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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 -【兩世冤家】《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4 PM     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 -【兩世冤家】《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16 11:54 PM 編輯

【書名】:兩世冤家

【作者】:殺豬刀的溫柔

【內容簡介】:

  活了兩輩子,賴雲煙最倒霉的事,不是她穿越了;

  也不是穿越了嫁了人,丈夫搞大了庶女妹妹的肚子,後來還把她休了;

  更不是她休了之後,親哥跟前夫成了政敵,成為棄婦的她還不得安寧;

  當然,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親哥政敵的前夫死了,她高興沒多久,她自己又死了;

  也還不是她突然發現自己重生了,還重生在了跟前夫成親的那天;

  而是,她發現,她重生了,她那明面坦蕩君子,內裡陰沉狡詐無比的前夫,他,也重生了。

  為此,重生的很多年後,賴雲煙很想寫一本書,題目就叫:我倒霉的兩輩子。

  本文雷點:穿越加重生的題材有些狗血,男女主角都是挺自私的人;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都不是善男信女,都不是什麼專情人;文裡有朝鬥,宅鬥,還有很多都說不上完美的人在其中出沒,衝突較大;還有男女主角就這兩位,不會換人;再有本文也不是爽文,全文按劇情走;還有些作者不知道的大家可能會中的雷點,如果看後有不喜者,先跟您道聲歉,望您包容一下,點X出文就好,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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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5 PM

風起

☆、1

  外面鞭炮聲連連,賴雲煙覺得她的額頭很疼,她伸出手來摸了摸,發現光滑一片,正暗吁了一口氣,突然怔往了。

  她頭上戴的是什麼?怎地這般重?

  她伸手去摸,摸到了金冠。

  這時,門外有了聲音,有婆子的聲音在歡叫道,“新郎官來了,新郎官進洞房了……”

  這聲音,賴雲煙無端地覺得甚是熟悉。

  “哎呀,新郎官新娘子百年好合,多子多孫,吉祥如意。”喜婆還在那叫,那詞賴雲煙覺得她上輩子好像聽過一次。

  就她跟魏瑾泓成親的那次。

  賴雲煙突然心生不祥之感。

  “出去罷。”

  這時,魏瑾泓一出聲,賴雲煙覺得她那一摔,可能摔昏了頭,尚在惡夢裡,夢到了他們過去成親的那一天。

  真是晦氣,魏瑾泓還沒死幾天,就到她夢裡來折磨她來了。

  就算如此,賴雲煙也沒打算讓他好過,就等魏瑾泓一見到她一開口,她就嬌滴滴地叫聲“夫君”,撕下他那張欺騙世人的君子臉。

  他跟她的仇,只是大略算一下,都有那十里地長,比她的嫁妝還要長上那麼一半。

  他背叛她,她背後也沒少幫著她哥陷害他,賴雲煙曾想過,如若他們見面,沒有外人在場,絕對是相互恨不得啃了對方的骨,喝了對方的血。

  當然那不是因愛而起,後來也不是因恨了,而是因為仇實在結得太多太深了。

  他們之間仇深似海,賴雲煙聽到他死訊,知道自己終於不用面對一個可怕的對手了,真真是仰天大笑了三聲,管他魏瑾泓最後的死是因病死的,而不是他們兄妹或其它人害死的,總歸是死了,她以後都不用躲著這老魔星連京城都不敢去,真是樂不可支的大事。

  只是樂極生悲,在她正要去吩咐下人找人吹竹弄笙慶賀一番時,因她只顧著仰天大笑,踏錯了階梯,身子往前一倒,就陷入了這可怕的夢裡。

  說來,他們成親的頭幾年,還真是過了幾年蜜裡調油的好日子,賴雲煙在心裡假模假樣地感嘆著,這時,眼前一亮,有人掀開了她眼前的喜帕。

  賴雲煙立馬揚起了她練過無數次,才練成的完美笑容,抬起眼,去看那冤家,順便她還磨了下牙。

  只是,對上魏瑾泓那雙冷靜至極的眼,賴雲煙的笑有些掛不住了,那聲想好氣人的夫君更是叫不出口。

  太熟了,這雙眼,就跟前一月,魏瑾泓突然跑到她的山莊裡看她時的那雙眼一模一樣。

  一雙五十歲的眼睛,掛在了只有十八歲的魏瑾泓的臉上,太可怕了,她沒法對有這雙眼睛的人叫夫君,哪怕是帶著戲謔諷刺。

  賴雲煙心中再生不祥之感,她死死地盯住魏瑾泓,臉上的笑越來越冷,越來越小……

  直到門響,有丫環在外面說大公子大少夫人有何吩咐,就跟那夜一模一樣。

  “無事,退下。”魏瑾泓說了那夜一樣的話,眼睛卻是沒有離開賴雲煙的臉,臉上也沒有當年看著賴雲煙的笑。

  他在審視著她。

  賴雲煙眯了眯眼,雙手放在袖中,不動聲色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

  她不死心,又掐了自己一把。

  還是疼。

  “賴雲煙。”魏瑾泓淡淡地開了口,那口氣,那腔調,就跟之前一個月前他叫她的一樣。

  賴雲煙記憶猶新,是因為那是近二十年後,她與魏瑾泓的第一次見面,聽魏瑾泓時隔多年後再次叫她。

  她本來還想他們一生都老死不相往來,只是沒料到魏瑾泓突然拖著病體來看她。

  說來,當時若不是其邊上還有她的兄長,她也是肯定不出去見人的,她是有些怕這個人的。

  現在想來都後悔,如果不見,就不會有這活生生的惡夢發生了吧?

  “魏大人。”賴雲煙看著他,謹慎地叫了他一聲。

  “有禮。”魏瑾泓朝她拱了拱手,坐在了喜床對面的凳子上,正對著坐在喜床上的賴雲煙。

  賴雲煙看他一眼,眼睛掃過屋內的擺飾,見真跟當年一模一樣後,她輕皺了下眉,忍不住又掐了自己一把。

  還是疼。

  難不成,在上世的穿越之後,這世她又重生了?

  還附帶一個重生的魏瑾泓?

  賴雲煙真希望這是惡夢。

  她轉過臉,看著魏瑾泓那張少年臉,跟他對視兩眼,見他眼帶評估地看著她,賴雲煙站了起來,走到了妝檯前,看著裡面自己那張熟悉的少女臉。

  這年他十八,她十六。

  青梅竹馬,姻緣天定的兩人。

  只是後來變成了仇人。

  賴雲煙把頭上的鳳冠取下,把簪子取下,解下頭髮,走到洗臉架前,拿起放置在一邊的鐵壺倒了熱水,拿帕淨了滿臉的胭脂,這才轉過身,對魏瑾泓客氣地道,“魏大人,是您去抓雞還是我去抓雞?”

  賴雲煙在賭,這惡夢一半真一半假。

  無論如何,她從來不是不打沒準備的仗的人,管它真假,先做好準備再說。

  如若劇情繼續上演,明天還要見公婆,見魏家的那一大票親戚,那貞帕這關就得過。

  而這洞房,想來他們是過不下去的,賴雲煙覺得以他們過去的仇怨來說,別說脫光了坦陳相見,現下沒有拔刀相見,都因托他們兩人同是冷靜,做作又陰險之人的福。

  魏瑾泓一路看著賴雲煙的舉動,聽到她的話,他笑了笑。

  賴雲煙看著他溫文爾雅的笑,對他久不見的君子樣還真是有些懷念。

  她不由也笑了,跟魏瑾泓笑著道,“大人還是跟當年那般玉樹臨風,真乃謙謙君子。”

  “你還是當年那般會說話。”魏瑾泓站了起來,拱手溫和笑道,“那這雞還是瑾泓去取罷。”

  “有勞。”賴雲煙朝他福禮,溫婉笑道。

  魏瑾泓也微笑頷首,出門而去。

  他一起,賴雲煙站在原地半會,直到聽不到什麼聲音了,她才轉過身,走到了鏡子邊,看著鏡中那張年輕的臉。

  又要來一次嗎?這次,要如何去活?

  門邊這時響起了魏瑾泓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聽著這熟悉,卻又恍如隔世的腳步聲,賴雲煙笑了笑,回過了身。

  罷了,看著辦罷,她現還在魏家的屋檐下,她的對手是時時刻刻都好像成竹在胸的魏瑾泓,儘管她知道他的弱點,但她也得伺機而動。

  她從不輕視他,這也是她能幫兄長真能陷害到魏瑾泓的重要原因。

  她最恨他的時候,她都能對著他笑,何況是多年後,愛全無,恨也隨著時光散去後,他們之間就光剩仇的現在,只要魏瑾泓不事先攻擊,他們之間禮貌以待是不成問題的。

  他們更擅長背地裡捅對方的刀子。

  **

  “歇息罷。”魏瑾泓把血帕擱到桌上,溫和地說了一句。

  “我歇榻上。”賴雲煙朝他一福禮,回身去櫃中翻出了一床被子出來。

  那喜床,還是留給魏大人睡的好。

  魏瑾泓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等她在床上鋪好被子,隨口問了一句,“要枕頭嗎?”

  “櫃中有。”賴雲煙朝他一笑,又去翻了自家帶來的櫃子。

  她是賴家唯一的嫡女,陪嫁的都是好東西,不比魏家的差。

  軟榻軟枕軟被準備就緒,賴雲煙脫了身上的嫁衣,鑽進了被中,閉著眼對魏瑾泓道,“勞煩魏大人滅下燭火了。”

  說著就轉過了背,面對著榻背。

  魏瑾泓坐著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轉過身脫了袍子掛到屏風上,沒有叫貼身小廝進來,自行去了洗臉架前洗漱。

  喜燭還在燒著紅光,桌上的吃食未動,魏瑾泓用冷下的水洗漱好,看著桌上鋪著紅紙的喜慶瓜果點心,回頭問了一句,“可要吃點食?”

  “多謝您,不用了。”不遠處,傳來了她客氣的聲音。

  魏瑾泓笑了笑,回身走到了床邊,躺在了滿是花生紅棗的床上。

  他們曾做了十幾年的夫妻,沒休她之前,他們過的也曾是這種日子,不同床,也不異夢,他們太清楚對方是什麼人了。

  他曾經還以為賴雲煙多少還戀著點他,只是時隔二十年再見到她,她謹慎看著他的眼光,讓他明白,她真的只把他當敵人了,不是曾經的青梅竹馬,也不是曾經的生死夫妻,她僅單純地把他當她賴家的對手。

  她還有點怕他。

  就像剛才她看著他的眼神一樣,她怕他。

  她怕他,他又何嘗不是?在她拆了他那麼多台後,他雖未敗,但也確實讓賴家討了不少好處去。

  回想那麼多年的回頭路,魏瑾泓不禁嘲諷地笑了起來。

  最後,是他心軟了,可惜的是,只不過最後看她一眼,卻被當賊一樣的防,他走後,她都要派探子到他身邊探明白他的意圖。

  他死的那天,她怕是樂得找了人吹竹弄笙了三天罷?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6 PM

☆、2

  不到卯時,淺眠的賴雲煙就醒了。

  任誰跟對頭同處一室,怕是睡不好了。

  她醒來還想要是這真是夢一場才好,但一起來,摸摸身下的榻,再聞了聞這屋子裡還未消彌而去的喜燭味道,她不由在心中輕嘆了一口氣。

  真是惡夢啊,人要是命衰,真是喝口涼水都滲牙,大白天走路都會遇到鬼。

  賴雲煙搖搖頭,摸黑下了地,穿上鞋,想了想,還是去了燭火邊取火摺子,點燃燭燈後,她轉身,對身後床上看著她的英俊少年歉意地一笑,“睡不著了,您多擔待點。”

  說來,她這也是廢話,她就不信跟她共處一室,魏瑾泓就能睡得著。

  點燃燭火,賴雲煙拿著燭台到了鏡邊,伸出手板算時辰,算來還要半時辰,她的丫環們才會端水敲門。

  沒事做,那就先清點下見面禮了,上世她給魏二嬸的禮太薄了,真是對不住那個對她還算溫和的夫人了。

  想罷,賴雲煙拿著燭台去翻禮箱,全拿了出來後,她拿不猶豫地把給魏姑媽的那對鐲子放到了魏二嬸的禮那邊。

  這時見魏瑾泓下床自行穿衣,賴雲煙瞥了一眼,忍了忍,又磨了磨牙,還是忍不住笑著說道,“魏大人真是了不得,現下都自個兒會穿衣了。”

  以前他可是缺不了丫環侍妾伺候的。

  當年她傻的時候,也是幫著這位公子哥穿過幾年的。

  沒想到,多年未見,命苦又再次狹路相逢,魏大人都會自己穿衣了,賴雲煙有種看著三歲的寶寶突然長大成人了的感慨。

  賴雲煙含諷帶刺的話並未讓魏瑾泓臉色生變,他穿好衣靴,走到她的對面坐下,看著她桌上的一堆東西,伸手拿過一雙鞋墊淡淡地道,“這是給娘的?”

  “嗯。”給魏母的東西未變。

  “你恨她嗎?”

  “何恨之有?”賴雲煙淡笑,“您知我的,我這人心腸算不上太好,但她對我也曾好過,我不會恨她,說來,她還是個好母親,也算得上是個好婆婆了。”

  雖然,她這婆婆後來還挺嫌棄她的。

  “嗯。”魏瑾泓點了點頭,想來也是,有些事她自來想得開。

  “你怎知是我?”魏瑾泓開口淡淡問道。

  “您又怎知是我?”賴雲煙反問。

  “呵。”魏瑾泓輕笑了起來。

  賴雲煙也笑。

  這時他們誰都不用多說,也都明白,這世上最了解他們的人,此時正坐在他們的對面。

  十來年的青梅竹馬,十來年的夫妻,他們誰能不明白誰。

  哪怕先前不明白的,後來為敵的時間裡,也是明白了。

  只一個眼神,他們都會大概明白對方的意圖。

  “您說,您是怎地打算的?”賴雲煙還是先開了口,老實說,現在這場面,她是輸了半截的,這是魏家的地方,如果魏瑾泓出招,她只有挨打的份。

  所以乾脆捅破紙,就算不能問個明白,也好探探魏瑾泓的口風。

  “您想著我是怎地打算的?”魏瑾泓拿過一支白玉鐲端看。

  “我要是您,等會敬完茶,自行先去書院,再抱抱你的美侍嬌丫頭,就夠我吃一壺的了。”賴雲煙笑道。

  到時,這魏府裡的丫環就可以又個個都發夢了,而魏母只要他把她娶到了手,才不會管兒子的風流韻事。

  而她這大少夫人的面子,到時就全被掃到地上去了嘍。

  “嗯。”魏瑾泓聞言沉吟了一下,抬眼看她道,“如此,回門那天你就可找震嚴兄哭訴,震嚴兄再訓我一回,你假裝傷心,歇在娘家,一歇就是歇到我休你為止?”

  賴雲煙聞言咯咯亂笑,甩帕道,“瞧您說的,妾哪會這等自掘墳墓。”

  聽她對他說了半輩子虛虛假假的話,魏瑾泓後來也弄不清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就乾脆把聽著懷疑的話都當成了假話,所以聽罷這明顯假得讓他心中扎刺的假話,他轉過眼,對上手中的白玉鐲,道,“這一對你要給二嬸?”

  “嗯,”賴雲煙拿帕拭了拭嘴,笑語晏晏,“不瞞您說,走過那麼一遭,我現下可歡喜二嬸了。”

  “太貴重了。”魏瑾泓淡道。

  “這是哪的話,”賴雲煙拿帕掩嘴,掩下了嘴邊的哈欠,懶懶地道,“送給姑媽都不嫌貴重的東西,送給二嬸哪貴重了?”

  說罷,她冷下嘴邊的笑,朝魏瑾泓道,“不瞞您說,如若不是要那面子情,我都不想把我親手繡的帕子給她呢。”

  魏姑媽那個人,賴雲煙現在想想都覺得糟心,她就沒見過麼愛好往侄子床上塞女人的姑媽,跟個鴇母一樣。

  當年她受傷臥病上床,也沒少受她的刺激,儘管魏瑾泓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但他那削尖了腦袋給他送女人的姑媽也確實太愛打她的臉,打了一次又一次。

  “不說她了,”賴雲煙搖搖頭道,“一說起她,再看看您,我怕我早膳都得省下。”

  這姑侄倆一聯手,她就噁心得吃不下東西。

  賴雲煙太直言不諱,魏瑾泓半晌都無言。

  他不說話,賴雲煙也不再開口了,反正她想試探的,剛也試探出來了。

  魏瑾泓可能暫時還沒想跟她掰。

  想來,他是要等著她出錯,狠狠抽賴家一耳光,才會把她踢出魏府去罷。

  **

  賴雲煙剛把桌上的禮物收拾好,門邊就有了她貼身丫環百合和杜鵑的聲音。

  “大公子,大少夫人……”

  “大公子,大少夫人,奴婢送水過來了。”

  賴雲煙笑,拿帕掩嘴對魏瑾泓笑道,“還是您喚她們進門罷。”

  見他未來的兩個姨娘,他孩子們的娘親的事,還是交給孩子他爹做的好。

  賴雲煙想,如果這真不是一場惡夢的話,她回門那天,得把對她忠心的那兩個丫頭帶回來才行。

  那兩個儘管性子偏激了點,長得也實在貌不出眾了一點,但勝在對她忠心,這輩子她再為她們著想點,給她們挑個好夫婿,也算對得起上輩子她們對她的好了。

  “進來。”魏瑾泓看了賴雲煙一眼,平靜揚聲開了口。

  見他不動如山的樣子,賴雲煙笑著搖了搖頭,走到了鏡邊。

  魏瑾泓跟在她身後,等她坐下,他站在她身後問她,“現下不怕我了?”

  在門被小心推開的聲音裡,賴雲煙拿起梳子梳著頭髮,嘴角含笑,“還是怕的,但怕也不能讓魏大人對我客氣點,只好暫時不怕了。”

  “嗯。”魏瑾泓垂首,輕聞了聞她的頭髮,在她耳邊輕道,“沐浴罷。”

  賴雲煙聞言神如自如點頭笑道,“多謝。”

  她自來有清晨沐浴的習慣,看來,魏大公子沒打算在她的生活習性上打壓她。

  真是君子。

  要是換她,要是在她的地盤,別說讓他舒舒服服地沐浴了,就是喝口水,她都十分樂意下點砒霜進去,哪怕毒不死他,但看著他難受,她心情也能好幾天。

  **

  賴雲煙化了妝,輕施胭脂,臉上紅韻尤為掃得仔細,站起來一看,儼然一個倍受疼愛的嬌羞小娘子。

  賴雲煙看著鏡中的自己滿意不已,這時,杜鵑在她身後嬌笑道,“大小姐,不,大少夫人真是漂亮得緊。”

  許是以前的記憶作祟,賴雲煙聽著丫環的嬌笑就像在賣騷,她好笑地回頭看著杜鵑道,“好了,去把我給公爹婆母的什物拿上罷。”

  “已拿上了。”百合這時過來一福。

  賴雲煙看著貼心的百合一笑,道,“還是你伶俐。”

  “少夫人!”杜鵑這時不依地跺腳道。

  “你也伶俐。”賴雲煙笑道。

  不伶俐,怎麼可能給魏瑾泓生了兩個庶子。

  這時她見魏瑾泓帶著他的小廝已站在門口,似在等她的樣子,賴雲煙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她走到他面前一福,輕笑道,“大公子。”

  魏瑾泓的貼身小廝蒼松,翠柏一聽她的稱呼不由奇怪地相視了一眼。

  怎地過了一夜,大少夫人就不叫大公子泓哥哥了?難不成是在嬌羞?

  再看看她紅通通的臉,這兩人不由恍然大悟了起來。

  “大少夫人。”蒼松,翠柏這時朝賴雲煙再次施禮,拱手笑道。

  先前進外屋時,他們隔著門朝裡屋向她請過一次安了。

  前生,賴雲煙先前對是魏瑾泓心腹的他們也是很是客氣尊重的,只有後來當了敵人,她對他們就不怎麼禮貌了,現在看著這兩人,腦海里還在感慨世事無常,臉上卻揚起了甜美的嬌笑,“蒼松,翠柏多禮了,等會見過長輩回來,我再給你們打賞。”

  “這哪可使得。”蒼松,翠柏忙彎腰道。

  “要得的。”賴雲煙拿帕掩嘴笑。

  “走罷。”魏瑾泓拿眼掃了眼嬌美的她,說完提腳就走。

  他走得不算太快,賴雲煙還跟得上他的腳步,不過他走得太閒庭信步了,賴雲煙還是不信他,在腦海里算了算路程和時辰,知道能趕得上給廳堂裡的請安的時辰,這才安下了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6 PM

☆、3

  到了魏景仲夫婦的主院,賴雲煙佯裝害羞地低頭,進門時,雙手拿帕攔住了鼻尖以下的臉,眼睛垂著看到了地下。

  她矯揉造作的表現,換來了魏瑾泓的一眼。

  “爹,娘,二叔,二嬸,姑媽……”魏瑾泓出了聲,開口拱手道。

  “泓兒來了,快帶雲煙來爹娘這。”魏母崔氏聲音裡透著笑,滿是欣喜。

  “給爹娘請安。”魏瑾泓已掀袍跪在了僕人拿過來的蒲墊上。

  “雲煙給公爹,婆婆請安。”賴雲煙聲音細如蚊音,很是嬌羞無比。

  這一世,誰也休想她為這家的誰出頭了,她就好好當個害羞嬌憨的小媳婦就是。

  “又害羞了,夫君,您看。”崔氏掩帕輕笑,扯了下魏父魏景仲的衣袖道。

  “讓泓兒和雲煙敬茶罷。”魏景仲撫須笑道,對於和賴家這戶門當戶對的婚事,他一直都是很是滿意的。

  “爹,娘,請喝茶。”

  “公公,婆婆,請喝茶。”

  賴雲煙的聲音後出,這時有聲音笑道,“可不能叫公公,婆婆了,都喝了你敬的茶了,還不快快叫爹娘。”

  魏姑媽魏秀瑩的聲音一出,賴雲煙心中笑道了一聲死老婆子,臉上神色卻未變,只是臉又往底下微偏著低了低,正好可以讓公婆看到她抹了紅脂的側臉。

  見她滿臉通紅,崔氏大笑了起來,連帶的,屋內的人在看明了她的臉,也跟著笑了起來。

  在歡笑中,賴雲煙低下頭,又輕如細蚊地叫道了一聲,“爹,娘。”

  她這聽著羞澀得很的聲音被人一聽,大廳屋裡的笑音更大了,連站著伺候的奴才也嘴角帶笑,一時之間,氣氛歡快無比。

  自己是逗樂了一大夥人了,為著更逼真,賴雲煙咬著嘴脣抬起紅通通的臉,對崔氏嬌憨地道,“娘您別笑我。”

  說罷,又拿帕遮臉,像是無地自容般。

  餘下一翻見禮,賴雲煙的表現比前世就要嬌羞甚多了,上輩子她太落落大方了,恨不得讓所有人都明白她與魏瑾泓是無比般配的,表現得太像一個魏家長媳,最後就是她做了所有的事,最後還是因無子被羞辱,在這府裡度過了她人生中最屈辱的那幾年。

  這一世,在離開這魏府之前,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為任何事出頭了,這世魏瑾泓要是還有什麼危險,她肯定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她可不想為著再救他一次,再落個終生不育。

  她還想著如果這個惡夢醒不來,她果然是再次重生了的話,她得趕緊想辦法出了這魏府,離開這人心險惡的京城,遠遠地找個男人生個孩子,好好過完這一生的好。

  “二嬸。”到了魏景仲的親弟魏景軾夫婦前,賴雲煙見過魏景軾之後,抬頭就朝魏二嬸露了個比之前面明顯閃亮一些的笑。

  上一世自從離開魏府後,她就沒見過這個嬸子了。

  她當年在魏府被魏母打壓的時候,是這個二嬸給幫了她幾次小忙,才讓她離開了魏府這個地獄,爬出去獲得了新生。

  對她,賴雲煙是真心感激的,後來賴府與魏府因政見不合成為政敵,她還是暗地幫過二嬸的那兩個孩子的,順手給他們搭了一條暗路,去了淮南當官。

  “好孩子。”魏夏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從丫環手中拿過給她的見面禮,“與瑾泓和和樂樂地過罷。”

  賴雲煙笑,沒有像之前那樣昧良心地答好,而是朝魏夏氏福了福身。

  她會和和樂樂地過,但不會與魏瑾泓一起過。

  魏二叔之後就是魏姑媽魏秀瑩了,他們一走過去,魏秀瑩就笑得合不攏嘴地道,“總算是把賴家貌美如花的大小姐娶回來了,快來讓姑媽看看。”

  “姑媽。”賴雲煙羞澀叫道。

  魏秀瑩要過來拉她,這時魏瑾泓看她一眼,賴雲煙腳往前一步,這時坐著的魏秀瑩按著彎腰朝她低下的賴雲煙的肩膀,笑著打量她個不休,賴雲煙即低頭輕咬著嘴羞笑不已。

  魏秀瑩儘管讓她噁心,但噁心歸噁心,做戲誰不會?她如果這個人都忍不過,她也白活那麼多年歲了。

  她上輩子真是傻,魏秀瑩這般按扶著她,這哪是歡喜見她,不過是讓她彎腰向她低頭罷,真歡喜見她,像魏二嬸那般站起來扶她就是。

  上世的她,就是有著兩世的智慧,在這些人面前還是太嫩了。

  “真真是個秀氣嬌貴的小人兒。”魏姑媽作狀打量過幾眼笑著道。

  “姑媽!”賴雲煙只好頭往底下低,嘴角羞笑不止。

  “姑媽,請喝茶。”魏瑾泓端過下人手中的茶,伸手往前淡道。

  “好,好。”魏姑媽鬆開了扶著賴雲煙肩膀的手,接過他手中的茶,笑著與他道,“你真是娶了個好媳婦。”

  “多謝姑媽。”魏瑾泓看了眼她的臉,淡淡地道。

  隨即他轉頭朝賴雲煙看去,見她低頭看著腳尖的樣子,一時也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不過不管她此時在想什麼,都不是什麼好事就是。

  這府中,除了剛剛她對著笑得稍微真心的二嬸,這府可以說個個都跟她多少有點仇。

  “大哥。”見魏瑾泓與賴雲煙敬過茶後,下首的魏瑾瑜開口拱手道。

  “大弟。”魏瑾泓朝他頷了下首。

  “瑾瑜見過大嫂。”

  “見過小叔。”賴雲煙低頭朝他一福。

  這魏瑾瑜與其兄長感情好得很,但對她這嫂子可就不怎麼好了。

  她後來有段時間一見魏瑾泓,隔夜飯都吐得出來,魏瑾瑜在其間功不可沒。

  “好了,都見過了,開膳罷。”這時,坐在首位的魏景仲開了口。

  賴雲煙稍抬了抬頭,看到魏瑾瑜身邊的庶妹魏丁香這時臉一暗,似要抽泣。

  見她就要朝她看來,賴雲煙就不動聲色地偏過了臉,嬌羞地朝魏瑾瑜看去,沒有對上這庶女的眼。

  她可不想跟這個得了她的好,嫁了個好夫君,後頭卻幫著賴畫月上位的小姑子有什麼交集,這輩子,魏丁香原本是什麼樣就便是什麼樣的罷。

  她對魏家的這些人,可真沒有上世那樣泛濫成災的好心了。

  膳間,賴雲煙站在公婆後面伺候了一會,在魏父開口讓她坐下後,她稍推拒了一下,等魏母也開了口,她就坐到了魏瑾泓的身邊。

  魏家用膳向來食無語,各人只會看著手中的碗,賴雲煙抬抬眼皮目測了一下,覺得自己坐的位置還算好,面前有兩盤肉,她便慢慢地一塊,接一塊地夾了吃了。

  她可得吃得飽點,等會回了魏瑾泓的院子,他那的東西她可不敢隨便吃,魏瑾泓是個心狠手辣的,誰知會不會給她下毒。

  這一家子人一起吃的,反倒是最安全的。

  賴雲煙心中想著沒離開魏府的這陣子,飲食要如何解決之法,筷子往嘴裡送米飯的速度不快,卻也是不慢的。

  她用罷一碗,丫環拿過碗又添來了一碗,賴雲煙這次也吃了個乾乾淨淨,見丫環再來伸手時,她才搖了搖頭。

  這時她頭一抬,見魏母含笑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朝她一笑,輕聲地道,“孩兒,孩兒……”

  說著羞澀地別過眼,連連眨著眼睛。

  見她羞澀得話都不好意思說的樣子,魏母搖頭失笑,招來丫環,朝她吩咐了幾聲,讓她稍會再送幾道小菜去大公子的院子。

  賴雲煙沒聽到她什麼,但大概也知她說了何話,於是又把頭低了下來,裝得很害臊。

  想起上世的自己,現在賴雲煙都想對那世的自己搖頭,那世為了表明她是守規矩的,她記得那天她拖著酸澀的身子站在後面伺候了一頓,回院子就著熱水啃了幾塊糕點,還喜不自勝,覺得自己一定能勝任魏大少夫人這個位置,蠢得完全不像一個穿越人士。

  還好,她現下可長心了,不受那個苦了,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坐得舒舒服服的,這才不枉她穿越成富貴嫡女一場。

  **

  回了院子,廚房開小灶炒出來的小菜很快送到了,兩雙碗筷,還有一小壺酒,賴雲煙揮退了屋中的人後,就招呼一直沒離開,靜默無聲看著她的魏瑾泓,“您快快過來,有酒喝。”

  魏瑾泓起身從主位離開,坐到了她的對面,自行倒了酒,抬起喝過,又拿筷把各道菜都吃了一點,這才放下筷。

  見他如此上道,賴雲煙看了他一眼,更狐疑了起來。

  先前她只是有點不放心,讓他先試幾口,她再跟著來,但見他如此乾脆,她反倒猶豫了。

  她心間猶豫,但還是舉了筷,夾過一道菜吃了兩口。

  魏瑾泓見她下筷謹慎,未語,只是拿筷朝她愛吃的那道小炒牛肉伸去,多吃了兩口。

  賴雲煙這才安心起來,朝魏瑾泓嫣然一笑,拿過酒壺對著細口子就喝了起來。

  酒是用來給魏瑾泓喝的,就拿來了一個杯子,她就只好就將著點,把酒壺占為已有了。

  一小壺用來暖胃的溫酒,兩道肉菜,還有一道滑嫩的蛋羹,賴雲煙把愛吃的都吃完,酒也全喝掉之後,打了一個飽嗝,朝魏瑾泓不好意思一笑,“如果您沒什麼事,不介意的話,我能去補個眠麼?”

  酒足飯飽,就想睡覺。

  這真是別人的地盤啊,不自由也不自在,吃睡都是大問題,賴雲煙想,她還是得盡快從魏家離開才好。

  “嗯。”魏瑾泓閉了閉眼,抬眼往門邊看去,“去罷。”

  “我去找丫環吩咐兩聲。”賴雲煙想了想道,這大白天的,補眠還是找個藉口的好,就說頭疼罷。

  “我會說,你去罷,等會我會讓丫環端熱水進來。”

  還端熱水進內屋讓她洗漱?賴雲煙一下子就愣了,端坐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朝魏瑾泓道,“您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無事獻殷勤,不會是什麼好事。

  見她眼睛試探地看著他,魏瑾泓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卻發現前生的戒指沒在手上,此時手指空落落的,就跟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多年的恩愛,最後他們走到了誰也不信誰這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7 PM

☆、4

  “睡罷。”魏瑾泓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向了門。

  賴雲煙看著他頎長的背影,猜不出他現在的心思。

  魏瑾泓到底是想幹什麼?

  這事,魏瑾泓吩咐下人的聲音響起,賴雲煙也不好再呆在外屋,她進了內屋,在榻上躺上。

  不多時,外屋的門被關上了。

  賴雲煙坐了起來,沉思了一會,才下地去了外屋。

  這時的屋中一個人沒有,只有放在水盆旁邊的鐵壺口子在冒著熱氣。

  她看了那裝著熱水鐵壺一眼,不禁失笑。

  有時,她也知自己太以小人之心猜測魏瑾泓了,但她確實願意把魏瑾泓所有的意圖都想到極點的壞,就算是魏瑾泓有時還真不是那麼不堪,賴雲煙也很心安理得地把魏瑾泓想得齷齪,因為這能保她自己的命。

  在這人面前再怎麼謹慎,也都不為過。

  **

  到傍晚酉時,賴雲煙又得去給魏母請安。

  這早晚的請安,只要還在魏府就免不了,賴雲煙是真不願意去請這個安,但不得不去,她還得在那用一頓膳。

  她帶著丫環欲出門時,魏瑾泓不知從哪回了院子,跟賴雲煙走在了一道。

  身後的杜鵑偷偷摸摸地在打量貴公子,百合在端著矜持清冷的清高樣子目不斜視,賴雲煙掃了身後的兩丫環一眼,朝她們揮了揮手帕。

  等她們識趣少跟了幾步,賴雲煙低聲朝魏瑾泓道,“您怎地有空?”

  如若她所記沒錯的話,上世的這日,魏瑾泓跟了魏景仲出門拜見那沒幾天好活的沈候爺去了。

  魏瑾泓重活一回,不打算幫沈二公子爭候位了?

  還是,這世的他已有了好法子,所以不用走這一趟了?

