武狀元,讓他無端端地面對這些兇險,熬得過是陞官,熬不過是一副棺,而她恐懼不安,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將會是什麼。  

  她甚至還沒告訴他,她早已為他生了個兒子……

*             *             *

  看似七王爺叛變圍宮,可實際上,卻是七王爺率軍護駕有功。

  那日之後,京城裡討論的最火紅的就數這一樁事了。

  據說,七王爺接了假口諭,帶著七王妃進宮,可他早已命新上任的京衛指揮使應多聞率軍包圍了八大宮門,千鈞一髮之際,成功護駕。

  據說,是皇后娘娘痛失二王爺後,設陷騙七王爺入宮,再命人射殺皇上,欲將其罪推給七王爺,慶幸的是七王爺早已有萬全準備,因而化險為夷,深受皇上看重。

  然而被眾人多番議論的卻是應多聞,聽說他帶傷包圍宮門,徹底剷除了亂臣賊子,皇上大喜之際,除了賜下賞銀田宅,還讓他可以討個恩典。

  據說應多聞當場就跟皇上要了恩典,豈料皇上竟然怫然大怒,當場斥退了他。

  於是乎,滿京城都在猜測,應多聞到底討了什麼恩典,竟惹得皇上大怒。

  「瀲艷,你認為是討了什麼?」李叔昂一臉扒糞嘴臉問著。

  瀲艷瞧也不瞧他一眼,任由香兒替她梳髻打理。「二爺問了我這麼多天,不嫌膩嗎?」

  「可問題是我問了這麼多天,你都沒答我。」他心裡多悶呀。

  待香兒替她插上金步搖後,她才懶懶睨了他一眼,道:「二爺,我那幾個箱籠搬上馬車了沒?」

  這一問,教李叔昂整張桃花奶油臉都垮了。「瀲艷,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樣一走了之,我會落得什麼下場?」

  「就我所知的二爺,這般八面玲瓏手段,誰敢對二爺怎地?」

  「人家現在是京衛指揮使,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我整死!」而且還會死得很慘很慘,恐怕連屍體都找不著。

  「不會的,他把你整死了,就沒有任何線索了。」

  李叔昂捧著心,不敢相信她竟然無情至此。「你這不是要逼他凌遲我?」

  「放心,還有雍王爺在。」誰都知道雍王爺對李二爺有興趣的很。

  兵部大火與盛昌伯府兩樁案子,在幾天前,由應多聞作證,再加上二王爺叛變時,所擒拿的兵馬軍械,都已證明部分是兵部大火時所遺失的,換言之,兵部大火所遺失的軍械是遭有心人竊取,而兵部員外郎與庫部主事欲阻止卻遭橫禍,二王爺一派因擔憂盛昌伯會查清此案,於是嫁禍栽贓,將之虐死在獄中。

  員外郎與盛昌伯皆沉冤得雪,但朝堂上始終未提及花家失蹤的孤女花璃。

  「你竟然要我求助雍王爺……你知不知道我會是什麼下場?」天啊,他頭皮都發麻了。

  「二爺不是說牙一咬就過了?」

  「我去你的——」

  「瀲艷。」

  李叔昂抬眼,就見應多聞已站在門邊,急急收回滿嘴粗話,起身打了個招呼便退到門外。

  應多聞徐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出聲道:「我回來了。」

  瀲艷垂斂長睫,目光就落在他的腰上,光看那腰帶,她就知道他又痩了,沒好氣的抬眼,就見他臉色稍嫌蒼白,就算他雙眸炯亮如炬也遮掩不了他的傷勢。

  「傷好了嗎?」她問。

  話一問出口,她不禁讚歎自己真是個天才,別離就在眼前,她竟然可以如此從容不迫。

  「小傷,不礙事。」他笑道。

  瀲艷撇了撇嘴,心裡腹誹著:如果真是小傷,早在那日晚上,他就應該趕到照雲樓見她,而不是一拖數天。

  今日能見面,還是七王爺心情大好,決定要在王府裡舉行中秋小宴,為了助興要李叔昂從照雲樓挑幾個藝伎前往。

  為此,他才特地來接她。

  「時候差不多了,走吧。」瀲艷起身,一身艷紅繡著纏枝白月季,腰肢不盈一握,臉上胭脂輕點,國色天香勝牡丹,教應多聞不禁看得痴迷。「……應大人,麻煩讓讓。」她沒好氣地道。

  「抱歉。」應多聞退到她的床邊上,突見她房裡似乎空了一些,不禁問:「瀲艷,以往這個花架上頭不是擺個木箱,還有你床上內牆有隻匣子,怎麼都不見了?」

  香兒正替瀲艷順著裙擺,聽他這麼一問,不禁看了瀲艷一眼,就見瀲艷不慌不忙地道:「不過是換個地方擺放,由得你大驚小怪的?」

  「是嗎?」可他記得瀲艷說過裡頭放的都是她的寶貝,擺在自個兒房裡最安心。

  隱隱察覺古怪,但耳邊又聽她催促著,應了聲要跟上,卻不慎踢著了花架底下的小木匣,裡頭的書信掉了一地。

  瀲艷回頭望去,秀眉擰了下,要搶已是來不及了。

  應多聞拾起了書信,雖未打開,也知曉裡頭裝的是什麼,只因這都是他在西北時寄回的家書。

  「原來你都收著。」他啞聲喃著。

  瀲艷微惱地轉過頭。「應大人要是不走,我可要先上馬車了。」

  「走吧。」應多聞大步走在她面前。

  瀲艷瞧他竟拿著那隻木匣,不禁沒好氣地道:「你拿那個木匣做什麼?」

  應多聞回頭,笑得眉眼溫柔。「今晚小宴結束後,我有話要跟你說。」

  瀲艷不自然地轉開眼。「等我得閒時再說。」

  坐上馬車,瞧著擺在馬車裡的箱籠,她不禁疲憊地往後一躺。他哪裡有機會再跟她說什麼,今晚她就要離開京城,再也不回來了。

*             *             *

  七王爺府。

  小宴只開了一桌,就設在主屋東側的園子裡,假山流水造景綺麗,整座園子飄滿了桂花香。

  「瀲艷!」

  瀲艷才剛領著幾名歌女和琴師到亭外的廣場上定位,後頭便聽人喚著自己,一回頭就見是安羽拉著似錦而來。

  「安羽?」瀲艷詫道。似錦是秦文略的義女,所以似錦出現在七王爺府她並不意外,畢竟她剛剛就瞧見三爺了,可是安羽……

  「瀲艷,不得無禮。」宋繁從一旁走來,低聲斥道。「七王妃的名諱豈能直喊出口?」

  瀲艷不禁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竟是七王妃。

  安羽聞言,親熱地挽著她的手。「不用理他,他不知道我與你之間的交情,你可以直喊我的名字就好。」

  「這恐怕不妥。」瀲艷不著痕跡地退上一步。

  「瀲艷?」安羽不解地望著她。

  「瀲艷出身不佳,豈能與王妃交好?」

  「瀲艷,不打緊的,咱們在家裡頭如此沒有什麼不妥,況且你曾經救過我,這事我都沒能報答你呢。」似錦挽著安羽的手,一手拉著她。

  「三夫人想岔了,出手相救的是應大人,並不是我。」瀲艷淡淡地抽開了手,與她倆保持著距離,噙笑道:「時候差不多了,請三夫人和王妃入席,我還得跟樂師聊聊待會要奏什麼曲子呢。」

  兩人對視一眼,安羽便道:「那好,待會宴席結束,咱們再聊。」

  「是。」瀲艷乖順地應了聲,見兩人感情好的挽著手走進亭子裡,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欽羨。

  倒不是她想要手帕交或姊妹淘,而是一種……彷彿許久以前沉在心底的渴望,又或者該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擁有過。

  她沉浸在某種傷感裡,直到香兒喚了聲,她才走到樂師面前,待她們將樂器都擺放妥當,才開始與她們討論起曲子。

  不一會,宴席正式開始,七王爺和宋繁皆已入席,而應多聞則是守在亭外,灼熱的目光一直纏繞在她身上,她卻視而不見。

  她一擺手,樂師撫琴,泛音輕顫,空靈的琴音穿透雲霄,簫聲急起直追,其他幾個樂師隨即撫琴合奏。

  「梅花三弄?」秦文略詫道。

  「嗯……是梅花三弄,可這曲風又稍稍不同,琴音依舊是以泛音為底,但多了合奏又加上簫,還挺特別的。」安羽不禁讚歎著。「照雲樓的藝伎真的是與眾不同,並非泛泛之輩。」

  「王妃真是懂琴,照雲樓的藝伎全都是瀲艷一手調教的。」宋繁笑道。

  「瀲艷?」

  「瀲艷無不精通,她既能替叔昂理帳,又能出點子,對於各種樂器都頗上手,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應大人曾說過瀲艷的笛曲是無人能敵的,可惜就連我也沒聽過。」宋繁說著,已說不出幾次惋惜瀲艷的出身。

  「笛?」似錦眉頭微攢,像是想到什麼,臉色難掩失落。

  「怎麼了?」安羽輕問她。

  「沒事,我只是想起姊姊的笛子也是一絕。」

  「懷安啊……」一提起懷安,安羽也不禁傷感。

  一旁的宋繁眼角抽搐了兩下,對於眼前這對母女,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好。想當初他迎娶似錦,便是看中似錦的一絕畫技,豈料七王爺出現在武平侯府後,他們兩人竟是父女相逢。  

        這話說來弔詭,可是這對父女是貨真價實從另一個時空奪舍而來的,似錦本名唯安,七王爺說得絲毫不差,再加上她鬼斧神工的畫技,實在教他不得不信,於是他這個夫婿只好容忍外頭流言四起,可沒多久,似錦又認了個娘,同樣也是奪舍而來的安羽,如今又聽她提起個姊姊……希望他日她們姊妹相逢時,姊妹年紀別差距太大,省得教他混亂。

  就在宋繁不著痕跡嘆口氣時,琴聲與簫聲暫歇,驀地一把清脆笛聲猶如夜鶯啼吟,響透雲霄,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就見瀲艷站在樂師之前,幾聲泛音輕巧地打破了開樂時以散音呈現的草木雕零景象,恍若輕吐幽香的梅在這蒼茫天地裡帶來一絲生機。

  宋繁不禁眼露驚艷,餘光卻見秦文略驀地站起,他望去,只見秦文略一臉不可思議,隨即將應多聞給喚進亭內。

  他對著應多聞低語幾句,宋繁沒細聽,反倒是瞧見他的親親娘子和王妃似乎也坐不住了,他不禁微揚起眉,思不透這一家子古怪的反應。

  不過這笛聲簡直是無人能出其右了吧,聽這連續泛音如此輕巧花梢,就算是宮內樂師說不準也不過是這程度罷了。

  「這首梅花三弄,王爺不喜嗎?」一頭,應多聞低聲問。

  「別管那麼多,就叫她換曲,本王要聽她獨奏喜相逢。」秦文略沉著臉道。

  應多聞眉頭微攏,猜不透王爺的心思,總覺得他並無不悅,可演奏當下要求樂師換曲實在是太失禮了。

  不管怎樣,王爺是主家,想換曲目自然是由他。

  想了下便走出涼亭,趁著一段曲子結束,他趕緊對瀲艷道:「瀲艷,王爺要換曲子。」

  「這首梅花三弄犯了王爺忌諱嗎?」她問著,沒有不快,只可惜後幾段重頭戲正要開始呢。

  「倒不是,王爺沒有不快,只說了想聽你獨奏一首喜相逢。」

  「喔,好啊。」

  敢情是她的笛聲太出眾,所以想要她獨奏?早知道剛才就別吹奏得那般歡快,搶了琴音的風采。

  應多聞才剛回亭要回復時,就聽見一記強勁的滑音,亮而清澈帶著幽幽情懷,以散板緩慢的速度,娓娓道來情人離別的難分難捨,再繼以剁音連接幾個花舌和吐音表現出情人再重逢的喜悅。

  瀲艷一身艷紅,閉眼吹著曲,以輕快的滑音和打孔音搭配快速又熱鬧的口哨音,任誰都能感覺得到笛曲中的歡欣雀躍,應多聞聽得不自覺地打著拍,餘光卻見七王妃驀然站起身,壓根不管自己有孕在身,快步直朝瀲艷而去。

  他疑惑之際,見七王爺和似錦也都跟著離席直朝瀲艷而去,趕緊大步趕在他們之前,欲將瀲艷護在身後,卻見七王妃只是站在瀲艷的面前。

  明明是一首久別重逢的熱鬧曲子,七王妃卻淚流滿面,待瀲艷吹奏完,一張眼,就被眼前的陣仗給嚇得說不出話。

  該不會王爺府有什麼禁忌,而這首曲適巧犯了忌諱吧?可這是王爺點的耶?