  一想到後者,賴雲煙就後悔起了她的問話。

  她太沉不住氣了。

  見賴雲煙問完話就垂下臉,嘴角微擰,魏瑾泓開口道,“爹已去了。”

  “哦。”

  見她不再問,魏瑾泓也不再出聲,帶著她往主院走去。

  到了父母的主院,魏瑾泓見她臉上溢滿了嬌笑,他多看了她兩眼,這才轉過了臉,嘴角也揚起了淺笑。

  前世,眾友都道他是真君子,從未見他變過臉色,可惜他們從不知他私下對著賴雲煙的臉是如何的暴躁狂怒。

  而她,自從那一晚歇斯底裡的哭泣後,她也學會了臉上掛滿笑容。

  魏瑾泓曾想,大概就是在她決定不再在他面前哭的那天,他就失去她了。

  後來強留她在魏府的那幾年,不過就是把他們之間那點曾經的恩愛全部消磨殆盡。

  “大公子,大少夫人。”這時,魏母的丫環春鵑朝他們福了禮,笑道,“夫人正等著你們呢。”

  說罷,就打起了簾子。

  “可是我來晚了?”賴雲煙跟著魏瑾泓進了門,在門邊停了一步,嬌俏地跺了下腳,“唉,都是我不好。”

  “誰說我兒不好了?”魏母的笑聲傳了過來,“快快進來罷。”

  賴雲煙笑著去看魏瑾泓,見他提步,她這才跟著抬腳。

  隨著他進了魏母的小廳屋,賴雲煙遠遠地就朝她福禮,嬌羞道,“孩兒來晚了,還望娘恕罪。”

  “正好,正好,哪來晚了。”魏母笑著朝她伸手,“快快過來。”

  賴雲煙走了過去,讓她握上了她的手。

  “你爹出門有事去了,瑾瑜也會友去了,今晚就咱們娘仨用膳了。”魏母笑著朝魏瑾泓道。“是。”魏瑾泓朝母親拱手,掀袍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坐罷。”魏母拍了拍賴雲煙的手,朝她慈地道。

  “多謝娘。”賴雲煙朝她再一福身,又朝魏瑾泓面前一福,這才坐上了凳子,對上了魏母滿意帶笑的眼睛。

  上世,她覺得與魏瑾泓親密,在自家人面前可以少些禮節,往往她在對魏母多禮時,對魏瑾泓就少了些禮。

  她自詡這是把魏瑾泓放在了心間,不想跟他隔著距離,可看在別人眼裡,不過是她持寵而驕,看在魏母眼裡,是她不守規矩。

  人啊,真是不吃虧就長不了智慧,賴雲煙在魏府過了那幾年,出去後,她就從不再自以為是了。

  這世道自有它的規則,逆道而為的話,就算現下不顯,以後也有得是苦頭吃。

  “擺膳罷。”魏母朝身邊的凌婆婆淡淡地吩咐了一聲,才轉臉對魏瑾泓笑道,“娘還當你與你爹一道去了,所以也沒讓下人做你順口的菜,今個兒你就將就著點吃罷。”

  說罷,轉頭對賴雲煙接而笑道,“還是瑾泓貼心你。”

  要換以前,要是有這麼一出,賴雲煙還當魏瑾泓是真喜歡她呢,與公爹一道出門辦重要事都不願去了,還來陪她,肯定會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現下她對著魏母笑著搖頭道,“也不是,是夫君說您操勞我們的婚事辛勞了,便想陪您用頓清靜的飯。”

  言罷,她就低下了頭,嘴邊依舊含著那羞笑。

  想來,她這等話,魏瑾泓是不好駁的,而這話,魏母愛聽得很。

  果然,魏母一聽,就朝魏瑾泓歡喜地道,“你這哪來的禮,怎地跟娘還這般見外。”

  “娘,喝杯茶罷。”

  “好,好,好。”

  魏母連應了三聲好,聲音中透著濃濃的歡喜勁。

  賴雲煙好笑地牽了牽嘴角,未再出聲。

  等安靜地用完膳,賴雲煙抿了一口丫環遞上來的茶,就朝魏母突然說,“娘,我剛想起,屋中還有一些什物未囑丫環收拾好,孩兒怕是要先行一步回去。”

  “這……”

  賴雲煙起身朝她與魏瑾泓施了一禮,笑道,“容兒媳先行告退。”

  說罷,笑著看向魏母,魏母笑著搖頭,朝她揮了下手,“去罷。”

  賴雲煙成功退了下去,把礙她眼的魏瑾泓留在了他娘那娛親。

  **

  賴雲煙洗漱好,杜鵑擺好了繡架,前來問道,“小姐,哦,不,少夫人,您看婢子這嘴……”

  說著就掩嘴笑了起來。

  “下次別再叫錯了,叫錯了,就打發你去洗兩個月的衣裳。”賴雲煙坐在床上,打量著手中帕子,嘴間笑道。

  杜鵑還當她開玩笑,又掩嘴笑了兩聲,才道,“您要不要去繡幾針,等等大公子回來?”

  賴雲煙拿帕起來打了個哈欠,朝她搖頭道,“不了,你和百合在外屋好好等著大公子罷,我就在這歇會。”

  杜鵑一聽,眼睛一亮,輕聲道,“是,那您好生歇著。”

  賴雲煙好笑,上世她眼睛是瞎的,才在先前看不出這兩個丫環這麼明顯的心思。

  她下午歇了那麼長時辰,現下剛用完膳不到一個時辰就歇著,也就別有心思的人想都不想就願信了。

  她看,要是她這丫環今晚就勾搭上了魏瑾泓,她這丫環怕是一萬個願意她歇死了算了。

  杜鵑退出去後,賴雲煙嘲諷地笑了笑,就又回到了榻處半躺著。

  等到亥時,魏瑾泓回來了,外屋傳來了丫環問安的聲音。

  “大公子,您且等等,我去打水。”

  “不用,讓蒼松來,你們退下。”

  “這,少夫人說讓我們等著您回來伺候您。”

  “退下。”

  “是。”

  聽著魏瑾泓冷下來的聲音,在內屋的賴雲煙訝異了一下。

  怎地,魏大公子不歡喜漂亮丫頭伺候了?

  她的這兩個丫環,不是一直都挺招他歡喜的麼,她可記得他在滿是聖賢書的書房都和百合搞過。

  直到魏瑾泓進來,賴雲煙從榻上坐直了身,這時,外屋又有了杜鵑怯怯的聲音,“大少夫人,可要讓奴婢進來伺候?”

  賴雲煙啞然失笑,她看了魏瑾泓一眼,見他神色如常地走到了桌前,自行給自己倒了杯水,沒有像要讓她的丫環進來的意思,這畢竟不是她的地盤,她也不好太過自作主張,這才張嘴道,“不用了,退下去罷。”

  “您不歡喜她們了?”等丫環退下,賴雲煙把手中剛看的書收起,與魏瑾泓笑著閒話家常般道。

  “嗯。”

  她以為魏瑾泓不會出聲,但沒料,他竟開了口,還“嗯”了一聲。

  “怎地不歡喜了?”賴雲煙搖頭道,“她們給您生的庶子長得又好,性子也不錯,我還道您對她們歡喜得緊呢。”

  長得好,性子不錯,就是沒用了一點,比他們老子還好色,大街上強搶民女的事都幹過。

  想至此,賴雲煙那一直繃緊著的心情好了起來,她怕自己樂出聲來,掩飾性地低下頭,拿過放在一邊的帕子掩了掩嘴,才恢復如常抬頭與魏瑾泓笑道,“您今晚還要歇在這?”

  魏瑾泓看她一眼,點了下頭,把倒好的冷水一口喝了下去。

  見他此狀,賴雲煙嘆道,“您這還是十幾歲的身子呢,不找外頭的那兩個,找個您歡喜的泄泄火也是好的。”

  這一晚還跟她擠一屋,她覺睡不好,她不信他也能睡得好,這不兩人都耽誤了嗎?

  “過幾天再說罷。”魏瑾泓說了一句。

  賴雲煙看著他溫和的臉,想了一下,才問道,“您的意思是過幾天您就搬出去歇?”

  魏瑾泓看她一眼,輕笑了一下。

  賴雲煙看他一臉溫潤似玉的神情,開頑笑般地又道了一句,“您說,您要何日才休了我,要知這可是您的主院,妾哪好意思鳩居鵲巢。”

  說來,賴雲煙真不覺得魏瑾泓會主動休了她,按她對他的了解,他肯定會想個法子讓她合理地死在這魏府裡,把她悄無聲息地處理掉,這才是他的作風。

  不過,他再怎麼想讓她死,也得讓她回個門才成。

  要不新婚不到三天,她就死了,這事要真成了真,在她剽悍狠毒的兄長那,他們賴家那可不是那麼好交待的。

  可這話,問問也是好的,總歸是個試探。

  賴雲煙說罷,笑意吟吟地看著魏瑾泓,等著那目光幽深看著她的人的答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8 PM

☆、5

  “睡罷。”魏瑾泓看著賴雲煙說了這兩字,低頭脫靴。

  沒得到回覆,賴雲煙也不奇怪,翻身上榻。

  第二日一大早,賴雲煙醒來把榻上棉被收拾好,蓋上箱子那刻,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活這麼多年歲了,居然晚上就個寢都要自行大費周章,還是趕緊想法子脫離苦海,快快逍遙去罷。

  這一早,魏瑾泓就沒再陪賴雲煙去請安了,賴雲煙也就松了一大口氣。

  魏家與賴家一般,都是士大夫階層,魏瑾泓現下年僅十八歲,如若與前世一樣沒變,他現已是翰林學士了。

  時不時能見皇帝,參與朝政,隱隱有率領眾貴族世家年輕子弟之勢的領頭人物,要是連著兩天與她去請安,明天回門,她都要被她父親訓斥。

  為著明天回賴府,賴雲煙這一天都很靜,早晚請安過後就坐於房中,捏著針在那牽線,時不時繡兩針打發時間。

  丫環讓她去花園走走,她都未去。

  主院下午也來了婆子,說魏母讓她過去幫她處理家務,賴雲煙去了一趟,說了幾句自己尚且年幼,難當大任就回來了。

  她上輩子,進門沒幾天,推拒再三後,就接了魏母手中的管家權。

  哪怕她把魏母伺候得跟老太君似的,魏母也就漸漸地不怎麼歡喜她了,以至於後頭那般苛刻對她,想來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之事。

  說來,賴雲煙也覺上世自己是做得太不妥當了,哪怕是好心,也有能力,可哪有新媳婦嫁進家門不到半年不把家婆手中權家奪過去的?

  魏母后來厭惡她,還真是怪不得她,是她不通俗務,犯了錯,也活該被錯待。

  所以這次賴雲煙是打算推到直到她走的那天,她都不接手魏家的事。

  **

  因明天要回娘家,這晚魏瑾泓進房後,賴雲煙朝他福禮後就沒再吭聲了。

  這個關頭,還是少說話的好。

  她不開口,魏瑾泓在看過她幾眼就躺了下去,賴雲煙見他睡後,就拿書去了外屋,就著小燈看了半會,就勢在外屋的小榻上睡了過去。

  外屋的小榻是給丫環們睡的,自然沒有裡面的舒適精緻,但不與魏瑾泓同房,哪怕只隔了點距離,賴雲煙也覺得這壓力稍小了點。

  清晨時,賴雲煙突然驚醒,她翻了個身就從榻上坐起,看著站在圓門前的人影。

  “魏大人?”

  “嗯。”

  賴雲煙笑了笑,“您起得真早,什麼時辰了?”

  “寅時。”

  “您這就要喚丫環進來麼?”

  “嗯。”

  “請容妾片刻。”賴雲煙伸出手,點燃了手邊的燭台。

  她起身穿好鞋,把榻上的被褥收拾好,回頭迎上了魏瑾泓靜靜看向她的眼睛。

  賴雲煙朝他一笑,就拿帕掩嘴進了內屋。

  通報出去,隨即,丫環婆子都進門來了,賴雲煙的陪嫁是八個丫環四個婆子,還有二十個小廝,這天一早全進了魏瑾泓的院子跟他們請安。

  賴雲煙帶著丫環婆子去了魏母處,受了她幾句叮囑,這才又帶著浩浩蕩蕩的禮車,往魏家的封地走。

  一路出了正城往北,再走五里地,餘下的一路就全是魏家的田莊,走到自家的地方時,賴雲煙輕掀了簾子看了外面一眼,被杜鵑伸出手攔了攔。

  “您快到府裡了。”杜鵑輕笑道,還看了一眼那靜坐在那一旁,尤如松柏之姿的姑爺一眼。

  賴雲煙淡笑不語。

  如若不是怕帶著春夏秋冬四個婆婆在身邊,怕她們老辣的眼看出她與魏瑾泓的不對之處,她豈會帶著這兩個心大的丫環在身邊堵她的眼?

  一個丫環也敢出手攔她,賴雲煙想以前她還真是太不拘小節了,才讓丫環尊卑不分。

  “下去罷。”杜鵑攔手後,賴雲煙朝杜鵑淡淡地開了口。

  “啊?”杜鵑微愣了一下。

  “滾下去。”賴雲煙朝她冷下了臉,抬起了下巴。

  那無聲的威嚴讓馬車內的氣息頓時僵化,杜鵑猛地一磕頭,隨即就掀簾而走,在馬車的行動中跳下了馬車。

  在她跳地的那一刻,車內的人還聽到了她的拉泣聲。

  百合還跪在地一旁,此時抬起頭,倉皇地看了賴雲煙一眼。

  賴雲煙用手撐著頭,懶得理會這些丫環的心思,閉著眼睛尋思著事情。

  如果事情未變的話,那麼賴家與魏家還是會有封地之爭,魏瑾泓與她同知這些事會發生,他肯定會有新的應對之法,而她現在之勢明顯被他壓在了其下。

  他是魏家長子,而她現下是賴家嫁出去的女兒,如若被休回來,哪怕兄長護她,她在家族裡也只能是隱形存在。

  所以,多年後的封地一爭,哪怕她知情,她也處於劣勢,而且不知這世的兄長,在事情沒發生之前,會不會把她的話全聽進去。

  **

  一進賴家,去了正堂拜見過父親賴游後,賴雲煙正式與魏瑾泓兵分兩路,她進了內院,他就跟著賴家的族人去了宴廳。

  一到了後院,賴雲煙就讓內管家叫了杏雨梨雲過來。

  “請大小姐安。”

  “請大小姐安。”

  杏雨梨雲一過來,就跪在了賴雲煙的面前。

  賴雲煙笑著朝留在屋內的春婆婆與夏婆婆道,“你們出去罷。”

  兩個婆子相視一眼,道了聲“是”,退了下去。

  賴雲煙留了兩個丫環在屋內說話,很快,兄長賴震嚴就匆匆來了後院,揮退了丫環和身後的小廝,他朝賴雲煙皺眉道,“先前杜鵑的事,是怎麼回事?”

  “有人告訴你了。”賴雲煙拉了兄長的袖子,嬌笑道。

  賴震嚴板著臉看著她。

  “我平日太放肆她了,她一介丫環當著姑爺的面對我伸手攔我,不管管,還當我無人疼愛呢。”賴雲煙仔細地看著兄長的臉,見他皺眉搖頭看她,一臉多年前不滿她時的不變表情,她在心裡苦笑了一聲。

  他跟他們不一樣,不是重生的。

  她真是少了個幫手了。

  賴雲煙咽下嘴間苦澀,淡道,“我知宋姨娘的事了。”

  “什麼事?”賴震嚴眯了眯眼,年輕的臉這時已是陰沉得很了。

  賴雲煙不知上一世,自己為何從兄長那總是陰著的臉上看不出來,她兄長身上心間擔了這麼多事。

  上世沒經歷過多少事情的她,還是太天真了。

  “知她害死娘親的事。”賴雲煙看著他道,“知三年前她被下毒的事,知父親也知曉了是誰。”

  賴震嚴聞言身體僵住,狠狠地瞪了賴雲煙一眼,就朝門邊走去,他左右看了一眼,關上門,轉過眼就對賴雲煙厲聲道,“你知你在說何話?”

  “我知曉,”賴雲煙不知怎地,想起兄長多年的保護,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雲煙知你護我護得辛苦。”

  “你……”見她哭了,被她的一番舉止弄得震驚的賴震嚴一時之間不知說何話才好,他緩了緩,才道,“你從哪知的?”

  “雲煙自己想的,”賴雲煙轉過臉,拿帕擦了眼淚,垂眼道,“出嫁前去過書房一趟與父親告別,我走的是那條你告知我的小道進去的,我走得急,先了丫環幾步,在門口時聽父親不知罵了誰一句孽子,還說要把那在蘇南的庶子接回來,給宋姨娘養。”

  “把庶子接回來,給宋姨娘養?”賴震嚴聞言,一字一句地重複道。

  “是。”賴雲煙點頭道。

  賴震嚴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緩了兩口氣,抬起眯著的眼,與妹妹道,“你半道讓丫環滾下馬,就是為的我速速來找你,與我說這事?”

  “是,我想了幾天,心中很是不安。”賴雲煙垂首看著自己的鞋子喘了兩口氣,“我這才想起當年我昏睡了三天睡過來,娘沒了,你為何要哭的事。”

  說到這,賴雲煙悔恨交織,兄長護她半生,她到離開魏府後,才知曉兄長在賴家的艱難處,雖後頭她與他一起打拼,但兄長多年的功於心計,逼死庶子,氣病父親,已讓他在外有了陰毒之名,於此,多年後,新帝上任之後不重用賴家,才讓他們只能暗中謀算,後雖因朋黨之爭最終上位,但其中不知費了多少的功夫。

  重來一回,不是沒好處的,至少兄長就能少走些彎路。

  賴雲煙猛地再次伸手,緊緊抓住了賴震嚴的袖子,彎腿跪在了他的面前,咬著牙道,“你疼我,雲煙是知曉的,哥哥,雲煙定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說罷,想起在朋黨之爭前他為了讓她回家,竟不惜與魏瑾泓結仇之事,她忍了忍,還是痛哭了出來。

  她哭,陰沉的賴震嚴卻是狐疑,“你這幾日在魏家發生了何事?瑾泓欺負你了?為何我沒接到報?”

  他一連三問,賴雲煙破啼為笑,抬起臉,淚中帶笑地問他,“要是他欺負了我,你要怎生才是好?”

  “他要是對你不好,哼……”賴震嚴冷冷地笑了起來,“我有得是法子收拾他。”

  “哥哥。”賴雲煙再聽了一次這樣的話,忍不住把臉擱在了他的腿上蹭了蹭。

  前生,她真是太對不住他了,才讓他身陷賴家的囹圄之中時,還得為她操心。

  “他欺負你了?”賴震嚴忍不住問,哪怕他知小妹聰慧,得瑾泓歡喜,但到底還是擔心她。

  家中有他護著,誰人也欺不了她,只能尊著敬著她,可魏家那裡,他卻是真管不到了。

  “他哪會,哥哥,你知他是君子的。”賴雲煙笑著道,把心中的萬千思緒都掩了下去。

  這時,只要魏瑾泓不談和離,她知曉按現下的形勢,她是提不得半字一句的。

  在賴家裡,她哥儘管還是嫡長子,可宋姨娘還在,而偏心宋姨娘,憎恨哥哥下毒害了宋姨娘肚中孩子的父親也還要活很多年,她哥離接掌賴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次離開魏家,她只能靠自己,順勢而為了。

  “庶子之事,可沒聽錯?”一直陰著臉在思索其事的賴震嚴輕撫了下她的頭髮,道。

  “是,不過雲煙也不知真假,哥哥還是去查查罷。”賴雲煙也知兄長是從不輕信別人之人。

  可是這個後來在外人眼裡是陰毒狠辣之人,卻是那生對她最好的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9 PM

☆、6

  與兄長談話不到一柱香,兄長的貼身小廝虎尾就在門邊輕叫了一聲,“大公子,宋姨娘來了。”

  賴震嚴聞言起身,看向賴雲煙,眯眼道,“在魏家要謹言慎行,可知?”

  “雲煙知曉。”賴雲煙彎腰福禮。

  “還有些,我會信中告知你。”賴震嚴說罷,揮袖而去。

  賴府現無主母,一直都是宋姨娘在掌內院之事,賴父也無續娶之意,說是思念亡妻,暫不思娶,這也讓他在外贏得了一片讚譽之聲,外人皆道工部尚書賴游真乃重情重義之人,對亡妻甚是情深意重。

  賴雲煙前世對父親也甚是恭敬,且也只是恭敬而已,賴游與她並無父女之情,頭幾年,親娘尚在時,賴雲煙還道他不喜女兒,但當宋姨娘的女兒出生,賴游時常去看望之後,她才知,這人心是偏的,賴游的喜愛,不是她這個嫡長女對他的乖巧討好就能得來的。

  後來娘親過逝,宋姨娘掌家,對她這個嫡長女也是恭敬,年復一年地下來,賴雲煙並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過野心,那時她還只當這女子是父親的心上人,所以才這般讓父親對她千嬌百寵,對娘親那般冷淡守禮。

  只有後來賴畫月嫁與魏家,宋姨娘這個貴妾隱隱有賴家夫人之勢後,賴雲煙這才明白宋姨娘的真正能耐。

  這個女人,太擅長隱忍,當年如若不是她兄長冒著危險當機立斷殺了賴震煒,這賴家就真被她一介婦人奪去了。

  這廂沒多時,杏雨就來報,“大小姐,宋姨娘來了。”

  “嗯,請。”賴雲煙坐在外屋的主位上,淡道。

  “是。”

  一會,穿了一襲石榴裙的宋姨娘進了屋,一進來就朝賴雲煙福腰,抬頭輕輕柔柔地道,“見過大小姐。”

  “宋姨娘多禮了。”賴雲煙淡笑了一下,她過去與這姨娘也甚是疏遠,以為只要不理會這婦人就是對得起她的親娘了。

  她那時,真是被娘親兄長保護得太好了,不知在這樣的府裡,不思不慮便也是惡。

  “午時的歸寧宴,除了本家的那幾位小姐,您可還要請些什麼人麼?”宋姨娘微笑著道,那蒼白的瓜子臉上透出了幾許孱弱。

  自從她流了孩子之後,她臉上就是這等神情了,似乎只要誰高聲多說一句話,她就能立馬昏過去一般。

  “你請了哪幾位,把貼子拿來給我看看。”賴雲煙不冷不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見她對她的疏遠似比過去更甚一些,宋姨娘臉色未變,只是朝站在門口的丫環輕頷了下首,接過她手中的紙冊,雙手遞給了賴雲煙。

  賴雲煙未看她,拿過冊子看了名冊,見裡面的人都是她以前玩得來的本家裡的女孩兒,她輕搖了下首,對身邊站著的梨花道,“拿筆來。”

  “是。”

  賴雲煙接過梨花手中的筆,劃過其中幾位庶女的名字,再寫上幾位嫡女的名字,才停筆對宋姨娘道,“劃線的不請,加上的那幾位嫡親小姐,便都替我請來罷。”

  宋姨娘看了冊子一眼,聲音依舊輕柔,“青梅,文竹兩位小姐也不請麼?”

  這兩位以前確是與她玩得最好的,後來她們出嫁後,賴雲煙與她們交情也泛泛,那時受困魏家時,她們倒前來勸過她幾句。

  “不了,歸寧日,請嫡親的姐姐妹妹聚聚就好。”賴雲煙說到此,垂眼拿帕拭嘴,淡道,“去罷。”

  她的歸寧宴上,一個庶女也別想出現,包括宋姨娘的那個女兒。

  她如此言道,宋姨娘臉色一變都未變,道了一聲“是”,就又福禮退了下去。

  等她走後,賴雲煙輕笑了一聲。

  如果不是前世嘗過她的厲害,誰能猜得出這麼一個對她百依百順的姨娘的心思。

  **

  歸寧宴的女眷桌上,賴家的二夫人,三夫人都攜嫡女來了,賴雲煙與她們見過禮,以過去一般無二的開朗神情掩嘴笑道,“二嬸,三嬸還是念著我,我一回府就來看我了。”

  賴二夫人搖頭笑道,“還是跟過去那般調皮,還想你嫁給了魏家的大公子,你身為長媳,還能端莊幾分。”

  “二嬸!”賴雲煙跺腳,頭上的碧玉步搖在空中飛揚得甚是輕盈,她揚著小臉嬌俏地道,“雲煙怎地不端莊了!”

  “你看看,你看看……”賴二夫人見她此番嬌態,朝著賴三夫人笑道,“你看她哪像嫁出去的女兒,還跟當初在我們膝下賣乖的小女兒一般撒嬌。”

  “這怕是魏家的大公子寵的,”賴三夫人說到此,笑道,“我剛還聽你三叔說,說魏大公子如若不是朝中有事,他還想陪你在娘家多住幾天,你看看,真真是嬌寵了。”

  賴雲煙聽聞此言,心下不知魏瑾泓又在搞什麼鬼,面上卻是拿帕擋臉嬌羞道,“三嬸,瞧您說的。”

  說罷,似是埋怨她們一般轉過身,朝她們的女兒手拉手地叫人去了。

  賴雲煙上世就人緣好,跟誰都處得來,哪怕是小心眼的妹妹,平時跟她吵個嘴,逗個氣她也不跟人生氣,現下她還是這般作態,自然也無人懷疑她這般舉止,都親親熱熱地跟她說著話,也無人覺得她不請平日那幾個與她走得近的庶女來有什麼不妥,反倒覺得賴雲煙看重她們的身份,與她愈發親熱起來。

  賴二夫人,賴三夫人見親生女兒與養在她們膝下的那幾個女兒與賴雲煙聊得甚是熱絡,兩人之間相視一笑,心道這嫁出去的閨女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比過去的不拘小節來說,懂禮甚多了。

  **

  歸寧宴一休,前方就有人來請賴雲煙回府,賴雲煙去了前院,與賴游與兩位叔父再行施過禮。

  欲要道別時,她紅著臉與賴游開了口,“孩兒還有一事想求父親。”

  “哦,說罷。”賴游看了長女一眼,又看了看嘴邊翹著淺淺微笑的女婿一眼,神色自在地道。

  “孩兒那,還少兩個做針線的婢女,想討了杏雨梨花去。”賴雲煙羞紅了臉。

  她半路趕了杜鵑百合下馬車這事,賴游已聽人報過,現下聽她這麼一說,當她是討兩個面貌醜陋的丫環放到身邊安心,他只沉吟了一下,便點了頭。

  在她未生下魏家嫡長孫之前,這丫環確也該管束一番。

  她能有這般心思,便也是好事。

  賴雲煙如願討了要討之人,一回到馬車上,她就讓兩個丫環上了另一輛馬車,跟杜鵑她們擠在一輛,讓她們先熱鬧一下,她則在馬車內褪下了笑臉,拿帕抵住嘴,打了個哈欠。

  魏瑾泓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賴雲煙在賴府跟賴家那幾個女眷又重新理了一遍關係,此時也很是倦怠,靠著墻壁便合上了眼。

  良久,她察覺魏瑾泓動了一下,她睜開眼,見他把一襲羊毯蓋在了她的膝蓋處。

  賴雲煙當下皺眉,深深不解,“魏大人這是所為何意?”

  “無意。”

  “您有事還是告知妾幾聲罷,妾腦袋愚笨,猜不出您的意思。”賴雲煙客氣地道。

  魏瑾泓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幾天這般敬著她,難道還想跟她握手言和不成?

  “很快就五月了。”魏瑾泓見她眼睛裡的倦意消失,臉色也正色之後,慢慢地張了嘴。

  五月?賴震煒從南方回賴家之時。

  “是啊,五月,有勞魏大人費心了。”賴雲煙微笑道。

  “我與震嚴兄說過,如賴家有事,可請來找我。”

  “找您?”賴雲煙甚是疑惑,想了一會,才朝魏瑾泓看去,輕道,“您這還真是想握手言合了?”

  “不可?”魏瑾泓眼波平靜地看著她。

  “呵。”賴雲煙被他的回答激得冷不丁地急促笑了一聲,隨即,她真還想再不屑笑兩聲,但她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她的嘴。

  過會思索了一會,她才張嘴輕道,“原來您這兩天這翻給我臉面,是為的這事?”

  與賴家合手,少了個政敵,魏父也就不會因朋黨之爭而死了?

  “您真當我們上世的仇,這世可以忘卻?”忍了又忍,賴雲煙還是問了這麼一句。

  “我尚可,你?”魏瑾泓看她一眼。

  “我?”賴雲煙不可思議地拿帕擋住嘴,笑了好幾聲才說,“您都能忘,我有什麼不好忘的。”

  魏父之死,她在其中伸了最為推波助瀾的一手,魏瑾泓殺父之仇都不計較,她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但她要是真信了,她就是痴兒。

  不過,魏瑾泓提了這話出來,她也不能駁他的臉面,遂笑道幾聲,她也就不再張口言語,忍住止住了嘴邊的笑。

  太荒唐,魏瑾泓這言語之間,竟然真的有此意。

  她還以為,他們沒見面就刀劍相見,都只是想不聲不響地把對方弄死呢。

  這重生一回,魏瑾泓是想重來一回?賴雲煙還真是想信他,可惜啊,她怎麼想都不覺得魏瑾泓會是這等人。

  “為何而笑?”賴雲煙一直拿帕擋嘴,魏瑾泓看她幾眼,還是張了嘴問道。

  賴雲煙搖頭不答,拿帕的手放了下來,用明亮的眼睛看了他兩眼。

  “你在想什麼?”魏瑾泓又問道了一聲。

  “您定是不想知的。”她翹了翹嘴角,又笑意吟吟地看著他。

  “說罷。”魏瑾泓垂眼看著她瓷白的纖長玉手,都有點想不起曾吻過其間的滋味了。

  “妾是在想,您的提議真真是萬般的好,妾也是不想兄長與您為敵的……”說到這,賴雲煙靠近魏瑾泓的臉,在他耳邊輕笑著道,“可是,這次妾卻也萬萬不會為您擋刀了,您便是被人千刀萬剮,妾在背後也只有那找人吹竹弄笙的心。”

  果聞其言,魏瑾泓閉了閉眼,輕笑了一聲,微微偏過頭,抬眼看著她近在眼前那嬌艷欲滴的紅脣,“是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49 PM

☆、7

  他的氣息近在鼻息,賴雲煙收回身,眼睛帶笑瞥了他一眼,見他深幽的目光回視著她,她啞然失笑,收回了眼神。

  她都忘了,魏瑾泓也不是毛頭小子了。

  她激他,他怎會上當。

  她還是收著點勢好,免得在這心思難測的人面前玩場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被人占了便宜,一點好處也討不著。

  **

  回了魏府,又去後院與魏父魏母請了安,在那用了晚膳後,賴雲煙回了魏瑾泓的院子。

  一進院,她就打發了杜鵑百合出去。

  杜鵑百合在外面聞了春婆婆傳了讓她們出去的信,在院中痛哭出了聲音。

  聲音大得賴雲煙在屋內都能聽得見,她稍想了想便出了門,站在高高掛在廊下的紙燈中,對院中的人說,“不想在前院守夜,那便去漿洗房罷,要是再不懂禮數,在大公子的院中哭,那便打發回去罷,省得別人還道我們賴府管教不嚴,出來的人不知禮數,春婆婆,可有聽到?”

  她站在明亮的燈下,不緊不慢地說了這句話,院中頓時沒有了聲響,只有院中樹上那不知名的無名小蟲發出的吱吱呀呀聲在輕微地響著。

  “春婆婆?”賴雲煙笑著問了一句。

  “奴婢知曉了,這就送她們去漿洗房。”

  “嗯。”

  賴雲煙轉過身,腳踏進屋,端著茶的梨花輕搖了搖首,“大小姐,這不妥。”

  “何不妥?”賴雲煙接過她手中的茶,笑道。

  “別人看著,會說您的閒話。”

  “嗯?”

  見大小姐不鹹不淡,梨花急躁了起來,“您帶我和杏雨來了,把她們趕出去,這不是誰都會知您的心思了?”

  “我什麼心思?”賴雲煙好笑。

  “這,這……”梨花沒賴雲煙那般伶牙俐齒,這時被賴雲煙堵得口舌都打了結,連連搖了好幾下頭才擠出話來道,“您知奴婢的意思。”

  “無不妥,依著我辦就是。”賴雲煙朝著一臉無奈又著急的梨花笑道,好久沒有什麼波動的心中有些酸楚。

  就是這麼個傻丫頭,告知她賴畫月有孕要嫁進魏府後,一頭撞死在了魏瑾泓面前,以為能阻了魏大人不娶賴畫月。

  真是忠心到愚忠的丫頭,跟了她一輩子,卻沒得來個好結果。

  她本不應該再帶梨花與杏雨來的,可是,她們的年歲也大了,兩人都是最終沒嫁出去的老丫環,與其最後她們還是會被宋姨娘賞時給幾十歲的老奴才當小妾糟蹋,到時再出手,不如她還是先人幾步,把她們帶到身邊的好。

  跟著她,也許禍福不定,但她會盡力保她們衣食無憂,不受外人欺凌。

  她也不會再讓她們為她痛哭,為她慘死。

  “梨花,”杏雨拉了拉梨花的手,輕聲地道,“聽大小姐的。”

  “哦。”梨花朝賴雲煙福了福身,一臉焦心,嘴卻還是道,“奴婢聽您的。”

  賴雲煙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臉,“這就對了。”

  不聰慧,腦子不及別的人靈敏又如何?對她忠心就夠了。

  對她現在來說,她的腦子已經夠使了,真心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

  這夜賴雲煙讓兩個丫環在外屋歇著,四個婆婆依舊在前面的院中輪換著守夜,聽候差使。

  魏瑾泓回來後,在外屋看到了這兩個丫環朝他施禮,他掃了她們一眼。

  “起。”

  魏瑾泓走至了桌前。

  “大公子,我去打水。”蒼松機靈道。

  “嗯。”

  杏寸梨花早前得了賴雲煙的吩咐,說伺候大公子不是她們的事,他讓她們前去伺候再去伺候,沒發話站在一邊即可。

  她們是從小進府就得了賴雲煙的照顧,受了她不少好,拿她當主子,更拿她當恩人,從來都是萬般地聽從她的吩咐,先前得了吩咐,現下更是規矩地站在一旁,頭低著看著地上,在沒聽到大公子的吩咐前,她們是不會抬一眼的。

  她們一直站著,直到魏瑾泓洗好手腳,進了內屋,得了小廝讓她們也去歇息的話,她們才抬起頭。

  回到屏風後的榻上,杏雨輕輕地與梨花輕輕地說道了一聲,“妹子,大小姐是個聰慧的,她吩咐什麼都是有因由的,我們只管聽話就是。她是主子,你以後萬萬不可駁她的話,咱要懂規矩,才在她身邊留得長久,可懂?”

  “知曉了。”梨花點頭,她爬上了榻,與杏雨擠在了一個被窩裡,側耳仔細地聽了聽內屋的聲響,這才在杏雨的搖頭下,閉上了眼睛睡覺。

  這廂內屋,見魏瑾泓進來,賴雲煙收好了手中的書,起身朝魏瑾泓一福身,不好意思地輕聲道,“大公子,我那兩個丫環不聽話,我打發她們去洗衣丫頭去了,您要是心疼,覺得不妥,便把她們提到您的書房去就是,妾不會有什麼不滿。”

  魏瑾泓聞言,扶桌坐下的手頓了頓,才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

  這麼多年了,她往他心中扎刀子的功力哪怕時隔太久沒用,但狠絕一點也沒減少。

  一場書房的雲雨後,在她眼中,他就成了那個喜愛跟丫環在書房亂搞的人了。

  她總是忘不了提醒他,在她心裡,他是有多齷齪骯髒,低俗下流。

  見魏瑾泓看著檀桌不語,賴雲煙因梨花杏雨而起的酸楚的心便好過起來,見魏瑾泓不語,她輕笑兩聲,便回了榻。

  她與他前世那翻糾纏,受盡折磨,但這也不是沒好處的。

  他讓她不好過,她便也能提醒他,讓他不好過的事,她還是知曉一二的。

  他們這世最好的結果就是她離開魏家,好好去過她的日子,魏瑾泓要是不想與賴家為敵,這世的他盡知前事,更是有那能耐化解,不必拖她下水。

  可他不提條件,賴雲煙也只能旁側敲擊提醒他早點提出來。

  魏瑾泓終是抬起了頭,看向了賴雲煙。

  賴雲煙笑著迎上他的眼睛。

  “可還要看書?”魏瑾泓淡淡地道。

  賴雲煙嘴角的笑因此慢慢地淡了下去。

  “那我歇燈了。”魏瑾泓漫不經心地撇過臉,看著燭火道了一聲。

  燭台的燈光這時閃耀得甚是迷離,賴雲煙沒有出聲,把書放在了案上,倒頭睡了下去。

  空中響過一道輕微的呼聲,燈便滅了。

  屋也便全黑了,賴雲煙的臉便漸漸冷淡了下來。

  這世的魏瑾泓,她真是尚看不破他所有的意圖。

  他太沉得住氣了。

  當然,她也不意外就是,就是因此,哪怕是她後來刀刀都直截他的命脈,這個男人最終還是踏上了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丞相之位。

  而這世,他是真的想與她合手,讓前仇舊怨全都消散不提?

  他們兩人同時重生,這是巧合?還是,她尚還在可怕的夢境中?

  **

  第二日清早寅時,魏瑾泓就起了身。

  賴雲煙也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她聽到了有人黑暗中穿衣的輕微磨擦聲,她睜著清醒的眼聽著動靜,不多時,魏瑾泓在床那邊開了口,他的聲音在靜寂的黑暗中顯得尤為清亮,這提醒著賴雲煙,這個人是那個剛與她成婚不久,尚還只有十八歲的年輕公子,“我去書院,你再歇會。”

  “多謝魏大人。”賴雲煙也沒打算裝睡。

  “嗯。”魏瑾泓走了出去,隨即,外屋的門被打開,她聽到了他的兩個小廝的聲音,也聽到了她的丫環在請安的聲音。

  聽到杏雨梨花的請安聲,賴雲煙打了個哈欠,精神雖然有些不好,但心情卻是愉悅了起來。

  魏瑾泓雖然一言不發,但賴雲煙也知他心中肯定沒明面上那麼波瀾不驚。

  一個梨花,是撞死在他面前的,一個杏雨,在他杯中下過毒,現在在他面前的三個人,提醒著他曾被她們主僕深深憎惡過,魏瑾泓心中要是好受,她就不信了。

  他要是想擺脫她們,要麼是想辦法弄死她們,要麼就是把她休離出去,自此礙眼礙心的人不在了,才能真痛快。

  賴雲煙沒有歇多久,寅時一過,她就得起來去跟魏母請安了。

  丫環們聽她的吩咐進來收拾被褥,哪怕她們早被告知賴雲煙歇在榻上另有他意,但梨花還是在收拾被褥進箱籠時頻頻掉淚,以為賴雲煙一嫁進來,以前對她萬般好的大公子便被杜鵑百合兩個丫環迷了心竅,給她委屈受了。

  她低低拉泣,就算有所掩飾,坐在銅鏡前的賴雲煙也是聽得到的,但她沒開口勸慰她什麼。

  只要她沒離開魏府,只要魏瑾泓沒搬出這屋子,她就得過這樣的日子,丫環不解,她也不能解釋什麼,她們最好就是跟著她習慣,日子久了,便也沒什麼了。

  什麼都是能習慣的,都能改變的,就像她多年前習慣愛魏瑾泓,變成了習慣憎惡他,後來恨他,又變成了無恨,只全心想著對付他了。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沒有什麼是不可改變的。

  “大小姐。”杏雨這時開了口,輕道,“我給您編個頭髮罷,我前些日子找府中的梳頭婆婆學的。”

  “好,”賴雲煙笑著答道,“春婆婆她們會的也挺多,回頭我吩咐她們一聲,你跟梨花跟著多學著點,以後我的頭就你們梳了。”

  “奴婢知曉了。”杏雨抿著嘴笑了一聲,便不再發聲,專注地給賴雲煙編輓起了頭髮。

  她就是這樣,話不多,但每件事都是把她放在前頭,後來看她萬般痛楚,就想著要把罪魁禍首毒死,卻從沒有想過自己的下場會如何。

  魏瑾泓道她這個丫環過於陰狠,但他這個言語說要疼她護她的人,卻沒有這個他說陰狠的丫環對她的一分好。

  人吶,往往總是會被人的相貌言語所騙,往往不知其間真貌,直到吃了苦頭,受了傷,遍體鱗傷了,才會認清真相是什麼樣子。

  “您也讓我去?”梨花聽了主子的話,偷偷地把眼淚擦乾了,回過頭走來問賴雲煙道。

  “讓你去。”賴雲煙微笑。

  “太好了,奴婢肯定好好學。”梨花一聽,笑道了一聲,就又跪下看了賴雲煙的鞋子,抬頭與她道,“您那雙緞面青花的鞋可是還在箱籠裡?”

  “放著呢,沒拿。”

  “那婢子給您去拿這雙今日穿?”

  “去罷。”賴雲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對她說,“順道拿些昨日帶回來的點心,你與杏雨吃了再隨我去請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0 PM

☆、8

  賴雲煙院中的事,魏母是知曉的,在賴雲煙在向她請安坐下後,她眼睛帶笑拍了拍賴雲煙的手,看了她那兩個相貌平平的丫環一眼,臉上似有戲謔。

  她不語,賴雲煙也就羞紅著臉,垂首不語。

  見她不說話,魏母好笑地開了口,道,“你這丫頭啊。”

  “娘。”賴雲煙羞道。

  魏母笑著搖了搖頭。

  賴雲煙知曉她現在才新婚四天,打發下身邊的丫頭,魏母不會有什麼意見,她也不能有什麼意見。

  要是生不出,再跟陪侍過不去,魏母才會說話。

  現下短時間內,魏母還不會插手魏瑾泓院中的事。

  “好了,陪娘用膳罷。”

  “是。”

  丫環擺上了膳,食間無語,用罷膳,魏母喝過茶才與賴雲煙說,“也不知他們父子三人在書院用得如何。”

  “這是娘您精心叫人備下的,爹與夫君小叔自然用得妥當。”賴雲煙笑著說道,“您就寬心罷。”

  魏景仲是翰林大儒,主持著天下聞名的德宏書院,魏瑾泓作為十六歲就受皇帝賞識就進翰林院的人,也會隔三差五就去書院為學子講學,與師儒談經論道,而魏瑾瑜現下應是還在翰林院就學,等著明年的科舉罷。

  “你這嘴啊,就是會寬慰人。”魏母接過她端上的茶杯,小喝了一口,與賴雲煙笑著道,“今個兒就隨我去廳屋坐坐罷。”

  跟她去聽管家報事?賴雲煙搖搖頭,起身朝魏母一福,歉意地道,“娘,孩兒就不去了,為夫君做的那件新衫,花樣子都沒打好。”

  “不急在這一時。”魏母微笑道。

  “孩兒想做得快些,好替夫君早日穿上。”賴雲煙羞澀地道。

  見她如此嬌羞之態,魏母拿帕掩嘴笑道了幾聲,才道,“那就去罷,那花樣要是做不了主,就來問我。”

  “多謝娘。”賴雲煙喜道,又一福。

  等再福一禮,她這才退下。

  她一走,魏母對身邊的貼心婆子笑道,“這孩子,現在心眼裡全是夫君,以前還當她是個沉穩的,現下一看,可不還就是小姑娘麼?”

  “是啊,是啊,”婆子應和道,隨即又笑道,“大少夫人伺候了大公子,也是替您省了些心了,您就受點累,就多當幾年家罷。”

  “唉,現下只得如此了。”魏母悠悠地嘆了口氣。

  這時另一婆子打簾進來說管家已經帶著幾個管事的去主屋了,魏母得了報,慢慢起了身,讓丫環們給她理了遍衣裳,隨後帶了婆子丫環十餘人等去了主屋。

  **

  賴雲煙一回去,就讓杏雨坐在外屋廊下繡花伺候著,梨花這個不太沉得住氣的,就坐在外屋替她繡花,她就去補眠。

  天天陷在龍潭虎穴,這覺她是肯定得睡好了,要不精神一渙散,怎麼被魏瑾泓算計的都不知道。

  那魔星,就幾天的交手,賴雲煙算是又怕了他了。

  如若不是她三翻五次地出手,怕是什麼話都從他嘴裡得不出。

  可饒是這樣,也還是沒讓他有個什麼表態。

  魏瑾泓就是這樣,太會用鈍刀子屠宰她了,前世今生都是如此,賴雲煙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多大的霉,才兩世都與這煞星綁上。

  要是醒來,發現這是虛幻一場,該有多好。

  入睡前,賴雲煙還是不死心地這麼想著,等她被梨花叫醒,聽丫環說著大公子回來了的話,賴雲煙用了全身的自製力,才沒在這一刻嘆氣出聲。

  老天爺,快來救救她罷。

  梨花七手八腳地替她穿裳,又看著有些亂的榻面慌張不已,賴雲煙慢騰騰地拍她的手,安慰她,“別慌,無礙。”

  “大公子已進了院,很快就要進屋了。”梨花勉強笑道。

  大白日的,她們大小姐就睡覺,這讓他看到了,這可如何是好?

  大公子可是最知書守禮的了,魏家又是大儒之家,小姐不伺婆母跟前在院中補覺的事傳出去,都不知會被人說成什麼樣。

  到時候,名聲受損的就是她家小姐了。

  梨花操心的是什麼,賴雲煙也算是知曉,在衣裳穿好後,她搖搖頭,放梨花收拾著塌面,她先去了外屋。

  “大少夫人。”她一出去,給她請安的杏雨就改了稱呼,沒再叫大小姐了。

  這時,魏瑾泓就一腳踏進了門。

  “大公子。”

  “大公子。”

  “大……大公子。”

  梨花從內屋跑了出來,喘了半口氣,跟在杏雨後給魏瑾泓請了安。

  “大少夫人。”魏瑾泓的兩個小廝蒼松,翠柏也笑著給賴雲煙作了揖。

  “免禮。”

  “起。”

  賴雲煙看了眼魏瑾泓,朝丫環小廝道,“都出去罷。”

  這時她見門外有春婆婆站在院中往這邊打量什麼,她不由挑了挑眉,“誰讓春婆婆進來的?”

  守在屋外的杏雨朝她搖了搖頭。

  “沒得你的話?”賴雲煙訝異。

  “奴婢沒叫她。”杏雨回了話。

  “嗯,且出去罷,把她也帶走。”賴雲煙朝她頷了下首。

  杏雨領命帶了梨花出去,小廝們也退下,把門關上後,賴雲煙才朝那眉目沉穩的人笑著說,“您看看,妾為人多不得人心,這幾個陪嫁,居然沒個比得上後來我朝家中要來的。”

  她後來硬討了杏雨梨花來,這才得了兩個替她打算的丫環,先前這滿院子的丫環婆子小廝,是她哥的人也有,只是能耐也不太大,也跟百合杜鵑那般有著二心,重任不得。

  她帶笑自嘲,魏瑾泓看向了她,張了嘴淡道,“要前去與娘請安了?”

  又是這沒用的話,賴雲煙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卻是笑著問道,“您今日回來得有點早?”

  “嗯。”魏瑾泓輕頷了下首,這時他嘴邊的笑意褪盡後,卻讓他的眼神顯得清冷了些,少了幾許在外的溫和。

  “娘說你們都不在,這午間就免了我的請安了,會讓廚房給我送膳過來,讓我好生歇著。”賴雲煙打量著手中帕子道。

  她可是不想再去請這趟安了,魏瑾泓要去,自個兒去罷。

  “我就歇著了,您要是去請您,替我告個罪,就說我夕間就來陪罪。”賴雲煙替他把話都想好了。

  到時她夕間去請安,再朝魏母暗示幾句她是想讓魏瑾泓與她多處處的討巧話,到時魏母也不會對她生氣,只會覺得她事事都以她這個婆母為先。

  “我膳後再去。”魏瑾泓淡道。

  在屋中一起用膳?賴雲煙本是要派杏雨去廚房熟悉下地方,然後聽她的吩抬膳過來的,現下見魏瑾泓也要一起用膳,她覺得自己肯定會有些消化不良,但確也是吃得飽的。

  她其實也不怕魏瑾泓給她下慢性毒,只要她不要常吃他院中的東西,吃一兩次是沒事的,只要不積多,那慢性毒只會排出體外,但她知魏瑾泓手上的無色無味的劇毒,那東西一筷子下去,她就能暴斃。

  “那要不要派丫環去說一聲?”賴雲煙心中有了主張,嘴裡也不緊不慢地言道出聲。

  “無須了。”

  “是。”

  賴雲煙拿帕抿了下嘴,再問道,“那現在就傳膳?”

  “嗯。”

  賴雲煙走出門外,跟杏雨和梨花說了幾句,就讓她們去了廚房了。

  魏瑾泓在這用膳,傳到魏母耳裡,肯定有那麼一點不快的,但這點不快相比杏雨梨花藉著魏瑾泓的名義更是能在廚房逗留察看些時辰,那點子不快就不算什麼了。

  她日後入肚的膳食,就靠這兩個丫環為她在廚房裡打點了。

  賴雲煙想著魏府府中這時廚房裡當差的管事婆子和下人的人名和人數,腳也踏進了外屋。

  進屋看魏瑾泓還端坐在那,桌上茶也沒有一杯,賴雲煙笑道,“可讓您的小廝進來伺候?”

  見她連他小廝的名字也不叫,魏瑾泓掃了她一眼,見她說過話沒得到他的回覆後就轉身進了內屋,他微抿了下嘴。

  賴雲煙進內屋後,見魏瑾泓跟著進來了,不由訝異地問,“您怎地進來了?”

  他呆一處,她呆一處,這樣不就井水不犯河水了麼?

  她句句都棉裡藏針,魏瑾泓看她一眼,於她用的書案前坐下,翻過她放在案上的書,抬頭與她道,“震嚴兄的未婚妻這月會隨父上京。”

  只一句,賴雲煙臉上掛著的笑就消失了。

  她扶著身後的椅臂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拿帕擋了嘴,垂下了眼。

  她兄長是與淮河州的巡撫蘇旦遠幼女訂的親,可這門親事最後沒有成行,因在成親前,這位姑娘就因急病去逝了。

  當年,她兄長還為他這夭逝的未婚妻守了三年的禮,這才在三年後,娶了當朝戶部尚書的小女。

  而蘇旦遠,最後當了當朝的御史大夫,成了魏瑾泓的左右手。

  “您這是何意?”賴雲煙想罷,抬起頭問魏瑾泓。

  “蘇巡撫的小女這月也應有十五了,入京後,你兄也該迎她過門了。”魏瑾泓眼看著她,不緊不慢地說道。

  他不緊不慢,說得狀似漫不經心,賴雲煙聽得卻蒼促地笑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聲響。

  魏瑾泓這一句話透露出來的消息,太讓她匪夷所思了。

  但她卻絲毫不想拒絕,因為,她知道與蘇旦遠這人攀上關係,對她的兄長,這會是多大的助力。

  蘇旦遠是後面繼位的元辰帝的恩師之一。

  他只一句話,賴雲煙就覺得她被他捏住了七寸,渾身動彈不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0 PM

☆、9

  “您呢?您想要什麼?”片刻後,賴雲煙緩過神,眼中帶笑問。

  好事突然降到頭上,可從魏瑾泓嘴裡說出來的好事,哪有這麼容易。

  就衝蘇旦遠上京之事,魏瑾泓不知在其中動了多少手腳,他費這麼大功夫把人弄到京都,還欲要她兄長把親事定下,這等事,如果不是有那天大的利益,魏瑾泓豈會便宜他們賴家?

  他什麼打算,她多少猜得出一點,但也只有一點,不多。

  “你留在魏家。”

  這點賴雲煙不怎麼意外,她自知自己的能耐。

  “還有呢?”不僅如此罷。

  “以後再說。”魏瑾泓淡淡地道。

  “您可知,我是真不會為您擋刀了?”賴雲煙眼角眉梢都是笑,十六歲還只是少女的年齡,明眸皓齒的她現在看起來耀眼非凡。

  “嗯。”魏瑾泓看著她的臉,眼睛沒有動。

  她總是能讓人一眼就看出她美得有多生動,一顰一笑,都透著讓人移不開的耀眼。

  她太知道自己的優勢了。

  被他盯著,賴雲煙也毫不在意,都這時候了,她怕他也管不了什麼用了,她眼睛掃了掃床,對魏瑾泓又笑道,“您也知我是無法跟您同床共枕罷?”

  魏瑾泓看著她,慢慢地頷了下首。

  “那麼,就如此罷。”賴雲煙垂首,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作狀打量著上面的繡花,嘴中笑道,“說來,我還沒見過那個我娘親為我兄長訂下的嫂子呢,想來要是過些日子能見著,心中不知會怎生歡喜。”

  “蘇大人到京後,我會攜你上門拜見。”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賴雲煙聞言眼睛一亮,抬起頭來拿帕掩嘴朝魏瑾泓嬌笑,“大人真真是個體貼的,雲煙能嫁予您,真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氣。”

  她這話一出,她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過看著魏瑾泓突然微皺了一下眉頭,她咯咯地長笑了一陣,這心情便就好了一些。

  說來,魏瑾泓確實是想要留住她了,也是想這世與賴家化敵為友了?

  想得倒好,她倒要看看,魏大人在耍什麼把戲。

  賴雲煙臉上微笑地看著魏瑾泓,慢慢把心中的那絲不能現在就逃離魏家的黯然掩下了。

  她現在走了又如何,不過是給兄長留下了一個盡知後事的對手,就算不衝兄長對她的情份,她不顧一切逃離京城,可後面沒有兄長的扶持,她又怎可能找到安生容身的地方。

  而兄長要是沒了,這天地之間,就真只剩她賴雲煙一個人了。

  世事真是艱難,容不得人逃避,便也只有勇往直前了。

  **

  “您多吃點菜。”膳食擺好,賴雲煙便動筷給魏瑾泓夾了菜,笑意吟吟地看著魏瑾泓動筷。

  待他動了,她才抬手吃那已夾過了的。

  她也知這菜應沒下毒,不過就是做做樣子,刺刺魏瑾泓的眼,提醒下魏瑾泓,他在她心中是什麼人。

  怎不能老讓他一直打壓她,她這個對手而無反手之舉。

  雖說在他們魏家的府裡,明面上她耐何不了他,可這種捅得人苦都說不出的暗刀子,她一刀都不會忘了捅。

  這就是重活到十六歲當新嫁娘的好處了,這魏府上下,不知有多少把柄在她手中,留在魏府,她也不怕什麼。

  反而魏家的人要多擔心了。

  魏瑾泓也是好膽氣,要留她下來,還給賴家那麼大的好處,也不知他謀算的是哪門她暫時算不清楚的利益。

  看來,在這段時日,她得好好摸清了才成。

  她夾的菜,魏瑾泓一樣不差地吃了,待膳罷,杏雨端來茶與他們漱口,見魏瑾泓漱好口擱了茶杯,賴雲煙拿帕拭了嘴,問他道,“可讓妾跟您一道前去請安?”

  他釋了好意,她便也還之一著就是。

  “嗯。”

  賴雲煙便笑了起來,跟著他起了身。

  等走出他們的院子,走到通往魏父魏母的主院的廊中,見丫環和小廝跟得有點遠,賴雲煙回頭看了擋在杏雨梨花前面的蒼松,翠柏一眼,回過頭開頑笑地與魏瑾泓說,“我說您就不怕,我把府中上下弄得雞犬不寧?”

  “你會麼?”

  賴雲煙嬌笑了兩聲,未答。

  她還真不會,在不知賴蘇的婚事成與不成之前,她不會。

  “說來,過個幾天,姑媽就要來請娘為她的女兒求婚事了罷?”這話未答,賴雲煙另提了他話。

  魏家姑媽魏秀瑩長相清秀,不過她生的那個女兒於玉珠就生得太醜,肖似她那有著招風耳的夫君於子夫,人又胖,圓嘟嘟的,要不是實在是太配不起魏家玉樹臨風的兩兄弟了,要不然,她肯定會想盡辦法把她那個女兒塞進魏府。

  魏瑾泓聞言看向她。

  “您看我作甚?”賴雲煙微笑,“您放心好了,我什麼都不會做。”

  魏瑾泓收回眼神,按了按未戴戒指的那手,才淡道,“做你想做的就是。”

  賴雲煙稍愣,隨即跟他往前邁的步子,假意感慨道,“您真是比以前對妾更好了。”

  魏瑾泓回首輕瞥了她一眼,見他眼中幽深的光,賴雲煙便止了嘴,休了嘴間那虛情假意的話。

  暫罷,算她怕他。

  **

  “用過膳了?”他們一進去請安,魏母就笑道。

  “是,孩兒本是想來與您一道用的,但夫君說我成日嘰嘰喳喳的跟只鳴不休的小鳥一般,會討您的煩,就讓我在院中用上一頓,好讓您的耳朵得個空,好好歇息一會,用頓靜膳。”賴雲煙一張嘴就是胡說八道,哄得魏母拿帕掩嘴笑個不停。

  “瞧瞧,看你娶了個什麼調皮的回來了。”魏母指著賴雲煙朝魏瑾泓笑道。

  魏瑾泓嘴邊有著淡笑,聞言笑意加深,朝她與賴雲煙看了一眼,對魏母溫和道,“她性子頑皮,娘親莫惱。”

  “我哪會惱,歡喜都來不及。”魏母說罷,拍了拍站於她身邊的賴雲煙的手,“去罷,去坐下。”

  “多謝娘。”賴雲煙福禮,這才走到了魏瑾泓身邊的側位坐下。

  “說來,你也來得巧,有個事正要跟你商量。”

  “娘你說。”魏瑾泓看向她道。

  “你舅舅來信,說他任期明年就到了,想讓你舅母他們先回京,讓我幫他先找好宅子,日後到了京中,也好有個落腳之地。”

  “嗯,舅舅要回京?”

  “是。”魏母看向大兒,試探地問,“可行?”

  “您與父親說過?”魏瑾泓淡淡道。

  “這……”魏母遲疑了一下。

  這從何說起,他父親不想為他舅舅奔走。

  “且問過父親大人罷。”魏瑾泓溫和地道。

  賴雲煙聞言在心中哼笑了幾聲,魏瑾泓這次看來是不打算幫他那個貪官舅舅了。

  要說崔平林真是個膽賊大的,當年岑北大戰,前方戰事凶險,他在後面便吞了近百萬兩備糧草的銀子。

  後來被她兄長一舉揭發,元辰帝怒得差點要誅他九族,無奈魏瑾泓太會周旋,回頭從淮南給皇帝弄了上百萬兩銀子回京,這時岑北又大勝,這才解了那次危機。

  那次就差一點就把魏瑾泓拖下水,哪想魏瑾泓這個心眼多的,早有了防手,最後從他們賴家布的局裡脫身而出,只死了一個崔平林。

  上世,崔平林進京之事是事後她從魏瑾泓那裡聽說的,沒想到,魏母在今日就提了出來,還當著她的面。

  看來她不掌家只賣乖,還是討好了魏母了。

  這人的心啊,討好了其實也容易,那就是你不插手她的權力,不奪她的利益,她就會怎麼看你就怎麼順眼。

  “你那不能提兩句?”魏母看著她早就看不透他心思了的大兒道。

  “舅父之事,且先當過問父親,我午後便會與父親提上一提,娘且放心。”魏瑾泓朝她微笑著道。

  見他答應替她提,魏母也就放心了,大兒甚得其父的心,他又是皇上重用之人,他提一句,這事就等於成了大半了。

  她心下放鬆下了,眉眼間也有了幾許愜意,朝他道,“好了,你且去忙去罷,娘就不擾你了。”

  “那孩兒告退了。”魏瑾泓起身拱手道。

  賴雲煙也跟著起身,福禮後朝魏母笑道,“娘,便讓孩兒留下伺候您罷。”

  “你且隨我回罷,莫擾了娘的午休。”

  “哎喲,”賴雲煙忙掩嘴,懊惱地跺腳道,“夫君,妾都忘了這事了,只想著替您伺候娘了。”

  “娘,便讓孩兒伺候您午休罷。”賴雲煙轉頭朝魏母嬌聲道。

  “你這皮孩兒,你就且隨了他回去歇著罷。”魏母笑起來,朝她揮手道,“莫跟我鬧了,鬧得我頭疼。”

  “娘……”賴雲煙不依地叫道。

  “走罷。”魏瑾泓看她一眼,說道一句,提腳就走。

  見他提了步,賴雲煙猶豫地看了魏母一眼。

  “去罷。”魏母不由慈愛地道。

  賴雲煙這才嬌羞般地地咬了嘴,福了一禮,跟在了魏瑾泓身後。

  等回了魏瑾泓的院子,魏瑾泓揮退了下人,抬眼看向了賴雲煙。

  賴雲煙見他朝她打量個不休,她坐下嘆了口氣,道,“您是想問我這成日裝著累不累是罷?”

  說罷,她不等魏瑾泓回答,又大大地嘆了口氣,“累,妾怎不累,可再怎麼累,也比日後跟婆婆結了仇,婆婆恨不得我死了給您的續弦挪地方強罷?”

  說罷,她笑意吟吟地看向了魏瑾泓,看著他這一刻完全冷下來了的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1 PM

☆、10

  賴雲煙收回眼神,垂首淺笑。

  她這話說來看著是仗著嘴皮子利索不饒人,但也確實是在提醒魏瑾泓,想跟賴家合手,那就得明白她是什麼人。

  他是圖別的也好,耍另外的花招也罷,都無妨,她雖怕他,但這怕說穿了,只是忌諱而已。

  在過招裡,對他的怕也不過是讓她更謹慎罷了,也不是什麼壞事。

  “歇著罷。”魏瑾泓看過她一眼,理了一下身上長袖,就出門而去了。

  待他走後,賴雲煙松了一口氣。

  這魏大人,實在過於沉得住氣了。

  **

  這一夜晚膳魏景仲回來了,要舉家一起用膳。

  魏景仲是天下聞名的大儒,為人說來也是正人君子之列,小妾也只有兩位,只生出了一位庶女。

  說來,賴雲煙當初嫁與魏瑾泓,想的是這位魏公子要是跟他爹一樣,哪怕多納幾位小妾,只要平平靜靜的,她自然也就能跟他湊合著把這世過下去。

  她生不出之後,魏瑾泓納妾,她其實也是理解的,慢慢收回了對他的那些男女感情,覺得只要差不多,這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反正她嫁給他之前,她也沒想過真跟他恩愛一生,在這種世道跟人做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她從來沒有過,這在前世都是奢求的事,她可不以為在男子為尊,三妻四妾的時代她就能走大運就能遇到了,她以前的想法就是她紅顏老去,魏瑾泓得了新的顏色,他寵著他的新美人,她當著他的正室夫人,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範圍,她能風風光光地活著就挺好。

  那時知曉自己不能生育,她也只當自己提前了幾年過上了跟丈夫相敬如賓的生活,好好教養他會安排到她膝下的庶子就是。

  假如不是魏瑾泓縱著侍妾來打她的臉,還要娶殺了她母親的宋姨娘的女兒,一條一條地,最終逼得她堂堂一個正室夫人連喝口水都要被下人慢怠,她跟他也不至於鬧到她多看他一眼都厭惡的地步。

  多年的青梅竹馬,幾年恩愛夫妻得來的情份,也就全沒了。

  離開魏家後,她對與魏瑾泓的恩愛全無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後來她甚至都想,在魏府過得屈辱的那幾年,都只是為了讓她幫她兄長與魏家鬥的。

  如果不知道魏家背後的那些事,她哪又能知道怎麼對付他們。

  魏家的膳桌上用膳依然安靜,待膳罷,丫環送上茶漱過口後,魏景仲跟魏瑾泓兩兄弟聊過幾句話,就讓他們走了。

  一出門,魏瑾瑜就笑著朝賴雲煙拱手道,“嫂子,我與兄長談幾句話,你看可行?”

  賴雲煙掩嘴笑,朝魏瑾泓一福禮,就帶了丫環往魏瑾泓的院子走。

  剛進了屋,就見魏瑾泓回來了。

  杏雨正要去打水給賴雲煙用,見到大公子回來,猶豫地看了賴雲煙一眼。

  “把大公子的水也一併打來罷。”賴雲煙朝她一頷首。

  “是。”

  “您還要去書房麼?”小廝站在門口,賴雲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得能掐出水。

  魏瑾泓搖了搖頭。

  “那就早點歇息罷?”

  “嗯。”

  賴雲煙一聽,笑著搖了搖頭。

  還好白日歇息得夠,要不跟這魔頭呆這麼個長夜,也真夠難捱的。

  一翻洗漱,他們進了內屋,賴雲煙讓丫環給她多點幾盞燭火前,轉頭問坐在案前的魏瑾泓道,“妾想多看一會書,可行?”

  “嗯。”魏瑾泓看著手中打開的書,漫不經心地輕應了一聲。

  丫環們不解地退下後,賴雲煙臥在軟榻上拿起了先前看的策書又翻閱了起來。

  古人心計之深,背後的坑坑窪窪之多,賴雲煙在前世學了大半生,才覺著自己學出了點道道出來。

  現在有魏瑾泓這位個中翹楚在眼前忤著,賴雲煙只能感嘆自己命太壞了,再活一世,也是片刻松懈不得。

  這廂賴雲煙看書看得頗為認真,那廂魏瑾泓突然開口道,“明日震嚴兄會來府中。”

  “我兄長前來,可是有事?”賴雲煙抬了抬眼皮,把視線投向了魏瑾泓,眉目平靜。

  魏瑾泓掃了眼她安靜下了來的眉眼,淡道,“與我說是來看看你。”

  賴雲煙聞言微笑,見魏瑾泓看她的眼睛有些漠然,她垂眼笑道,“那明日夫君可在府中?”

  “在。”

  “那明日就還請夫君關照一二了。”賴雲煙輕啟明眸,眼中帶笑看向魏瑾泓。

  她眼波流轉,神情從容自在,魏瑾泓看過一眼就垂下了眼皮,輕頷了下首。

  那年她走後,他就知曉她不會再回來了。

  多年後的那次見面,不過是再次讓他明白,在她身上去求當年她對他存在過的那點感情,哪怕是片刻,都是過於妄想了。

  當年歡愉,真乃鏡中花,水中月,一縱即逝。

  她已全忘,只有他一人有時在惦記著那點好。

  **

  第二日賴震嚴一來,與魏父魏母見過禮後,就隨魏瑾泓來了他的院子。

  賴雲煙一見到他,給他輕福過禮後,就忍不住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笑著道,“才幾日你就來看我,外人知曉了,都當你信不過夫君呢。”

  賴震嚴還真是這麼想的,但被她言道了出來,不由皺眉瞪了沒心機的她一眼,轉身對魏瑾泓拱手道,“你就莫聽我這妹子的胡言亂語了,她從小口無遮攔,是個傻的。”

  魏瑾泓微笑頷首,朝他揚手道,“請。”

  賴震嚴坐上座位,見傻妹妹還輕扯著他的袖子站在他一邊,朝他傻笑,不由惱道,“還不快快站到瑾泓邊上去。”

  “雲煙知曉了。”賴雲煙輕福了下身,才笑著站到了魏瑾泓的身邊。

  “給少夫人搬張椅子過來。”魏瑾泓對蒼松道。

  蒼松搬來椅子,賴雲煙笑著就要坐下。

  眼看她就要坐下,賴震嚴皺眉瞪她,賴雲煙掩嘴偷笑了兩聲,這才朝魏瑾泓福身笑道,“多謝大公子。”

  見她的頑皮樣子,賴震嚴搖了搖頭,眼睛瞥向魏瑾泓,看他嘴邊帶笑,心裡這才稍稍滿意了些許。

  賴雲煙見兄長狀似不經意打量魏瑾泓,而魏瑾泓嘴邊有著溫柔的笑意,她不禁好笑。

  她這兄長,打小就表裡不一,翻臉無情,當著外人說她的不是,外人要是真當真了,那才是傻了。

  魏瑾泓上世就是個聰明的,當著她兄長的面,從來不給她難堪。

  只是上世可能先前他對她還真是有些喜愛,這世怕是裝的了。

  他們三個,現在個個都假得很,外人皆眼羨他們這滔天的富貴,殊不知這表裡不如一的日子,可真不是那麼好過的。

  “莊子裡今早送過來一些新鮮果子,我順道給你帶了些過來,你吃個新鮮。”賴震嚴見賴雲煙一直在偷笑看著他,眼睛不由柔和了起來,朝她道。

  “嗯。”賴雲煙點了點頭,她側過了點身,傾身向他那邊笑著輕聲地說,“你啥時給我娶嫂子呢?”

  “沒規矩,這是你問的?”賴震嚴斥她道。

  “啥時嘛?”賴雲煙撒嬌道,外面的事她尚且弄不出法子知道一二,只能從這些插科打渾中知曉一二了。

  她得知道形勢,才能判斷走向。

  “哥,說嘛。”賴雲煙又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賴震嚴大力抽出,怒瞪了她一眼,“這等沒規沒矩,平時教你的禮數都哪去了?”

  “夫君。”見兄長不上道,賴雲煙打主意打到了魏瑾泓身上,朝他嬌道。

  “蘇大人現已到晉中了罷?”魏瑾泓看她一眼,溫和地與賴震嚴言道。

  到了晉中?那就是不到十日就可到京中了,賴雲煙垂著頭微笑著想道。

  賴震嚴這時朝賴雲煙搖了搖頭,應了魏瑾泓的話道,“應是如此了。”

  “震嚴兄有何打算?”魏瑾泓淡淡地問。

  “那位七小姐,是六月及笄,想來,婚事要到那時去了。”賴震嚴道。

  “真的?”賴雲煙這時小聲驚喜出聲,“那可有找善悟大師算好日子了?”

  “你再妄自出口,我就找人打爛你的嘴。”見小妹老插嘴,一點體統也無,賴震嚴輕拍了一下桌子,眯眼朝賴雲煙道。

  賴雲煙心裡叫苦不迭,她知她這兄長是說得出做得出來的人,但她要是不出口說話,怎能提醒他?

  她心裡叫著苦,面上伸手拿手掩住了嘴,無辜地朝賴震嚴眨著眼,捂著嘴輕聲地哀求道,“兄長萬萬不要這般凶惡。”

  見她還敢開口說話,賴震嚴冷哼了一聲,見她垂下臉,不敢再放肆後才朝魏瑾泓緩和了神色,朝他拱手道,“平日她犯了錯,你好好訓她即可,不必看我的面子。”

  魏瑾泓微笑著點了頭,心下卻一片冷然。

  這對兄妹,一個比一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說來,我聽聞善悟大師這幾日住在書院?”賴震嚴被提醒,趁魏瑾泓此時正坐在了的面前,他就狀似不經心地問道了這句。

  “是。”魏瑾泓微笑道,“明日上午正要與大師在茶室參道,不知震嚴兄明日可有閒暇?”

  “自有。”賴震嚴聞言朝他拱手笑道。

  “不知能否請兄長明日到時一論?”魏瑾泓回之一禮道。

  “瑾泓之邀,萬萬不敢推辭。”賴震嚴笑了起來,平日那微眯著的眼笑得精光陡顯。

  賴雲煙偷瞄到他的臉,不禁拿帕掩嘴,悄悄地笑了起來。

  善悟是國師,找了他算日子,於蘇旦遠那裡就是有面子的事了,自當會了然幾分她兄長對他這泰山大人的心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1 PM

☆、11

  賴震嚴走後,下午魏姑媽就來了,主院來了人,請賴雲煙過去。

  丫環報,說是表小姐也來了。

  賴雲煙讓前來傳訊的丫環退了下去,回內屋坐於銅鏡前,揮帕對杏雨笑著道,“快快把我那盒木簪子拿來。”

  杏雨福身就去擱箱籠的屋中拿去了,跟進來的梨花不解,跪於賴雲煙身前傻傻地問,“大小姐,你這是要作甚?”

  賴雲煙指了指頭上那兩支鑲了五色寶玉的釵子,抿嘴笑,“這是我生辰時兄長送我的生辰禮。”

  “婢子知曉啊,一共十二支呢,杏雨姐還與我說了,這盒釵子要半月一清。”梨花點頭道。

  “傻丫頭。”賴雲煙好笑地摸摸她的頭,“起來罷。”

  這時杏雨拿了珠寶盒過來,打開放在了賴雲煙面前。

  杏雨見梨花這傻丫頭還不解,不由嘆了口氣,在她耳邊輕說了句話,梨花聽得掩了嘴,驚訝地張大了眼。

  “表小姐怎這樣呢。”梨花嘟囔了一聲。

  杏雨暗下掐了她的手一把,望她不要這樣憨傻下去。

  如今不同往日,她們可是大小姐身邊的大丫環了,梨花要是還是這般不伶俐,這大小姐身邊的差,哪能當得好。

  丫環們在背後嘟嘟囔囔,賴雲煙也不在意,她挑了兩支烏木簪,又在珠寶箱裡挑了一支金簪出來,道,“就用這三支罷。”

  想來,這三支雖也名貴,但魏表妹可不能當著眾人的面,連她頭上唯一的金簪都想要罷?