  「懷安……」安羽吶吶喊著。

  瀲艷不禁皺起了眉,往身後望去,再看向身旁的應多聞,輕扯了下他。

  他也懵了,壓根搞不懂眼前是什麼狀況。

  「姊姊!」似錦主動拉起她的手。「我是唯安。」

  瀲艷怔怔地看著她,嘴角抽了兩下。「我……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是懷安嗎?」安羽不死心地再問。

  「我……」她用力地又扯了應多聞一下,低聲問:「懷安是我的小字嗎?」

  「我不知道。」應多聞攢緊了濃眉,低聲回復,「應該與小字無關,如果她們識得你,一見你就該認出了。」

  瀲艷輕點著頭,完全認同他的說法,那眼前這看似要認親的大陣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秦文略出面打了個圓場。「瞧瞧你們這是怎麼著,嚇著人家了。」

  「可是她那吹奏的習慣和懷安如出一轍,喜相逢這曲子不是這麼吹的,當初懷安就偏愛用雙花舌和滑音,吹出滿屋子熱鬧……」她那大女兒才多大的年紀就展現了無與倫比的天份,本想好好栽培她的,自己卻是早早撒手人寰,連女兒長大的模樣都沒瞧見。

  「是啊,那是姊姊的吹奏法沒錯。」似錦也急聲應和。

  秦文略心底自然清楚,要不怎會特地點了喜相逢印證他心底的懷疑,但他將激動抑在心底,垂眼思索片刻,便在似錦的耳邊低語幾句。

  似錦用力地點了點頭,抓起了瀲艷的手。「瀲艷,我在王府裡擱了一幅畫,我帶你去瞧。」

  「可是,樂師們還要奏曲,我……」

  「你不在這兒,她們一樣能演奏。」安羽也拉著她另一隻手,硬是將她拉向主屋大廳。

  瀲艷不住回頭嚮應多聞求救,應多聞卻只能定在原地,只因他不得跟隨女眷進主屋。

  當瀲艷被帶進主屋大廳後的暖閣,聽前頭的琴聲又響起,也就沒那麼在意,只是想搞清楚這一對義母女到底是怎麼了。

  「瀲艷,你瞧。」似錦一把拉開覆在畫作上的白布。

  瀲艷抬眼望去,畫上的月季栩栩如生,仰倚在灰白色的圍牆邊上,彷彿正隨風搖曳,而畫作的右方是一幢宅子,與平常所見的宅子建構有所不同,但她卻絲毫不覺怪異,甚至有點似曾相識。

  她伸手輕觸著畫,哪怕畫中未將宅子畫個仔細,但她就是知道,再往右邊那一頭還有一座園子,園子裡有間花室,而花室裡是一家人常待的去處,他們在那兒吹笛撫琴合奏,每天每天都笑語不斷……

  不知怎地,淚水猝然落下,她疑惑極了,她並不覺得悲傷,可是眼淚卻有些止不住,彷彿什麼勾動她失去的記憶。

  「瀲艷,你是懷安吧,你一定是,要不你怎會哭了?」

  瀲艷側眼瞅著安羽,只見她也已經淚流滿面,好半晌,她才啞聲道:「我不知道懷安是誰,我沒有記憶,但是應多聞知曉我是盛昌伯府唯一的嫡女花璃。」

  「花璃?」

  「我想,你們應該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們要找的懷安。」話落,她抹去了淚,婷裊福身。「我先告退了。」

  瀲艷快步地離開主屋大廳,直朝大門而去,一上馬車,就見香兒已經抱著入睡的李子靜候著。

  「小姐,眼睛怎麼紅紅的?」

  瀲艷搖了搖頭,示意充當車夫的燕回趕緊啟程。

  她摀著臉,淚水還是從指縫中滑落。

  她不悲傷,但是她知道,當她失去記憶之後,她失去了很多很多,全都是她再也要不回來的幸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3 08:24 AM 編輯

【第十六章】   天涯海角追回你

  掏金城街衢縱橫,兩旁店鋪連綿三里,是東秦王朝西南方的大城,繁景似京城,遂有掏金之名。

  一輛馬車徐徐停在酒樓前,酒樓匾額上是宋繁所題的「攀華樓」三個大字。

  酒樓裡,燕回大步走出,有禮地上前道:「大掌櫃,今兒個有幾家莊子有意跟咱們酒樓打契,也找了幾個廚子在廚房裡試手藝,還有,二爺傳來了消息,就說今兒個有個管事會過來。」

  「管事?」香兒下了馬車,將李子靜給抱下來,不解地朝著裡頭道:「小姐,二爺不是說了酒樓的事要全部交由你打理,怎麼又說要派個管事過來?」

  瀲艷下了馬車,拉了拉帷帽,無所謂地道:「怕我不管用吧。」

  離開京城近十日,光是車程就費了六七天,她幾乎是一到掏金城就馬不停蹄地著手找廚子跑堂和處理其他雜項,為的就是讓攀華樓可以在下個月正式開張。

  「大掌櫃說的是哪兒的話?二爺就是看重大掌櫃,所以將酒樓交給大掌櫃打理,而今兒個要來的管事其實是要送帳本過來的。」燕回趕忙解釋著。

  瀲艷抽了抽嘴角,就說李叔昂不會那麼簡單就放過她。「燕回,你讓那些莊戶管事都在哪裡候著?廚子的菜色試得怎麼樣了,有沒有照我想要的去做?」

  「我讓莊戶管事在一樓後頭的小廳裡候著,廚子的菜色要是煮好了,會馬上送過來。」燕回一一回答著。

  瀲艷滿意地輕點著頭,拉著又蹦又跳的李子靜進了酒樓。

  才剛坐定,幾個莊子管事好似頗意外攀華樓大掌櫃竟是個女流之輩,面有嫌棄,但還是一一上稟了農作種類和價格,當然也各自送上一些農作,作為見面禮。

  瀲艷則將農作當試用品,畢竟總得煮過才知道滋味如何。  

  幾輪問下來,瀲艷心裡有了個底,便讓人先回去,待農作煮過之後再作打算,預定兩日後必會回覆。而等人一走,剛上工的跑堂便將廚房的菜給端了過來,剛好讓大夥充當午膳。

  瀲艷一一品嘗,記下各道菜的優劣和可以改進的方式,正打算喚來燕回將幾名大廚請來好生討論時,燕回適巧從外頭走來。

  「大掌櫃,外頭有自家栽種的農戶想要和咱們打契,不知道大掌櫃要不要見他們?」燕回一進門便問。

  「好吧,你將他們請進來。」

  「是。」

  一會,燕回便將人給請了進來,瀲艷尚未抬眼,便聽有人喚著,「瀲艷!」

  她一抬眼微怔住,脫口道:「竹音?!」

  「你就不知道當年你離開之後,知府便拿天香樓出氣,菊姨不知去向,天香樓都散了,咱們也只好趕緊收拾行當離開,而我運氣不錯,遇到了個農戶肯收留我,最終還肯娶我當續弦。」竹音說起話來還是當年的少女氣質,帶著幾分慵懶。

  「這樣很好。」瀲艷由衷替她開心。

  「你呢?」

  「我很好啊,是這酒樓的大掌櫃。」應該看得出她過得還不錯吧。

  「不是,我問的是你和應多聞。」

  瀲艷揉了揉眉角,對這話題一點興趣都沒有,正不知道怎麼接時,又聽她自顧自地道:「城裡的人都說,京城二王爺叛變,應多聞率軍抵抗有功,又護下了七王爺,皇上龍心大悅將他升為京衛指揮使,這是真的嗎?還是同名同姓不同人?」

  瀲艷托著腮,反問:「竹音,我原以為你拉我話家常,是希望我能跟你家相公打契,沒想到你倒是打探起他的消息了。」

  「嗯……打契很重要,可是我也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應多聞待你好不好。」

  「你想岔了,我跟他之間並不是那種關係。」

  「不可能的,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

  瀲艷咬了咬唇,有股衝動想下逐客令了。她還有一大堆雜事待處理,實在不應該再跟她聊這些毫無建樹的事。

  「當初我見你被人架走時直覺有異,便趕緊通知他,你就不知道他當時的臉色有多嚇人,而後他不是重傷了嗎?肯定是為了護你才會如此……而你,不也是為了他,把自己賣給了那位李二爺?」

  「既然你都知道我把自己賣給了李二爺,就該知道憑我這種身分是匹配不了他,更何況我們之間不過是一份恩情,並非情愛。」

  「才不是這樣。」

  「竹音……」饒了她吧,老天,她真的不想再談應多聞,她好不容易可以拿一堆雜事忙得不再想起他,為何還要出現一個竹音在她面前大聊往事?

  「瀲艷,你還記得我曾經非常喜歡他嗎?」

  瀲艷簡直想要直接翻白眼走人了,可偏偏竹音又拉住了她。

  「有一天,我見他在後院裡走動,便邀他進房,他以往總是不肯的,可那一回他允了,你可知道我有多開心。」

  「竹音,你說過了,我還記得。」很好,這個厭惡的回憶,也許可以讓她暫時拒絕想起應多聞。「他不就是個狼心狗肺嗎,與你有了肌膚之親,還收了你的錦囊,隔天又把錦囊還給你,你還哭得梨花帶淚,像這種混蛋,你真的可以對他吐口水。」

  對,她也可以順便吐上一口!

  竹音眨著迷濛的大眼。「瀲艷……誰跟你說我跟他有肌膚之親的?」

  「他在你房裡過了一夜,不是嗎?」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對他萬分厭惡,恨不得他能滾離她的視線之外。

  「可是,他只是睡在我房裡的榻上,還睡得縮手縮腳的。」

  「……嗄?」

  「他只是心煩不想回你的院落睡,所以便在我的榻上窩了一晚,而錦囊也是我替他更衣時替他繫上的,他那時心神都不知道跑去哪了,肯定都沒發覺。」竹音說起往事,不勝唏噓,但也只有一下子。

  瀲艷聽得一愣一愣,從沒想過他真的只是單純的睡……仔細回想,他那時也說過,他不過是睡在竹音房裡……是她自己篤定認為男女共處一室必然有肌膚之親,可實際上卻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啊,如果那時候沒有誤解他,如果那時他倆就察覺彼此的情意,也許不用等到李二爺,他早就帶她離開天香樓,也許日子只能求得溫飽,可是在無人識得他們的地方,他們可以過得無憂無慮,不像現在,她怕身分被人戳破,更擔憂他被攪進政變之中。

  「雖說我家相公不能與他相比,但我的相公是真正的謫仙下凡,他待我的好,讓我就連來世都想與他聚首呢。」

  瀲艷看著竹音難掩幸福的眉眼,不禁羨慕起她。

  謫仙……她相公,剛剛有見過一面,有點其貌不揚呢……不過,人不重在外表而是內蘊,真的看得出他們夫妻鶼鰈情深。

  而她和應多聞,是註定今生無緣了。

  命運,從一開始就因為誤解而走偏,如今就算想回頭,也已經無路可走了。

*             *             *

  又是一個了無睡意的夜晚,瀲艷躺在床上,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想起他們第一次的爭吵是因竹音而起,可如今卻教她得知竟是誤會一場……那是她第一次動手打他。後來又打過他一次,是因為她發了春夢,想著,她忍不住低笑出聲,笑的同時,眼淚卻也滑落眼角。

  如果能夠廝守,誰會選擇別離?

  她不走,他只會為她不斷地求恩典,如果有天真的觸怒龍顏,他又會落得什麼下場?一時的聖寵不代表他的仕途順遂,他要是繼續不知好歹,隨便編派個罪名都能教他永世不得翻身。

  她怎能讓他為了她落到那種地步?任何擋在他面前的絆腳石都得踢除,當然,也包括她。

  所以,她沒有做錯,她流淚,只是因為曾經的錯過。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入睡,夢裡有他,就站在床邊看著她,輕柔地吻上她的唇……在夢裡她不禁想,自己到底有多欲求不滿,為何老是作春夢?!

  然而,當吻越發濃烈,纏得她的唇舌發痛,她不禁疑惑這個夢怎會如此真實?她猛地張眼,黑暗之中對上一雙眸子,她雙手一動,隨即被扣在枕側,抬腿要踹,卻被一雙長腿輕易箝制住,她想也沒想地朝那人的唇舌一咬,咬的力道之大,讓她瞬間就嚐到了血味,可男人仍沒打算放開她,纏吹著她的舌,在她趁隙想再咬他一口時,換她被重重地咬了一口。

  她吃痛卻依舊剽悍,瞪著眼前的男人,直到男人離開了她的唇,啞聲問:「疼嗎?」

  瀲艷驀地愣住,就在她還理不清思緒時,他的指腹輕抹著她的唇,輕吻著她。「抱歉,我有點光火。」

  她啞聲問:「你怎會在這裡?」

  「我來找你。」

  「你……你怎能隨意離開京城?」雙手一脫離他的箝制,她隨即坐起身,退到床柱邊,十足的防備。

  她當初選擇離開京城,就是因為身為京衛指揮使的他不能隨意離開,可誰知道他竟還是尋來了。

  應多聞睨她一眼,抹去唇上的血漬才道:「我出城辦事,拿的是七王爺給的腰牌。」

  「怎麼……」話未出口,見他欺身過來,雙手就按在她的身側,一雙依舊噙著怒氣的眸直瞪著自己。「你要幹麼,你……」當他把臉貼在她頸上時,她本要將他推開,然而他額上的涼度教她的手移上他的臉他的頸,驚道:「你到底是怎麼了,應多聞!」

  「……傷口大概裂了。」

  「嗄?!」瀲艷一把將他扶正,二話不說地扯開他的衣袍,雖然什麼都瞧不見,但是他中衣裡已是一片濕。

  她隨即將他往床上一按,赤腳跳下床找燕回求救。

*             *             *

  「這樣就可以了,要是有個什麼的,大掌櫃再告知我一聲,我去將大夫請來。」燕回替應多聞包紮好傷口,收拾好桌面的雜物後便恭敬地退出房門外。

  瀲艷直瞪著應多聞的腰,在未紮上布巾之前,她親眼瞧見那道已結痂的傷口又滲出血,而且傷口邊上堆著不少血漬,代表這傷早就已經裂了,而他根本沒有上藥包紮,就這樣放任不管。

  應多聞無視她噙怒的目光,徑自看向她玉白的腳。「怎麼連鞋襪都沒穿?」他略嫌不快地道。

  瀲艷怒眼瞪去,一雙美眸都快要噴出火來。「你管我穿不穿鞋襪!你都沒本事將自個兒照顧好,還想管我!」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要不要她拿鏡子給他瞧瞧,他現在是什麼死德性!

  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嘴皮乾裂,整個人憔悴到像是剛痛失至親一樣! 

  他面無表情地直睇著她。「如果不是你突然消失不見,我又何苦如此?」

  「不要扯開話題,你這個傷到底是打哪來的?」感覺已經結痂,代表這傷已經有一陣子,要不是他沒好好養傷,這口子不會拖到現在還會裂。

  「那是二王爺叛變時受的傷。」

  瀲艷不禁怔住。「七月受的傷?你有沒有搞錯,現在都快九月了!你養了一個月多的傷結果竟養到傷口又裂,你……」中秋見到他時,就覺得他氣色很差,原來他當初受的傷真有那麼重,而在那種情況下他竟然又帶傷圍八大宮門!

  「我只是一路趕得太急,才會讓傷口給裂了,這傷勢並不嚴重。」瞧她半晌不吭聲,他只好淡淡地解釋著。

  「所以這是在怪我了?」她尖銳反問著。「我要你追著來嗎?我既然不告而別就代表我不想再見到你,你還搞不懂嗎?你折磨自己以為我會心疼你嗎?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你到底懂不懂身為京衛指揮使的責任和義務?沒出息!」

  應多聞直睇著她,突地低低笑著。

  瀲艷毫不客氣地往他胸口槌下,他輕握住她的拳,將她拉進懷。「別打,你的手會疼的。」

  「你管我!」她就是很想揍他!到底有沒有一個成熟男人該有的思維和身分認知?他要是不懂,她就打到他懂為止。

  「別哭了……」他不捨地抹去她的淚。

  她用最尖銳的字眼痛罵他,說不在乎不心疼,卻為他流了淚。她可以鐵了心不開門不見他,卻將他寫的家書仔仔細細地收起擱在木匣裡。

  她把愛意都藏在深處,他全都看得見。

  「我是被氣哭的!」

  「你如果不在意,又怎會被我氣哭?」

  瀲艷怒瞪著他,見他笑意愈濃,她怒意就愈深。

  應多聞輕握著她的手,愛憐地輕撫著,半晌才啞聲道:「瀲艷,我就是如此想得到你,不管是天涯海角都會追尋你,可是,如果你真的不要我,真的不想再見到我,你可以趁現在抽手。」

  瀲艷猶豫了下要抽手,豈料他反應更快,握得死緊。「可惜,你決定得太慢,來不及了,你註定是我的人。」

  「你耍詐!卑鄙小人!」

  「我從來就不是君子,為了得到你不擇手段,甚至挾勢脅人都是理直氣壯,哪怕觸怒皇上,我還是要得到你。」

  「是啊!你再去求恩典,你等著瞧,看你會不會從京衛指揮使被降為守城兵!」

  「也許,我這一次出城已經讓皇上大怒,罰了我半年的薪俸。」

  「你……你到底又做了什麼?」她真的想掐死他了!

  「第一次,我去求皇上讓我娶照雲樓花魁為妻,第二次,我再求皇上讓我娶照雲樓花魁為妻,第三次……」

  「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你可不可以清醒一點?我拜託你不要再求了!」真的要讓自己淪落成守城兵他才甘心嗎?

  「我不再求了。」

  「嗄?」

  「因為我求到了。」

  「……嗄?」

  「我跟皇上坦白道出你的身分,皇上對盛昌伯府有所虧欠,答應讓我迎娶你,且不對外張揚你的身分,如此一來,花氏族人不知你是誰,自然就不會逼你上死路,而皇上之所以罰了我半年薪俸,是因為我太晚道出實情。」他輕嘆了口氣,吻去她不斷滾落的淚水,啞聲問著,「可以跟我回家了嗎?皇上賜了府邸,我卻壓根不想待在沒有你的地方……沒有你,怎會是家呢?」

  「你沒有騙我?」她噙著濃濃鼻音問。

  「沒有,天地可鑒。」

  「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事發生?你是不是故意要把我騙回京,才編這些謊?」那巨大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高牆,怎可能如此輕易瓦解?

  「我沒有騙你……一回京咱們就成親,好不?」他明白她為何而逃,要是他沒本事將她內心的擔憂給消除,她又怎可能心甘情願地跟他走?

  「可是會不會到時候又蹦出什麼……」

  「不會,有我在,你別怕。」他吻上她的唇,輕柔地勾纏著她的唇舌,舔弄著唇腔內的柔軟。

  瀲艷回應著他,交纏的唇舌教她渾身發熱,尤其當他的手滑入衣衫底下,輕握住她的豐盈,教她猛地清醒。

  「不可以。」她忙抓住他不安份的手。

  「為何?」

  「你有傷在身。」拜託,還想讓傷口繼續裂下去嗎?