  要是,那可真是丟死個人了。

  **

  賴雲煙一進去,就朝魏母請安,嬌聲中透著笑,有說不出好的好聽,“孩兒給娘請安了,孩兒走得慢了些,來得晚了點,望娘不要嫌孩兒手腳慢。”

  “這又是哪來的話?”魏母訝異。

  “孩兒怕討了您的嫌嘛。”賴雲煙小小地跺了腳,嬌道。

  “你聽聽,看這孩子這嘴,怎地嫁過來後,一日會比一日說了?”魏母笑著與魏姑媽道。

  “雲煙給姑媽請安。”不待魏姑媽說話,賴雲煙朝著魏姑媽福了一禮,笑道,“多謝姑媽惦記娘,能隔過幾天就能陪娘說說話。”

  魏姑媽一聽,笑了,朝魏母道,“您說的極是。”

  這時,有眼光一直往賴雲煙身上看,頭上耳朵處全沒放過,賴雲煙一轉臉,就對上了於玉珠,她朝她笑著道,“表妹也來了啊。”

  “還不快快給表嫂見禮。”魏姑媽見女兒不動,只顧著往賴雲煙的身上打量,回過身來就扶了她一把,暗中掐了她的肉。

  “玉珠見過表嫂。”於玉珠這才回過神,給賴雲煙施了一禮。

  “妹妹多禮了。”賴雲煙笑著上前扶了她一下。

  於玉珠羞澀一笑,她臉上全是橫肉,又塗抹了粉脂,這一笑,著實不好看,賴雲煙眼中帶笑看過她一眼,正要放下扶她的手,卻聽於玉珠小聲地道,“表嫂今日怎地未帶耳環?”

  賴雲煙見於玉珠嗜愛往她身上要東要西的舊病復發,心中真是哭笑不得,這時嘴上也笑著回道,“哎呀,被妹妹看出來了?我在院中未戴呢,急於來見娘親,就沒戴那些個玩藝了。”

  說罷,毫不在意地揮了一下手中帕子,朝魏母走去,嬌笑道,“娘,您可能賞媳婦個座兒坐?”

  她身上全是她娘親留給她的珍寶,還有一些她哥哥給她尋來的珍貴物什,稍稍平常的一件,沒個幾百兩銀都得不了,上世她傻,礙於情面才讓這表妹得了好些去,這世,這表妹可別想要她一件了。

  魏母見她句句都要賣乖,早被她哄得心花怒放,聞言笑著搖頭道,“你這皮孩兒,還不快快來我身邊坐下。”

  “娘。”賴雲煙不依地叫了一聲。

  於玉珠的眼睛眼巴巴地跟著賴雲煙那行雲流水的身影,眼睛看過她那隨著她的走動在空中飛舞的百鳥絲裙,又看到她頭上閃著金光的鳳頭釵,那小豆眼眼看著就要瞪出來了。

  魏姑媽眼睛偷瞄到了魏母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見女兒這時又要說話,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在她腰後狠狠地掐了一把。

  於玉珠正要喊疼,對上母親眼中的狠勁,一下就害怕得把驚叫聲在喉嚨裡咽了下去,快快地低下了頭。

  這廂賴雲煙正好坐下,正好看到她低下頭,她便笑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轉過臉朝魏母笑道,“娘,今日兄長來,給我捎了些莊子裡剛送來的果子,我吃著甜,就給您拿來了幾個。”

  “你這傻丫頭,”魏母忍不住疼愛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兄長早給我送來了十來筐,都太多了,都分了五筐去書院給夫子們吃去了。”

  “真是如此?”賴雲煙詫異道,隨即又撒嬌道,“就算您不缺,可我吃著甜,就想給您送幾個來嘛,你別嫌棄兒媳。”

  “好,好,不嫌棄。”魏母笑得眼睛裡都是笑意。

  “快端上來罷。”聞言,賴雲煙忙朝站在門邊的丫環招手。

  看她那迫不及待的樣子,魏母欣慰地握過她的手,放在手中憐愛地拍了拍,“果然是個懂事的,總是念著我。”

  “孩兒不念著您,還能念著誰?”賴雲煙笑道,接過丫環手中的盤子,放到了魏母的桌前,又給魏母福了福身,掩嘴笑道,“都是孩兒一個個挑的。”

  “好孩子。”魏母嘆道,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又拍了拍她的手,才朝魏姑媽溫聲道,“怕是前世修的福氣,才得來了這麼個媳婦。”

  賴雲煙聞言臉上的笑都快止不住了,怕低下了頭,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說來,這還真是前世修來的,沒有前世,她哪知要怎樣做才能討得了魏母的歡心。

  “可不是。”魏姑媽附和道,眼睛看向了賴雲煙,嘴間笑道,“雲煙可真是個好兒媳。”

  賴雲煙朝她羞笑。

  魏秀瑩見她婚後第一次帶女兒來見她,賴雲煙看樣子是根本沒打算給她女兒見面禮,她的笑容便淡了一點下來,顯得不那麼真切了。

  賴雲煙佯裝完全毫無所知地在坐在魏母身邊賣乖討巧,根本不去找於玉珠搭話說。

  魏秀瑩的丈夫雖是四品文官,也是書香家世,但與賴家比起來,還是差上一大截的,論起富貴,更是與她差上許多。

  她外祖家,雖不是江南首富,但也是排在了第二,雖說排是排在了第二,但不少人也知她舅舅是個摳門的,家底有多少能報出來一半,都是往少裡說出來。

  而當年她母親出嫁,嫁妝有上千頃的良田,還押了三里地的珠寶箱子,良田自當是兄長在經營,而這珠寶,兄長卻是全給了她。

  她嫁妝單子上多少東西,魏母都動心,何況是魏姑媽。

  當年魏母想把她弄得身敗名裂把她的嫁妝吞了,更是要把賴畫月娶進來套住她的嫁妝,可惜的是,她的嫁妝便是她的嫁妝,她又哪是那種束手就擒的人,用計逼得魏家只能還了她的嫁妝,魏母為此更是恨她入骨,說她是天下婦人的羞恥!

  說來,她與魏家的仇深似海真不是白說的,她也不知,魏瑾泓是哪來的勇氣,竟還真想跟她們賴家聯手。

  賴雲煙吟吟笑著看著魏母與魏姑媽說話,說到下月於玉珠及笄,魏姑媽嘆道,“貼子這兩日就要定下來了,新裳也都備妥了,就是……”

  就是缺鎮得住場的首飾了?

  賴雲煙垂首玩著手中手帕,暗笑不語。

  “雲煙。”這時,魏姑媽笑著叫了賴雲煙一聲。

  “姑媽。”賴雲煙抬頭,眨了眨美目,笑叫了她一聲。

  “你看,當日玉珠戴什麼頭面才好?”

  魏姑媽說罷,於玉珠的眼睛便亮了起來,看向了賴雲煙。

  賴雲煙作狀認真地想了想,想了一會,才在她們看向她的眼睛裡悠悠地道,“想來,姑媽也是想妥了的,姑媽眼光向來就好,姑媽定的,定是極好的,雲煙到時還想瞧瞧表妹戴的是什麼頭面,回來還想照著樣子打一套呢。”

  說罷,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魏姑媽臉上的笑這時卻慢慢地冷了下來,快要掛不住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2 PM

☆、12

  魏姑媽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未再與賴雲煙多語,眼睛看向了魏母。

  魏母掃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垂眼,拿上桌上杯盞,輕抿了口茶。

  魏姑媽心裡有數,她這嫂子,看樣子是不會開口幫她要頭面了,遂收回了眼神,頓了一會,就又抬頭說起了媒人的事。

  賴雲煙一直笑意吟吟地聽她們聊著,魏母不開口讓她說話,她就眨著眼睛看著魏母,一副以魏母馬首是瞻的模樣。

  這無疑是討好了魏母,魏母說上幾句,就會輕拍拍她的手。

  於玉珠及笄了,還沒訂親,倒不是沒有上門說親的人,於家的門第不差,而魏姑媽作為魏家嫡親嫁出去的小姐,背後還有著魏家的家勢在那擺著,嫁個門戶低點的,有的是人家想上門來說這門親事。

  但於玉珠想嫁個門第高的人家,卻是不易,尤其京城的九大家裡,哪個後宅夫人沒打聽清楚她的長相?

  樣子太拿不出手了,門第好的,誰家都不願意娶。

  魏姑媽的話跟前世的還是一樣,還是想從這九大家裡找一個冤大頭出來,哪怕不是嫡長子。

  “想來,依我們家的門第,也不算高攀,嫂子,您說是這個理不?”魏姑媽笑著問魏母道。

  “祝家三老爺的二子?”魏母想了想魏姑媽說出來的人,偏頭溫和地問身邊的賴雲煙,“我記得這位小公子,以前他跟隨你兄長來拜見過我,名小厚是罷?”

  “呃……”賴雲煙拿帕擋嘴,遲疑了一聲。

  “怎地?”魏母看她。

  “這事孩兒不知。”賴雲煙忙搖頭,放下帕,歉意地朝魏母說。

  “雲煙,有什麼知曉的,與姑媽但說無妨。”魏姑媽忙說道。

  上世,賴雲煙都舍不得於玉珠糟蹋那個會尋奇珍異寶來討她開心的小厚哥哥了,這世,於玉珠和這魏姑媽是想都不用想沾他一根手指頭了。

  “雲煙真是不知。”賴雲煙還是搖頭。

  “這……”魏姑媽猶豫地看向魏母,想讓魏母讓賴雲煙說話。

  魏母回頭一見兒媳那無辜依賴地看著她的眼神,不太想為了個小姑子逼自個的兒媳,遂淡然道,“雲煙不知就是不知了,她嫁進魏家前就是極守禮的閨閣小姐,哪知那麼多事,這事你要是想曉得個譜,過幾天我便為你去探探祝家的口風罷。”

  “多謝嫂子。”魏姑媽也算是得了魏母一句話,忙笑著道謝。

  於如珠這時還往賴雲煙頭的上金釵老瞧,魏姑媽回過頭拉她給魏母行禮道謝,把她拉醒,她便對著賴雲煙衝口而出道,“表嫂,你頭上的發釵好看得緊,可能給妹妹瞧上一瞧?”

  賴雲煙聞言倒抽了一口氣,受驚地拿帕擋了嘴,驚訝至極地看著於玉珠,並在魏姑媽剎那僵硬得難看至極的臉色裡,她抬頭碰了碰自己的風釵,細聲細氣地說,“妹妹,怕是拿不得,這釵子一拿,表嫂的頭髮怕是都要散了,即會披頭散髮,坐於正堂,且在長輩面前,這於禮不合。”

  “你這丫頭!”魏姑媽一聽賴雲煙那話裡的涵意,立馬發飆了,抬起手就狠狠地抽向於玉珠的臉,“丟死人了,你這不知禮數的東西!”

  說罷,又抽了女兒的臉一下,於玉珠哀叫著哭泣了起來,聲聲泣叫著娘,魏母忙叫丫環,“快快,攔住了。”

  “秀瑩,秀瑩……”她又出聲喝止魏姑媽。

  魏姑媽卻是惱極了,抓住女兒的手臂就又往她身上打,“教了你這麼多禮,一點也沒學會,你真是生來討我的債的,到時嫁不出去,我幹脆死在你面前算了。”

  說罷,就哭了起來,魏母也只得起身去安慰她。

  賴雲煙忙跟著起來,跟在她身後,頭低得低低的,盡了全力,才沒有讓自己的嘴角翹得太高。

  瞧罷,不用她有什麼太大的動作,這魏姑媽就會自掘墳墓。

  這女人上輩子沾了她的光,卻在她不育後往她身上捅刀子,還跟魏母合謀欲圖她的嫁妝,雖說上輩子她後來也沒讓魏姑媽好過,不過這一世一開始,魏姑媽打一開始,就別想沾她賴雲煙的光了。

  她不搗亂,她就看著,就看著,就夠了。

  **

  賴雲煙在魏母這用過晚膳才回去,臨走前,她還給魏母捶了一下小會肩,擔擾地讓魏母早點歇息。

  她走後,魏母朝身邊的吉婆婆笑說,“也是個聰慧的。”

  吉婆婆笑道:“那是,她可是您的大兒媳,是咱們大公子的嫡妻,能不聰慧麼?”

  “以前可沒聽說她有這麼舍不得,以前不是給過玉珠兩隻釵子麼?”魏母淡淡地說。

  “以前沒嫁進來,能不在咱家的親戚面前現得大方些麼?”吉婆婆在她耳邊輕語道,又笑了兩聲說,“說來也是個顧家的,您想想,以後這不都是您的孫子孫女的麼?”

  魏母便也笑了起來,笑著看她一眼道,“就你會說。”

  “不是奴婢會說,而是就是這麼個理。”吉婆婆笑道,又重捏起了她的肩。

  魏母閉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張口說道,“她不是與祝家的那幾個小姐玩得甚好?”

  “她與幾家的小姐交情都不錯,都挺好的。”吉婆婆回道。

  “那你看,她那一會的話,是不想……”

  “夫人,”吉婆婆捶了捶她的肩,輕聲地說道,“這種事,她一個新嫁入魏家的新媳婦怎好搭腔?我看,大少夫人是個懂禮的,萬事都以你為先。”

  “你倒是什麼話都替她說。”魏母好笑。

  “奴婢啊,您喜歡誰,奴婢就為誰說話。”吉婆婆半屈了腰,拿起小錘慢慢地錘起了她的腿。

  “好了,好了,拿條凳子過來坐下。”忠僕年紀也大了,魏母也舍不得她累著,忙道。

  “是。”吉婆婆便笑,轉身去搬了凳子過來再行伺候。

  **

  這一日白日上午是見兄長,下午在魏母的屋裡陪笑臉陪到了晚上,賴雲煙一回院子,讓丫環們守著門,在大公子回來後就進屋叫醒她,隨後她撤了頭上的釵子,淨了臉就睡下去了。

  她這剛打了個盹,就被推了一下,她立馬睜開眼,看著梨花道,“幾時了?”

  “亥時了。”梨花輕聲地答道。

  “大公子回來了?”賴雲煙伸手掩了哈欠,問道。

  “是。”

  “在外淨臉?”

  “是呢。”梨花給賴雲煙梳理著烏黑的長髮。

  賴雲煙指著外裳,“替我穿上罷。”

  “哦。”梨花放下手中梳子,給賴雲煙穿上了衣裳,有些忍不住地問,“大公子還要跟您分床睡麼?”

  賴雲煙拍拍她的手,淡道,“分。”

  梨花得了她個乾脆的回覆,卻見她臉上一點悲傷也無,也不知她們小姐心裡是怎麼想的,只能心裡嘆了口氣,在賴雲煙的吩咐中退了下去。

  梨花走後,賴雲煙輕倚在榻上,拿起了策書翻閱。

  魏瑾泓進來一直沒有出聲,過了一會,他開了口,道,“還不睡?”

  賴雲煙抬頭,笑了一笑,問,“妾可能問魏大人一點事?”

  “說。”

  “我們要這樣共處一室下去?”

  “嗯。”

  賴雲煙聞言輕笑了一聲,眼睛移向燭燈,輕聲笑語道,“那便就歇息罷。”

  才不到兩日,從過幾日會搬,到以後共處一室,魏大人還是好生厲害,總讓人跟著他的步調走。

  前世她可想法扭轉形勢,可這世,就沒那麼好扭了嘍。

  魏大人拋出來的甜頭,實在太招她中意了。

  她也只能暫且看一步走一步了。

  她說罷,主動起身去吹燭火。

  明日他要帶她兄長見善悟,他投之以李,那她就報之以桃罷。

  她賴雲煙向來識時務,魏大人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而這,怕也是他要她留在魏家的原因罷?

  **

  這日早間請安,賴雲煙把她那二十個小廝交出去了十五個。

  “孩兒那也用不著這麼多小廝,院中的活也沒有那麼多讓他們幹,想著與其讓他們閒著,還不如給管家差使,給府裡多幫把手,您看可成?”賴雲煙笑著道。

  “這……”魏母猶豫了一下。

  “娘,您就答應我罷。”賴雲煙拉著她的手臂撒嬌道。

  魏母一聽,立馬笑著答,“好,好,好。”

  等回過頭她聽管家的一報,說那十幾個壯丁的月銀還是從賴雲煙那裡領,一點也無須魏府出,賴母不由笑了笑。

  “您看看,賴家出來的小姐,可不比孔家的要強些。”吉婆婆看她笑得欣慰,不由也笑道補了一句。

  當年大公子過了十三,有了說親的意思時,孔家的先透了個信過來,欲要與魏家結親,男方家未提,女方家就先提了這麼個意思,這對魏家來說,可是有面子得很。

  雖說大公子與賴家的小姐較為親近,但孔家的家勢比起賴家的絲毫不遜,賴家是工部尚書,可孔家是吏部尚書,六部之首,家勢還要稍好一點。

  後來因著先前的賴家小姐,現在的大少夫人的外祖家,到底是定了賴家,現下看看,確也是賴家的好。

  孔家的,財勢應是沒有賴家出來的足。

  “還是要看以後的。”魏母笑笑道。

  “是,您說的是,日久才知人心啊。”吉婆婆點頭附和道。

  魏母笑而不語,來日方長,媳婦好與不好,可不是這兩三日能看出來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3 PM

☆、13

  這幾日間,賴雲煙把幾個婆子丫環小廝都叫到了面前說了幾句話,一一見過人後,她暗地裡排了一下,就把這些人的輪換當值換了換。

  春夏秋冬這四個婆子,說來前世也對她尚好,只是春婆秋婆兩人是別人的人,夏波與冬婆是墻頭草,太會見風使舵,賴雲煙有的是好人手用,就不打算花那個精力去馴服她們了。

  說白點,就這幾個婆子,都沒有讓她拉攏她們的價值。

  至於小廝,留下的這五個,有兩個是不能用的,有三個恰恰好卻是能用的。

  不能用的,留著給賴家的人傳訊,有用的,自然也是先放著,暗地裡練著,假以時日,能用了就讓他們施以手腳。

  賴雲煙心中有什麼成算,別人從她的行事中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出來。

  她做事向來堪稱膽大至極,前世在兄長後面出謀劃策,不知多少人放了內奸到她的莊子,來一個她就收一個,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別人打探什麼。

  她一路虛虛假假地對人放著招,反倒沒幾人能最終猜得透她的心思,後來這些人大都是自己被自己蒙了,對的猜成錯,錯的猜成對,讓賴雲煙私底下看了他們不少笑話,樂得只要心情一好,就要召集這些可愛的內奸們,召人吹竹弄笙一場,那日子過得也實在是有趣得緊。

  至於那八個丫環,她也全放在院子的外院,讓魏瑾泓挑著用,歡喜的儘管要走當侍妾就是,她可一點意見也沒有。

  要是有丫環有出息點,在前院就把他絆住,與他顛鸞倒鳳一晚最好,這還能讓她睡一個好覺,免得與他共處一室,還得半夜仔細偷聽一下屋子裡的聲響,生怕毒蛇有個什麼動靜,害了她大好的命。

  **

  魏母那,得知賴雲煙毫不對在正前院書房伺候的侍妾吃味,甚至連召喚一聲見見的意思也未曾有,當真是誇了賴雲煙好幾句識大體,樂得賴雲煙這晚與魏瑾泓在魏母那用過晚膳後,一進內院的臥屋,她就對魏瑾泓笑著道,“您可聽見今個兒娘還誇我識大體了?哎喲,聽得妾簡直就是心口都開出花來了。”

  她笑得眼睛亮得就像閃著光的明珠,魏瑾泓看過一眼後,就垂下了頭,坐到書案前,提起了瓷壺。

  倒了半杯冷水,水沒了,再也出不來了,魏瑾泓放下瓷壺,看著潔白的瓷杯聽著她那靈動得似在空中飛舞的聲音,“娘這般誇我,可著實讓我歡喜,夫君,改明兒您要是看中了什麼美人,儘管往院裡帶就是,我定會把她們安排得妥妥的,保您初一十五都讓您高興。”

  魏瑾泓聽罷,輕吁了一口氣,拿起茶杯慢慢地飲了口冷茶,冷水過喉,卻還是澆疼了心口的冰冷。

  他這時抬眼,看著她那張眉飛色舞的臉,紅脣亮眸,嬌艷又明烈,他不由伸出手雙手交疊,生生地壓著手節骨,壓得疼得狠了,才知道自己這不是在他的夢境裡。

  她當年的愛慕,真是就那麼去了,她收手收得毫不猶豫,後來出刀出得那麼幹脆,讓他不得不正視著曾經逝去的時光,從此夢中她的臉都是猙獰的,每次都是捧腹在那嬌笑著。

  光在夢中,她只那般多笑幾聲,都能擊垮他挺直繃緊的腰。

  何況是在現在。

  魏瑾泓翹了翹嘴角,冷冷一笑,把那口水一飲而盡,放在了桌上。

  “砰”地一聲,杯子落桌,她的笑意便止了。

  魏瑾泓抬眼,看上了她試探看向他,眼中還帶笑的臉。

  **

  “可是妾說錯話了?”賴雲煙狡黠無辜地眨了眨眼,朝他笑道。

  “未曾。”魏瑾泓慢慢,且溫和地道。

  看他還裝著,賴雲煙就放下心了,只要魏瑾泓不變臉那就行。

  他一變臉,她怕得甩帕走人了。

  她可不想活了好幾世了,這世還得看魏瑾泓發火,他們還是表面以禮相待,暗中刻薄惡毒較好。

  她可沒那個心情包容他的怒火,要是如此,這就跟他有了危險一樣,她所能做的就是立馬拔腿就跑,待到了安全地方再暗中燒油點火,或向老天爺祈求他不得好死得更快一些。

  “您還要去前院麼?”賴雲煙說罷,一臉期待地看著魏瑾泓。

  魏瑾泓看著案桌,頓了一下,才抬頭與她說道,“還要去看一冊書,你早些歇著。”

  “那妾身送您。”賴雲煙收著勁站起來,努力止住眼中嘴角的笑,盡力讓自己別表現得太過歡喜。

  魏瑾泓沒再出聲,一提步就大步往外走。

  賴雲煙緊隨其後,送到門邊,聲聲叮囑他道,“您莫要太勞累了,早些回屋歇息。”

  假惺惺地說過後,魏瑾泓這時已帶了此時站在外院門口那的小廝走了。

  他們走後,賴雲煙趕緊拿帕擋住了嘴,“噗嗤”一笑,真真樂出了聲來。

  這人,總算是被她擠兌走了,她可算是能睡個好覺了。

  改明兒他要是再不識相,夜夜都要歇在她睡的屋中的話,看她怎麼對付他!

  她是暫時沒本事遠走高飛,但刺刺他,讓他跟她共一室時覺得呼吸都困難的能力還是有那麼幾分的。

  這夜半夜,魏瑾泓還是回來了。

  賴雲煙被驚醒,緩平著呼吸聽他上了床,聽了半晌,見他沒什麼動靜了,這才稍稍安心,繼續睡覺。

  只是這次,她不敢再深睡了,改成了淺眠,還摸了帕子在手中,只等那邊一有那動靜,就一把嘴掩了,把困意擋了。

  她可不想在魏瑾泓面前面路真正的倦意,免得魏瑾泓一看她攻擊力減弱,就又不知道會出什麼鬼主意趨她防備不及時算計她。

  這日子,真真是累,不過,也不是那麼乏味,往那好裡想,這個中細節裡,何嘗會缺少趣味?

  如她所料不錯,魏瑾泓這人重來一世,怕是要把最終會毀了魏家的那些最後會拖他後腿的枝根旁葉給摘除了罷?

  如此,她可有得是熱鬧瞧了,這種當口,她不走也罷,看看熱鬧也是好的。

  說來,那一世,他最終官拜丞相又如何,他不過以一已之力上去的,能幫他的,全被他的對手們全弄死了,他們賴家更是不遺餘力地讓魏家吃口飯都得想想有沒有被下毒,而等魏瑾泓一死,魏家也就垮了。

  賴雲煙不知道那一世的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沒了,不過就算死了沒了又如何,只要她兄長還在,魏家最終會被賴時家吞噬。

  按她兄長的性子,他最終會找了罪名栽到魏家人的身上,最後,一個魏家人也逃不脫罷?曾經最風光最負盛名的魏家人成了最低賤下等的罪奴,真真是有意思極了。

  她現在光想想那結果,都會喜得從夢中樂醒。

  **

  這一天早上醒來,魏瑾泓去了外屋洗漱,賴雲煙讓丫環端了水進來在內屋淨臉,一番梳妝打扮後出了內屋,見魏瑾泓還未走,這時小廝也在,賴雲煙便笑著出了聲,道,“大公子,可是要一道與娘請安?”

  “不去了,你替我給娘說一聲。”魏瑾泓接過蒼鬆手中的茶,輕抿了一口淡道。

  “是,那妾現下就走了。”

  “嗯。”

  賴雲煙朝他一福身,帶了梨花前去,讓杏雨看著屋子。

  杏雨暗中得了賴雲煙的囑咐,知道這府裡,有暗中的人在打她們大小姐嫁妝的主意,再看姑爺與大小姐都是分床睡,感情也沒有以前那般好了,便心中也對這高高在上的姑爺有些暗防起來。

  男人翻臉起來有多冷酷無情,她在自家親爹那早見過了,她爹拿了她賣身的錢討了小妾,小妾一生了孩子,他便讓那小妾把她病在床上的娘親氣死,來府中朝她討錢不能,還把她打了個半死。

  若不是小姐,她便也被他打死了。

  想來,現下小姐能靠得住的,確也只有嫁妝了,而這放在魏家的嫁妝,定要死死看住了才成。

  杏雨一直站在圓門的角落垂首不語,魏瑾泓走之前掃了這站在角落不聲不響的丫環一眼,帶著蒼松翠柏去翰林院。

  路上,蒼松奇怪地問,“大公子,少夫人怎會讓那個怪裡怪氣的丫環伺候?”

  “是啊,”翠柏也奇怪地撓頭道,“跟她說話,三句答了不一句,那一句聲音還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對,對,對,”蒼松連連點頭,“天天板著個臉,跟誰欠她三百兩銀似的,我看她手腳也沒多快,大少夫人怎帶回來這麼個丫環伺候?我先前還想她是有多好,才讓夫人求了賴大人帶回來。”

  “哪想,不過如此。”翠柏補道。

  “是,不過如此。”蒼松附和。

  魏瑾泓聞言未語,臉上神色未變,帶著他們不緊不慢地往前院走去。

  是有多好才讓她求了人帶回?那丫環也沒有多好,不過就是為了給她出口氣,明知是條死路,但也連命都不要,也要替她出口氣罷了。

  她最愛的,就是這般人物,因著這兩個為她死的丫環,她撇下以後定要看他生不如死的話,就此離開了魏家。

  他那時憤恨她的刁蠻無理,任性愚蠢,甚至他還因她離開他,為自己還覺得痛苦而覺得屈辱,但卻覺得她想看他生不如死,這話卻是虛妄了。

  他曾強留下她,不過是看著那些年的情份,因著那點所剩不多的單薄喜愛。

  但要是沒有她而覺得生不如死,她真是還是當年那個拉著他的袖子,問他會不會一生一世喜愛他的天真小姑娘。

  只有待事過境遷,時隔太久後,他才明白,她說的完全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

  而是她早已看明白了他們的路,並設下了陷阱。

  她合人把能幫他的人一一折掉,剩下一些只會啃他的骨頭,吸他的血的血蛭,慢慢看著他被這些人齊齊包圍,日夜殫精竭慮。

  真是只差一步,僅僅只差一步,她就會真的如願地看到他生不如死的境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3 PM

☆、14

  不日蘇旦遠攜家眷到了京中,最欣喜的人莫過於賴雲煙了,得知魏瑾泓過兩日會帶她拜訪蘇家後,她看著魏瑾泓都覺得順眼不少了,這兩日格外慷慨大方地沒跟魏瑾泓說話,沒去擠兌他了。

  少了她的話,魏瑾泓進了內院,一片靜寂無聲。

  偶爾瞥向賴雲煙,她看到他,就給他一個絢爛的笑。

  她毫不掩飾顯示著她的大方,提醒他,想從她這裡得個好臉色,那就得做她歡喜的事。

  除此之外,也再無別的了,那些曾經的溫言笑語,真是恍如隔世。

  **

  對於那個未曾謀面過的蘇七姑娘蘇明芙,賴雲煙也不知初次見面,她這個小姑子該送何禮才好。

  想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即日就跟魏母賣了嬌,說要出府去布莊挑幾塊布,想看看京中新出的布有幾樣新奇的,想當成見面禮送給蘇姑娘。

  “你不是有些好的?”魏母聞言便問。

  她這兒媳的手裡,即便是難得一見的金蠶絲綢都有好幾匹。

  “我手裡的那些啊,”賴雲煙聞言靠近魏母小聲地說,“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即便是那蠶絲綢緞,我都想著等到入夏,給您一匹做裳,還有一匹用來給夫君做裡裳穿,自家人都且用不過來,就……”

  話至此,她便頓住了,魏母笑了起來,道,“你啊,怎地這般心眼小?”

  “娘。”賴雲煙不依地叫道,“孩兒也是想著,只是過去看一眼,也不是正式見禮,這見面禮平常一點的好。”

  “好,好,好,平常的好。”魏母笑著拍她的手,“去罷。”

  賴雲煙暗笑,表面卻是嬌羞地把頭枕到魏母的肩上,道,“還是娘對我最好。”

  魏母但笑不語,道她念著魏家的人,心中卻是有些許滿意的。

  當日下午,賴雲煙就坐了魏府中的轎子去了京中貴婦常去的一家布莊挑了幾匹布,同時也把帶去的五千兩銀票和一封信交了出去,跟拿錢辦事的人搭上了線。

  她還另給魏母挑了八匹布,魏母見她快去快回,還不忘給她挑些回來,晚膳時,給賴雲煙夾了兩筷子菜,引得賴雲煙發笑不已。

  她走後,吉婆婆收好布匹,回來與她笑得合不攏嘴道,“都是現下京中最時興的,有那五匹,宮中的娘娘都是在用的,奴才聽說要一兩銀子一尺呢。”

  吉婆婆伸出五根手指頭在魏母面前晃了晃,魏母失笑道,“瞧瞧你這嘴臉。”

  吉婆婆笑著福腰道,“也就您的媳婦,這樣惦記著您了。”

  “這有什麼,”魏母不以為然淡淡道,“你也不想想,她嫁的是何人。”

  想起那甚得皇上重用的大公子,吉婆婆便也點了頭,嘆道,“可不是,都是福氣。”

  魏母微翹了翹嘴角,拿帕輕拭了下嘴角。

  **

  魏母心裡圖的什麼,賴雲煙是再明白不過了。

  魏府富貴,有那近千里的封地,良田無數,可這富貴是魏家的,不是崔家的。

  崔家以前也是家族,可自從崔家的老太爺,魏母的祖父死後,崔家不到十年就被擠出了九大家,被時家替代。

  魏母因其祖父的原因嫁給了魏家,一直對娘家甚是惦記,崔家不濟的這些年,崔家沒少受她的照扶,其弟崔平林在準北的差事也是後來魏家給的。

  但魏母到底是魏家婦,不可能把整個魏家都搬給崔家,她也沒那個膽,她嫁進來後,就成了魏母心中的肥羊,老想著讓她貼補點崔家。

  讓她的娘家,貼被婆婆的娘家,賴雲煙前世哭笑不得之餘,礙於情面,也是過給魏母不少銀兩。

  只是獅子的胃口不好喂,魏母老覺得她嫁給她兒子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就算她把嫁妝全給了她也是應該的。

  賴雲煙還曾譏諷地想過,她跟魏瑾泓好了那麼幾年,還真像是包養了個天價的鴨子,給魏母交了大筆所費不菲的包養費,最後鴇母還跟她鬧翻了臉,要吞了恩客的身家,趕恩客出門。

  當然,她這話也就想想,萬萬不敢出口。

  這種級別的惡毒話,她也僅供自己自娛自樂了。

  不過,她現在也萬幸崔母跟崔家人一樣愛占便宜,要不然,她哪哄得了她出門去辦事。

  這夜魏瑾泓一回來,賴雲煙跟平時那般倚於榻上看書,見到他進了內屋,見丫環也沒跟進來,連起身假惺惺的請安也免了。

  “明日辰時後出門。”魏瑾泓坐下後,說了這麼一句。

  “是。”賴雲煙聞言,抬頭一笑。

  因要去見蘇家的七姑娘,再又因知如若兄長的這次婚事不出岔的話,魏瑾泓怕是會有所幫忙,她這幾天便什麼話也不對魏瑾泓說了,免得一出口就是惡言,把魏瑾泓刺激得改了主意。

  等蘇家姑娘嫁給她兄長後,到時會如何,到時再說。

  說來前世的嫂子也不是太差,娘家更是不弱,但她那嫂子行事手腕也只是一般,其父戶部尚書後來也因她兄長的名聲跟她兄長鬧翻了,雖說後來沒添阻力,但也沒添助力。

  而在絲絲相扣,網網交織的朝廷裡,沒有助力何其難?上世他們傾盡賴,裘兩家的財力,才用銀錢砸出了一條通道,借勢讓她兄長在朋黨之爭中翻身,其中何其驚險艱難,那般的驚心動魄,賴雲煙現今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這世但凡有一點可能性,賴雲煙都不想再來一次。

  “你今天出門了?”魏瑾泓這時又說了這麼一句。

  “是。”賴雲煙又笑。

  “嗯。”魏瑾泓又頷了下首。

  他不再言語,賴雲煙也不聲張,微笑看過他後便垂下眼,繼續看書。

  **

  這日在魏母那用過膳,賴雲煙隨魏瑾泓坐上了馬車。

  她只知蘇家的七姑娘閨名叫蘇明芙,其它一概不知,在車上坐了一陣後,賴雲煙瞄了瞄一直垂眼靜坐的魏瑾泓。

  她一看,魏瑾泓便睜開了眼,看向了她。

  賴雲煙笑了起來,笑道,“妾正好想找您說說話。”

  “說罷。”魏瑾泓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拂了下身上的袍面。

  見他讓她探話,賴雲煙嘴角笑意更深,“您跟蘇大人這時也應是頗有些交情了罷?”

  不止蘇大人,便是後來的元辰帝,現下跟他也是有交情得很了了,要不然上世他們怎麼會三翻五次的都弄不死這姓魏的。

  這時候的元辰帝還只是貴妃娘娘的小兒子,在兄弟裡排第六,常隨其兄進出翰林院,而宮裡翰林院都是魏瑾泓常進出的地方,賴雲煙身為一介女子天天困在魏家,就是知後事也暫且無法施展手腳,而盡知後事的魏瑾泓所做就頗多了。

  賴雲煙一想這些,更是不敢掉以輕心,所以現今連套話句,都得看魏瑾泓表面其態度才敢問。

  “有一點。”魏瑾泓淡道。

  “妾還只知七姑娘閨名明芙,是我娘親小時跟她娘親為我兄長訂的這門親,妾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她一次呢。”

  “蘇大人在淮南幾地當了十幾年的官,在京中沒留過多久。”魏瑾泓漫不經心地回道。

  “不知這次一來,蘇大人會留多久?”賴雲煙笑道,拿眼看他。

  魏瑾泓半垂著眼,神情溫和沉靜,坐在那真是如俊雅拔挺的松柏那般有著超然之姿,賴雲煙看著他這唬人的樣子,心中真是好笑又好氣。

  他太能裝,一裝就是裝一世,沒幾人不道他君子,害她兄長在他的相比下,再加有了她這麼一個被魏家休出門的妹妹,不知被多少人戳著脊梁骨說了多少風涼話。

  不過,他再能裝又如何?就讓他裝,她也樂得看他打落牙齒和血吞,一點苦也不能說。

  “接了皇上的調任,即會走。”

  “哦。”那便是,蘇旦遠這次沒提前留在京中。

  賴雲煙斂了眼,垂下頭看著手中帕子。

  “會留一段時日罷?”賴雲煙看著帕子淡道,嘴邊有淺淺笑意。

  “嗯,半年罷。”

  現下四月,蘇姑娘是六月及笄,那麼,蘇大人是能看過小女成婚後再走了?