  「不礙事。」他啞聲低喃,舔吮啃咬著她晰嫩的頸項,另一隻大手已經滑進她的裙底。

  「應多聞,你……」她欲阻止,然他的長指已滑進了柔軟之處,不過是輕柔的按捻就已經教她渾身發軟地倒在他的肩上。「不可以……你的傷……」

  「瀲艷,我想要你……」他瞅著她,懇求著,托著她的臀坐在他懷裡。

  熾熱的硬物隔著衣料頂著她,教她羞紅了臉,理智與情感拉鋸著,最終只能咬牙道:「如果你可以不讓傷勢加重的話。」

  話才剛說完,她已經被他擱在床上,吻上她的唇,雙手解著她的衣裳,濕熱的舌沿著頸項停在她飽滿的酥胸上,他含著輕顫的乳尖,長指滑到她的腿間揉按著,教她淺吟不休。

  當他的吻不斷地往下而去,舔弄著她腿間的柔軟時,她難以遏抑地嬌吟出聲,羞赧地想並腿,卻被他強制地拉開。

  唇舌不住地舔弄含吮,沾滿愛液的長指緩緩地推進花徑之中,那狹窄的柔軟徑道潮濕地將他包圍,教他下身陣陣抽痛著,渴望得到解脫,然他清楚記得初回時她那般的不適,教他不敢躁進。

  「多聞……」她嬌羞地輕喚,他濕熱的舌像是著了火般燙著她,熱意蔓延至下腹裡,竄出的酥麻堆迭如浪,一陣陣地強襲而來,教她再也無法負荷。

  猛地,烙鐵般的巨大進入了她,教她抽了口氣,撕裂的痛短暫出現后後,是種不曾經歷過的快意,隨著他輕緩地擺動,她像是被拋進了滔天巨浪中,只能緊攀住他這塊浮木,卻依舊逃不了拍岸的浪,將她逼進臨界點。

  她催促著,哭吟著,而他的動作卻越發的狂,她想抗拒,想逃離,卻被他摟抱得死緊,被迫一再承受他所給予的,直到熱液終於埋入她的體內。

  屋內,滿室麝香,瀲艷筋疲力竭地趴在他的身上,小手往他的腰側撫去,卻被他一把扣住。

  「還想要?」他在被子底下的大手在她的腰臀間遊走。

  瀲艷羞紅臉地瞪他。「我是在擔心你的傷,把你的手拿開!」

  「這回有沒有教你好受些了?」

  瀲艷不能理解這傢伙為何有時可以拘禮到像個老學究,有時卻又放浪得教她招架不住。

  「有,你好本事,把你當年流連花叢的十八般武藝都派上用場了嘛!」

  「胡說,我只是找了時間鑽研了房中術。」

  「你……」

  「這事不能只有我痛快,是不?」

  瀲艷羞到說不出話,可偏偏這傢伙說話的表情很認真,教她只能把臉埋到他厚實的胸膛上。

  「你等我一會,我去差人備水。」

  「嗯。」

  她軟綿綿地躺在床上,他才剛走開,她就眼皮子重得張不開,不一會便沉入夢鄉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濕熱又在她身上游移,她勉強張開眼,就見那傢伙擦身擦到企圖犯罪。

  「你夠了喔,應多聞。」

  「瀲艷。」他不住地輕吻她的唇,大手在她身上放火。

  「你……」

  還未開口,外頭便傳來愈來愈大的孩童哭泣聲,她正覺不對勁時,便聽見香兒輕聲地喊著,「小姐,你醒著嗎?」

  瀲艷一把拉開應多聞不安份的手,起身問:「怎麼了?」

  「小少爺不知怎地哭醒了,說要找你呢。」

  香兒才剛說完,便響起了李子靜小貓似的咽泣聲,「娘……」

  「子靜,等我一下。」瀲艷二話不說地指揮應多聞將衣衫遞給她。

  正著裝時,便聽應多聞似有不快地道:「你竟然把李二爺的孩子帶在身邊?」

  瀲艷愣了下,回頭看他一眼,這狀況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只好硬著頭皮開了門,下一瞬李子靜已經一把撲抱住她的腳,教她心疼地將他一把抱起。

  「怎麼了,怎會哭成這樣?」她不捨地抹去兒子臉上的淚,不住地吻著他的額。

  李子靜只是可憐兮兮地環抱住她的頸項,蹭著她,低聲啜泣著。

  香兒見應多聞竟在房內,愣了下,不由看向瀲艷,瀲艷只能無奈地對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回房休息。 

        回過頭,就見應多聞臉色有異,正想著要怎麼跟他解釋時,他已經起身走來,一把將李子靜給抱過去。

  「多聞……」她緊張地湊上前,怕他傷了孩子。

  應多聞直睇著李子靜,眉頭微微地攏著,李子靜原本啜泣著,一時被嚇得只能盯著他瞧,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你何時為我生了個孩子?」半晌,應多聞才啞聲問。

  「你怎麼知道他是你兒子?」她詫問。

  「他和我是一個樣!」應多聞五味雜陳地看著李子靜。那種感覺很奇特,他沒有初為人父的喜悅,反倒有種慌了手腳的駭然,可是內心卻又莫名激動著,輕輕地將人抱進懷裡,孩子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彷彿知曉他是誰,輕輕的將小腦袋貼在他的胸口上,那一瞬間,他熱淚盈眶。

  兒子……他竟然當爹了!「瀲艷,你竟然什麼都沒告訴我,甚至還帶著兒子離開我?」

  他不滿地質問著,聲音卻很輕,像是怕嚇著孩子。

  瀲艷扁了扁嘴。「我只是不想讓你為難而已。」而後輕輕地道出當年的狀況。

  應多聞聽著,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讓你難受了。」這孩子是他支援西北前有的,而那段時間他壓根不在她身邊,她懷了孩子還替增援的事費盡心神。

  「如果可以苦盡甘來,苦一點也無所謂。」

  他吻了吻她的額,瞧孩子窩在他胸前昏昏欲睡,不禁勾彎了唇角,問:「這孩子你給他起了什麼名?」

  「他……姓李,名子靜,進了李家的族譜……」

  笑意凝在應多聞的唇角,裹著寒氣的黑眸微瞇起。「你再說一次。」

  「如果孩子不能儘早入籍,我怕他會成了無籍之人,到時候別說科舉,就連經商都不能,所以我就拜託二爺幫個忙,就……」

  「你讓我的兒子進了別的男人家的族譜,讓我的兒子叫了別的男人爹?」他沉聲質問著。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當時那個狀況除了這麼做,我還能怎麼辦?」

  「回京。」應多聞陰沉著臉,一字一句地道:「回京成親,把我的兒子寫進我的族譜裡!」

  瀲艷瑟縮了下,除了應是,她還能如何?

*             *             *

  回到京城時,指揮使府裡日香桂正盛開飄香。

  他們才剛進門,府上的總管隨即迎了出來。「大人。」

  「劉總管無須多禮,這位是我即將過門的媳婦。」

  劉總管眼力極好,輕聲喊著夫人,又道:「正巧,這幾日小的差人將主屋的幾間房都打理好了,隨時都能入住。」

  「多謝。」

  「哪兒的話,這是小的該做的。」

  應多聞滿意地點著頭,便對瀲艷道:「劉總管原本是李二爺手下的一名管事,但眼力好又能辦事,李二爺就將他借給我了。」

  瀲艷戴著帷帽,朝著劉總管輕點頭,暗忖著,難怪覺得他眼熟,原來是見過面的管事。

  「走吧,我帶你進主屋,你瞧瞧還缺了什麼。」

  「等等,子靜那孩子還拗在那兒呢。」

  瀲艷回頭走向門邊正盛開的日桂香,才將兒子一把抱起,帷帽就被他給扯落。「你這孩子……」她笑罵了聲,香兒撿起了帷帽,她也沒打算再戴上,回頭正要走,便聽見大門前有輛馬車停下的聲響。

  她下意識地朝門口望去,就見兩名丫鬟扶了名婦人下馬車,那婦人一見她先是一愣,而後變換了數種情緒,快速得教她摸不著頭緒,反倒是應多聞一個箭步擋在她的面前,示意她先進主屋。,

  「多聞,你不請娘進屋裡坐嗎?」

  瀲艷走了幾步,聽她這麼一說,便知道婦人是應多聞的嫡母,所以她方才的怔愣是因為認出她是誰囉?這天底下,婆母相媳婦,她必定知道花璃的長相。

  「剛入住,多有不便,就不請母親進屋了。」應多聞毫不客氣地將她拒於門外。「母親若有事,不如長話短說。」

  朱氏微勾笑意,走近他一步,輕聲道:「一句話,想個法子把你大哥救出來。」

  「一句話,辦不到。」應多聞一點情面都不給。「母親該是知道,大哥身上背著兩條案子,大理寺早已經結案發還刑部擇日候斬,這個決定誰都改變不了。」

  「如果你救不了你大哥,那就讓花璃跟著陪葬吧。」朱氏陰狠著臉道。

  「母親,你已經讓慶遠侯府面臨拔爵,如今還執迷不悟?」

  「那全都是你搞的鬼!一句話,把你大哥救出來,否則我就讓人稟報宮中,說教司坊逃妓花璃就在這裡。」

  應多聞微瞇起眼,勾唇笑得惡劣。「你可以試試,瞧瞧誰會相信你說的。」

  「走著瞧!」

  應多聞撇了撇嘴,一回頭就見瀲艷壓根沒進屋,站在花叢邊等著他。

  「放心,沒事的,她不過是為了應直的事來的,她肯定是知曉我離開京城,派人在城門守著,一有我的消息便立刻通報。」

  「多加防備吧,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為了搏一次總是最狠。」

  「我知道,放心吧。」

  她是很想放心,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隱隱不安。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3 09:11 AM 編輯

【第十七章】   認親多波折

  一回京,應多聞銷假上工,忙著政務的同時,也開始著手準備兩人的婚事。

  「你真要與她成親?」

  「是。」京衛衛所裡,應多聞剛好處理完手邊的政務,難掩春風得意地道:「她終於肯了,所以我想趁著這幾日將婚事趕緊辦一辦,是說王爺怎會知曉?」

  「宋繁說的。」秦文略淡應了聲。

  應多聞壓根不意外。宋繁是秦文略的女婿,也是李叔昂的表弟,前兩日他將當初李叔昂替瀲艷贖身的一千兩付還時,跟李叔昂大略提起過婚事。

  「王爺要是沒事的話,下官……」

  「你要回府了?」

  「是。」

  「本王跟你一道。」

  應多聞詫異地看著他,就見他臉色凝重,想起中秋時七王妃的奇異舉止,雖然事後七王爺極力粉飾,而他也因為瀲艷失蹤無心追問,但這時試探試探該是無妨。

  「王妃似乎對瀲艷抱有特別的情誼。」他道。

  「她這時分,應該是跟唯安一起上指揮使府拜訪了吧。」秦文略說著,已經大步朝外走去。

  「下官聽瀲艷說過,她不過是在照雲樓時曾經幫過王妃一把,兩人並無特別交情,可是王妃中秋那晚的神情卻有瞧見故人般的驚訝。」這一點,他是怎麼也想不透。要說遇故人,可她們早就見過面了,又不是初次見面。

  「確實是如此,別說王妃這麼覺得,就連本王都覺得她像極了故人。」

  「哪位故人?」應多聞是愈聽愈迷糊了。

  「我的女兒。」進馬車時,他瞧應多聞一臉錯愕,不由輕笑出聲,「本王遺落在另一個世界的女兒。」

  應多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完全不知道如何回應。

  「應多聞,你要不要聽本王說個故事?」

  他只能愣愣地點著頭。

  指揮使府的主屋大廳裡,瀲艷被一對義母女給包圍著,可誰也沒有先說一句話,只是靜默地看著她,看到她頭皮都快要發麻了。

  這到底是什麼情形?瀲艷坐到腰桿都發酸了,可來人卻連口茶都沒喝,打從一進門就悶聲不響,只是不住地盯著她看。

  這種令人發狂的沉悶,到底是要她如何是好?

  「夫人,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要讓廚房準備晚膳了?」劉總管站在廳外問。

  瀲艷微鬆了口氣,便問了她倆,「不知道七王妃和宋三夫人要不要一道用膳?」

  「好。」安羽立刻點頭。

  瀲艷吩咐道:「劉總管,差人多備幾樣菜。」待劉總管一走,她便笑問:「不知道兩位今日前來是——」

  「瀲艷,你說你沒了記憶,對不?」安羽問著。

  「是。」

  「可是中秋那晚,你瞧見唯安的畫時你落淚了,你可有想過是為了什麼?」

  「……唯安是誰?」

  「我。」似錦想了下,便道:「瀲艷,這個軀體的主人名喚似錦,可我真實的名字是唯安,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七王妃也是,七王爺也是……在另一個世界裡,我們是一家人,七王爺是我的父親,安羽是我的母親,咱們在遇禍之後,在這裡重逢了。」

  瀲艷眨了眨眼,黑眸緩緩地望向地板,開始懷疑自己不是天才,因為她不是很懂似錦的意思,尤其安羽的年紀比似錦還小,要說兩人是親母女……她突然覺得頭有點痛,不過她說的另一個世界……

  「你有沒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覺得這裡的一切總是和自己的想法有所抵觸?」似錦又追問。

  瀲艷歪著螓首,沒吭聲,但心裡受到小小驚嚇。確實是如此,打一開始她就覺得她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可因為沒了之前的記憶,所以也無從得知,「因此你認為,我也應該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而且是你們的親人?」

  「對呀!你應該是我的姊姊懷安。」

  「何以見得?」

  「你的笛聲,難道你壓根不覺得你吹奏的方式和眼下時興的截然不同?」

  那是因為她是天才啊。當然,這句話說出口就顯得她太高傲,於是她便道:「演奏樂器原本就有各種派別,方式就有些微的不同,要是更得要領者,可以融合各門各派,成為獨樹一幟的風格,所以這個也不值一哂。」

  似錦聽著,不禁頹喪地道:「娘,她這麼說又不太像姊姊了,如果是姊姊,她一定會說:因為我是天才。」

  瀲艷登時撫著胸口,懷疑似錦有讀心術,要不怎會把她的想法給讀了出來?

  這可奇妙了,這天底下有這般巧合的事嗎?

  可是,如果真的只是巧合,豈不是要教她們失望了?

  正忖著該如何委婉地讓兩人打消認親的念頭,耳力向來很好的她,突地敏銳地聽到屋簷上有異響,她蹙眉隨即起身朝外望去。

  「瀲艷,怎麼了?」安羽以為她心有不快,趕忙跟著起身問。

  瀲艷隨即朝她比出噤聲的動作,仔細聆聽,當腳步聲愈來愈多時,她的手心不禁汗濕。

  適巧瞥見劉總管從通往廚房的小徑走來,她隨即喊道:「劉總管,聽說二爺待會也會進府,不如今晚就開個小宴吧,讓後院那幾個護院一道過來用膳,那些護院可都是二爺挑選的頂尖好手,讓他們如此辛勞,稍稍犒賞也是應該的。」

  都是在二爺身邊待過的,光瞧她的臉色和用字,應該會猜得出有異狀,否則一般是不會要護院入席的。

  劉總管一聽,隨即機敏地道:「夫人,他們現在不在後院,我發派他們到中庭整理那座人工湖了,那座湖呀忒大,要沒個二三十人還真是辦不成事呢。」

  「你就帶著兩位夫人去瞧瞧湖景,一會順便把護院們都帶過來吧。」瀲艷笑道,拉過安羽和似錦。

  「這好,就讓兩位貴客瞧瞧這府裡是恁地風光明媚。」劉總管隨即走進廳裡,用眼神詢問著。

  瀲艷比了比上頭,朝他比了個手勢,他立即點頭,便對安羽和似錦道:「兩位貴客請往這邊走,讓小的好生介紹介紹這座府邸。」

  「瀲艷?」安羽不解地問著,見瀲艷搖了搖頭,擺著手要她們先離開。

  就在她倆跟著劉總管前往中庭的人工湖泊後,瀲艷隨即回頭,打算衝進暖閣尋找防身武器,可惜,晚了一步。

  幾抹黑影從屋簷跳落,將她從四面八方包圍住。

  她吸了口氣,看著他們手上閃動青光的長劍,強迫自己非要冷靜不可,因為這座宅子還來不及安排護院進駐,她只是要劉總管將安羽兩人帶往安全之處,而照這狀況看來,很明顯是針對她來的。

  「不知道幾位前來,所為何事?」她笑問。

  帶頭者見她氣定神閒,無一絲懼色,忖了下便道:「不過是邀夫人過府作客,夫人不需驚怕。」

  「哪個府呢?」

  「慶遠侯府。」

  瀲艷不禁暗嘆口氣,還真是不難猜呢。「帶路吧。」

  幾人見她一個弱女子並如此配合行事,乾脆地收起了長劍,就在這瞬間,瀲艷衝上前,近身連拍一人數下,精準的點下穴位,再回頭依法炮製,轉眼間,倒下了四個,僅剩的兩個見狀,驚嚇之餘抽出長劍,卻不敢輕舉妄動。

  「想不想試試看?」瀲艷笑容可掬地問。

  「你……」帶頭的那位面露惱意,怒聲吼著,「用綁的也要將她綁回去!」

  話落的瞬間,就見屋簷又跳落了幾個男人,瀲艷臉上的笑意都快僵了,思緒快速運轉,在屋外的男人逼近時,孤注一擲,近身靠近帶頭的那位,毫不猶豫地朝他後頸的大椎穴點下,順腳踢點起地上的長劍,握在手中橫在男人頸間。

  誰知,這幾個黑衣人沒有所謂的同伴情義,揮劍殺了被她架住的男人後便朝她一輪猛攻,她才頂個兩招,手上的長劍便震開了手,一個巴掌快得教她閃避不及,就在她跌趴在地時,她聽見——

  「瀲艷!」

  下一刻,她已經被人扛起,她張不開眼,但她感覺扛著她的男人直往樓上竄,意味出口處已被封,想要登高尋找生路,突然扛著她的男人踉蹌了下,往前仆跌的瞬間,將她甩了出去,頭部重擊地面,教她眼前一黑,只聽見應多聞抱著她呼喊著,她想回應,意識卻逐漸模糊。

*             *             *

  空,無止境的空,並非透明,而是一無所有,在微亮之間,她彷彿瞧見了斑駁的色彩,可轉眼成空,忽地又絢麗登場,色彩不斷地變換著、跳動著,讓她頭痛欲裂,痛苦地喊出聲,猛地張開眼——

  「瀲艷。」

  她看著陌生的床頂,慢慢地側眼看向一臉焦急的男人,忍著頭痛,緩緩退向內牆,啞聲問:「你是誰?」

  應多聞錯愕地看著她,心在胸口劇烈顫跳著。「我是多聞啊,瀲艷,你睡迷糊了?」他壓抑著恐懼,勾笑說著。

  「我不認識你,也不是瀲艷……」她說著,撫著包著布巾的後腦勺,看向古色古香的房內擺設,眉頭都快打結了。「這裡是哪裡?」

  應多聞抽緊下顎,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恢復記憶……更不敢相信當她恢復記憶時,她會將他遺忘……

  「多聞,瀲艷醒了嗎?」安羽端著藥碗在門外問。

  應多聞僵硬地起身,開門讓安羽入內。

  安羽一見她已經清醒,隨即將藥碗擱到花架上,喜笑顏開地拉著她的手道:「太好了,沒事了,大夫說過,只要清醒過來就沒有大礙,喝過幾帖藥養養身子就好。」

  她沒抽回手,只是不住地打量著,輕問:「你是誰?」

  「咦?」安羽愣了下,回頭看了眼應多聞,就見應多聞臉色鐵灰地倚在門邊,她忖了下,問:「我是安羽,你不記得了?」

  「安羽?跟我的母親同名呢。」她笑道。

  安羽抽了口氣,緊握住她的手,問:「是懷安嗎?」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話一出口,安羽欣喜若狂,應多聞則是滿臉不可思議,不敢相信她真是七王爺口中的懷安。

  而這個懷安的腦袋裡,並沒有任何關於他的記憶……是如此嗎?

  「我是媽咪呀,懷安!」安羽緊緊地抱住她。

  懷安一臉錯愕,眉頭是真的打結了,怎麼也不明白這位少女怎會說是她的母親呢?她的頭好暈好痛啊……

  懷安作夢也沒想到,就在給母親掃墓的路上發生車禍後,她醒來竟會是一家團圓,畢竟她失去母親已有二十年了,而在這裡,不同的形體裡盛裝的竟都是她的家人,她感覺很恍惚,很不真實,可偏偏她們所說的全都是她真實的記憶。

  「只是就不知道你當初醒來時,失憶的到底是原主花璃,還是你。」安羽皺著眉,怎麼也想不透。

  「應該不是我吧,總不可能我失去記憶,恢復時又把之前的記憶都給忘了。」她最後的記憶是車禍的一瞬間。

  「可是姊姊,我和媽咪會注意到你,是因為你吹了笛曲,那種吹法是你很慣用的變奏吹法,這兒根本就沒有人會。」似錦萬分篤定打一開始就是蘇懷安在這軀體裡。

  懷安偏著螓首,覺得實在是頭痛極了,乾脆往床柱上一靠,才又問:「那麼,那天我醒來時看見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在她清醒後的這幾天,她時而昏睡時而清醒,就今日的精神最好,確知在身邊的都是親人,教她感到安心,然而她卻不清楚她是怎麼來到七王爺府,更不知道在更早之前到底發生什麼事導致她受傷,而那個一臉不敢置信看著她的俊俏男子又是誰。

  「他……」安羽撓了撓臉,看了似錦一眼,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跟我有什麼關係嗎?我指的是他跟這個身體的主人。」

  「嗯,是……」似錦一臉猶豫。

  外頭突地響起一道低沉嗓音,「沒有任何關係。」

  門開,她便見秦文略身著王爺朝服,威風凜凜地走來。

  她不禁笑道:「老爸真是很有王爺的模樣呢。」

  「傻孩子。」秦文略走上前輕抱住她。「都怪老爸不好,沒能早點找到你,讓你受苦了。」 

  她敏銳地聽出語病,道:「老爸,照你這種說法,好像我來到這裡受了很多苦,可到底是受了什麼苦,你們卻沒人肯說,讓我很困擾。」彷彿他們都認定她早就投宿在這軀體上,可她卻一直在狀況外。

  「我的意思是說,從今兒個起,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你。」

  「嗯,老爸,可以再跟媽相逢,感覺很棒吧?」想到父親往後再也不用苦守相思,她就替他開心。

  她的父親一直是她最崇敬的人,深情、專情、痴情,又有一身好武藝,她想尋找的便是像父親這樣的人,可惜產量太少,導致她一直小姑獨處。

  「嗯,可是我也愛你。」

  「當然,怎能不愛我,我是這麼棒的……」

  碰的一聲,門板被人狠狠地踹開,甚至是破裂的聲響,就見那個男人鐵青著臉站在門前,一雙灼亮的眸子直瞪著自己。

  剎那間,她有種被捉姦在床的錯覺。

  秦文略緩緩放開了懷安,回頭看著應多聞的眼神就像是瞧見了什麼髒東西。「應多聞,你好大的膽子,膽敢一再放肆,真以為本王不敢動你?」話落,他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拎起他的衣襟,將他推出房門外。

  「王爺,就算是你也不能奪人所愛,你明知道瀲艷是我的妻子!」

  「信不信本王可以讓你再也說不出話!」

  「就算是王爺,下官也不惜和你一戰!」

  兩人憤怒的交談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赤手空拳過招的聲響,安羽和似錦趕忙起身。

  「姊,我去阻止老爸,你別亂動喔。」

  懷安看著她們倆跑出門外,她就算想動也沒法子,頭依舊是暈得難受。

  不過,她倒是將方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妻子……這個軀體的主人是那個男人的妻子,也難怪他會誤解了,一副她紅杏出牆的表情。