  “真是多謝魏大人了。”賴雲煙抬臉朝魏瑾泓笑,這次笑得還有了點真意。

  魏瑾泓頷首,繼而不語。

  賴雲煙見他又垂下了眼靜坐,便把剛想問及蘇明芙的事擱了下去。

  罷了,見面就知曉她是什麼人了,到時再見機行事罷,能從魏瑾泓嘴裡得知這麼多話,也是不容易了。

  回頭魏大人,不定要怎麼討還回去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4 PM

☆、15

  賴雲煙與魏瑾泓見過蘇旦遠,又見過蘇家的老太太和夫人後,便被丫環請到了內院蘇七姑娘的院子說話。

  一見那蘇姑娘,賴雲煙覺得她真是個漂亮人兒,小嘴,挺翹的小鼻子,眼睛也甚是靈動,就是身子單薄,顯得孱弱了些,就算是穿了一襲粉嫩的春衫,那臉也顯得太過蒼白。

  是個病姑娘,賴雲煙心裡嘆道。

  “可是明芙姑娘?”未來的嫂子,也不好叫妹妹,賴雲煙上前便握了她的手,輕聲地道。

  “是。”蘇明芙輕福了腰,見賴雲煙握著她的手不放,她便輕聲地道,“我手甚是冰涼,魏少夫人鬆開罷,莫涼著了。”

  她細聲細氣地說著,賴雲煙聽著她嬌弱的聲音,忙拉了她到椅前坐下,道,“是我唐突了。”

  扶了她坐下,她這才坐下,傾身關心地道,“聽聞你來了幾日了,這膳食可用得習慣?”

  “嗯。”蘇明芙半垂著頭,輕點了一下首。

  “你們退下,我與明芙姑娘說幾句話。”賴雲煙朝自己的丫環揮了下帕。

  “是。”杏雨,梨花忙答道。

  “你們也退下罷。”蘇明芙道了一聲,她身後的兩個丫環便也答了“是”,就且退了下去。

  等丫環一退下,賴雲煙便嘆道,“聽聞你來,我便是在家中坐不下了,央了夫君帶我來見你,望你不要嫌我唐突。”

  蘇明芙聽言抬頭,細細地看向了賴雲煙。

  見她瞧得甚是仔細,賴雲煙便迎上了她的目光,嘴角含著溫和的笑,眼睛溫柔。

  只要這姑娘是個好的,對她兄長好,她便一輩子都對她好。

  “我聽聞,你與你兄長感情甚好。”蘇明芙小小聲地道。

  賴雲煙尖起耳朵才聽清楚了她的話,這時便笑著道,“我娘過逝得早,是兄長護我疼我長大,我嫁出去後,怕是家中無人天冷提醒他穿衣,水涼了莫有人提醒他喝熱的,雖也說這些也有奴才們看著,但心底到底還是擔心著的。”

  “聽出來了。”蘇明芙抿嘴一笑,看她一眼後又低下頭道,“我身子骨不好,不知……你知曉與否?”

  “未曾聽過,可請過大夫看過?”賴雲煙忙道。

  蘇明芙點頭,“瞧是瞧過,但藥一日都斷不得。”

  “真是苦了你,且也莫怕,”賴雲煙聞言嘆道,“日後去了賴府,兄長會為你尋遍名醫的,這身子只要精心養著,養得久了便會好。”

  “你們不嫌棄就好。”蘇明芙淡淡地道。

  “這話從何說起?”賴雲煙微驚。

  “我這是……”蘇明芙抬頭朝賴雲煙抿嘴一笑,輕輕地說,“少夫人莫嫌我話直,我這是醜話說在前頭。”

  賴雲煙見她這一言一笑,甚是像有點脾氣的人,她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朝她笑道,“我說得再好聽,也是無用的,待你嫁進去後,你就知我兄長會有多好了。”

  蘇明芙抿嘴一笑,臉頰微微有點紅了起來,“你不嫌我說話直白,這便即好。”

  說罷,低下了頭,就不再出聲了。

  賴雲煙又說了好些話,得了她幾字的回覆,待她欲要走時,蘇明芙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輕地話了句話,驚得賴雲煙拿帕擋了嘴,過後就笑出了聲。

  隨即她回握住了蘇明芙的手,也在她耳邊道,“你會是我的好嫂子,你便放心好了,哥哥會好好待你的。”

  說罷,掏出懷中準備好的荷包,悄悄地送到蘇明芙的袖中,又在她耳邊輕道,“這是我送你的,你莫給別人看。”

  蘇明芙也便抿嘴輕頷了下首,送了她到門邊。

  賴雲煙走後,蘇明芙進了後院,見了她的祖母,請過安後,坐在了她的身邊。

  “她是怎生說的?”蘇老太太慈愛地撫了下她的頭,道。

  蘇明芙聞言臉紅了紅,搖了搖頭未語。

  “是個好的?”蘇老太太問。

  蘇明芙點頭,暗中咬了咬牙,未把袖中賴雲煙給她的玉佩拿出來。

  那是隻烏鳳墨佩,她只在傳聞中聽過,價值何止千金,她卻給了她。

  如若前一月,老祖宗問,她便也拿出來了,可自知自己的藥中被下毒後,蘇明芙便也不想相信何一個人了。

  老祖宗也好,繼母也罷,她便都不信了。

  她得在這些人身邊活到她出嫁那天。

  “你是個有福氣的,善悟國師為你作的保,算的時辰,咱們宣朝上下,也就公主能有這等榮光了。”蘇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慈祥的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蘇明芙便羞紅了臉,頭垂得低低的。

  **

  見過蘇明芙,賴雲煙臉上甚是神采飛揚,讓人一看就知她高興得很。

  午間回去,用過午膳,她又嘰嘰喳喳地圍著魏母說了一下午的話,這內府的上下都知今個兒大少夫人見了兄長訂親的蘇家姑娘,喜得見人說話都帶笑。

  等魏母午休後,她回了院,下人來報,舅大人來了。

  魏瑾泓不在,賴雲煙便讓人請他到外院的正廳入坐。

  她則回了內屋,急寫了一封信,藏於袖中。

  臨走前,又讓杏雨把她用過的筆墨放於箱中。

  等到了外院的廳屋,揮退了下人,讓杏雨在外看著,賴雲煙笑著跟兄長道,“您又來看我,可又給我捎好吃的來了?”

  “怎地還這般貪嘴?”賴震嚴不快道,手中接過了賴雲煙遞過來的信,看罷,他的臉便陰沉了下來。

  他沾了茶漬,在桌上龍飛鳳舞地寫了“我自會處辦”這幾個字。

  “今日只是路過,順道來看看,這便即走,改明天再順路了,再給你捎些莊上的果子來罷。”賴震嚴陰著臉說道,寫罷字,忍不住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頭,眼睛裡有著欣慰。

  他這放在掌心疼愛著長大的妹子,也終是長大了,知曉為他操心了。

  “謝謝哥哥。”賴雲煙拉了拉他的袖,依賴地看著他。

  這時,她看了看屋外,見杏雨板著身體背著門看著院中,院子裡也無甚動靜,她這才用小得只有靠近得極近才能聽得清的聲音道,“哥哥要好好的,你好了,我在這魏家才能好。”

  賴震嚴聞言抿了下嘴,輕頷了下首,拿袍起身,淡然道,“我就這走了,瑾泓要是回了,幫我跟他說一下我來過。”

  “是。”賴雲煙輕福一禮,送了他到門口。

  賴震嚴走了幾步,回首見她站在廊下笑意吟吟地看著他,他又朝她頷了首,這才大步離去。

  不知不覺中,他的妹子終是長大了。

  **

  賴家與蘇家的婚事訂下來後,賴雲煙也甚是操心賴府中的事,但好在這時她兄長還是賴家名聲在外的嫡長子,而那庶子因在道途中生病,現還沒被接入京中,還沒過繼到宋姨娘的膝下,宋姨娘便是有那天大的膽子,也得在府中把她兄長的婚事辦得妥妥貼貼。

  但這也只是明面上的,宋姨娘要是底下暗渡陳倉,她也是鞭長莫及,管是管不到了,這時候,也是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過了這幾天,賴雲煙這才知就算是再世為人,重來一次,有些事變了,接而要迎對的困難竟比過去竟少不了多少。

  蘇明芙暗中被人下毒的事,而她兄長終與蘇家成婚,改變了她所知的軌跡,往後,形勢會怎麼變,目前她也是覷不破全貌的。

  而她在魏家,面對著魏瑾泓,這也真是日日在與虎謀皮啊。

  接下來的幾天裡,賴雲煙早晚圍著魏母團團轉,連珠寶,也是送去了一套,送之前,心疼得她在屋中直抽氣,但到底還是把那套金面鑲七寶的掛飾送給了魏母。

  如此,她便也能打發小廝丫環出門去給蘇明芙送封信,魏母看在眼中,便也不會多語。

  賴雲煙暗中所動的,不止是明面上與蘇明芙寫信親近那般簡單,她還要從人手裡買入的消息中所知一些人事。

  不如此的話,還真是隻能被魏大人牽著鼻子往前走了,於她很是不利。

  賴雲煙這幾日心中所思之事甚多,這幾日晚上往往魏瑾泓回來,都要丫環推幾下她才醒得過來。

  這日,魏瑾泓一進內屋,丫環退下後,賴雲煙賴在榻上都懶得起來了,只是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未朝她看來,又再坐於案桌前,自行倒了杯水。

  水從瓷孔流出,還帶了點熱氣,與這些日子以來的冷水不同。

  “多謝。”喝過一口,魏瑾泓放下杯子淡道了一句。

  “魏大人嚴重了,這是您的地方,我只是吩咐了丫環一句。”賴雲煙拿帕擋了嘴間的哈欠,懶懶地道。

  魏瑾泓未再接話,喝罷一杯水,才接而不緊不慢地道,“這幾日悶在府中也是悶壞了罷?”

  “嗯?”賴雲煙微愣,頓時睡意全失。

  她眨了下眼,還是扶了榻面,拿過外袍披到身上,才對魏瑾泓笑道,“魏大人可有何事?”

  “過幾日,娘就會替舅父大人去看宅子了。”魏瑾泓看向她溫和地說道。

  “您的意思是……”賴雲煙很上道地接道,她就尋思了,魏瑾泓什麼時候從她身上討那好處去,這不,這就來了。

  “城南的那處府宅不錯。”

  “是,”賴雲煙頓時啞然失笑,“是不錯。”

  想讓崔平林住在城南?離魏府一北一南,隔得遠點?不僅如此罷?

  賴雲煙一時半會也想不透魏瑾泓的意思,但嘴上還是允了諾,“妾定會盡力而為。”

  說罷,嘴角笑意更深,她看向魏瑾泓,笑道,“只是這銀子,不知是妾出,還是……”

  “到時我會給你。”魏瑾泓垂下眼,翻過書冊,止了嘴中的話。

  賴雲煙掩嘴笑,得知自己不用當冤大頭,她便暢快地躺下了下去,不得多時,就帶著笑淺眠了過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4 PM

☆、16

  果然,隔日魏母仿似漫不經心地提出要帶賴雲煙要出府看屋的事,賴雲煙笑著答應,待看到城南那處宅子,賴雲煙心中不禁失笑。

  這處宅府,住一個崔平林家是綽綽有餘了。

  房子也不是太貴,比起北面靠近宮墻寸土寸金,平民百姓也未必買得著的房子,這邊的宅府也就值那?一個半數的價錢,不過,也不便宜就是,要三萬兩銀去了。

  這基本就是賴雲煙嫁妝單子上銀票的一半去了。

  看到這處明顯比前兩處要大不少,精緻不少的院子,魏母看得稍稍仔細了些,但也未置片語。

  賴雲煙笑看著她裝得什麼都仿似不是太經心的樣子,真覺得她們這對婆媳也真是絕配,一個一個的,全都沒句真話,只要出現在對方視線裡,無時無刻不在裝。

  “娘,我看那處宅子,算來也是好的了。”回去的馬車上,賴雲煙朝魏母笑道。

  “嗯。”魏母淡笑了一下,只應了一聲。

  “您看?”賴雲煙試探地問。

  “再看看罷。”魏母未下決定。

  什麼再看看,不就是崔平林拿不出銀錢,而魏母一時之間拿不出三萬兩之多麼?

  賴雲煙好笑,面上也笑著與魏母作狀小女兒嬌態地耳語道,“說來,過兩月就是您的生辰了……”

  魏母笑看著她,掃她一眼,疼愛地道,“你這頑孩子,又要做甚了?”

  “孩兒只是想提前孝敬你。”賴雲煙其實覺得她這說法很是漏洞百出。

  但抵不住魏母鬼迷心竅,賴雲煙這麼一提,她大概也明了賴雲煙的意思,她先是訝異了一下,然後搖搖頭笑道,“莫頑皮。”

  賴雲煙笑著嬌道了一聲,“娘。”

  魏母便笑了起來。

  賴雲煙頓時在心裡好笑得很,魏母啊,還真是占她便宜不手軟,要了她的銀子,還要裝雲淡風輕。

  兩世都一樣,占了她的便宜,還要賣乖.

  所幸這次,就用不著她大出血了,總算是輪到她占便宜了,她也就在魏母面前賣嬌賣得格外歡暢。

  第二日,賴雲煙早間給魏母請安時,上繳了她的三萬兩銀,魏母還發了一頓脾氣,皺著眉頭說賴雲煙這手指太松,太亂花錢了。

  賴雲煙拿帕掩嘴咯咯亂笑,生怕自己不這樣,就會翻白眼。

  這位魏夫人,實在是太會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

  魏母的事辦妥後,魏母對賴雲煙真是好得緊,便是往日一天只一次的點心,這些時日,一天三頓地送。

  魏母好得太過,賴雲煙心中細究了一翻後,便自個兒在房中樂了一會。

  說來,她是為著利益留在魏府的,可真不是來與魏母當那好婆媳的。

  她不知魏瑾泓背後是不是還有那另一層用意,想讓魏母更歡喜她一些。

  而她進門剛到一個月,魏母就搜刮了她這麼多嫁妝,想必以後的手會歇停一下罷?

  這不,魏母與她的關係為此以後便會改善一些罷,而她免了當那冤大頭,也就不會對魏母太計較了不是。

  魏瑾泓這種一箭三雕的手段,賴雲煙真是好生佩服。

  想來如此下去,有他在背後塞她銀子,崔家那,他再施以手腕,這魏大公子啊,也就會保全了他的母親嘍。

  這魏瑾泓,果真是小看不得,這不,她這還沒輕忽呢,他就不動聲色地乾了這麼大一票,賴雲煙都想上三柱香給他表示佩服了!

  對手太可怕,賴雲煙是又樂又驚駭,有時恨極了,在夢中她都磨牙,警告自己要克制,生怕自己一個沒留神,就乾脆一刀了斷了魏瑾泓,從此無需面對這可怕的男人。

  這夜夕間,父子三人都回了府,魏家幾個主子便共用了一頓晚膳。

  膳後賴雲煙隨魏瑾泓回了院,見他進入內屋沒打算去書房後,賴雲煙拿了書去了丫環們的榻處,臥在那看書。

  她這幾日有些看魏瑾泓不順眼,可兄長又成親在際,這種當口她是不能得罪魏瑾泓的,所以這兩日,只要魏瑾泓回房歇息,她便移到了外屋。

  要不然,她怕她真會夢遊,一把咬斷了魏瑾泓的喉嚨。

  看了幾頁,賴雲煙就困了,打了個哈欠。

  “小姐,您就睡罷。”梨花輕聲地道,看著賴雲煙的眼睛裡有著水霧。

  她這小姐,實在是太可憐了,才新婚不到一月,連內屋都歇不得了。

  “也好。”賴雲煙讓她拿走了書,好笑地看了傷心不已的梨花一眼。

  這時杏雨拿水過來與她淨臉。

  洗漱好,丫環剛把她的腳輕輕抬到榻面上,剛蓋上被沒得多時,賴雲煙已然睡了過去。

  兩個丫環相視了一眼,梨花伸袖擦了剛掉出的淚,幫著杏雨取了另外的被面,在賴雲煙的榻下打了地鋪,守在了她的身邊入眠。

  那廂在急寫公函的魏瑾泓看外屋的燈熄了,他無情緒地翹了翹嘴角,手中筆勢未停。

  子夜,待公冊寫完,他打開了窗戶,把冊子交給了人,便吹熄了燈,上榻入眠。

  聽到有輕微響動時,賴雲煙睜開了眼,看著圓門處那道昏黃的光跡,不待多時,那屋內的燈便歇了。

  賴雲煙的眼冷了下來,魏瑾泓那麼大的前院書房不去,處理事情時偏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處理,她可不覺得他這是在信任她,而是大概在警告她,在外面,他支手遮天,她想要動作,最好是想想後果。

  “完全是劣勢啊。”賴雲煙閉著眼睛想了半天,覺得自己現在確是處在挨打不能還手的境地,不由在心中感慨道。

  感慨了一聲,嘴角卻是翹了起來。

  挨打又如何,跟蘇家結了親,按蘇旦遠那種重情重義的性子,她兄長就不會再得像戶部尚書那樣的岳家。

  更別提元辰帝對蘇旦遠的敬重之情了,她怎麼算,都覺得這事有利於她兄長以後的路。

  只要有了實實在在的好處,便是被算計著,又如何?

  她不怕跟人鬥,哪怕對手太凶殘。

  **

  “這是藥方。”隔夜,在賴雲煙他在案桌前坐下,便要起身往外時,魏瑾泓開口道。

  “啊?”她拿帕擋嘴,明亮的眼睛眨啊眨。

  “蘇七的。”魏瑾泓看著她,嘴間淡淡地道。

  她眼波一轉,就放下帕笑了起來,那笑明艷中還稍帶有一絲驚訝,“竟是如此?”

  說罷,她就急走了過來,接過了他手中的藥方。

  只有這時,她走向他的腳步毫不遲緩,要不然,就是避他如避毒蛇。

  “這藥方,可是有用?”她看過後,便抬眼微笑看他,如若不細究,就可以從她的眼中輕易看到對他的敬仰,欽佩。

  她還是那樣會迷惑人。

  魏瑾泓忍住了閉眼,不看她臉的衝動,他只有在她萬般迷惑人的時候看清了她,看透了她,才能找到辦法不重蹈覆轍。

  “嗯。”他點了頭。

  “那就多謝大公子了。”她朝他福禮,身姿輕盈又歡快,笑容燦爛。

  魏瑾泓再看過她兩眼,才轉過了臉,垂首手中書冊,不再言語。

  他已然明了了,無論是處在何種境地,她總是能讓她自己過得歡喜。

  而他已經離她的歡喜很久,也很遠了。

  見她拿著藥方輕快地走了出去,魏瑾泓的眼睛便暗沉了下來。

  **

  “找誰看看?”得了藥方,賴雲煙坐到外屋的椅上是看了又看,就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貼身的荷包裡,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語道。

  “小姐,這是啥物?”梨花給她拭好腳,抬頭看著今個兒晚上明顯顯得高興的大小姐。

  “好東西。”賴雲煙笑著眨眨眼道。

  “想來是好東西,要不然小姐怎會歡喜?”杏雨淡淡地道,給賴雲煙遞過來一杯茶。

  賴雲煙小抿了一口,笑著眨了眨眼。

  “好了,今天就不讓搶你們的床榻了,你們自己好生歇著。”得了銀票,又得了藥方子,賴雲煙覺得自己是勢必要與蛇共處一室一翻不可了。

  怎麼說,她也得釋放點誠意出來才成。

  “小姐。”梨花驚喜地叫道。

  “嗯?”

  “你和大公子合好了?”梨花輕聲地歡呼道。

  “我還歇在榻上。”賴雲煙好笑。

  “那也總比住在外屋強。”梨花道。

  “我們鋪了兩層軟被,不比裡屋的差。”杏雨張口,瞪了梨花一眼。

  梨花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了。

  “好了,你別嚇唬這丫頭了。”賴雲煙笑著拉了拉杏雨的手,又把梨花的手拉過來合在一起,笑道,“我就你們這兩個貼心的,平時莫給我吵架,你們家中底子薄,誰也幫襯不了你們一把,你們就得親如那姐妹,以後也好有個依靠,可知?”

  “奴婢知曉了。”賴雲煙只平平淡淡這麼一說,梨花卻掉下了淚。

  杏雨緊緊地抿住了嘴,輕點了下頭。

  等賴雲煙進了裡屋後,她伸手把不敢大哭,只敢默默掉淚的梨花抱入懷中,對她輕輕地說,“我把你當你親妹子,有些事說你,也只是想你做得好,你莫惱我。”

  梨花在她懷中哭著點頭,最後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

  這讓杏雨剛伸出,欲要拍她背安慰她的手頓時僵住了,可懷中的梨花這時哭得太厲害,她不好在這時責備她,只好擔憂地朝裡屋看了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裡屋內,在自己案桌前的賴雲煙剛坐下就聽到了梨花的哭聲,她不由嘆氣搖頭,自語道,“還是跟以前那般愛哭,早知就不說了。”

  魏瑾泓聞言抬頭看她一眼,得了她一個大笑臉,不由就垂下了頭,不去看她。

  她太知道她的日子要怎麼過,也太明白,她要用的是什麼人。

  他就是太不對她所說的所做的認真,才曾有一段時間被他們兄妹逼得節節敗退,差一點,就真如了這對兄妹的願。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5 PM

☆、17

  得了魏瑾泓的藥方子,這方子能不能用,能用了要怎麼給出去,賴雲煙著實好生尋思了一翻。

  但到底還是擔心著蘇明芙的身體,未做多慮,她還是把方子送到了兄長處。

  不日,賴震嚴來了魏府,恰時魏瑾泓在府,跟賴震嚴聊了半會,才說有事要去書院一趟,讓賴雲煙陪著兄長再好生聊會。

  賴雲煙一直坐在他們身邊聽他們聊些關於詩詞的雅事,聽得心中冷笑了多時,魏瑾泓提出要走,她在心裡冷哼了一聲,卻還是揚臉,嬌笑著對魏瑾泓道,“妾知曉了,夫君慢走。”

  “嗯。”魏瑾泓掃了她一眼,不在她臉上久留,就不露痕跡地朝賴震嚴道,“震嚴兄,瑾泓先告退。”

  “多禮,且去。”賴震嚴也拱手沉道。

  賴雲煙送了魏瑾泓到門口,魏瑾泓回眸,見在無人看到之際,她的笑顯得有點冷,便知她是當他故意在拖她兄長聊天,耗她的時間。

  只一眼,她回過神,那笑便又恢復到了熱情嬌美,他勾了勾嘴角,淡笑了一聲,提腳往前走。

  **

  他在臨走之前還給她冷笑了一聲,賴雲煙差一丁點沒忍住就要出口諷刺,所幸還記得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她兄長還在正屋的椅子上坐著,這才沒出口挖魏瑾泓的心肝。

  看他帶著站於院門前的小廝走後,賴雲煙回了屋中,賴震嚴看她,嘴裡輕斥道,“怎麼不送他到院門口?”

  “哥哥。”賴雲煙撒嬌地叫道了一聲。

  “你要知禮。”

  “妹妹怎地不知禮了?院門口有夫君的小廝,還有他的門客,妹妹才不走於前的。”賴雲煙不依地說道。

  “如此。”賴震嚴頷首,說話間,已跟賴雲煙一來一回,把信中是疑惑的事問了出來。

  賴雲煙信中說明了方子是從魏瑾泓那得來的,也含蓄地說了蘇旦遠與魏瑾泓關係不淺。

  而賴震嚴疑惑的是,為何這兩人關係不淺,他從不知?而蘇七姑娘的身體,她父親都不知曉,魏瑾泓是從何處知曉的?

  賴雲煙只得做了最令他信服的答案,便說魏蘇兩人的關係是怎地得來的她尚且不知,但蘇七姑娘的事,魏瑾泓是從一位給蘇七姑娘把過脈的聖手嘴裡得知的。

  而蘇旦遠這時已知情,已暗中探查凶手。

  “為何藥方給我?”又一來一回間,賴震嚴還是不解,目光深沉地看著妹妹。

  蘇旦遠已知真相,想來,她也能保命了,為何妹妹還要把這得來的藥方給他?

  “為其煎的藥中,少一味藥。”賴雲煙沾茶水寫道,嘴間笑道,“說來,也有好些日子沒給父親大人請安了,不知父親現下身體如何?”

  他們家有那宋姨娘,蘇七姑娘還有一個繼母。

  蘇旦遠在其妻為其生下二兒一女逝去後,便與其長者保媒,娶了其恩師的女兒戚氏為繼室,戚氏現下無子,只有一女。

  蘇家又是何種風雲,外人就是能耐,也是所知不多的,而賴雲煙這麼一說,對蘇家形勢有個大概了解的賴震嚴就了然了她的意思,輕頷了下首道,“父親身體甚好,你莫掛心。”

  賴雲煙笑著回道,“如此便好。”

  賴震嚴朝她看去,眉頭微皺,好一會才沾水寫道,“莫讓瑾泓道你偏心。”

  她對他事無巨細都言道,賴震嚴恐她此舉會遭魏瑾泓不喜。

  魏瑾泓是個君子,但那也只是表面是而已,他們這種人家裡的子弟,要是真表裡如一,誰都會被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這些年間,不知有多少士族被皇上查封了封地,得了罪名的那些族官,其家眷子弟,拋頭露面當那娼妓的有之,凍死路邊者有之,便是有些余銀的,這朝失了勢,往其屋子裡潑糞的人更是有,連那最下等的奴才都可踩他們一腳。

  而他們的封地,不待來年,就會被皇帝封賞下去,被各族瓜分。

  這種失勢,得利之間,魏瑾泓要真是個儒雅的真君子,身後哪會得一群跟隨他的士族子弟?便是他,就算如今做了他的大舅子,有些事該拉攏他還是得拉攏,萬不敢掉以輕心。

  見兄長一臉肅穆,賴雲煙心下是又歡喜又愴然。

  就是她未曾經歷過世事輪迴,也知這世上沒有太多一成不變的東西,但知兄長對她的愛護之心一如當初,賴雲煙還是忍不住有些鼻酸。

  兄長不是個好人,他其實也是個有私心的人,但對她,他的手一直是軟的,是仁慈的,當年她困於魏府,他沒有辦法才看著她在這府裡日夜掙扎拼命,等有了那法子,他繼承了賴府能做主後,他就算是跟魏瑾泓撕破臉,得罪了當時最風光無兩的魏太尉,他還是把她留在了賴家。

  因她,他的名聲更差,擔負的就更多了,家族中,也日日有那族中長者對他施壓,他也替她頂著,從不跟她言道一聲。

  對她而言,他是個那麼有擔當的男人,是世上最好的哥哥,賴雲煙最後不忍心,跟他哭鬧幾場,終是自去了賴府在京郊外的莊子。

  想起前世他為她做的事,為他們兄妹活著擔負的苦,許是看著兄長這時年輕的臉,此時此景格外感觸,賴雲煙心酸不已,不禁微嘟著嘴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本就是偏心,因你也是最偏心我。”

  賴震嚴先是沒聽明白,待把那話想過兩遍後,才明了她嘴間的意思,剎那,向來眼神有些陰霾暗沉的人目光便柔和了起來。

  只得她這一句話,他便是為她做再多後又如何?

  “嗯。”賴震嚴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道,“那我走了,你在府中要孝敬公婆,好生侍候瑾泓,莫要再嬌氣耍小性子。”

  賴雲煙聞言不禁笑了起來,跺腳道,“我哪有使小性子!”

  賴震嚴嘴角翹起,“這不就是。”

  “說沒有就是沒有,哥哥莫要胡說!”賴雲煙卯足了勁跺腳,嬌嗔道。

  賴震嚴聞言便笑,看到他笑出聲,賴雲煙便也跟著咯咯笑了起來。

  見她笑得甚是歡快,賴震嚴嘴邊笑意更深,那眉眼全都放鬆了下來。

  見他如此,賴雲煙還伸出手,拉著他的袖子撒嬌般地搖了搖,道,“我沒有使小性子,哥哥你說是不是。”

  她此翻撒嬌,得來了她兄長一句帶笑的“莫頑皮。”

  “沒有頑皮。”賴雲煙咯咯笑著搖頭,引得賴震嚴笑著輕敲了敲她的頭,警告了她一下。

  賴雲煙這是忍不住想對她這個兄長撒嬌,想對他好,只要能逗得他笑,哪怕只是一時,便也是好事。

  等過了這時,她的兄長便要自去為著他們兄妹的命運去拼鬥了,到時便是疼痛萬分,她怕都是不會知曉一二。

  “哥哥,我夜觀天象,看這幾日怕是冷得緊,你回去後要注意添衣,莫凍著了。”送賴震嚴出門時,賴雲煙頑笑般地道。

  “又是夜觀天象?”被她以前胡亂猜過過幾次的賴震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眉眼皆是柔意地道,“知曉了,莫擔心。”

  “嗯。”賴雲煙連點了幾下頭,看著他大步走了院門,見他站於院門前回首看她,她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大步離去,賴雲煙回頭朝杏雨梨花笑道,“快隨我去清一下,看兄長大人給我帶何種好東西來了,挑兩樣去給娘請安去,看她看在我時時惦記她的份上,能不能多賞我一份點心當零嘴吃。”

  說罷,握嘴笑了起來,兩個丫環也被逗得她發笑,伸手掩嘴笑個不停。

  那不遠處在打掃樹下落葉的老奴聽到這話,也好笑地搖了搖頭。

  傳言果然不假,這大少夫人啊,就是個有些貪嘴愛吃小點心,又頑皮愛笑的。

  **

  說來,賴雲煙這一月的除了晚上睡得不太好,其它時辰即使是做著戲,勾心鬥角,這日子也是過得還是不錯。

  跟前世截然不同,前世的她這個時候還為著這府中的事忙得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團團亂轉。

  賴雲煙也知自己前世做的不對的極多,但這次重來一回,又不得不感嘆前世的自己,傻得現在的她都想可憐自己的一翻。

  是有多傻,才會一門心思地想為著這府的人個個好,結果弄了個誰都好,就自己慘的結局,真是有些傻得可憐了。

  以前這魏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她大的秉公處理,小的以情動人,她還當自己是個好兒媳,好妻子,好嫂子,好主母,可最終真是哪個都沒當好。

  以前便是魏丁香在自個兒屋中哭幾聲,她就算礙於魏母的情面不能過去安慰,也會送點東西過去,當是安慰。

  現下,魏丁香跟她在花園散步中偶遇了幾次,她也只是每次都親親熱熱地拉了她的手,說要帶她去跟魏母請安,嚇得魏丁香再也不跟她在園中偶遇了,賴雲煙前去花園,自也是自在得很。

  但上次散步,賴雲煙沒再碰上愛跟她玩不巧碰見的魏丁香,這次進園中剛逛一會,就碰到了魏家的二公子——魏瑾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5 PM

☆、18

  “瑾瑜見過大嫂。”

  魏瑾瑜冷不丁地這麼一喊,讓賴雲煙左右看了看,見他身後站著小廝,自己身後還站著丫環,她不禁暗舒了一口氣。

  這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魏瑾瑜是來幹嘛的,最好是單純過來打個招呼。

  魏瑾瑜這人啊,沒什麼不好,就是覺得賴畫月才是他大哥的真愛,帶領著他那小撮狐朋狗友在外鼓吹他兄長與賴畫月之間的美好愛情,並宣揚姐妹共待一夫是美德。

  外帶還暗喻賴畫月是為姐犧牲,品德高尚,誰叫她姐生不出,她只能為了賴魏兩家的情誼而上呢。

  他透出去的這層意思可真夠不要臉的,外人不知她無法生育是為了救魏瑾泓,可他是魏家人能不知麼?

  她臥病在床,這小叔子在外使了老勁在外面噁心她,賴雲煙就是在那時,才算是徹底服了魏家人。

  是怎樣的狼心狗肺,才在她重病,心灰意冷之際,她那位青梅竹馬在搞她殺母仇人的女兒,而她那位小叔,唯恐氣不死她般,在外到處向她放冷箭。

  後來賴雲煙也搞明白了魏瑾瑜為何如此,她也就釋懷了。

  魏瑾瑜的頭腦真是不及他大哥,當時他不過就是被他迷戀的青樓頭牌洗了腦,相信真愛無敵,繼而相信他大哥跟庶女的愛情無敵,他跟青樓頭牌的愛情也無敵,自以為能討好了大哥,就能把青樓女子納進門。

  魏瑾瑜放她冷箭那時,她恨他恨得要死,但離開魏家,賴魏兩家形勢嚴峻時,賴雲煙真是喜愛他得要死。

  托魏瑾瑜喜愛青樓女子的福,她兄長可沒拿這個少作文章,在封地之爭裡,靠這個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後來青樓女子得了能去外地安身立命的好處,立馬幫著賴家反捅了魏家一刀,她千里迢迢而去,魏瑾瑜日日買醉,這也確實逗樂了賴雲煙。

  魏家出的這個真愛無敵的情聖,那些年間可沒少給她添樂子。

  算來,也算是功過相補了。

  所以,賴雲煙見著他,儘管覺得這人不怎麼樣,不去想之前的事,光想起後來他給魏家添的亂,給她添的樂趣,她確實也還是有幾許高興的,言語之間也帶了幾分笑意,“小叔也前來散步?”

  “剛園中的花兒開得正艷,瑾瑜便來走幾步,賞幾眼,飽飽眼福。”魏瑾瑜笑道。

  這時他身後的小廝朝賴雲煙行禮,杏雨她們也朝魏瑾瑜行過禮後,賴雲煙輕輕頷首,笑道,“那小叔慢賞。”

  說罷,就提腳從他身邊走過。

  魏瑾瑜見她帶了丫環往前走,不由挑了挑眉,拿著扇子敲了敲手板心,就又追上了賴雲煙,走到她身邊笑道,“嫂子,我有點事想問你。”

  “有事?”賴雲煙頓住腳步,訝異道。

  “是。”

  “何事?”

  “不知當問不當問。”魏瑾瑜猶豫。

  問話還跟我拿喬?賴雲煙心中好笑,面上也笑道,“那就不問了罷。”

  她掩嘴笑了兩聲,就又提步而走。

  見她絲毫猶豫都未曾有,就這般離去,只待她說客氣說一句“問罷”,就打算把話問出來的魏瑾瑜微有些發愣。

  直到她走遠,他有點發傻地問身邊貼身小廝,“我這大嫂是不是聽不懂我說的話?”