  可是,這該要怎麼解釋呢?難度太高了,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的。

  聽見門外有聲響,她抬眼就見一名清秀的姑娘探著頭偷覷她,她不禁好笑的道:「你叫香兒嗎?」她先前來看過她一次,聽似錦說她叫香兒,似乎是她的丫鬟。

  香兒隨即垮了臉。「小姐,你真的把我給忘了嗎?」

  「這……」算是把她給忘了嗎?好難解釋啊。

  「如果小姐真的把我們都給忘了,小少爺該怎麼辦?」

  「小少爺?」

  「就是……」她垂著臉,從身後拉出一個搪瓷般的小孩,一張俊白的面容怯怯地看著自己,才多大的年紀啊,怎會是如此俊美,長大之後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女孩子了。

  「娘……」

  他一喊娘,她的心像是被什麼掐住一樣,又或者該說她的心底缺了什麼,隱隱作痛著。

*             *             *

  應多聞失神地斜倚在錦榻上,動也不動。

  他作夢也沒想到最大的變故竟會來自七王爺,怎會莫名其妙風雲變色,他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

  今日入宮,他本是要向皇上舉發七王爺的惡形惡狀,卻意外得知,七王爺竟進宮求恩典,將瀲艷收為義女,皇上正懊惱無法替花璃正名,導致她身分卑微,於是便一口答應了七王爺的要求,也因為逮住了當日行兇的惡人,供出是朱氏教唆,將朱氏送進庵院,立即處斬了應直,就連應諒也受到波及,被降了一階。

  可那些應家人的事,他一點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他的妻子竟荒唐地成了七王爺的義女,那日他親眼瞧見他倆緊緊相擁,她臉上的恬柔笑意是恁地滿足而喜悅,那是他不曾見過的神采,教他妒火中燒。

  碰的一聲,他踹開了錦榻邊的矮几,發出巨響,胸口氣得劇烈起伏著,最終卻無力地癱回錦榻。

  再惱再氣又有什麼用?早知如此,當她受傷時,他就不應該接受七王爺的建議,將她送進七王爺府再請來御醫,可就算她沒進七王爺府,他恐怕也禁不起她恢復記憶卻遺忘他的殘忍事實。

  她把他給忘了,忘了她愛他愛到可以賣出自己……可他還記得,回京一路上他們是恁地恩愛,她期待成為新嫁娘,成為他的妻。

  他驀地坐起身,告訴自己,不能如此輕易放棄,就算七王爺不准他踏進七王爺府,可他曾經是七王爺府的侍衛長,七王爺府裡的院落和小徑暗道,沒有人比他還清楚,只要他想,他可以無聲無息地避開所有人找到她。

  但找到之後呢?

  他怕的是,她陌生的眼神,那兒壓根沒有他。

  懷安,她現在的名字是懷安,意味著她恢復的並非花璃的記憶,也代表那身體裡的靈魂是屬於奪舍的懷安,而她……是他所識得的那個瀲艷嗎?他所愛的瀲艷消失了嗎?

  應多聞垂瀲眉眼,不敢再細思,可他真的害怕,是她又不是她,是她的軀體,卻已盛裝著陌生的魂,他所愛的,已經死去……

  思及此,他渾身像是被什麼鎮住,怎麼也動不了。

  「大人,武平侯府宋三爺來訪,大人要見嗎?」

  外頭傳來劉總管的聲音,教他猛地回神,他抹了抹臉上冰涼的薄汗才道:「讓他進來。」

  「是。」

  一會,劉總管領著宋繁進了門,應多聞起身施禮。「不知宋三爺前來所為何事?」雖說宋繁有功名,但並未在朝為官,他施禮,是因為對他的敬重。

  宋繁打量著他,總覺得在他身上像是看見自己的影子,不禁惺惺相惜。「大人,七王爺府的那一家子光怪陸離得教人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信,但他們確確實實是一家子,行為舉措親昵些倒也情有可原。」雖說他一直極為不滿七王爺對似錦摟摟抱抱,但那是他們一家子的習慣,他實在是無法可治,所以他完全可以體會應多聞的心情。

  只是他作夢也沒想到,似錦的姊姊竟會是瀲艷,那個剽悍又大膽的奇女子。

  應多聞淡淡撇唇笑著,「所以我的瀲艷真的不見了?」他用盡心機,費盡思量,到頭來竟是一場空!

  「這……」宋繁忖了下便道:「不如用你的眼去證實,確認她到底有沒有瀲艷的記憶。雖然我無法領你進王府,但我可以告訴你王府的侍衛輪值班表。」既然將來是連襟,現在幫幫他也是應該的,如此一來,往後才有個照應。

  應多聞垂著眼忖著,也對,就算要死心,也要他親自確認過才是。

*             *             *

  靜謐的夜傳來遠處的梆子聲,房內的燭火微弱地搖曳著,懷安了無睡意,睜著眼發呆,聽見外頭傳來極細微的聲響,像是什麼被拖行著。

  她下意識微坐起身,便見一抹高大的身影輕輕地推開門,彷彿有些意外一進門就與她對上眼,頓了下才快速地閃進門內。,

  「你別驚慌,我絕不會傷害你,我只是……」

  「來看我?」她輕問著。

  「你記得我了?」應多聞喜出望外地走到床邊。

  「我應該記得你嗎?」她反問。

  應多聞笑意僵在嘴邊,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他最怕的便是如此,她不記得他,又或者該說,她不是他所愛的人,可那神韻和彰顯在外的氣質分明就是她。

  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他想起前來的目的,趕緊從懷裡取出油紙包。「你別怕,這裡頭沒有毒,這是二條街上的一家食堂所賣的酪乾,以往我曾買給你嚐過,你還挺喜歡的,所以我就去帶了一點。」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伸出手。

  應多聞閉了閉眼,卻甩不開惱人的無助感,此刻的她,視他為陌生人,他卻無能為力,她不是他的瀲艷……

  她伸手從他手裡接過了酪乾,掰了一小塊入口,垂著眼道:「黃家食堂的老掌櫃瞧見你,是不是一樣嚇得直打哆嗦?」

  「他每每見我總是……」

  他猛地頓住,愣愣地看著她抬眼朝他眨了眨,勾彎唇角,嗓音帶啞地道:「對不起,我把你給忘了,不過我前兩天想起你了,剛剛只是逗你一下,別氣喔。」本來想多逗他一會的,可她實在捨不得。

  應多聞直瞪著她,閉了閉眼,揩去眼角的濕意,一把將她擁入懷裡。「我為什麼要愛上你這般折磨人的丫頭?」

  「對不起嘛……」她埋在他的胸膛裡悶悶地說著。「多聞,打一開始我就是蘇懷安,我只是不知道為何失去了記憶,如今算是歪打正著恢復記憶,所以先前把你給忘了,但我都想起來了,想起你,想起子靜和香兒。」

  就因為兒子那一聲娘,像是利刃般劃開她腦袋裡被迷霧遮掩的部分,教她想起她已經是個孩子的娘了。

  應多聞連做了幾次吐納,調勻氣息才粗嗄地道:「既然如此,咱們回去吧,咱們的親事還沒辦呢。」 

     「嗯,可是……要老爸答應才成。」她想,她有必要跟他將醜話說在先,不,應該是說要讓他先清楚狀況,他才有法子應對。

  「七王爺?」

  她輕點著頭。「還記得嗎,一回遇難時,我跟你說過好像有人在我耳邊教導著我使用穴術,甚至會在夢中為我舞劍?那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老爸。」

  「可是穴術是皇族……」

  「是啊,我老爸是從這裡穿越到我們那個時空與我的母親相遇的,後來我的母親早逝,老爸落落寡歡二十年,一得閒就是守在母親的墓前,那日帶著我們去給母親掃墓,回程時遇到了車禍,而再醒來,我們竟都來到這個世界,在這裡重逢了。」

  應多聞愣愣地看著她,突然明白宋繁的感慨。她說得理所當然,可是他卻只能啞然以對。

  「如果人生很多苦難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得到幸福,那再苦都值得,當年母親走的那一天,老爸抱著她的遺體靜靜地流著淚,一連好幾天都不說話,我總覺得他活著,魂卻不見了,可是現在,我很開心老爸終於得償所願,終於不用再看老爸在我面前假裝堅強……」

  應多聞直睇著她,忖著她說這席話的用意,是要他別跟七王爺一般見識,或是要他想個法子得到七王爺的認同?抑或者是解釋那一日他倆的緊緊相擁?

  「失去所愛是很痛的……老爸,你嘗過的苦,怎麼捨得也讓我嘗?」她對著一個方向說著。

  應多聞愣了下,看向附近,就見櫃子旁似有一扇門正微微地被推開,果真就見秦文略鐵青著臉走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3 09:58 AM 編輯

【第十八章】   娶親這麼難

  應多聞趕忙起身施禮,秦文略卻瞧也不瞧他一眼。

  到這時他才明白這全是她設下的計謀,就是為了要說服七王爺。

  「懷安,你不明白,應多聞曾是京城惡霸,你壓根不知道他有多墮落。」

  「我知道,老爸,他街頭鬧事、青樓尋歡……但那都過去了。」初得知時,她內心也覺得相當不舒坦,但都那麼久的事了,翻這種舊帳有什麼意義?那時他倆根本還沒相遇呀。

  「你以為就只有如此?他在青樓裡玩得可瘋了,儼然像個霸王似的,一連數天在青樓裡和花娘們不著衣衫地玩樂,甚至——」

  「王爺!」應多聞急聲截斷他的話。

  都是陳年往事了,何苦在這時候揭開?

  「敢做還怕人說嗎?」

  秦文略哼笑一聲,正打算再對女兒警告一番時,卻見女兒已經冷著臉,那副與生倶來的威儀和氣勢,就連男子都被比了下去。

  「應多聞,你怎麼玩的?」她冷聲問。

  應多聞萬般無奈地閉上了眼……如果他早知道有一天會愛上一個人,他又豈會放縱行事?

  「說不出來?」

  「瀲艷……」

  「別拿花名喚我,我姓蘇名懷安,現在從了我老爸的姓,我是秦氏懷安。」

  「懷安……」

  「我只問你一件事。」秦懷安吸了口氣問:「你曾說,沒有一個男人會只守著一個女人,更何況對方不過是個花娘,如今呢?」

  秦文略橫眼瞪去,直想親手掐死他。

  「我那時說的男人是指李二爺,我不希望他替你贖身才這麼說的……今生今世,我只要一個女人,不在乎她的身世地位,只求與她白頭。」

  「若你違背誓言呢?」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道。

  「話別說得太滿,人心可是易變的很。」

  「也是,人心易變的很,只會變得更貪更渴求,貪求一世又一世,永遠也不放開你的手……」他輕握著她的手,單膝在她面前跪下。「說生生世世太遙遠,你先給我一世的時間證明我的真心,再讓我們許諾來世,好不?」

  秦懷安輕哼了聲,另一隻手輕握住秦文略的。「老爸,咱們該不該信他?」

  秦文略瞪著應多聞,以往總想多方提攜,如今卻是愈看愈厭惡,尤其在得知懷安已為他生下了個孩子之後,對他的厭惡更加無法消減。

  「老爸,給他一次機會吧,他要真敢欺負我,瞧我怎麼整翻他!」秦懷安這話有著萬夫莫敵的氣勢。

  秦文略微點著頭,懷安向來強悍,要鎮住一個男人壓根不難,就怕愛情讓她變得軟弱,一再委曲求全。

  「那就等安羽生下孩子後,你再出閣吧。」秦文略最終退讓了一步。「安羽可是盼著要送你出閣,而她現在有喜,怕喜沖喜,所以你們的親事就暫緩吧。」

  秦懷安忖著,明白這已經是父親最大的讓步了,不過母親臨盆是明年的事,算了算時間,驀地,一陣噁心感翻湧而上,她連忙將應多聞推開,撇頭吐出穢物。

  「怎會這樣?徐賁,馬上差御醫進府,快!」秦文略怒聲喊道,守在外頭的王府大管事徐賁立刻領命而去。

  一個時辰後——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懷安縣主有喜了。」宮中的御醫把完脈後,二話不說先恭賀道,豈料一回頭卻對上秦文略殺人般的眸色。

  糟!他忘了懷安縣主似乎尚未成親。

  「先前陳御醫過府替縣主醫治時,為何沒診出她有孕?」

  「回王爺的話,當時縣主受傷又加上稍有失血,喜脈難測,如今脈息皆順,自然是診得較準,況且要是依時間推算,這有喜也不過是個把月內的事。」陳御醫不敢含糊以對,幾乎把所知全都掏盡,就怕說得不夠仔細,莫名被拖到午門,或是被拉進暗巷,那可就不是普通的冤了。

  陳御醫說完,偷偷地以餘光打量著秦文略,卻見秦文略目露凶光地瞪著站立在一旁,難掩喜色的應多聞,在他明白的瞬間,立刻收回目光,省得真被殺人滅口。

  留了一些安胎的藥方,陳御醫快快收拾醫箱,趕緊回宮。

  「懷安……」應多聞喜笑顏開,才剛要靠近床邊,一隻長腿隨即掃到面前,他用雙臂一擋,退上一步才閃開凌厲的側踢,不解地看著秦文略。「王爺?」

  他以為七王爺已經答應他倆的事了,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老爸,你做什麼?」秦懷安隨即坐起身。

  「瞧這混蛋小子做了什麼好事,這下好了,這婚事要怎麼辦?!」秦文略怒不可遏地斥道。「婚事不延,安羽不能送你出閣,婚事要延,你的肚子怎麼藏得住?」

  秦懷安看了應多聞一眼,輕輕地拉住父親的手。「要不,等我生產完再辦?」反正她都有個子靜了,再添一個再嫁,也沒什麼不可以。

  「陳御醫已知曉你有喜,這事皇上問起,他不可能不說,一旦皇上知曉,婚事非但不能延,還得提早置辦,否則被人知曉就太出格了。」應多聞低聲說。

  「你也知道出格!」秦文略瞪著他的目光,像是要將他千刀萬剮。

  「老爸,這句話也罵到我了。」秦懷安幽幽地說著。

  秦文略不禁托著額,板著臉不吭聲。

  「婚事如果不能延,那就儘快辦吧,我再跟媽說一聲。」秦懷安安撫的道。

  秦文略沒應聲,但也很清楚這是唯一的法子,於是他冷冷地瞅著應多聞,道:「等著瞧,本王不會容易就放過你。」

  「多謝王爺成全。」應多聞喜出望外地道。

  只要能夠讓他迎娶瀲艷,什麼都不是問題!

*             *             *

  兩人的婚事緊鑼密鼓進行著,一個月內,應多聞便將所有下聘納采等等大小事給辦妥,等著良辰吉時迎娶美嬌娘。

  清晨未亮的天色中,應多聞領著同儕等人陪同他一道上門迎親,七王爺府大門前的陣仗教他緊拉起韁繩。

  「兄弟,你好自為之了。」許遠來到他的身邊,輕拍著他的肩,眼露同情道。

  「應多聞,你是怎麼得罪你的王爺岳丈的?」雍王爺低問。「本王可不想跟他們硬碰硬。」

  應多聞苦笑了下,看著持劍站在大門前的秦文略,站在他身旁的八王爺秦文晉,後頭還有武平侯宋綦,永定侯和鎮守京城內外的大半將軍……原來這就是七王爺說的,不會容易放過他……

  要連撞三道門……有得闖了!

  躍下馬,應多聞朝眾位王爺、大人先施禮,沉聲喊道:「賜教!」

  來吧,哪怕拼個筋疲力竭,他是非要迎娶懷安不可!

  等到應多聞連撞三道門,敲響三門上的鑼時,早已過了掌燈時分。

  好不容易終於將美嬌娘迎進門,才剛拜完堂,他立即又被對他向來疼愛有加的秦文略給拖去跟賓客們敬酒。

  一見到敬酒用的是手掌大小的大茶碗,應多聞眼都直了。 

  「應多聞,這與你以往在青樓裡尋歡作樂相比,你應該沒看在眼裡吧?」秦文略笑瞇眼道。

  應多聞再一次體驗到,人真的不能犯錯,一次都不能……

*             *             *

  五更天時,早已睡下的秦懷安驀地張眼,發覺是香兒來到了床邊。

  「大人回房了?」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遠處似乎已有一抹魚肚白了。

  「大人被抬進側間了,御醫正照顧著呢。」

  「連御醫都喚來了?」秦懷安沒好氣地起身,稍作打理後便前往側間,門一開,聞到裡頭濃厚的酒味,她隨即乾嘔了幾聲,怎麼也無法踏進房裡。

  裡頭的陳御醫聞聲,趕忙起身道:「縣主,大人不過是醉酒罷了,約莫躺個兩天就會清醒。」

  「兩天?」秦懷安微瞇起眼。「陳御醫,有什麼辦法能讓他提早一天清醒?」她明兒個要回門,要是他沒陪她回去,老爸多的是整他的手段。

  「這……」陳御醫萬分為難,只因兩天能清醒,已經是他施藥的結果了。「我再想想法子好了。」

  「麻煩陳御醫了。」遠遠地看了眼早昏睡得不醒人事的應多聞,她是想照顧他,可她正害喜,尤其一聞酒味便反胃得厲害,只好發派香兒忍耐著點,替她照料。

  隔天一早,應多聞終於可喜可賀地清醒,儘管臉色青白相間,整個人虛脫得像是快要死了一般,他還是梳洗了下帶著她回門。

  「藥吃了沒?」馬車近七王爺府時,秦懷安低聲問。

  「吃了。」一路上,他一直托著額,閉著眼,整個人蔫蔫的。

  「希望老爸今天可以放過你。」她早預料老爸今日必定還會整他,所以之前就托陳御醫送來了宮中可以解酒的藥丸讓他服下。

  藥效不知如何,但應該可以擋一擋。

  然而,當馬車停在七王爺府前時,秦懷安直覺得大事不妙,只因停靠在圍牆外的馬車竟然見不到尾。

  還沒進大廳,似錦便先過來將她拉走。「姊,咱們那一桌在裡頭,走吧。」

  「可是你姊夫……」

  「放心,我讓相公和二哥都來幫忙了,多少能擋一下。」說實在的,姊姊成親那一晚,她雖然沒在現場,但光聽相公提及,她都忍不住憐憫起姊夫了,一方面也慶幸老爸遇見她時,她已經成完親了,要不姊夫的下場就是她相公的下場。

  而獨自進大廳的應多聞,就見他的同儕幾乎都到齊了,當然那日擋門的原班人馬也到了。

  「應多聞,本王說過回門吉時是辰時一刻,你卻誤了一刻,罰!」秦文略喊道,朝旁擺了擺手,就見徐賁將一大壇的宮中老酒給端上桌。「喏,你以往玩樂時,大概都是這麼罰的吧,就一壇,乾脆點。」

  應多聞臉色當場黑了,宋繁和李叔昂一左一右地湊在他身邊低語著,「喏,別傻傻的喝,裝醉把酒給灑了也是個法子,要不這藥丸先吞下擋著也好。」

  幾乎沒有猶豫的,應多聞將李叔昂塞到他掌心的藥丸吞下。

  跟他拼了!

  就在秦懷安才剛喝了第二口湯時,香兒便急急來報,「小姐,不好了,大人倒了。」

  秦懷安驀地站起身,怒瞪著主廳方向,罵道:「老爸,你就這麼急著讓我守寡不成?!」

  她進屋子都還沒一刻鐘就把她的男人撂倒,都沒想過她這個當女兒的心情嗎?

  「懷安,你冷靜一點,你父親他……應該只是開玩笑。」安羽很心虛地勸著。

  「媽,老爸從不開玩笑的。」秦懷安沉著臉,那狠模樣簡直是秦文略的翻版。

  「香兒,宋三爺和李二爺沒在廳上嗎?」似錦不解地問著。

  「……他們都被抬進房了。」

  「姊,我們討公道去!」似錦為捍衛親親相公,拉著姊姊往主廳衝。

  等到安羽慢了一步進主廳時,就見秦文略沉著臉托腮不語,兩個姊妹一個雙手環胸,一個手叉腰肢,而滿廳的賓客早就不知道跑去哪了。

  「安羽,你瞧瞧,你的好女兒為了自個兒男人斥責父親呢。」秦文略哼了聲。

  安羽不禁失笑,催促兩個女兒趕緊進房去照料女婿,而後便往秦文略的腿上一坐。「你整人也該有個限度,要真是把人給灌出事來,真要女兒守寡?」

  秦文略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女大不中留,你肚子裡這個非得是個兒子不可。」

  「唉唷,嫌棄我只會生女兒了?」

  「女兒再怎麼嬌寵,長大後是別人的,我也不過是稍稍整了下女婿,要他們記住女兒們還有我這個父親靠,誰知道她倆倒是數落起我了。」

  「你……要不要把心思多擱在我身上一些?只知道關心女兒,都不知道我也會吃味?」

  秦文略笑瞇眼,吻著她的額。「最後一招就是拿你來鎮我了?」

  「不鎮著你,難不成真要女兒守寡?你呀,以往明明就很看重多聞的,結果瞧瞧你現在是怎麼待他的。他救過似錦救過我,甚至你能留著一口氣從西北回來也是他的功勞,結果呢?」

  「我把女兒都送給他了還不夠?」

  「那就甘願一點,他倆兒子都生了,肚子裡還有一個。」

  「對了,子靜也在嗎?」

  「在,在我那兒,要不要去瞧瞧?」

  「走。」

  安羽笑瞇眼,鎮住王爺一點都不難,只要用對方法。

*             *             *

  馬車上,秦懷安冷僵著臉,小手不住地輕撫著依舊醉得不醒人事的應多聞,心裡再一次地腹誹老爸,這一次絕對跟他沒完!