  小廝撓撓頭,小聲地說,“大少夫人這樣好像也沒什麼錯。”

  二公子想問話,就問話唄,還說什麼當問不當問,他這個問話的都不知道當問不當問了,大少夫人身為大公子的夫人,他的嫂子,自當避嫌不當問了。

  “你說的是什麼話?”魏瑾瑜聽罷,毫不客氣地用扇子敲打了一下他的頭,笑罵道,“本公子說話,什麼時候臨到你插嘴了。”

  不就是你剛問我的?小廝扁扁嘴,只敢心中腹誹,卻萬萬不敢嘴上再答這公子爺了,免得又挨一扇。

  **

  魏瑾瑜要問她什麼話,賴雲煙也猜不出來,也沒興趣猜。

  這種人,能有什麼好事找上她。

  再說,如有必要,她這小叔子,自會另尋機會找上門把話問了。

  她不急,要是有那閒暇和心情,她就逗上他幾下,權當給自己解解悶子,就如上世後來拿魏瑾瑜消譴一般。

  仔細說來,世事還真是一直在因果循環的,魏瑾瑜盡情拿她消譴過後,就臨到她盡情消譴他了。

  這重生,也沒白重生,樂子一直在,就看她有沒有一直發現的眼睛和心情了。

  如此一想,擅長自我安慰的賴雲煙心情就又好上了兩分,夕間去給魏母請安時,又說好幾翻頑笑話,逗得魏母笑得人仰馬翻。

  要說有些女人的心情,實則也是好控制的,只要滿足了她一時的貪慾,這人就萬分的好說話,即便是最怨天怨地的人,也能有幾個好臉色給人看,而魏母就是如此,她得了處大宅府,這幾天那眉眼都舒展了不少,神情間有著放鬆的愜意。

  賴雲煙聽著丫環嚼舌根,說魏景仲這幾天,天天都歇在這位正室夫人的屋中呢。

  心靈得到滿足,有了滋潤的女人就是不一樣,看著突然變年輕了幾分,也美貌了幾分的魏夫人,魏少夫人心中感慨道。

  連她這個仇人,看著突然變得美好了幾分的魏夫人都覺得順眼了不少。

  賴雲煙這番用過晚膳回去,等到亥時,她打了個哈欠,欲要放下手中書就寢,昨夜未回的魏瑾泓突然回了。

  門吱呀一聲,聽到他的小廝在輕聲問話的聲音,賴雲煙腦間的困意頓時自動自發地消散了,速度快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跟仇人見面分外精神這話,想來都是同道中話。

  “沒有滋潤的女人就是這樣了,心裡沒有幾句好話,全是惡毒刻薄,對自己都尚且如此,何況是別人?魏大人你最好是別惹我,要不然就好生受著。”

  賴雲煙笑著暗思了幾句,從書案前站起,坐到了榻上,半倚著榻椅看書。

  不多時,在外洗漱好了的魏瑾泓進了裡屋,杏雨隨即過來在門口問賴雲煙有沒有吩咐,被賴雲煙打發了回去。

  魏瑾泓進門就看了臥在榻面的賴雲煙一眼,見她烏黑長髮披散在寬大的青袍之上,那張少女的臉尤顯更小了。

  她年過四十之後,聽說最愛著青袍,青者為道者之袍,男女皆是,那時他還當她要出家修道,但看她又出了幾次手,他就知她這輩子就算修道,修的也是魔道。

  不過,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青袍,就是不知再過幾十年,她穿這袍子,會是何模樣。

  “魏大人,可是有事?”感覺魏瑾泓不停打量她的眼神,賴雲煙看著手上的書笑問道。

  “日間你見過瑾瑜了?”

  “嗯。”

  “他跟你說了什麼?”

  “魏大人不知?”賴雲煙放下手,朝魏瑾泓笑著看去。

  她就不信,盡知前事的魏瑾泓不會在有她在的魏府放眼線。

  “他問何話,你都答不知。”

  “這是要求?”

  “嗯。”魏瑾泓輕頷了下首。

  “那這就算您欠我一次?”

  “嗯。”

  “那妾心中有數了。”賴雲煙朝他笑道。

  比起逗弄魏瑾瑜的樂趣,占他大哥的便宜可就有用得多了,賴雲煙剎那就拋棄了前者。

  “瑾瑜只是性子軟了一些。”魏瑾泓突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怎麼料都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的賴雲煙這次是著實真驚訝了一下,她微張了嘴,不可思議地頓了一下,隨後哭笑不得地跟魏瑾泓地道,“您還不如說,他跟您,還有您母親,不愧為一家人。”

  荒唐,無恥,不要臉,他們這三位,這三樣全占全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垂首不語。

  見他不搭話,賴雲煙也不好再就勢說下去,就笑著搖了搖頭,收回了眼神。

  總有那麼些人,缺乏自知之明。

  **

  這日的清晨,風吹得窗戶咣啷作響,淺眠的賴雲煙沒一會就醒了過來,聽著狂風吹了一陣,大雨即刻傾盆。

  重來的這一世變化良多,有些東西還是未變的,例如天氣。

  前世的這時,哪怕那時她已活了兩世,可還是天真懵懂得很,很多事都不懂,太多事自以為是。

  後來賴雲煙回想過往,也曾想過,在魏家的那些年月,魏家人作了惡,但自己又何嘗不是做錯了事?

  喜歡錯了人,信錯了人,這些都是她看錯了人,便會有代價。

  而世事因果循環,魏家人沒饒過她,她後來便也沒饒過他們。

  留開魏府前面的那段時日,說來也是痛苦的,她要重建信心好好過日子,學會坦然,學會對前仇舊恨一笑置之。

  那過程很不容易,但她還是讓自己做到了,後來過得也算不錯,她去過遙遠的江南,還去塞北看過馬群,她做了很多別的內宅婦人一生都未做過的事,哪怕是笑著失足死了,她確也是暢意的。

  她爬出魏府,獲得了新生,也得到了不一樣的人生,有了另樣的歡喜難過,不枉一生。

  聽了一陣狂風大雨,賴雲煙自重生以來,良久未平靜過的心便真正安然了幾分。

  重生魏家,相等於就是重溫惡夢,但她說來確也不是過去的那個賴雲煙了,在這府裡哪還會活得跟前世一樣慘烈?

  便是現下,也比當年好多了。

  就是日日作戲作得有些辛苦罷了。

  賴雲煙微有點疲倦地看著稜窗,看了一會,有人起了身,站到了稜窗前,推開了窗。

  一陣冷風伴著雨吹了進來,離窗甚近的賴雲煙感覺到了雨水飄到了她臉上,先是涼涼的,然後逐漸轉為冰冷。

  魏瑾泓回頭看她,賴雲煙沒有再笑,只是用平靜又帶有一點倦意的眼睛回視著他。

  這一刻,她毫無掩飾。

  看著她有些疲憊的眼神,魏瑾泓站於稜窗前,淡淡地問,“你很累?”

  賴雲煙沒有回答他,她轉過眼神,看著窗外,平靜,甚至接近溫和地道,“是,魏大人,和你一樣,因思慮不眠,因慾望得不到滿足痛苦,因被人傷了心而憎恨,您有過的,我都有過,人一輩子這樣活下來,總有累的時候。”

  沒有什麼好問的,他有累的時候,她也有累的時候。

  他總當他傷害過她後,她下一刻就能爬到他的身邊安撫他,還能繼續愛他,那才是他想要的魏家婦,他想要的賴雲煙,如不如此,他就會讓她看清現狀,沒有他,她的下場會如何。

  魏瑾泓當年拿休書過來給她時,當面問她可有悔意,他道她離開他,她從此不能再婚嫁,沒人會娶一個太尉的下堂婦,她膝下無子,更是連那送終的人也不會有。

  他當她離開他,從此再無歡愉,那時賴雲煙面對著那樣的魏瑾泓,心中滿是傷感。

  她曾愛過的人,是真的沒有明白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那場恩愛裡,只有她一直在付出愛意,付出貼心,付出努力。

  而在他眼裡,這些都是他該得的,而後來她的傷心難過於他無益,是她必須要撇棄的。

  她的七情六慾,只要是不被他歡喜的,那就是不應該的,是她的任性和無理。

  他們肌膚曾那麼相貼過又如何,軀體那般熾烈交纏過也如何,說來,這些只能說他們當了一陣子恩愛的陌生人。

  後來她還是沒有學會這個世道婦人的容忍,想去過更好的日子,拼命要了個散場,自以為海闊天空,卻在散場之時,還是得了他的憐憫。

  而在那一天,她再無比明白不過,她跟魏瑾泓之間是絕無一點可能了。

  他們是如此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中間隔著太多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對她的輕視與包藏禍心都不能惹怒她了。

  “雨季來了。”魏瑾泓聽了她的話,撇過頭,看著窗外的大雨。

  風把雨吹進了屋子,沾濕了他的裡袍,風隨之攜雨吹到了賴雲煙的身邊,有一滴雨水,滴落在了賴雲煙的眼角,那一刻就好似她剛剛掉下的眼淚。

  “是啊,雨季來了。”賴雲煙附應,語氣淡然,不似此前魏瑾泓的話意那麼有著懷念。

  “我記得……”魏瑾泓說到這,語氣間帶有點淡笑,他轉過頭,正要把話說下去的時候,對上了賴雲煙看著他的淡漠眼神,裡面有著不以為然的了然。

  是,聰明如她,怎不知他心中對她的眷戀,她一直拿這個當武器在用著,她明知他最歡喜她的嬌笑嗔怪,她便天天拿此作怪。

  她……

  魏瑾泓突然有些站不下去了,他走至她身前的那張椅子坐了下去,這時她手一動,他心中便隨著一動,朝她看去,見她只是拿過她的外袍,蓋在她案上的書冊上,免於它們被雨水沾染。

  “你還是這般愛惜書。”魏瑾泓看著她白皙的長指道。

  “我愛惜能讓我歡喜的。”賴雲煙笑了笑,回過頭看著魏瑾泓平靜道,“那些年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您就無須拿出來說了。”

  他再歡喜她,曾也還是一刀一刀地往她身上捅,他後來再對她有所懷念,就是一邊寫著信給她,另一邊也沒阻攔他凶狠地攻擊她,便是現在,他對過往有所眷戀,可這裡面,何嘗不是透著算計?

  他想讓她再為了他,當那白工罷?助他清理魏府,輔他官路,還有許多許多更離譜的罷?

  她為了情愛,昏頭昏腦一次就足夠了,再來一次,便是那聖人,怕也是消受不起。

  魏大人那些所謂對她的感情,也太過於廉價,有時廉價到,她都後悔曾愛過他。

  他道她的任性不識大體是他的恥辱,魏大人大概永遠也不會知曉,在她沒釋懷之前,她也因曾因喜愛過這樣的男人而覺得恥辱過。

  他什麼也沒給她,連這個世道給嫡妻的那點尊重體面,他也未曾給過。

  “天道五年,不是我派的探子刺殺你。”魏瑾泓捏緊著袖中拳頭,看著地上積的雨水道。

  “我知曉。”賴雲煙坐起身,遠離了那些雨水一些,任風吹亂了她的頭髮。

  “是麼?”魏瑾泓抬頭看她,那場風雨,連辰遠帝都知,是他要讓她隨馬車墜入深淵。

  “魏大人,我不是靠著無知站於賴家後的,”魏瑾泓眼神冰冷地看著她,賴雲煙鎮定地回視著他的眼神,“那時想讓我死的,不止您一人,誰動我馬車的手腳,我要查不出來,您道我能活著等到您死的那天?”

  “我還當你是。”魏瑾泓抬過臉,看著她的黑髮在風中狂舞,神情溫和地看著她,“說來,是我誤殺了江大人。”

  賴雲煙聞言笑了一聲,“您太客氣了。”

  她本可回得惡毒一些,但她突然不想說了,她伸手拭過臉邊的水漬,閉上了眼,靜躺在背面,想讓如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心好受點。

  魏瑾泓看著她拭過眼淚,眼睛猛地往內一縮,心中頓時一片刺疼。

  江鎮遠,果然與她情投意合。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6 PM

☆、19

  就算事到如今,賴雲煙依舊清晰記得那天上午,他們在京郊的那張茶亭飲過茶,江鎮遠文質彬彬地朝她一拱手,與她笑道,“阿煙,就此一別了。”

  賴雲煙那時只當他要去江南查案,就與他輕福一禮,笑道,“君且前去,待來年,阿煙再與你煮茶品茗。”

  江鎮遠看著她瀟灑一笑,就此離去。

  隔了兩日,他的書童送來一封信,信箋上寫道:士為知己者死。

  他就這麼捍衛她的生死與尊嚴去了,賴雲煙坐於茶亭半月,往後的每年,除了他離去到死亡的那三天她會在茶亭煮茶,靜等他來品茗,其它時日,她就當作自己遺忘了那個地方。

  世人都當他們暗通款曲,那種失去摯友的疼痛,她也只有跟兄長說過兩次,但兄長都道他們互生愛慕,礙於世俗不能結合,更是怨憎魏瑾泓的卑鄙。

  便是最敬愛的兄長,也不能完全理解她與江鎮遠那種不遜於情愛的情誼,自此,賴雲煙也就不再為此解釋什麼了。

  而他,江鎮遠三字,時間長了,她也不怎麼再想起了。

  一想起,心就疼得無法呼吸。

  **

  雨下得越來越大,她的頭髮,臉上,全沾上了冷雨。

  賴雲煙覺得分外的冷,她張開眼,赤足下了地,拖著長被去了箱籠,拿出長袍披上。

  她未去看隱於一角靜坐的魏瑾泓,她哼著江鎮遠所作的那首曲子,赤著足去了外屋。

  梨花正端著水盆進屋,看到拖著濕發長袍,赤足走著的大小姐,她受驚般地“啊”了一聲,手中水盆跌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砰啪”響。

  賴雲煙瞧地上看去,見地上的水不是熱水,落地的水只是濕了梨花的鞋面,便抬起頭,笑意吟吟地看著她,“去換了鞋罷。”

  她看了看自己的腳,對隨之進門來,呆在原地的杏雨笑道,“你去把我的烏木箏拿來。”

  “小姐。”杏雨擔心地看著她。

  “去罷。”賴雲煙坐於案前,把上面擺著一些詩經挪到了一旁,呆會放箏。

  杏雨拿來了箏,梨花拿了鞋與她穿上。

  她們跪於她身後與她拭發,賴雲煙彈弄起了箏。

  那撥弄的幾根弦,一下響得比一下愴然。

  許是外面狂風大作,冷雨劈啪,憑添了幾分蕭瑟滄桑,善感的梨花邊擦濕發邊哭,到後頭竟哭到無法自抑。

  賴雲煙停了手,往後看去,好笑地看著哭得一塌糊塗的梨花。

  “小姐,梨花不知為何心裡難受。”弄不懂自己心中究竟為何難受的梨花哭著道。

  賴雲煙聞言悶笑了幾聲,杏雨這時放下手中乾布,去拿了傷藥與布過來,給賴雲煙包紮冒出血的手指。

  十根手指頭,竟傷了六根。

  賴雲煙看著自己只一曲就傷了六成的柔弱手指,溫和笑著與丫環們嘆道,“我還真是不中用,弄不了太風雅的事,回頭還是找樂師彈奏一段罷。”

  梨花又哭,這時,圓門邊,有了輕微的腳步聲。

  一身濕衣的魏瑾泓站在門口,淡道,“都出去。”

  他聲音乍一聽,跟平時無甚區別,但言畢,整個屋子裡的空氣都要比剛剛現冷了一點。

  梨花抬眼看向他,看著大公子跟平時完全兩異的眼神,竟就麼打了個冷顫。

  “下去罷。”待杏雨給她包好最後一根手指,賴雲煙朝她們笑著道。

  “大小姐。”杏雨輕叫了她一聲。

  賴雲煙繼續溫和地與她說,“帶梨花下去,重打溫水過來罷。”

  “是。”杏雨拉了欲要開始說話的梨花的手,帶了她下去。

  她們走到門邊,魏瑾泓頭也不回地稍揚高了一聲調叫了一聲,“蒼松。”

  “小的在。”

  “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奴才遵令。”

  蒼松的聲音響過,魏瑾泓大力一掀袍,盤腿坐在了賴雲煙的案前,袍子弄濕了地上暗紅的毯子。

  賴雲煙笑看著他。

  他不語,冷然地回視著她。

  良久,賴雲煙輕嘆了口氣,“您找到他了?”

  魏瑾泓閉眼,輕頷了下首。

  “他現在是什麼樣的?”賴雲煙輕輕地問。

  他三十而立之年,才來京中趕考,賴雲煙聽他說過,他十六歲離家遊歷大山,縱情山水十餘載,經歷無常世事,才來了這京中。

  他想當刑部尚書,因他曾受人之託,想查幾樁冤案,他對人許了諾,便就來了京中實現他的諾言。

  他是個好官,更是一個真正品德高尚的君子。

  他這時,恰好十六歲,正是他出家門縱情山水的年齡。

  “恰是年少。”魏瑾泓抬眼,看著她面前的箏。

  “想來,很是意氣風華罷。”想像著還是少年的江鎮遠嘴角含笑,便是對那老翁稚子都要彎腰作揖的有禮模樣,賴雲煙不禁笑了起來。

  魏瑾泓死死盯著那箏的一角,抿著嘴,沒有言語。

  “您要什麼?”笑罷,賴雲煙主動開了口。

  這個時候提起他,能有什麼好事。

  他捏了她那麼多七寸,困在這後宅院落的她,哪是他的對手。

  賴雲煙苦笑地看著她問了話,還是抿嘴不語的魏瑾泓,道,“您說罷,做得到的,做不到的,妾都會去做。”

  她欠他的,她不能亂了他這世的路。

  等到他三十歲再進京趕考,到時,她就遠遠地看著他,讓他好好地當他的刑部尚書罷。

  這一世,她是不想他為她死了。

  他那般真正遺世獨立,世間少有的君子,不該再遇上她這等背負太多負面的人。

  他為她做的,那世已經足夠了,她不能再拖他下水。

  “你就這般喜愛他?”魏瑾泓抬起頭,拿過擱置在她面前的溫茶,飲了半口看著她道。

  喜愛他,喜愛到為他主動示弱的程度?她不是最有骨氣的麼?

  他語中難得地帶了刺,賴雲煙卻是笑而不語。

  她微笑地看著重魏瑾泓,等著他提要求。

  “要是,讓他一生都縱於山水之間,如何?”

  “還是讓他原本是什麼樣的,便是何樣的就好,您看如何?”

  “若不?”

  “若不,您不死,我不休。”賴雲煙朝冰冷的手哈了口氣,仔細地看著那包了布的六指,漫不經心地道,“他若是原本是何樣,以後也會是那樣,那麼,他進京後,如果我還活著,我便不幫他就是。”

  “你不會與他見面?從此一面都不見?”魏瑾泓從她的話間聽出了重點。

  “嗯。”賴雲煙點頭,平靜地看向他。

  魏瑾泓看向她的臉,只一眼,他就撇過視線,放在了她胸前的長髮上。

  “那就如此。”

  “您的要求?”

  “沒有別的要求。”

  魏瑾泓起身,打開門,走進了雨中站在那淋著大雨,待熄了胸中的怒火,才平靜地走回了裡屋,自己尋衣更衣。

  她是有多喜愛他,才委曲求全得這般絲毫不猶豫。

  當年,只要有一次,她能像這般為他忍一次,委屈一次,他們就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

  **

  等雨一停,前去請安時,魏母詫異賴雲煙手上的傷,賴雲煙便羞紅著臉,不要臉地說,“今日清晨意境甚好,孩兒便想為夫君彈奏一曲,哪料技藝生疏,就……”

  說至此,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引得魏母失笑,道,“你這是為何?便是不彈,泓兒也不會少你一分的好。”

  “孩兒,孩兒……”賴雲煙摸了摸自己涂了紅胭脂的臉,咬著嘴,糾著手中帕子,嬌羞不已。

  與她一道前來請安的魏瑾泓這時淡淡開了口,“娘,我今天帶雲煙出去逛逛。”

  “去哪?”魏母朝他溫和地問。

  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賴雲煙瞥了他一眼,隨即低頭輕皺了下眉頭。

  “去老夫子的書齋尋些書。”

  “哦。”魏母拿帕拭了拭嘴,沒有立刻答應下來。

  這去書齋,帶女眷前去,可不是什麼守禮法的好事。

  她眼睛一轉,見賴雲煙擰著手中手帕,不敢抬頭的樣子,她不禁對自己於她的威嚴有些滿意,便笑道,“那就去罷,早去早回。”

  “多謝娘親。”賴雲煙細如蚊吟地回道了一聲。

  “好了,莫紅臉了,且去罷,記得及時回來用午膳。”

  “孩兒知曉了。”

  “孩兒這即帶她去了。”魏瑾泓朝魏母拱了手。

  等上了馬車,馬車前往魏瑾泓的恩師——秦老夫子的書齋,賴雲煙輕掀了窗布兩下,見真是那條路,便收好手,不再探看。

  真是去尋書?

  賴雲煙啞然,一路安靜無語,等進了書齋,被侍女帶到女眷選書的地方後,這才知魏瑾泓是真有那個意思讓她選書。

  不管背後是何意,賴雲煙都不想拒絕這份意思。

  她陪嫁的那些書,都是她曾看過的。

  前世她還有一些書沒看透,有些擱置在那甚至沒動,現下趁這個機會,正好把未看過的全部拿走。

  按魏母的意思,是不許她在外呆太長時辰,賴雲煙一站到書架前,只等看到封面,大致翻過內容,就把書放到了杏雨她們的手中。

  半時辰下來,她選的書,已有二十冊之多。

  陪侍的侍女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以前來過書齋,可沒這麼選過書的賴家大小姐。

  等過了一時辰,賴雲煙選的書便有五十冊之多,這廂待女有些猶豫地看著選在大書桌上的書,那廂就有小廝搬來了精緻木箱,像是早有準備一般。

  賴雲煙見到搬來的箱子,輕笑了一聲。

  書被列數過裝入箱子,賴雲煙算了算,這五十冊書,大概值一千兩銀子。

  皇朝紙貴,讀書更是士族子弟才讀得起的事,便是士族裡身份較低下的,有些書籍他們一生都碰不到手。

  士族上層控書嚴格,尤其是秦老夫子的這書齋賣的書,有不少都是孤本的手抄本,還有文人學士托賣之物,價格昂貴不說,這買家的人也必是身份尊貴者才能一時得多本。

  她選了五十冊之多,打的是來了一次就無第二次的準備,另外,確也是有為難魏瑾泓的意思。

  但看樣子,她還是沒有為難到。

  **

  這次前來書齋,賴雲煙道魏瑾泓另有他意,但她這次沒有見到秦老夫子,也沒見到魏瑾泓的大師兄秦嶺。

  秦嶺乃秦老夫子的大弟子,同姓秦,但無親緣關係。

  他甚是嫉恨魏瑾泓深得聖恩,在一次世家子弟攜家眷的踏春中,當時科舉失意的秦嶺刺了魏瑾泓一刀。

  那時她正與魏瑾泓你濃我濃,正是恩愛之際,便撲身為他擋了一刀。

  這一刀落在了腹中,許是傷及子宮,待過了兩年,她假孕過一次,自己驚喜萬分,但肚子還是沒有大起來,願望落空。

  等再過一年,用珍寶都滿足不了的魏母終是臉色難看地請來了宮中的大夫,她就此被烙下了終生不孕的烙印。

  她忐忑不安之時,他就拉了她的丫環上榻。

  這其實沒有大礙,只是他行動太快了,她還未在此自己終生不孕的恐怖中緩過氣,他就已經跟丫環搞上了。

  她那時氣得每日每夜鼻間撲出來的氣都帶著火氣,他還道她胡鬧,她慢慢地冷了心,靜了下來,從此恩愛皆無,只想好好地當她的魏少夫人,隨他要納多少的妾。

  可他非要胡鬧到她的面前,挑戰她的神經,這才有了她誓死都要爬出魏家的後來。

  說起來,前世秦嶺的下場很慘,死於車裂。

  這世,不知魏瑾泓做何打算,不過想來,秦嶺是傷他不著了,於魏瑾泓真正無法排除的危險是來自暗中相對的世家。

  不過,這對知曉了他們會如何動作的魏瑾泓,只要不疏忽大意,可能頭一會也不會造成什麼大礙。

  只有等他們見用過的辦法無用,才會另想前世沒用過的他法,怕是才會對魏瑾泓構成危險。

  賴雲煙思來想去,覺得現在魏瑾泓真正的患憂是內患,只有內患解決了,他才能先立於不敗之地。

  回去的路上,賴雲煙一路思慮,靜坐不語。

  回了府,魏瑾泓讓小廝把書抬進後院,一吩咐完,就對賴雲煙說,“先去娘那。”

  “您在家中用膳?”

  “嗯。”

  賴雲煙拿帕輕掩了下翹起的嘴角。

  “日後待娘問起,你就說那些書是我讓你為我選的。”

  “多謝魏大人。”賴雲煙笑笑道。

  “過兩日,我帶你去蘇府。”

  “見七姑娘?”

  “嗯。”

  “魏大人,今日怎地就這般大方了?”賴雲煙不禁笑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7 PM

☆、20

  魏瑾泓撇臉不語。

  魏母見他們正好回來,臉上滿是笑意。

  入席前,她問賴雲煙挑了些什麼書,賴雲煙搖頭答,“孩兒什麼都沒挑,都是為夫君挑的。”

  魏瑾泓給竿子,她順著爬就是。

  哪怕他是在打主意,但現下在魏府過日子的確實是她,她得順勢而為,讓自己好過點。

  “去上一趟,怎地不為自己挑上一些?”魏母關心道。

  “孩兒只顧著夫君了。”賴雲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道。

  聽著她們一個虛情,一個假意,魏瑾泓靜坐微笑不語。

  賴雲煙的臉垂得很低,他看不清她的臉。

  想來,現下定是滿眼的譏諷罷?

  **

  不日,賴雲煙在前去給魏母的回路中堵住了。

  “大嫂。”魏瑾瑜給她拱了手,笑道。

  “小叔。”

  “大嫂叫我瑾瑜即好。”魏瑾瑜忙道。

  賴雲煙笑而不語。

  “瑾瑜有件事想問問大嫂。”

  “哦。”

  “大嫂……”

  賴雲煙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丫環,再看看魏瑾瑜,見遠處有路過的婆子往這邊看來,她笑道,“此處說話不便,去娘那坐著說罷。”

  說著,就欲要抬腳,卻被魏瑾瑜阻攔了下來,“就幾句話,不長談,在此就好。”

  “是何話?”賴雲煙訝異道。

  “瑾瑜想問問,你跟祝家的五姑娘,是不是交情甚好?”

  這世他是看上慧芳了?

  被魏家的人一個個盯上,祝家是倒了什麼大霉了。

  思及魏瑾泓讓她說的不知,賴雲煙半信半疑地腹誹了一翻,什麼人都沒看上,偏生看上了祝家最好的小姐?魏瑾瑜眼光就提高了這麼多?

  “我與五姑娘啊,這交情還算不錯。”賴雲煙沒撒這個謊,她確實與祝慧芳交情很好,眾所皆知的事不好瞎說。

  “如此,”魏瑾瑜精神一振,“大嫂可知那五姑娘最喜何物?”

  這情聖,又要出手了?

  賴雲煙這時就明了魏瑾泓為何讓她說不知了。

  魏瑾瑜要是就這麼出手,也許青樓女子歡喜有這麼個冤大頭,但要是換到祝家的祝五姑娘身上,她肯定這禮還尚在下人手中,就讓人把私禮抬到族長面前,到時候,魏家可有得是跟祝家解釋得了。

  賴雲煙輕易不對人生心佩服之感,可魏瑾瑜總是能輕易打破她的這種堅持。

  她實在太佩服魏瑾瑜這種顧前不顧尾的作風了。

  “這個我就不知了。”她好笑地看著回道魏瑾瑜的話,看著眼前這個跟其兄有三分肖似的少年。

  她是真要看看,魏瑾泓力輓狂瀾,能把魏瑾瑜輓回成個什麼人。

  有得是好戲看了。

  “真不知?”魏瑾瑜剎那有些失望,眼睛狐疑地看著賴雲煙。

  “是不知。”賴雲煙不緊不慢地頷首。

  見她毫無張口之意,魏瑾瑜皺了皺眉,隨即拱手淡道,“如此便罷。”

  說罷,不待賴雲煙有什麼話,轉身就走。

  走到迴廊轉彎那處,他頓了下腳步,破口就對著身後的小廝大罵,“著急去作死啊?你踩著本公子的腳了!”

  小廝連連告罪,跪下給他跪了頭。

  魏瑾瑜哼了一聲,不耐煩地甩了甩袖,提腳大步離去。

  賴雲煙笑看著魏二公子離去,像是渾然不覺魏二公子的那場火是發給她看的。

  等人走後,她回過頭,帶著丫環往魏母的屋子走,“我還有點事,想跟娘說說,不知現下她可是忙上了?”

  賴雲煙一進廳屋,魏母訝異,“怎地折回來了?”

  “孩兒有事想跟娘說。”

  “你們先下去。”

  站於堂下的管事婆子應了“是”。

  她們退下去後,賴雲煙在魏母的示意下挨著她坐了下去。

  “是什麼事?”魏母溫和地問。

  “剛才,小叔找我問了兩句話,孩兒覺著,應要來告訴您。”

  “是何話?”魏母笑笑道,嘴角卻無意識地抿起。

  魏家的二公子,讀書是比不上其兄長了,但這玩樂,先頭倒是領先於其兄不少,還只十五歲的年齡,就已經是眾多妓館的坐上貴客了。

  魏母緊張得很吶。

  “問我可是與祝五姑娘交情可好,問她最喜何物。”賴雲煙在她耳邊輕輕地道。

  “荒唐!”魏母臉色陡變。

  賴雲煙垂首不語。

  “雲煙。”

  “娘。”賴雲煙抬頭,看著魏母道。

  “這事,你暫且不用告訴瑾泓,由我來說。”魏母看著她淡淡地道。

  “孩兒知曉了。”

  “話要聽到心裡頭。”魏母看著她的恭敬,稍有些滿意。

  賴雲煙聞言起身,更是恭敬地垂首,對她福了一禮道,“孩兒定能聽從娘的意思,請娘放心。”

  見九大家三首之一的賴家大小姐也必須對她畢恭畢敬,不敢違抗一分,魏母乍聞不孝子看上祝家姑娘而陡怒的心情便好受了兩分。

  祝家嫡長孫娶了時家的嫡長女,而時家恰是把崔家擠下去的那家,是踩在了崔家的身上才進了御賜的九大家之列。

  而魏家與崔家是姻親,與祝,時兩家的關係向來說不上壞,但也說不上好。

  她那不孝子,真是糊塗,什麼人不看上,偏看上祝家的姑娘,這禮物一送到祝家,依祝家人的性子,定會捅到家中老爺面前,到時這逆子肯定會被他的父親打死。

  魏母心中是又氣又怒,但面上神情不變,對賴雲煙笑道,“如此便好,下去歇息著去罷。”

  “那孩兒就此退下了。”賴雲煙又輕福一禮,這才離去。

  **

  賴雲煙回到屋中,魏母那就差人送來了點心。

  她先賞了送點心的婆子一點,待她離去,讓丫環試了毒,留到下午再吃。

  她賞給婆子那點只夠一兩口的點心,東西少,但意思多,於魏母那,是她看重她的人,於自己,也是找了魏母身邊的試試毒。

  以魏大人對家人的仁心,定是舍不得傷他母親身邊的老人。

  賴雲煙不怕魏瑾泓讓她暴斃,但還是有些怕她下慢性毒,要是到時待魏大人利用得她差不多了,肯定會一腳踢開她,到時候他前路掃淨,又鏟除了她這個眼中釘心中刺,那日子可就是過得太好了。

  她荒唐的重來一世,可不是犧牲自己,讓他來過好日子的。

  這日夕間,魏母差人來告知賴雲煙不必前去請安了,晚膳也在屋中用就好。

  又另道她要好生歇著。

  這種貼心的婆母,賴雲煙決定新婚三月一過,可以接各家內眷的貼子到處走動了,她就替她這婆婆吹噓一翻去。

  五月的天已然黑得晚了,廚房送來的飯菜賴雲煙輕嘗了幾口,丫環都道她胃口不好,拿了茶具給她讓她泡茶,她們把菜端下去,便把剩菜吃了。

  梨花食量大,一人能頂平常丫環兩三人的份量,賴雲煙也舍不得短她的吃的,只是看她什麼都吃,心中也是有些擔心。

  這魏府,沒她什麼人,太不安全。

  她得往廚房裡插人了。

  賴雲煙思忖了一翻,著手寫了信,寫到一半,院中有了聲響,很快杏雨就在圓門前報,道大公子回來了。

  聞言,她不緊不慢地把寫了一半,墨汁未乾的信涂了滿紙的墨汁,折好,放入了案下疊放的書中夾上,這才又提筆,慢慢作起了畫。

  “大公子。”

  “大公子。”

  丫環們請過安後,傳來了他的小廝們的聲音,賴雲煙畫了半枝梅,就擱到一邊,另作了一張。

  待三張半成品後,魏瑾泓就進了內屋。

  “大小姐。”杏雨在門邊輕叫了一聲。

  “端壺熱茶過來。”

  “是。”

  賴雲煙拿過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才抬頭與坐於案前的魏瑾泓道,“大人今日回來得尚早。”

  “嗯。”魏瑾泓看了眼她案桌上的茶具,又看過她擱置在一旁的畫紙,輕應了一聲。

  他們的案桌隔得不是太遠,他還能看到她在紙上畫的是梅枝。

  “為何只作一半?”

  “覺著不好。”

  魏瑾泓微笑了一下,又轉過話題問,“後日去蘇大人家。”

  “多謝大人。”賴雲煙提筆,在花朵中點綴了幾筆梅蕊,才抬頭笑著與魏瑾泓道,“二公子的事,大人可是知曉?”

  魏瑾泓“嗯”了一聲。

  見他不多語,賴雲煙好笑地搖了搖頭,輕笑道,“祝五姑娘?”

  她搖頭笑著再次提筆,這次一筆揮去,樹丫上,梅花朵朵開得甚是嬌艷。

  九大家裡,嫁得最好,與她交情恰恰是最好的祝五姑娘?

  但願魏瑾泓不是要撬岑南王的墻腳。

  若是魏瑾泓把後來的岑南王妃都要弄進魏府這座地獄的話,她真的得親手下毒弄死這偽君子了。

  “我與祝大前些日子在茶樓飲茶,瑾瑜恰好就在,五姑娘去往布莊路中,停下與祝大請安之時,被他看到了。”

  “是麼?”

  魏瑾泓言盡於此,便不再解釋。

  賴雲煙擱了筆,白天未在魏家人面前露出的神色這時爬上了她的臉孔,她抬起頭,看著魏瑾泓勾起嘴角,冷冷地道,“您打何主意,我都接招,我兄長也好,鎮遠也罷,還有慧芳,你可以一個一個都動手,但您給我記著了,現在元辰帝還沒登基,離您隻手遮天的時候還遠得很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7 PM

☆、21

  再來一世,這男人更是吃人不吐骨頭。

  第二日,賴雲煙找另了他法,把寫就的信送了出去。

  了解這魏府的,不僅是魏瑾泓。

  臨到去蘇大人府中,半路過橋面時,河中突躍刺客,賴雲煙驚叫出聲,利索抱成一團,躲在了坐榻下方。

  刀劍無情,刀刀都往車裡刺。

  賴雲煙趁隙滾下了車廂,顧不得落地的那刻頭都撞出了血,立馬鑽入了車底。

  這時當她聽到上面刀劍相交,侍衛的吼聲,她摸了摸出血的頭,暗吁了口氣。

  其實想來,魏瑾泓應是也知這一出是她弄的,就算之前不知,現下他已心中有數。

  他熟知她的手法。

  魏瑾泓拿捏著她的七寸在警告她,她這次也不過是提醒一下魏大人,她離束手就擒的地步還遠得很。

  十個刺客,花了她一大筆銀子,用的還是魏瑾泓給她的。

  一陣廝殺後,有人朝車底伸出了手。

  那手五指修長,節骨有力。

  賴雲煙就他的手被他拉了出來,見魏瑾泓胸上有著血跡,明顯有刀痕,她暗中狠狠地掐了自己兩把,隨後撲到他的懷裡,驚聲泣道,“夫君。”

  隨即,她埋首不動,抖動肩膀,不敢抬頭。

  她實在是哭不出來,只好把頭直往魏瑾泓的傷口撞,撞得魏瑾泓的血往外噴,也糊自己一臉的血,等會好嚇人。

  “好了。”魏瑾泓輕聲地道,手卻緊緊地把往了賴雲煙的頭。

  刺客見差不多了,打不贏人,殺不死人就撤走,這種見好就收的風格一直都是賴雲煙的行事手法,魏瑾泓懷抱著這個似要把他的傷口撞出一個大窟窿的女人,忍了又忍,才沒把她一腳踢到河下去。

  這女人,真是恨不得他死。

  她的假假真真裡,唯有讓他去死這一事,才是最真的。

  **

  一場大戰回來,魏府雞飛狗跳。

  賴雲煙撲完魏瑾泓的懷,稍把傷口處理一下,一路舍不得擦乾臉上的血,哪怕身後的丫環急得快瘋了,她也趕了她們去坐奴僕車。

  她一回到魏府立馬滿臉血漬,一身污髒地又撲到魏母的懷裡大哭。

  哭著時,仔細地瞄了瞄魏母身上的衣裳,見是好衣裳,心裡總算為自己好受了點。

  頭雖是磕破了,代價大了點,但總算是讓魏瑾泓不好過,也毀了魏母一件衣裳,算也是彌補了她受到的一小半的傷害了。

  魏母焦心著大兒的傷,可兒媳抱著她歇斯底裡地哭個不停,她忍了又忍,最終沒有忍住,強硬地扯開她,放到了吉婆婆的手中,跟著被人抬著的大兒奔去,途中忍不住泣道,“瑾泓,瑾泓,你這是怎地了?傷得可重?”