  一到指揮使府,才剛要差人來攙他下馬車,卻見他突地坐起身。

  「……多聞?」剛才不是還像屍體一樣嗎?不會是迴光返照了吧……

  應多聞睨她一眼,笑柔了黑眸。「我不詐醉,難不成真要讓人把我抬出王爺府?」

  「你詐醉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想起方才的擔憂,她毫不客氣地就往他的胸口揍去。

  他快手接住,將她的手按在胸口上。「岳丈整女婿是天經地義,我要是告訴你,肯定會教王爺察覺不對勁,往後肯定沒完,既是要整,就讓他整得痛快,求得之後相安無事。」

  「就算是這樣,在回程的這一路上,你為什麼不說?」她橫眉豎眼地問。

  「枕著娘子玉腿教我把這事都給忘了。」他沒什麼誠意地說著。

  她無聲罵著,隨即先下了馬車。

  「懷安。」他趕忙跟下車,可惜親親娘子睬都不睬他,徑自進房,差了人備熱水沐浴去了。

  待他也去沐浴後,回房就見她早早已經上床歇著。

  應多聞摸摸鼻子,爬上床蹭在她身後,大手環過她的腰,慶幸她沒有推開他的手,然後就在他安心之際,感覺她的手悄悄地挪移到他的腰間,再慢慢地滑進他的褲頭裡,然後——

  「你在做什麼?!」

  她愣了下,只見他竟整個人彈坐起來,還一手擒住她犯案的手,而最重要的是——「你為什麼臉那麼紅?」

  「你……」他抹了抹臉,羞惱道:「我才想問你怎會……你……」

  她直瞅著他近乎歇斯底里又有些張皇失措的模樣,不禁好笑的道:「你害羞?」

  應多聞直瞪著她,俊顏滿是緋紅。

  「不是吧,你流連青樓,身經百戰,你會害羞?」該害羞的人應該是她才是。

  「我……你別這麼做。」

  「為什麼?因為我很不正經,因為我……」

  「不是,別胡說,我只是……」只是了老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禁道:「我突然想起你重傷時,我照顧你如廁,你得知後也是這樣。」原來他還有這般純情的時候啊。

  「你……」

  秦懷安眨了眨眼,確定他的臉是真的愈來愈紅,不知怎地,她有種調戲他人的快感,就像是在天香樓時,她只要往他身上一貼,他就渾身僵硬,原來……他早在那時就有邪惡的念頭呀。

  「你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我幫幫你。」說著,沒被擒住的那隻手又探了過去。「我有孕在身,以防你去銷金窩,還是我這法子最好。」

  話說得再好聽不過,但唯有她知道這是她對他的懲罰。

  橫豎她有孕未滿三個月,他是怎麼也動不了她的,而她就是要他苦捱著。

  敢耍她?沒搞清楚狀況,她秦懷安從來就不是個被胡亂耍玩的!

  「瀲艷!」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她不安份的手。

  「懷安,我的名字叫懷安。」她再次糾正他,柔軟的身子往他懷裡靠。「多聞,你心跳得很快,要不要緊?」

  「你故意的。」他咬牙道。

  「什麼?我聽不懂。」身子又偷偷地蹭了下。

  「秦懷安!」真以為他是吃素的嗎!

  回應他的是她銀鈴般的笑聲,而後化為壓抑低吟,一夜未休。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3 10:07 AM 編輯

【番外:我就是無賴】

  京衛都指揮使司衙裡,應多聞從公公手中接過誥命,一目十行看過,隨即將誥命往案上一擱,打了賞銀給前來的公公。

  他坐在椅上垂眼思索,不一會好友許遠大搖大擺地走進司衙裡。

  「你這小子,當了王爺的乘龍快婿,如今皇上又加封你撫遠大將軍,再升二品,你這小子的好運氣讓我眼紅死了。」許遠說著,佯裝不滿地往他肩頭就是一記拳頭。

  應多聞笑了笑承受,隨即將誥命遞給他。「你要就給你。」

  「得了,那是皇上封賞的,是你說給就給的?」許遠呿了聲,這會才瞧清應多聞臉上沒有半點喜色,不禁問:「你這是怎麼著?陞官了是好事不是,你怎麼一臉不開心,小心待會出去被弟兄們給圍剿。」

  應多聞看著他,見他似乎真是不知實情,便笑道:「明面上是陞官,可實際上是要將我發派到東北邊境,你說這是什麼好差事?」

  「嘖,這也不過是小事,去個三兩年就回來,況且東北那頭少有戰事。」

  「是啊,少有戰事,將我發派到東北做什麼?東北那種地方從武將裡隨便挑一個封為總兵派去就是,對不?」應多聞反問著。

  「欸,對耶,讓你去這不是大材小用了?」

  應多聞笑了笑,再問:「王爺呢?」

  「已經回王府了。」

  應多聞點了點頭,將誥命收妥便往外走。「我先走了。」

  他真是不得不說,他的好岳丈不是普通的小心眼,看來忍他讓他是沒用的,那就換點法子。

  手段?他也多的很!

*             *             *

  七王爺府。

  大管事徐賁恭敬地將應多聞給請進了主屋大廳,等了約莫快一個時辰,秦文略才踩著散漫的步子進廳。

  「懷安呢?」

  「懷安這陣子害喜得嚴重,在家裡安胎。」

  秦文略往主位上一坐,似笑非笑地問:「所以打從她回門那日算起至今不曾再踏進王府,全都是因為她害喜,而不是你禁了她?」

  「王爺說哪的話了?我疼惜寵愛懷安都來不及了,豈會禁她?實是她身子不適,過些時日她的胎象穩了,自然會常進七王爺府走動。」他不忍心告訴他,實在是因為他整他整過頭,懷安至今還記恨在心。

  由此可見,他在懷安心裡的份量遠勝王爺。

  秦文略沒將他的說法當回事,開口便問:「既然懷安沒來,你來做什麼?」

  「我前來,是希望王爺能幫我將這份誥命遞還給皇上。」他恭敬地將誥命遞上,見他無意要接,便往一旁的几上擱著。

  如果他沒猜錯,這份誥命肯定是他的好岳丈去幫他求來的。

  京衛直屬皇上,王爺掌著五軍都督府,是壓根管不著他的,但他是王爺,是皇子,當然可以向皇上求,目的不外乎是將他外放,好讓他與懷安分隔兩地。至於原因,大概是王爺誤以為懷安沒到王府走動都是因為他。

  「應多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拂逆皇上旨意,是想要懷安跟著你陪葬?」

  「多聞不敢,王爺,我只是認為東北離京有數千里遠,懷安還在安胎,要我怎麼忍心帶著她長途跋涉?」

  「誰說懷安要與你一道去?你可以自個兒上任。」

  「王爺,這有諸多不妥,我與懷安正是新婚燕爾,若是不帶懷安上任,恐會害皇上遭人非議,說皇上棒打鴛鴦,此罪我擔不起,但要帶著懷安上任卻是萬萬不可,我想來想去,認為這事必得央求王爺,否則要是讓懷安知情,她必定是二話不說要隨我前往,屆時該如何是好?再者要是懷安對王爺有所誤解,我更是難辭其咎。」

  秦文略微微瞇起黑眸,淺噙的笑意森冷而危險。「應多聞,你當你還是在花街柳巷鬼混的無賴,拿這三言兩語威脅本王替你辦事?」

  應多聞笑容可掬地道:「王爺,我怎麼敢又怎麼會威脅王爺呢?王爺真的是誤解了,我只是認為王爺愛女心切,疼愛懷安之心不亞於我,自然不願懷安隨我吃苦,而我更怕有心人造謠,認為王爺三番兩次刁難我,屆時話要是傳進懷安耳裡,壞了王爺與懷安的父女之情,我是真的擔待不起。」

  「應多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明著威脅本王!」秦文略怒不可遏的拍案起身。「想當年本王的眼真是瞎了,才會將你收作心腹,到今日才知道你是個中山狼,反咬本王一口!」

  「王爺,多聞從未拂逆過王爺,更無心造反,實是心疼懷安罷了。」

  「你自個兒去照照鏡子,瞧瞧你現在是什麼嘴臉,本王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樣的,我與懷安之間的紅線是任誰都切斷不了,舉凡是橫亙在我與她之間的阻礙,我必定會掃除,哪怕會對王爺有所冒犯,也只能請王爺包涵,畢竟由我冒犯,總好過懷安與王爺翻臉得好。」

  「應多聞,你這個無賴!」竟敢拿懷安箝制他!

  應多聞笑得春風得意。「王爺說的是,我就是無賴。」以往是敬他重他,所以步步退讓,可如今欺他要他夫妻分隔兩地,這口氣他是怎麼也吞不下。「那份誥命就煩請王爺處理了。」

  「你給本王滾,本王不想再見到你!」

  「屬下告退……對了,王爺。」他像是想到什麼,驀地回頭,笑得萬分燦爛道:「王爺何時空得出時間教我穴術呢?」

  「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本王教你穴術?」他已經動了殺機,這傢伙最好快快離開,省得真讓懷安當寡婦!

  「王爺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年我初為王爺麾下時,曾與王爺提起過穴術,王爺說過,王爺的穴術是諸位皇子裡頭最拔尖的,而這只傳皇室的穴術是不外傳的,但王爺說,若有朝一日我成了王爺的女婿,王爺便會教我。」

  秦文略頓了下,想起自己還真說過這話,氣得胸口一陣翻騰。

  「王爺是個言出必行的磊落君子,自然不會食言,是不?」應多聞笑亮一口白牙。「多聞在此謝過岳父,先告退。」

  無賴嗎?他是,一直都是,只要能保住他渴望的幸福,他可以無賴到底!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3 10:20 AM 編輯

【任務完成 綠光】

  終於,將這系列相關人物全都出清了。

  在最原始的大綱裡,其實這一本應該是第二本,打一開始就只打算寫懷安跟唯安這對姊妹而已,哪知在寫《富貴管事》時,預定好的劇情竟開始走樣,讓我不得不做出變動,這全都是因為李叔昂這傢伙。

  《富貴管事》寫到一半時,我驚覺李叔昂分明是躲在羅曼史裡的BL角色嘛,於是只好忍痛把他從男一的位置給移除,但如此一來,我的瀲艷就沒有男人了!

  思索了一番,便從原始的大綱裡,將身為男二的應多聞給直接抬上男一了,要不照原始設定,他原本是李叔昂的頭號情敵呢。

  不過說真的,應多聞這角色我原本就挺愛,他的個性幾乎與原始大綱裡的設定沒什麼不同,只是因為成了主角,讓故事主軸原本是瀲艷嫁進李家後的宅鬥,變成了完全跟宅鬥沒有關係的故事。

  好吧,有機會再好好寫本宅鬥的故事。

  不過,看完這本書的大家應該會發現,就算沒看過前兩本也不用擔心不接戲,因為這三個故事都很獨立,只是人物互相過場而已,我用同一個事件當主軸,讓摻和在裡頭人物有著不同的感受和衝擊。

  這樣的寫法其實有點在整自己,因為很怕時序錯亂。不過用同一個事件,讓不同人物在不同的區塊裡有不同的作法和反應,我個人是挺喜歡的啦,整自己也整得挺快樂的。

  要是三本都有看的讀者就會發現,在同個事件同個時間點上,這些人分別為愛做出了不同努力,也算是一種樂趣吧。

  希望看完這本書後,能讓您心情愉快。

        相關書籍:
        秦文略與安羽的故事,請看【三嫁不是簡單活】

        宋繁(李若凡)與似錦(唯安)的故事,請看【富貴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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