  “娘……”賴雲煙見魏母受驚不輕,腳步踉蹌,忙尖聲凄厲地大叫了一聲,就跟魏瑾泓已死了一般。

  心神不寧的魏母被她這麼一喊,腳步一軟,跌在了地上。

  賴雲煙嗚咽著,也隨之跪在了地上,悲切絕望地叫道,“夫君。”

  她這一喊,魏母瞬間覺得天昏地暗,就這麼昏了過去。

  “娘。”賴雲煙用盡全身力氣又大叫了一聲,心中只恨自己聲音不夠太大,魏府占地大,別人家的府第根本聽不到他們這邊內院的聲音,她能嚇嚇的,也就這府裡的人了。

  魏瑾泓現下失血過多,她上馬車後,才發現魏瑾泓不止胸口有一刀,大腿處也有。

  護衛與他包紮上馬車後,她趁魏瑾泓在調節氣息,坐於他身前,掀開了他的袍子,抬起腳就連踩了他數腳,直到魏瑾泓抓住了她的腳,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她才重新坐好。

  所以,魏瑾泓這時進的氣,絕不會有出的氣多。

  賴雲煙的這一聲“娘”,把魏府的奴才嚇得好幾個都摔倒在了地上,有人在驚慌叫著快去請老爺,這廂杏雨梨花也隨後進了府,剛進後院的門,就聽到她們大小姐的悲叫聲,梨花剎那哭天喊地大叫:“大小姐,我苦命的大小姐啊……”

  “梨花,杏雨。”梨花一來,賴雲煙精神一振,立馬像死了全家人一樣地哀叫出聲,隨即,兩眼一閉,也讓自己昏了過去。

  好了,她的丫環來了,她可以安心地昏過去了。

  讓這一府的人,自個兒折騰去罷。

  **

  賴雲煙睡了個大覺,一覺睡來,神清氣爽。

  偏偏這時她不能像前世那般,找人來吹竹弄笙一翻,醒來後她還不能睜眼,還要暗中蘊量情緒,讓自己等會語氣凄然點。

  差不多了,她睜開眼,就看到了魏母的心腹,吉婆子。

  “吉婆婆,夫君,夫君怎樣了……”賴雲煙虛弱無比地掙扎著撐著床面坐起來,聲音泣中帶悲。

  她在被中連掐了自己數把,想了最傷心的事,才把眼淚流了出來。

  “大少夫人,”吉婆婆眼中也帶淚,“您快好生歇著罷,大公子沒有事。”

  她扶了她躺下,轉頭對著賴雲煙的丫環道虎著臉道,“還不快去請大夫進來給少夫人瞧瞧。”

  賴雲煙朝丫環看去,見梨花杏雨的臉都是腫的,她頓時一呆,而在眼光未冷下之前,她把臉對著了床榻的裡側,拿帕放在了眼睛處。

  誰人打了她的丫環?

  大夫進來給賴雲煙看了脈,說她要靜養一段時日。

  過了兩日,賴雲煙下了地,這期間,魏姑媽,魏丁香都來了屋中探望賴雲煙。

  賴雲煙有先見之明,早就讓丫環把她值錢的東西都收了起來,檯面上擺的都是她列著清單讓魏瑾泓給她拿來的。

  她的嫁妝,早前就讓她收得妥妥的了。

  這次魏姑媽眼睛往哪多看了幾眼,她就大方地把東西送給了魏姑媽,樂得魏姑媽第一天來了,第二天她又來了。

  賴雲煙也從梨花的口中問出,她們的臉是吉婆婆打的,魏母下的令。

  怕是她不能拿魏瑾泓的護衛出氣,就拿她的丫環出氣了。

  許也還有別的原因,但這次,魏母確實是打了她的臉了。

  賴雲煙自覺不是什麼好心的人,在第三日賴震嚴來探望她之時,見吉婆婆忤在她的屋內不動,賴雲煙的臉便也冷了下來。

  “知曉的,是知我嚇得驚了魂,不知曉的,還當我不受婆母歡喜。”賴雲煙瞥過盯梢的吉婆婆一眼後,輕聲地與兄長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哭道。

  賴震嚴朝婆子看去,漫不經心地展開手中摺扇兩眼,才道,“這幾日,就一個婆子看著你?”

  “還有大夫,杏雨他們,婆子丫環們也在外面聽著差譴。”賴雲煙忙道,拿帕拭淚,“我只是甚是擔擾夫君的傷,昨夜去瞧時,娘說夫君睡了,我……”

  說至此,失聲哭了起來。

  “如此。”賴震嚴頷首。

  “魏夫人呢?”他頓了一下,又問道。

  賴雲煙輕垂下了頭,拭淚不語。

  “梨花,”賴震嚴轉頭,對臉還有些腫的丫環道,“去叫府裡的車夫把車趕到後門口。”

  “是。”

  梨花忙應了一聲。

  “讓虎尾和你一道去。”

  “是。”

  “杏雨,給大小姐穿好衣。”

  “是。”

  “你有傷在身,瑾泓也是,他自當比你重要,就讓魏夫人先好好照顧著他罷,你且隨我回娘家養好了傷,到時我再送你回府來。”賴震嚴回頭朝賴雲煙道。

  “啊?”著實沒料到他會這樣說的賴雲煙有些微愣。

  她還以為,兄長頂多為她出出氣。

  回娘家,這事太大了罷?

  “穿衣罷。”隨即,賴震嚴就起身抬腳出門。

  他走到門口,見到發愣的婆子不動,他揚眉,道,“還要你個老婆子伺候?”

  他語帶不屑,吉婆婆忙福了一禮。

  見她又只是福禮,沒有跪拜,賴震嚴搖搖頭,走了出去。

  這魏家的人,太託大了。

  他不幫她立威,日後她在這府中,就真要被人看不起了。

  **

  賴雲煙出府後,還有些雲裡霧裡。

  前世她在魏府中,什麼事都是一肩擔,萬不敢因魏家的事給兄長找麻煩。

  沒料,這世兄長卻為她出了這個頭,真真是……

  真是人再多活幾世,總有些事也還是料不準的。

  “哥哥。”賴雲煙頭繃著布巾,靠向了賴震嚴的肩。

  “有外人在時,萬不可如此。”她病著,賴震嚴不忍苛責她,但還是囑咐道。

  “你不跟大公子言語一聲?”

  “我已去看過他。”賴震嚴淡淡地道。

  “可是,蘇大人那?”賴雲煙提醒道。

  “我很快就要與七姑娘成親,蘇大人便是我的岳父大人,蘇大人甚得帝心,前途甚廣,這時還能毀我的婚不成?”

  說到此,賴震嚴冷冷地笑了,“我聽說是她把你推到婆子手中的?”

  “哥。”

  “送她的東西,真是白送了,不帶你管家就罷了,還要你的頭面?真是要臉,你送了她頭面,她可有曾給你還禮?”

  賴雲煙垂首,輕搖了頭。

  賴震嚴不屑地笑了一聲,又道,“而一個婆子,在你的院子裡,居然不給我磕頭,崔家出來的人,果然就那般的樣了。”

  賴雲煙聞言不禁啞然,她這兄長,因與祝家時家都交好,前世也是夠不喜歡崔家的人的。

  因魏崔氏是她的婆母,他才一直維持著表面的恭敬。

  沒料這世,他這麼早就透露出對崔氏的不屑出來了。

  果然是事變了,人的應對也就變了。

  “她是大公子的母親。”賴雲煙輕道了一句,提醒了他一下。

  “母親又如何?我們賴家與他們魏家同位列九家之首,又不是他們魏家的奴才。”賴震嚴說罷此言,也覺得自己的話過於偏激了些,於是緩和了臉色,對她道,“不能讓她下你的臉,得讓她知曉,你是什麼身份。”

  賴雲煙聞言有一點鼻酸,“這也是哥哥疼我。”

  雖說世家裡,嫁出去的女兒絕沒有潑出去的水一說,但像兄長這樣明面上替她撐腰的,畢竟還是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8 PM

☆、22

  “父親那,你要如何說?”賴雲煙畢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賴雲煙,只當在現下的賴家裡,她兄長說什麼就是什麼。

  父親這個時候,已經是很不喜兄長了,要不然,怎會有庶子的到來,怎會要扶持庶子進官場。

  “只說接你回來養兩天傷,他有何話可說?”賴震嚴輕瞥一眼此時垂下眼,似是在刻意平靜的小妹,“賴家的臉面,他也是要的。”

  “是呢。”賴雲煙輕輕頷道嘆道。

  “你又擔心什麼?”賴震嚴好笑地輕拍了拍她的頭,道,“萬事還有我。”

  賴雲煙先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才輕輕地說,“雲煙知曉哥哥厲害,但還是怕你受委屈,怕沒人心疼你,還好,我就快有嫂子了,她是個好的,會照顧妥哥哥的。”

  賴震嚴翹起嘴角,伸出手攬住她,讓她靠著他的肩。

  賴雲煙靠在他的肩上,輕吁了一口氣。

  馬車內,兄妹相繼無聲,但此時兩人心裡都無比明白,他們會繼續相依為命。

  哪怕只會過得兩三日,魏家會來人接走她,她不在他的身邊。

  **

  賴雲煙前腳進的賴府,後腳就有人來報魏府的大公子來了。

  賴震嚴讓賴雲煙好生回院子休息,他去了前堂待客。

  不多時,梨花來報,說賴父也回來了。

  賴雲煙當下就讓杏雨把剛解開的包袱再放幾件衣裳進去,重新扎上。

  “小姐?”梨花稍有不解。

  “歇會就回魏府罷。”賴雲煙指著從包袱裡拿出來的兩個箱子,對丫環們再叮囑道,“一字都不許跟人透,記住了?”

  “記住了。”杏雨,梨花輕福了一禮。

  沒過多久,賴震嚴就陰沉著臉來了她的院子,在他開口之前,賴雲煙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什麼都不用說。

  讓丫環守在門外,她拉了他的袖子,進了內屋,打開暗箱把剛放置進去的兩個箱子拿出來,拿鑰匙打開蓋,抬臉與賴震嚴道,“這是娘留給我們的,你把它們都給了我。”

  最價值萬金的,她都帶了回來。

  “這是何意?”賴震嚴皺眉。

  “家中有婆母。”賴雲煙淺言了一句,待賴震嚴了會個中意思後,她又淡道,“說來你把頭面都給了我,算是我的,但在雲煙心中,這也是你的,所以先放回你處也是可行的,哥哥回頭再給我就是,只要莫讓旁人得去了就好。”

  “魏夫人在打你嫁妝的主意?”賴震嚴的聲音這時陰冷得很。

  “哥哥,她背後還有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崔家。”賴雲煙把蓋蓋上,重新上鎖,把小匙放到了賴震嚴的手中,又抬臉認真地看著他道,“你不要擔心我,我知怎麼應付她。”

  賴震嚴把鑰匙合在手心,重重地捏了捏,才抿嘴輕頷了下手。

  她能有什麼法子應付?他不過帶她剛回來,魏家的人就能接走她,他們父親都站在魏家那邊,她這次回去,在那個府中,怕是更難。

  “哥哥。”看著兄長垂著眼一臉不符合他年齡的陰沉,賴雲煙的心有些悶疼,她拉著他的袖子搖了搖,笑道,“雲煙是真有法子,您只要把我的珠寶藏好了就行,算來,雲煙這次也沒有白回來。”

  不回來,這兩箱價值連城的珠寶放在魏家,她著實是吃不香睡不好。

  “大公子,小姐。”門邊,響起了杏雨小聲的話。

  “何事?”賴雲煙開了口。

  “前面來請人了。”

  賴雲煙嘆息,竟是多說幾句的時間都沒有。

  “走罷,哥哥。”賴雲煙拉了扯兄長的袖子,與他輕言道。

  看著她嬌俏的臉,賴震嚴差點捏碎自己的拳頭,他走到椅子邊,坐下深吸了幾口氣,才站起淡道,“走罷。”

  賴雲煙輕福一禮,跟在了他的身後。

  **

  在未出院子前,賴雲煙與賴震嚴道,“哥哥,如若父親說我的不是,您萬不可心疼我。”

  他成親在際,這時,不能與賴游對著幹。

  賴震嚴頷首,臉色微有些冷。

  不過他平時也是這樣,讓人看不出什麼來。

  一進正堂,賴雲煙就朝賴游下了跪禮,道,“雲煙拜見父親,給父親請安。”

  賴游頓了一會,才道,“起。”

  “多謝父親。”賴雲煙站起,又朝魏瑾泓福禮,道,“妾身給夫君請安。”

  “多禮。”魏瑾泓起身,虛扶了她一下。

  賴雲煙看著地上淺笑了一下,輕移腳步,站在了他的身後。

  見她尚還懂進退,賴游的臉色也稍好看了些,不過嘴上還是難掩訓斥,“沒經公婆丈夫允許,是誰讓你回的娘家?”

  賴雲煙垂首不語。

  正堂裡,一時之間也沒有別的聲響。

  靜了一會,賴游見魏瑾泓朝他拱手,他輕撫了下長須,道,“賢婿有話且說。”

  “岳父大人,”魏瑾泓這時微笑道,“這不是雲煙的不是,是我這幾日輕疏了雲煙,被震嚴兄誤會了。”

  聞言,賴雲煙輕皺了下眉。

  誤會?好一個魏大人,在她父親面前拖她兄長下水。

  他現在是結了她的仇不夠,還想結下她兄長的仇罷?

  他上輩子跟她兄長鬥了半輩子,看來還是不夠知曉她兄長愛記仇的厲害。

  “你遭遇刺客,身受重傷,陛下都掛心,尚臥病在床,何來輕疏之說?”賴游撫須搖頭道。

  這話說得,不像她的親父,倒像是魏瑾泓的親爹了。

  賴雲煙微微抬臉,朝兄長落坐的方向看去,見他端著茶杯,平靜從容地吹著熱茶,她這才稍稍安下了心。

  不發火就好。

  “岳父大人言重了,瑾泓只是輕傷。”

  “輕傷也是要好生養著的。”

  “多謝岳父大人關心。”

  “正逢午時,賢婿用過午膳再走罷。”

  “岳父大人好意,瑾泓自當遵意。”魏瑾泓起身,朝他拱手一禮,溫聲道。

  自又是一翻傳膳擺膳,賴雲煙一直站於他們身後伺候,只有等他們用過膳了,她才去了後堂吃丫環端上來的飯菜。

  她只嘗了一口,就擱下了筷。

  “小姐,可是不合胃口?”擺菜的丫環站於她身後回道。

  賴雲煙拿帕掩嘴,把菜小心地吐到帕中,才抬頭對丫環淡淡地道,“沒胃口。”

  說罷,走到門邊,對站於門邊的梨花她們說,“包袱可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那就走罷。”

  “小姐不用膳了?”梨花問。

  “別說夫君久等了。”賴雲煙滿是疲憊地嘆了口氣,撫著額頭,讓她們扶著她往前走。

  到了正堂,見她這麼快就回來,正在品茗的三人,對女兒比較滿意的賴游輕頷了下首,魏瑾泓嘴邊依舊含著微笑,只有賴震嚴,看著手中杯子,連眼皮都沒抬,垂首不語。

  **

  於父兄道別,與魏瑾泓上了馬車,等馬車行了一段路,賴雲煙才把頭靠在了後面,嘴角含笑地看了魏瑾泓一眼,就閉上了眼。

  見她拒絕交談,魏瑾泓也垂下了眼,靜坐無聲。

  兩人一路安靜回了魏府,魏瑾泓帶賴雲煙回了他的院子,在她坐下後,揮退了下人,對她開口道,“娘說讓吉婆婆在我們屋中伺候我們。”

  “哦。”賴雲煙一點也不急,笑著看著他。

  如果魏瑾泓說此話的意思是威脅她,那她還真是一點也不怕。

  他母親現下有多荒唐,以後就會有多慘,魏瑾泓這個當兒子的都不怕,她怕什麼。

  見她雲淡風輕,魏瑾泓笑了笑。

  過了一會,他又道,“我謝了她的好意,我們院子裡,有你的人伺候就可了。”

  “為此,魏大人不是想讓我謝您一番罷?”賴雲煙好笑地看著他。

  “雲煙。”魏瑾泓突然叫了她一聲。

  賴雲煙不動如山地看著他,眼神漠然。

  她跟他重來的這一世,本該是各走各路的好,他們也可以協議好,不再為敵,可怎麼就又走到了這步?

  他算計她,她也不想讓他好過這步。

  “你無須盡想著我全是壞意。”魏瑾泓靜靜地看著她,“待你兄長成親後,我們再來談,可行?”

  又是她兄長。

  他自如地拿捏著她,還一臉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噁心樣,賴雲煙真覺得當初是自己瞎了眼,才會相信這樣的一個人能保護她。

  賴雲煙輕笑了一聲,“好。”

  談就談罷,魏瑾泓算計他的,她亮她的爪牙就是。

  大不了,魚死網破,只要能弄死他,不禍害兄長,知己,朋友,賴雲煙不介意代價大點。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9 PM

☆、23

  在賴家吃的那口飯菜裡,賴雲煙吃出上世吃過的慢性毒的味道出來。

  那味本就是不輕易嘗得出來,如若不是她上世吃得多,知曉其中的微妙之外,她也不會剛入口就知不對,而且這比前世她吃的味要重太多,也許是人手生多放了,也許是故意多放一點好讓回魏家的她出醜,那味重得賴雲煙根本就咽不下口。

  這慢性毒叫百日癲,下得重一點,人就會渾身抽搐,口吐白沫,跟發羊癲瘋一樣。

  這藥吃得久了,就會真跟羊癲瘋一樣,隔三差五就發作一會,人也會漸漸喪失智力,成為白痴,最終抽搐而亡。

  她只含了一時吐了出來,回來後也還是有點昏頭昏腦,與魏瑾泓談過,他走後,賴雲煙才讓丫環去取大壺的水來。

  她剛在榻上歇一會,魏母那邊就來人請她,賴雲煙去了請安,魏母撫著她的手半會,才淡淡地道了一聲,“我兒,委屈你了。”

  “哪來的委屈?”魏母的聲音淡了,賴雲煙聲音裡的熱情也不在。

  她也懶得裝那麼多了,委屈自己幹什麼?橫豎她都沒想過要魏母喜歡她分毫。

  見她不卑不亢,態度與過去迥異,魏母抬眼,慢慢地看向了她。

  賴雲煙迎上她的目光,對視一會,垂下了臉,嘴角含笑。

  “回罷。”魏母突然說道。

  “兒媳告退。”賴雲煙大大方方起身,輕福了一禮。

  “早上晚間記得按時過來請安。”賴雲煙走到門邊時,從背後聽到了魏母悠悠說出的這句話。

  “兒媳知曉了。”賴回煙頓了一下,終是沒有回身。

  魏母想折騰她?

  那也好。

  **

  當晚,魏母讓賴雲煙伺候著用了晚膳,讓賴雲煙坐下用膳不到一會,她就擱了筷。

  賴雲煙在吃了幾口米飯後,隨之擱筷。

  魏母喝過茶,讓賴雲煙退了下去,賴雲煙一回到屋裡,又是喝水。

  等料魏瑾泓差不多要回來後,她讓丫環收拾了水壺下去,又另拿了一壺溫水。

  半夜過去,她起身上了三趟恭房。

  許是餓的,她還是頭昏眼花得很。

  第三趟回來時,賴雲煙覺得自己口腔內沾染的那點微毒也是清得差不多了,她沒回內屋,去了丫環的榻處,找杏雨要了點零嘴吃。

  丫環留下吃的零嘴不多,賴雲煙還是就著昏黃的燈把那一點子點心吃完了,杏雨端來了茶水讓她喝,梨花則跪在賴雲煙的腳邊,抱著她的雙腿,把頭靠在了上面,一滴一滴地掉眼淚。

  “好了,別哭了。”喝過茶水,賴雲煙覺得好受了,她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笑道。

  “奴婢知曉了。”梨花伸手擦過眼淚,勉強笑道。

  她還當只有她們這種奴才,才會餓得半夜起來偷偷吃食,從沒想到,她們小姐也有這樣的一天。

  “小姐為何要喝這麼多水?”杏雨也跪了下來,抬頭輕聲地問賴雲煙。

  “家中嘗的那口菜,有毒。”賴雲煙沒有隱瞞她們。

  “是誰?”梨花呆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只有杏雨還在問。

  “總是有人。”賴雲煙笑笑,伸出手拍了拍她們的肩,“你們以後注意點,這府那裡,都不幹淨,你們就多留個心眼罷。”

  說罷,欲要起身,“好了,我進去了。”

  她進了內屋,留下兩個丫環想去。

  有些事,她也得現在就教她們辨認了,讓她們陪她走過這一段。

  等日後她安排了路,讓她們出去過新生活,希望她們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不要像她一樣,兩世都不得真正的安寧。

  “你中了毒?”內屋的點是亮的,賴雲煙進去後,魏瑾泓已衣冠整齊地坐於了他的書桌前。

  賴雲煙披袍坐於自己書案前,輕笑道,“死不了,大人放心。”

  魏瑾泓垂首,過了一會才抬頭道,“是在賴府?”

  賴雲煙又給自己倒了杯水,再喝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宋姨娘你要如何處置?”魏瑾泓突然多話了起來。

  “我要如何?”賴雲煙微笑看著他,“魏大人不怕我對付您的岳母大人?”

  魏瑾泓那一刻的臉真正沉下了下來,難看至極。

  賴雲煙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完全不怕他發火。

  她說話確實刻薄惡毒,但魏瑾泓也就配有一個當妾的岳母了,他這樣的人,能高貴到哪裡去?

  他不再言語,賴雲煙堵了他的話,就起身上榻了。

  她很累,累得不想在這時候再聽魏瑾泓那些貓哭耗子的假好心話。

  **

  第二日,早晚的安,魏瑾泓都與賴雲煙一道。

  賴雲煙也用了兩頓好膳,但這也沒阻擋她寫信出府。

  過不了幾日,魏瑾泓身上的傷養好了,早出晚歸,但早晚的安都與賴雲煙一道去請。

  如此半月,賴雲煙前來請安時,魏母也不留她伺候了,也不留她用膳,讓她自回院中用膳,有點眼不見為淨的意思。

  而魏瑾泓像是知曉他母親不會為難她了一樣,也不再陪賴雲煙早晚請安,每天又再早出晚歸,有時一連幾天也不回來。

  這時,魏府中的下人也知賴雲煙沒之前那般得夫人的歡喜了,不過也只是私下說說,明面上對賴雲煙還是恭敬有禮。

  賴雲煙覺得有這些,對她而言,夠夠的了。

  這時已到六月,蘇明芙要行及笄禮了,蘇府送來了貼子,請魏夫人攜大兒媳過去觀禮。

  賴雲煙知道貼子送到了魏母那處去,但她前安時,魏母沒與她提起,也沒人來告知她,她當也就不知曉此事。

  魏母欲要給她立威的心,其實還沒散。

  賴雲煙也知魏瑾泓也與魏母肯定談過話,但人要是這麼容易改變,尤其是劣根性有那麼容易改變,這世上就滿是完人了。

  這魏大人啊,想要改變他們魏家的人,改變他們的命運,那沒比登天的難處少多少。

  六月初七,蘇明芙及笄那天到了,那天賴雲煙去給魏母請安,回院後,不多時,魏母來人請賴雲煙去蘇府,賴雲煙迅速走到門邊,卻被下人告知,夫人等了一會,走了。

  賴雲煙笑笑,慢慢地走了回去。

  一路幾個下人偷偷看她,她也似毫無所覺。

  魏母回來後,賴雲煙去給她請安,魏母像無事人一般與她笑著說道了幾句,就讓她回院安生用膳,打發了她走。

  膳食擺上來時,魏瑾泓這天也回來了,他坐於桌前,讓下人再添了一雙碗筷,下人拿上後,他看了桌上精緻的七菜二湯一眼,抬頭看向了賴雲煙。

  “為何這次不問我了?”他道,平時總是亮著帶笑的眼睛沉了一來。

  同時沉下來的,還有他嘴角的溫和笑意。

  “七姑娘的事?”

  魏瑾泓看著她。

  “她是我嫂子,總有見得著的時候。”賴雲煙淡淡地道,眼睛看向了菜肴。

  見魏瑾泓拿筷夾菜,她這才動了筷。

  “你動崔家人的事,我攔了下來。”魏瑾泓在她吃過半碗飯後,又道。

  賴雲煙“嗯”了一聲,繼續吃飯。

  這麼久都沒消息,也沒見魏母失色,想來,也確是魏大人這火山孝子救了火。

  她不意外。

  她有得手的時候,也會有失手的時候,勝敗乃兵家常事。

  她不為所動,魏瑾泓也不再言語。

  用過膳,上了茶,魏瑾泓讓下人退了下去。

  見他又是有話要跟她說,賴雲煙搖了搖頭。

  她進了內屋,沒有屈腿坐於案桌前,而是坐到了椅上,背靠著躺椅,手支著頭,舒服地靠著。

  “娘說你身體不適,就未前去了。”魏瑾泓坐於案桌前,給自己倒了杯冷水,輕抿了一口。

  賴雲煙眼睛掠過他,道,“倒是給我找了個好理由,魏大人是想我放過她?”

  魏瑾泓未語。

  “那就是了。”賴雲煙笑了笑,又道,“魏大人腿上的傷不疼了?”

  好了傷疤忘了疼,魏瑾泓以前的這本事,沒想現在還有。

  “震嚴兄再兩個月就要成親了。”魏瑾泓轉了下手中的杯子,溫和地道,“江大人這時正遊歷黃山。”

  賴雲煙以為自己活了三世,算來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定力肯定要比一般人好上許多,但聽到魏瑾泓的這句話後,她的牙齒還是忍不住地上下顫抖。

  “我說了這些話,你才會聽我的,是麼?”魏瑾泓朝賴雲煙笑了笑。

  他再怎麼努力對她釋放好意,她也當狼心狗肺,非得逼他說重話。

  上世如此,這世也如此。

  他以為重來一世,他對她克制容忍,在那麼多年後,她總會知曉一點他的心意。

  可是沒用。

  魏瑾泓笑帶悲意地看著她,賴雲煙回視著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好長的一會,心中的怒火全部壓抑了下去後,她笑著對魏瑾泓說,“恭喜魏大人,這次您又贏了。”

  說罷,又笑了兩聲,道,“您母親真是好福氣,生了您這樣一個能幹,又貼心她的兒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6 11:59 PM

☆、24

  六月末,賴雲煙成婚三月的時日還是未過,不能出門。

  以前丫環還能出個門,現在也不能了。

  賴震嚴這天來看她,她才知,兄長來看她,也被魏母推說她身體不好,要靜養,就沒讓他過來看她。

  “外面都傳我成病美人了罷?”賴雲煙笑著與兄長調侃自己道。

  “慧芳說,她給你送了幾次信,你一封也末回。”

  賴雲煙笑笑不語。

  “信呢?”賴震嚴看著她問。

  兄長眉眼間盡是陰霾,賴雲煙也仔細地看他,問道,“哥哥,最近可是出了事?”

  她現在一步都動不得,明線因魏母不能再出去,暗線用了兩次了,怕被魏瑾泓順騰摸瓜查出來,她這段時日也沒動,外面的事她一概不知。

  “我問你信的事。”

  “我問哥哥外面的事。”

  無視賴震嚴的厲聲,賴雲煙強上了。

  “多嘴,休得無禮!”賴震嚴拍桌。

  他們這次談話,都不像前幾次那般謹慎,而是火冒三丈,什麼話都從嘴裡說了出來。

  可見,他們都過得不好。

  賴雲煙因他的發火沉默了下來,賴震嚴自知自己的語氣過於嚴厲,他冷著臉僵在那,一時也沒有再說話。

  “信沒有收著。”賴雲煙先退了一步,她本不想因兄長再擔擾她。

  可想來,是瞞不住的,他心重,什麼事都看在眼裡,不說並不表示他不知曉。

  “我料也是如此,回頭我會與小厚說,你不必擔心。”家中骯髒,賴震嚴料想魏府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這時本不想再管妹妹的事,可一想到前幾次她依賴看著他的眼神,他這心就萬萬放不下去。

  沒有他近在眼前看著,她會如何?怕也是像他們的娘親那樣,花容正好,卻驀然凋謝。

  “慧芳那等心胸,必會知曉我的難處,不會與我生氣,哥哥不要為我擔心。”賴雲煙笑笑,輕聲地道。

  “嗯。”賴震嚴頷道。

  “待三月一到,我就去拜見她。”宣朝規矩,新婦三月後,就可與各家內宅走動。

  “還有七日。”賴震嚴算了算時間。

  “是。”

  “在外,不要說人的不是,那只會是你的不是。”賴震嚴抿著嘴,輕聲且冷淡地說出了這句話。

  “雲煙知曉。”賴雲煙笑了起來。

  他替她,連親娘的心都操了。

  他那麼好,她怎麼捨得讓他為難。

  “哥哥。”

  “嗯。”

  “外面的事。”賴雲煙提醒道。

  “與你無關,不必知曉。”賴震嚴緩和了神色,對她道,“瑾泓這幾日忙於朝廷上的事,不能久留於內宅,你自己多注意些。”

  聞言,賴雲煙拿帕的手一緊,看向他輕聲地道,“夫君跟你說過什麼?”

  “他說等些時日,等你與他有了孩子後,他再多抽些時日陪陪你,你就會好過了。”賴震嚴說到此,欣慰地一笑,眼睛若有若無地掠過了妹妹的肚子。

  賴雲煙坐在那,用了她所有的克制力,才沒有諷刺笑出聲來。

  孩子?魏瑾泓真是打得好一番如意算盤!

  可偏偏,這世他先於她,拉攏上了她的兄長。

  上次在賴府,她還當他犯蠢,言語不妥得罪了她兄長,哪想,那只是盲蔽了她,私下裡,他不知跟她的兄長說了多少天花亂墜的話。

  她才回過神,已然怕是來不及了罷?

  她現在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盤托出,不論兄長相不相信,都會給他造成麻煩。

  魏大人真是好算計,讓她困在進退不得的地步,眼看著他步步緊逼。

  “你放心,有我在。”賴震嚴說到這時,又看向了賴雲煙的肚子,眼睛柔和了下來,“我的小外甥,也是有靠山的人,誰都欺不了你們去。”

  賴雲煙勉強地笑笑,迅速垂下了頭,不想讓兄長看到她眼睛裡的不屑。

  **

  賴震嚴走後,賴雲煙一直盯著魏瑾泓案上的水壺沒有鬆開眼睛,好半晌,才長舒了口氣。

  她是真想下毒,只是,要是真毒死了他,也不算虧本,但要是沒死成,吃虧的就是她了。

  到底,還是不妥,這辦法還是不行。

  夕間,魏瑾泓回來得早,在屋中靜坐了半會,就與賴雲煙一起去了魏母那請安。

  “我看看,天天養著,怎麼就清減了呢?”當著兒子的面,魏母拉著賴雲煙的手親熱地道。

  賴雲煙垂著頭不語。

  “我聽說,給你送去的膳食,你所吃不多,是不是不合胃口?不合胃口就和娘說,我叫他們把我的給你。”魏母笑道。

  賴雲煙笑了笑,不語。

  見她一話都不回,魏母搖著頭與魏瑾泓道,“你的身子都養好了,沒想,雲煙的還沒有,現在這病弱的樣子,都沒以前機靈了,我看著都可心疼了,我看還是朝宮裡遞個牌子,請宮裡的聖醫來給雲煙把把脈才好,我才安心。”

  魏瑾泓溫聲回道,“請娘寬心,她再休養段時日也就好了。”

  “唉,還是請罷,早些養好,也好早些生孩子。”魏母眼睛掃過賴雲煙的肚子,憂慮地道。

  “孩兒到時跟宮裡的人提提。”

  “這是婦人之事,要不,還是我給蘭貴妃遞個牌子?”魏母試探地問。

  賴雲煙聽到她這話,翹起了嘴角。

  這魏夫人,怕不是要去見蘭貴妃給她請太醫罷,而是進宮專程為崔家說好話的罷?

  蘭貴妃是九大家中蔡家的蔡家女,蔡家向來行事低調,又貴為皇親國戚,蔡家雖與魏家交情甚篤,但沒有魏家當權人的首肯,出面去與蔡家提,她敢跟蘭貴妃遞個牌子試試。

  拿她當筏子,去見蘭貴妃,前世的事,這次是提前來了。

  魏母一如既往地好生厲害。

  想必她這一去,想必任期到了的崔平林又會有個好前程了罷?

  “夫君。”想至此,賴雲煙抬起臉,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她仔細地看著他的臉,魏瑾泓這時嘴裡淡淡地道,“陛下正地清查通縣案,下旨禁止與後宮的來往。”

  清查通縣案?賴雲煙眼睛劇烈一縮,隨即迅速反應過來,垂下眼低下了頭,掩下了眼裡的震驚。

  這通縣案,不是六年後才發生的事嗎?

  通縣案的真相是清平公主的駙馬在公主的封地亂馬踩死當朝老郡王的獨孫,令人埋在了通縣的一座山中。

  不料,卻有人報給了老郡王,老郡王上稟給了皇上,皇上令刑部查案,清平駙馬那邊就推出了一位武官為替罪羊,刑部就匆匆了結了此案。

  一邊是皇上的親生女兒,一邊是皇上的老王叔,刑部還是站在了公主這邊。

  老郡王不服,每次臨朝,都會跟皇帝糾纏此事,等現在的洪平帝死去,元辰帝登基,才有了徹查通縣案這一事發生。

  而現在,整整提前了六年。

  魏瑾泓是幹什麼?

  想把魏賴兩家的封地之爭提前解決?

  這次他是打算跟賴家爭清平公主的封地,還是不爭?

  賴雲煙腦海中思潮起伏,這廂魏母驚訝地道,“不是已結案了嗎,那個踩死老郡王孫子的六品武官不是被行刑了?怎麼還在查?”

  “其中怕是另有隱情。”魏瑾泓淡道,看了母親一眼。

  魏母知不能再問,就收回了眼神,嘆道,“竟是如此,查吧查吧,威郡王就這麼一個獨孫,白髮送黑髮,也是可憐人。”

  **

  “你想如何?”等回了內屋,下人退下後,賴雲煙頭一次對魏瑾泓失了敬稱,撕破了表面的那張假皮,露出了她的冷漠。

  “通縣的封地,到時你會住進去。”魏瑾泓淡淡地說。

  “我,住,進,去。”相比魏瑾泓的溫文爾雅,賴雲煙徹底失了儀態,她一字一句地咬牙說出口,腦袋都在發矇。

  這段時日,魏瑾泓到底在外面乾了什麼!

  “嗯,到時那會是我們的封地。”

  “你知曉你在說什麼嗎?”賴雲煙覺得他瘋了。

  “你不是不喜歡魏府,那就搬出去住。”相比賴雲煙冷到了極點的臉,魏瑾泓顯得平靜極了。

  “搬出去住?”賴雲煙笑了一聲,“你瘋了。”

  “過不了多久,皇上會下旨。”魏瑾泓左右看了看無賴雲煙一物的屋子,轉頭朝她溫和地道,“到時,內宅就是你的了。”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賴雲煙深吸了好幾口氣,勉強自己平靜下來。

  “孩子,”魏瑾泓笑了笑,“一個有我,有你的血脈的孩子。”

  從他嘴裡明明白白地聽到了這話,賴雲煙繼一愣之後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繼她越笑越大笑,最終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魏大人啊……”賴雲煙撫著胸口,笑得完全喘不過氣來,歇了好一會,她想說他怎麼就這麼荒謬可笑,但笑著笑著,這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看著她滿臉的淚,魏瑾泓閉了閉眼,他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握著她緊緊把住帕子的手,抬起為她拭淚。

  “今生不再讓你受委屈,可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2:00 AM

☆、25

  賴雲煙堅定地推開了他的手,笑著垂眼,擦著自己的眼淚。

  “雲煙。”

  賴雲煙擦乾眼淚,笑著朝他道,“魏大人所說的不受委屈,是從何時起,是從進封地起嗎?”

  魏瑾泓默然。

  “您找了老郡王罷?”賴雲煙笑著拍了拍胸口,覺得哭過一場,這心情啊,也就好受多了。

  今生不再讓她受委屈?魏大人可真會說話,換個好哄點的女人,也就如他的願了。

  她前世傻了幾年,就算愚蠢,說得好聽點,那也能叫為自己的愛犧牲過一回,但這世要是再接著傻,那好聽難聽話都叫傻到無藥可救。

  魏瑾泓聞言看她一眼,又走回到了她的對面坐下。

  “老郡王答應了您不少事情罷?”賴雲煙再猜,“皇上那,您也作了不少文章罷?”

  魏瑾泓慢慢冷下臉孔。

  “這魏府真是牢籠,”賴雲煙笑嘆道,“我是一步都出去不得,我這手啊,也伸不了太長,確實只得看著您十步並一步地走。”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伸縮了幾下,才抬頭看著人續道,“多少年沒被您這樣打得落花流水過了。”

  元辰十年後,她就沒在魏瑾泓手中吃過太大的虧了。

  人真是得意久了,就難免會疏忽大意。

  魏瑾泓還是不語。

  “三個月快過去了,”賴雲煙慢悠悠地朝那一言不發的男人道,“我要是您,定要好生想個法子,看怎麼繼續把我困死在您魏家的府裡,像封地,孩子這種事,還是少想的好,這對您身體好。”

  說罷,她溜了魏瑾泓全身上下一眼,失笑搖搖頭,走到窗戶邊,打開了窗。

  宣朝的雨季過了,夏天來了。

  一切都一樣,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

  賴雲煙活了很多年,才徹底明白,人活著就會遭遇困境,無論你家世多好,人品多好,總有事會臨到你的頭上來,世間就是修羅場,修成善果還是惡果,三分命運,剩下的七分,還是得靠自己。

  她上輩子沒認輸,這輩子,哪怕被人捏著渾身的七寸,她也不想認。

  “你在想什麼?”魏瑾泓站於了她的身後。

  賴雲煙微微回頭,淡淡地說,“在想,您有持無恐要到什麼時候去。”

  “哦?”

  “嗯,還在想,到時要是我拉了您魏府一府下了地獄,到時在閻王爺面前爭辯起來,我是撒嬌好,還是賣嗔好,也不知閻王爺吃不吃這套,我這心中真是不知管不管用,擔心得很吶。”賴雲煙笑嘆道。

  她還有支暗線沒用,那支暗線不是太好用,但用得好了,滅大半個魏府的門還是可行的,雖然那也還得陪上自己。

  魏瑾泓可能也不會上當。

  但她要是沒有退路,完全不介意用上這招,多拉幾個魏家人下水,她也算值了。

  “你覺得會成行?”魏瑾泓淡淡地道。

  “您總不會現在就衝到您爹娘面前說我是毒婦蠍女,讓他們遠離我罷?”賴雲煙頑笑道。

  如若如此,倒是好了。

  “你想如何?”魏瑾泓的聲音靜得可怕。

  “您自己想罷,我全說出來,多沒意思。”賴雲煙笑了笑,轉身離開了窗邊,走到了外屋,去叫丫頭進來。

  論起毒,她確實沒魏瑾泓厲害,草菅人命她沒他那麼拿手,但論起狠,她應該還可以跟他攀比一二。

  不走到最後一步,鹿死誰手誰又知道?

  她又不是被嚇唬長大的。

  想要她為他生孩子?異想天開也不過如此。

  **

  六月過去,七月來了,賴雲煙能出府了,也未見魏瑾泓有什麼動靜,她便朝魏母請了安,打了個招呼,就帶著丫環出了門。

  這時,魏母就算不首肯她出門,她也不能放在面上跟她說,只能在心裡嘀咕了。

  臨走時,魏母把祝慧芳的幾封信交給了她,溫和地道,“你在內院養病,不想讓你分心,便先替你收起來了,不怪娘罷?”

  賴雲煙笑著看她,什麼都未答,再福一禮,就這麼走了。

  隨侍之人還有魏母派的吉婆子。

  她帶了信去了祝府,祝慧芳在自己的閨房見了她,兩方都揮退了下人後,祝慧芳接過賴雲煙從袖中拿出的信,淡笑道,“我料就是如此。”

  賴雲煙笑,拿起點心就嘗了起來。

  她很快吃完了一塊,祝慧芳不禁笑道,“就你知道吃。”

  “怎地?”賴雲煙重捏一塊,小咬了一塊才笑道。

  祝慧芳笑著白了她一眼。

  “你做得的才好吃,我得多吃幾塊。”被前世好友白了一眼,賴雲煙真是感覺無比的親切,這吃點心的速度還真快上了一些,又重捏了一塊。

  “好了,好了,”祝慧芳被她逗笑,“就算是我做的,你也不要連著吃,快喝口茶。”

  “嗯。”賴雲煙端起茶小抿了一口。

  “呆會我讓丫環包兩包給你帶回去。”

  “如此甚好。”賴雲煙一點也沒客氣。

  祝慧芳見她還跟以前那樣,不禁笑得眼睛都彎起。

  “魏大公子對你如何?”

  “你親事說好了沒有?”

  兩人這時異口同聲,繼而相繼而笑,都不禁笑出了聲。

  “都怪我,沒有一見你就問出口。”祝慧芳笑著道。

  賴雲煙笑道,“我都嫁出去了,好壞都那樣,你還沒訂親,這才是最要緊的。”

  “什麼叫好壞都那樣?”祝慧芳斂起了臉上的歡笑,聽出了不對勁。

  “婆婆。”賴雲煙伸手指了指頭頂上,神秘兮兮地道。

  婆媳的事,在誰家都是大問題,在自家見過不少的祝慧芳聞言搖了搖頭,嘆道,“好像是昨朝我們還在園子裡踢雞毛毽子,今個兒,就得想這些個事了,就跟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似的。”

  “是啊,一夜全變了似的。”賴雲煙心間也微有點苦澀。

  可不就是如此,很多事措不及緩就來了,有時只短短一夜,人的日子就會有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對你甚是苛刻,天天給你立規矩?”祝慧芳道。

  “這確是沒有的。”賴雲煙這時傾身,在她耳邊細語了幾句。

  待她收回身勢,祝慧芳頷首道,“那你要多留幾個心眼。”

  “崔家那,女眷怕就是這段時日要上京了。”

  “到時會讓你替她們引見?”祝慧芳看她。

  賴雲煙搖了一下頭,“尚且不知。”

  “到底是親戚,要是提出來,於情於理你都推不過去。”

  “嗯。”

  “說來,”祝慧芳說到這輕斂了一下柳葉眉,“她要是幫崔家,就得拉攏你,怎還那般……”

  怎還那般下她的臉?

  賴雲煙意會,笑道,“聽說,崔家人行事荒唐不是這幾年間的事了。”

  要不然,怎會跌到這麼快,從九大家裡被擠下去。

  “卻是。”祝慧芳啞然。

  兩人又談了一會話,這時,祝家老太太差人來話,說要留下用午膳,另叫賴雲煙也別擔心,她已經著奴才去魏府報備去了。

  下人退後,賴雲煙嘆道,“你家老祖宗還是那樣英明。”

  被老祖宗偏心疼愛的祝慧芳笑著用眼睛輕刮了她一眼,這才拿帕掩嘴擋了嘴邊的笑。

  這一個上午,賴雲煙從祝慧芳那聽了不少事,又得了祝慧芳給她的小禮物,都是市井上出來的小首飾,不貴重,但新奇有趣得很。

  她私下硬塞了祝慧芳一件頭面,頭面甚是貴重,尚且配得起祝慧芳以後的身份。

  祝慧芳不是第一次得她的重禮,但這是賴雲煙婚後的一次,她猶豫了一下,到底沒的推拒。

  心中也有些感嘆,這麼多成親了的姐妹裡,只有跟她最合得來的這位一直沒變。

  等過些時日,時機對了,她再回以厚禮回去罷。

  賴雲煙見她一臉唏噓,好奇問了一句,“怎麼了?”

  “就你還跟從前一般。”祝慧芳嘆道。

  賴雲煙笑出聲來,伸出手去捏她嫩滑的嬌臉,“你個挑剔鬼,明明那麼多姐妹想跟你親近,你推三阻四的不見,現在還怨起她們不跟你親了。”

  “我可沒怨,”到底還是小姑娘,祝慧芳臉微有點紅,“就是覺得她們不太一樣了,你卻沒變。”

  那是因為你一直都沒變,我有多難,就算你遠嫁岑南,相隔萬里,你都關心,賴雲煙心裡嘆道。

  這番話,卻是不能說給她聽,賴雲煙這時嘴裡笑著回道,“你說得再好聽都沒用,要是哪天跟我吵嘴,你不跟我生氣,那於我才是有用的。”

  祝慧芳一聽,手一捏帕,杏眼圓瞪,道,“那可不成,惹我生氣,我可是要著惱的。”

  說罷,覺得自己說得甚好,拿帕咯咯笑起來。

  賴雲煙也不禁啞然失笑。

  她們又一道見了祝家的幾位小姐,一起用完膳,臨走時去跟祝家的老祖母道別時,她當著吉婆子的面,說了家中家婆甚是大方寬容,是個好婆婆之類的好話。

  祝家老太君聞言不斷拍她的手,笑眯眯地道,“這就好,這就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0 PM

☆、26

  從祝家出來之前,與賴雲煙交情好的幾位公子都沒有出面,但都讓僕人給賴雲煙送來了小禮物。

  祝三老爺的小公子祝小厚尋來一對玉蜻蜓給了她,賴雲煙得了精緻的小玉件,偷偷跟前來送她的祝慧芳說,“若不是我都嫁出去了,要不然,嫁給小厚哥哥也是好的。”

  “你想得美,”祝慧芳輕指點她的頭,笑道,“嫁了天下第一好的,還想嫁第二好的,天底下的美事都要被你得去了。”

  “唉,這不沒嫁成。”賴雲煙懊悔地道。

  祝慧芳見她要走都要逗她笑,連推著她往前走,道,“快走快走,天天盼著能見你,你來了這嘴了卻沒個正經話,真是討人厭得緊。”

  “唉,知曉了。”賴雲煙嘆氣,轉過頭,與祝慧芳相視一笑。

  到了側門邊,祝慧芳只能送到這了,賴雲煙忍不住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輕輕與她道,“日後莫給我寫信了,等我先寫信給你了,你再寫。”

  祝慧芳哪會不懂她的意思,聞言也輕聲回道,“我知曉的,你且先好好熬吧,萬般忍字為上,莫讓人捉了你的錯處去。”

  只有活到最後,才有笑到最後的可能,要不然,一切都是虛妄的。

  雲煙率直,與人一道,只希個個都歡快,可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這世上萬般的人心,哪能個個都是好的,有些人那心要是壞的,你就是萬般的好,也得不來人一個好字。

  現在雲煙嫁出去只三月,卻也知道防人了,祝慧芳一想到這,心下有些憐惜。

  不知是吃了她那婆母多少的苦頭,才讓那般率真明快的人,變得這般步步慎微。

  “嗯。”賴雲煙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前世,早知世事的慧芳就勸了她甚多,她先前只當在魏瑾泓那,先不論他是歡喜她的,就算是不喜,她的真心總能換得幾許真意。

  只有待真明了真相了,才明白這世上最牢固的是利益,最不堪一擊,隨手可丟的就是情愛。

  “去罷,莫抱我了。”祝慧芳又推她。

  她舍不得她走,賴雲煙也怕自己再留下來,眼淚都會掉下來,於是速速出了門,下了階梯,上了馬車。

  門邊,祝慧芳看著她的馬車走了,再也看不到影子,才帶丫環往回走。

  她走了一段路,這時她身後的丫環輕聲地道,“小姐,這是往夫人院子的路。”

  祝慧芳這才回過神來,隨即調頭,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各人有各命,只得她自己過去了。”祝慧芳苦笑著輕聲地自語道。

  說罷,到底還是不放心,又改道去了九哥的院子。

  她現今怎樣,她還是去找人問清了情況才好,這樣心裡有個底,以後也好應對。

  **

  七月,通縣案查清,清平駙馬被押下了天牢,清平公主進宮求情無門,一頭撞在了宮門前。

  人沒死,卻是丟了皇帝的面子,皇帝震怒,奪了清平公主的封號,收回封地。

  事情私下卻是沒有這般簡單,這是老郡王聯合了幾個老王叔對皇帝施壓的結果,一邊是王族,一邊是女兒,皇帝還是選擇了江山的根脈。

  疼的女兒這個沒有了,膝下還有幾個更得他心的,想起來,心中也是還有幾許寬慰。

  賴雲煙這些時日在外走動,得了不少消息,對清平公主與上世一樣的作為真是無可奈何。

  女人總是以為憑著點什麼就可以要脅身邊的人,但對多數人來說,往前走可比什麼都重要多了去了。

  皇帝要是順了公主,他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以後怕是疼另外幾個女兒的心情都沒有,他豈會因小失大?

  當年她於魏瑾泓也是如此,她的真情真意對他來說固然可貴,但比不上的東西太多了,捨棄她也不過是轉念之間的事。

  這世道,憑感情用事,失去的只會比得到的多。

  通縣案查清後,那廂皇帝突遇刺,翰林院的魏瑾泓隨侍在身,救駕有功。

  這事一朝傳遍京城上下,魏家得知魏瑾泓無事後,更是喜慶連連。

  連魏景仲得訊,也從書院匆匆趕了回來。

  賴雲煙這才依稀想起,前世這年間,洪平帝確有遇刺事件。

  魏瑾泓是真真厲害,每件事都有謀劃。

  只有她用那種魚死網破的爛招逼他退步,這境界不用比就立現高低了。

  不過,管它什麼爛招,有用就好,賴雲煙自我安慰道。

  皇帝遇刺事件過後,就是封地事件,當皇上把收回的通縣給了一半給魏瑾泓當救駕有功的獎賞,魏府上下這才真正沸騰了起來。

  八月,搬在賴雲煙眼前的,一是搬進封地,二是兄長的婚禮。

  魏瑾泓先跟她提出了前者。

  “進了封地,賴家的事,你多少能插些手,蘇七姑娘還需養一段時日的病,有你的走動,想來往後當家也能順手些。”自那次後,魏瑾泓不再提孩子,這次又拋出了誘餌。

  “您為何非要進封地?”賴雲煙還是不信魏瑾泓做事只會顧一,不會顧二顧三。

  至於那種是不讓她再受委屈的鬼話,根本不能信。

  “岑南王要提前進京了。”魏瑾泓沉默了一會,抬眼與賴雲煙淡淡地道。

  “還有呢?”賴雲煙笑笑,原來這件事情有變。

  “舅母過幾日就要進京了。”

  “呵。”

  想起崔舅母那個被他舅父活活打死的悲慘女人,賴雲煙含笑逼近魏瑾泓,輕聲地道,“您這次是要替您的舅舅擦屁股呢?還是要饒那個可憐的女人一命?”

  說罷,她坐直身,不以為然地道,“我又天真了,想來是前者了罷?”

  當年她為那個被打死的女人說了幾句話,被魏瑾泓瞪了一眼,那時她就慢慢知曉,時日一長,他就已經不再是她當初愛的那個人了。

  果然感情都是盲目的,一旦人了然了真相,都有自戳雙眼的衝動。

  “她會活得好好的。”魏瑾泓抿了抿嘴,道。

  “最好活著,”賴雲煙彈了彈身上的衣裳,漫不經心地道,“假若您不想再讓人就此事參崔家一本,參您一本,最好如此。”

  富貴濤天不容易,但命賤如螻蟻,卻比其簡單多了去了。

  **

  得知魏瑾泓要攜賴雲煙住進封地,魏母震驚無比,聽說私底下還摔了茶盞。

  賴雲煙去請安,她的臉也是拉了下來。

  “還知不知體統了,哪有家都未分,就自行搬出去住的事。”許是魏瑾泓未來,魏母此時說話尖刻無比。

  賴雲煙低頭不語。

  “你倒是說話。”見她嘴閉得緊緊的,魏母冷笑道,“平日嘴嘮叨得跟個沒把門的一樣,現在裝起老實起來了?你倒是讓我信!”

  賴雲煙還是不說話。

  “張嘴,我令你張嘴。”魏母突然高聲大叫了起來,顯然是氣得瘋了。

  賴雲煙抬眼看她一語,輕嘆了口氣,“娘,這是夫君的意思,兒媳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死在了你的面前,才算是同時聽了您和夫君的話嗎,才算是孝順嗎。”

  她言道了一句,並不再言語,就又垂下了頭。

  良久,魏母的外屋間都無聲響。

  半時辰後,在座上的魏母心灰意冷地道,“你走罷,走得越遠越好,你這等不尊不孝的,我留著乾甚?不見也罷。”

  賴雲煙無聲地勾了勾嘴角,垂頭退了下去。

  “小姐。”走出魏母的院子,杏雨擔心地喊了她一句。

  “回罷,去收拾包袱。”賴雲煙這才抬起臉來,嬌艷的臉上一派平靜。

  這以後啊,還有得是戰打。

  魏瑾泓這毛頭小子得了近五百里的封地,雖是有救駕之功,魏家也位列九大家之首,但九大家上面還有公候王族,這地豈是這麼容易讓他得的?

  他們住進去,也得了魏景仲的首肯,想必,老頭也打的是住進去,有震懾之意的主意罷。

  這次魏瑾泓的封地,不是整個魏家家族共有的,而是專屬於魏瑾泓一人的,到時出來的銀錢才放和得到他們魏家的私庫,而不是公庫。

  魏瑾泓打的這主意,何止是一箭三雕,四雕五雕這都有了。

  不過,只要不生孩子,住進封地還是於她有利的。

  她要是昏頭昏腦的,答應了魏瑾泓的利誘,那才是虧了大本嘍。

  有了前世的實戰經驗,賴雲煙早就知道怎麼應付魏大公子這種人了,對他什麼事都可面上大哭或者大笑,這樣可麻弊敵人,但心裡最好是什麼都門兒清,這才不能著了這小人的道。

  不過,魏瑾泓這世確實要比以前厲害甚多了,這嘴啊,可比上世會說話多了去了,上世那種再也不讓她受委屈這種級別的話,可沒從他嘴裡聽到過。

  魏大人這世功力大增,賴雲煙想,她也得與時俱進不可,要不然,被甩下一大截,她怎還能會是魏大人的好對手,好敵人,好冤家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1 PM

☆、27

  八月中旬,選了黃道吉日,魏瑾泓帶賴雲煙住進了通縣以前的公主府,現在的魏府。

  入府那天,通縣魏府的半裡地熱鬧得翻了天,鞭炮大炸,鑼鼓宣天,魏家有親朋好友都來了,連魏母再不願,也跟著魏景仲來了。

  賴雲煙先前的好人緣這時也顯山露水了出來,不少內宅的婦人姑娘家都到了場。

  所幸賴雲煙先前就從祝府那請了好幾個可靠的婆子媳婦辦這事,來多少人也沒亂手腳。

  這次的入府,九大家裡,基本每家都有人到場,魏崔氏端坐正堂跟幾個相熟的夫人聊得不亦樂乎,這廂賴雲煙就跟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眾人其中,無論老的少的,她都能笑談幾句,逗得人發笑不止。

  她性情爽朗,到哪都引人發笑,自有得是人愛跟她打交道,雖說背後也有嫉妒她說她壞話的,但這也損於真樂意跟她好的那幾人的的交情。

  賴家今天幾位嫡小姐也到了,賴雲煙想著她們以前的婚事不算壞,但確也是算不上好,便把她們往好人家的那幾家人家裡引。

  她搭個橋,剩下的成與不成,她便不管了。

  人的事歸人的事,老天爺的事就歸老天爺。

  這天到場的人多,所幸祝家那幾位小姐幫了她老大的忙,幫她一道招呼客人。

  賴雲煙私下與她們逗趣,說等走時,就每個包她們個大紅包,她們誰要是嫌少,她就哪天抽一天來給她們當丫環,端茶送水陪罪,逗得祝家幾位小姐連連拍打她,讓她少說些話,省得笑得她們臉上的妝都化了。

  魏家那邊的族裡也來了好幾位小姐,賴雲煙看到還覺得順眼的,就與她們多說幾句,看不順眼的,就少說兩句。

  不過不管如何,她也還是盡力做到了滴水不漏。

  但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滴水不漏,祝慧芳在與賴雲煙一道躲著歇息時,就跟她咬耳朵道,“你現下也確是心眼多了,我看你跟魏丁香這些庶女說話時,眼睛都不笑。”

  “這麼明顯?”賴雲煙驚訝。

  “哪能。”祝慧芳搖頭道,“我也是瞧了好久才瞧出,你平時跟我笑,就不那樣。”

  “那我平時是怎樣?”賴雲煙笑問。

  “眼睛裡有點冒光。”

  “怎地說得這般奇怪?”賴雲煙稍有些鬱悶道。

  “就是這般。”祝慧芳白了她一眼。

  賴雲煙便笑了,靠著她的肩膀道,“我喜愛你,所以笑時眼睛裡才有光。”

  祝慧芳輕撫了她的背,笑道,“我知曉,不用你說。”

  說罷,她覺得說這般的話有些不好意思,便紅了臉,對賴雲煙啐道,“以後萬不可跟我說這般不正經的話,如同那些不中用的紈褲一般。”

  “又是如此說我。”賴雲煙笑嘆道,她轉臉看向祝慧芳,又道,“看在你把婆子媳婦丫環都借給我用的面上,今個兒我就不跟你說不正經的話了。”

  “討厭!”祝慧芳紅著臉,嘴角帶笑,眼波靈動,拿著手指狠狠地戳了下賴雲煙的額頭。

  賴雲煙卻看她看得傻了,“你這般好看,都不知要嫁何樣的人,才配得上。”

  祝慧芳頓時惱了,把她從身上推開,跺腳憤憤地道,“你還要不要臉了,這般話都說得出口。”

  “好妹妹……”一看她是真惱了,賴雲煙忙上前扯她的衣裳,求饒道,“莫惱我,再也不說了,再說我就替你掌我的這臭嘴。”

  說罷,還伸出手,輕打了自己的嘴兩下。

  見她玩耍得甚是什麼體統都要快無了,祝慧芳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好了,歇息夠了,快出去。”

  “遵祝五小姐的令。”賴雲煙朝她輕福一禮,在祝慧芳揚手欲打她的手勢裡,咯咯笑著小跑步走了。

  她們歇著的亭子不遠處的閣樓上,有一著紫袍的青年男子轉過頭,對身邊身形修長挺立的少年說道,“你那夫人,果跟傳聞一般,甚是調皮好頑得很。”

  魏瑾泓聞言微微一笑,朝他拱手道,“王爺言重。”

  “好了,天色不早,我這還有事,先行一步。”紫袍男子多看了那尚留在園中,此時低腰,正悠悠輕撫著園中花朵的姑娘一眼,轉頭與魏瑾泓拱了一手道。

  “下官送王爺一程。”

  “多禮,留步。”

  “王爺,請。”魏瑾泓輕頷了下首,作了手勢,請岑南王先行下梯。

  **

  夜間亥時,魏景仲欲要離開,魏瑾泓帶了賴雲煙跪於父母其下,謹聽其訓。

  “天下之本在家,可知?”魏景仲看著兒子道。

  “父親大人放心,瑾泓謹記在心。”

  “起罷。”魏景仲這才頷了首。

  從頭至尾,他都未與兒媳說上一句。

  魏父清高,說來在士族大家長裡,他是甚為清心寡慾,重教重禮的一位。

  但他敗也敗在他的清高上,他看不起的人太多,自詡家世尊貴,看不起寒門出來的子弟。

  而他最看不起的那位,後來成為了魏家的死敵,恨魏家入骨,後以與魏家為敵為樂。

  元辰帝重用有能之人,寒門後來出來了不少人才出來在朝中為官,魏父可是替魏瑾泓豎了不不敵。

  除此之外,他確是個好父親,他重視魏瑾泓,把魏家的全部都給了魏瑾泓。

  多年後,賴雲煙對魏瑾泓無愛無恨,能客觀判斷魏家的作為時,確也覺得魏景仲對魏瑾泓是一位嚴父,同時也是個慈父。

  所以這世的魏瑾泓要救魏家,這也沒什麼不可理解的。

  魏家曾給了他無上的榮耀。

  就如賴家給了她安全的庇護一般,這世,她也可為賴家付出一切。

  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立場,說透了,就是各為其家,各為其道,相爭相鬥少不了。

  “走罷。”魏景仲簡而言之後,就攜了魏母離去。

  在魏景仲面前,魏母向來笑容滿面,未得魏景仲的允許,她多餘的一句話也不說,借此賴雲煙省過一劫,在一天的待客後,勞累至極的她無須再與魏母虛與委蛇了。

  “歇息罷。”

  “謝大人。”

  臥室是賴雲煙親手布置的,當然,東邊的那間主屋,她讓給了魏瑾泓住,交給了魏瑾泓的小廝布置,西南的那間側屋,她安排給了自己住,裡頭布置,她一手安排。

  她總算是能鬆口氣了。

  這晚的洗漱就寢,賴雲煙感覺到了難得的愜意,總算覺得自己活出點人樣出來了。

  第二日清晨,魏瑾泓就過來了,那時賴雲煙還在對鏡梳妝。

  “魏大人早。”晚上睡得好,這時賴雲煙的口氣明顯聽著討人喜歡多了,少了至少五分假。

  魏瑾泓頓了一下,才坐於離她不遠不近的椅子處,待她讓丫環退下後,才淡然開口道,“岑南王昨天來了。”

  “看到祝五姑娘了?”賴雲煙插上金釵,轉過身對著他。

  “嗯。”

  “那便好。”什麼都可變,唯獨這件事不可變。

  上世岑南王與岑南王妃是神仙眷侶,這事,萬不可因他們的重生,毀了慧芳的姻緣。

  “如此,我便會著手辦您的事。”魏瑾泓最致命的就是崔家人,他拿了這麼多人要脅她,她不從也不行了。

  “你只要到時替舅母多引見幾位夫人即可。”

  “你的表妹呢?不找好親家了?”賴雲煙好笑地看著她。

  “隨你,你看著辦。”

  “魏大人可真不怕我壞心辦壞事。”賴雲煙開頑笑般地道。

  魏瑾泓垂眼,看著靴面動嘴淡道,“你還不是那樣的人。”

  這是誇獎?賴雲煙甚是不以為然,“到時再說罷。”

  “育南案,九月重查。”魏瑾泓看著地上,又開了口。

  賴雲煙聽了臉猛地拉下,她冷然地看著間魏瑾泓,“魏大人,您可沒跟我說過這事。”

  這魏瑾泓,真是想用她,想用個徹底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1 PM

☆、28

  育南案是官員瀆職,貪污行軍打仗的糧晌的案子,當年這案是隨著崔平林貪污之案後,才被徹查的。

  魏瑾泓是想提前,把這案子查了?

  “魏大人,這事就不關我的事了。”賴雲煙冷冰冰地說。

  看著她冷若冰霜的臉,溫和地笑了笑,道,“你只要不插手即可。”

  “魏大人,”賴雲煙也笑了笑,“我真是想不出,這天下還有比你更無恥的人了。”

  他現在是卯足勁要把崔家犯事的苗頭都掐死在萌芽中吧?但願,崔家的那幾個人,不會辜負魏家人的心意。

  現在魏瑾泓占上風,賴雲煙也不急。

  現下,她靜觀其變就好。

  人只要心裡住著貪獸,人心不正,總有經不起誘惑的那天。

  魏瑾泓這般作法,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我先出去了,上朝之日,我會歇在京中,府中的事,你看著辦就行。”

  賴雲煙笑了,“您的管家好,還是用您的管家罷。”

  她享受自在就好,這魏府的事,還是魏府的人辦就好。

  他們充其量就是個不得不暫時握手言合的對手,她可不是來給魏大人當管家婆的。

  “你看著辦罷。”魏瑾泓拋下這句話,就走了。

  不多時,跟過去的梨花來報,“大公子出府去了。”

  賴雲煙聞言拍胸笑道,“哎喲我的個老天爺,總算把這煞星送出門去了。”

  梨花卻是甚為苦惱,見大小姐這麼高興,忍不住問道,“您為何還與大公子分房睡?”

  “不為什麼,大公子高興。”賴雲煙笑嘻嘻地道。

  是您高興罷?梨花愁眉苦臉地搖搖頭,算了,大小姐高興就好,她一個下人,懂什麼呢。

  這廂杏雨已經親手做好了早膳端了過來,賴雲煙讓她們也坐到門口自己吃去,她則把早膳的一碗粥二個饅頭三個小菜全掃到了肚中。

  吃飽之後,賴雲煙頓時有了吹竹弄笙之心。

  此心一起,她讓梨花去叫管家,讓杏雨去準備瓜果點心。

  忙得腳不沾地的管家來了,賴雲煙說想聽府中樂師彈奏一曲時他還稍愣了愣,拱手小聲地問道,“您不先聽聽奴才先跟您報一下府中之事嗎?”

  “不了,有你就成,大公子最是信任你,我也是最是信任你,有何好問的。”賴雲煙笑著道。

  年輕的管家頓了一下,就躬身答道,“謝主子們信任。”

  賴雲煙知道這管家是個能幹的,這人上世對魏瑾泓忠心耿耿得很,現在這架勢,好像也有對她忠心耿耿之勢。

  但只有傻子才信。

  男主人才是這種心腹奴才的追隨對象,女主人不過是順帶,不得不尊重一下,哪日兩人要是干戈起火,這種奴才就會幫著男人主捅女主人的刀子捅得不亦樂乎。

  例如眼前這位就是。

  “下去準備罷。”賴雲煙看著曾管家笑道。

  魏瑾泓也真是戀舊,這保的人,用的人,折磨的人,跟前世全都一模一樣。

  “是,奴才就且退下。”

  當天早間,通縣的魏府就響起了歡快的樂聲。

  曾安在前院奔走處事之際,聽到這乍響的樂聲,腳步一頓,緩了下才提腳。

  這事要是傳回京中,京中府裡的夫人怕是會生氣罷?

  不是說,大少夫人很會做人嗎?

  曾安費解地搖搖頭,這時又有奴才飛奔來報,說假山間的石頭已經運到後門了,曾安便把此事拋到了腦後,急步往後門走去。

  **

  賴雲煙在府中過了幾天著實逍遙的日子,但隨著賴震嚴的婚事將即,賴府來人請她回府,這難得的休息也就結束了。

  來請她的人是虎尾,走之前,賴雲煙招了他到旁邊輕聲問他,“這是誰的意思。”

  “姨娘的意思。”虎尾拱手道。

  “大公子的意思是?”賴雲煙問得更輕聲了。

  “也是大公子的意思。”虎尾回答得更輕聲。

  賴雲煙就了然了請她回去,定是她兄長的意思了。

  她立馬轉身叫丫環鎖上她的門,帶了丫環和婆子就走。

  這些時日,她又另找了些丫環婆子小廝放到府中用,至於魏府裡帶出來的那幾個婆子丫環,就給了曾安,隨他去用了。

  只要別用到她的院裡來就好,曾安若是乾了這等沒眼色的事,就別怪她掌這奴才的嘴了。

  這府裡的大半個權力,可是她跟魏瑾泓交換而來的,要是這都不靠譜,就別怪她為他做事不用心了。

  通縣到封地上的賴府需兩個時辰,到了自家封地後,賴雲煙掀簾看了外面好一會,對身邊的兩個貼心丫環嘆道,“兄長總算是要成親了,我們賴家又要有女主人了。”

  “小姐高興不?”梨花笑問。

  賴雲煙笑,還朝丫環故意眨眨眼,“不高興,哥哥要被嫂子搶去了,怎高興得起來?”

  “咯咯。”梨花被逗笑,她伸手拉了拉杏雨的袖子,道,“杏雨姐姐你看,小姐又跟我說風趣話了。”

  一直拿著手中針線活在做的杏雨收回繡活,對梨花搖搖頭,輕斥道,“你好生陪著小姐說話就好。”

  “為何你不說?”梨花不依道。

  “那你繡活。”杏雨說著就要把繡框往她懷裡塞。

  梨花連連推拒,“好姐姐,不了,不了,你繡罷,我繡得沒你好。”

  杏雨白了她一眼,“沒規矩。”

  賴雲煙聽得發笑,伸過頭去看了杏雨正在繡的繡帕,她看了幾眼上面栩栩如生的蓮花,她不禁讚嘆道,“就跟真的一樣,杏雨繡得真好看。”

  “大少夫人是六月生的,婢子想著,到時您給她送的禮上遮上這麼一塊帕,她怕是會高興罷?”杏雨原本是繡好才說的,見賴雲煙開了個話意,她就先問了出來。

  “對,這樣心意最好。”賴雲煙點頭道,“我都忘了,所幸還有你們幫我記著。”

  見小姐肯定,杏雨抿嘴一笑,視線重回繡帕。

  梨花也規矩了下來,乖乖地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走繡針,想偷師一二。

  賴雲煙看著她們,心裡嘆了口氣。

  送走她們後,她怕是會孤單不少吧?

  **

  “大小姐回來了。”

  “大小姐回來了。”

  奴才們一路高聲叫著,賴雲煙笑著走入了府,問身邊家中的大管家道,“大管家,父親今日可在府中?”

  “未在,尚還在都堂辦公,但大公子在府中。”

  “哥哥在?”賴雲煙便笑了起來,道,“這下可好,有跟我說話的人了。”

  “大小姐……”大管家又彎了下腰,請她前行。

  賴雲煙朝他輕頷了下首,小步往前走著。

  賴府占地大,他們兄妹的房屋都在正院,還好離府門不遠,無須走太長的時間。

  她的屋子院子,她兄長也為她保留著,定時讓下人打掃。

  前世如此,這世也一樣。

  一個人被人重視與否,是從小細節就可以看出來的,上世賴雲煙大半腔心思都放在了魏府上面,才忽略了兄長的很多事。

  他的為難處,他的辛苦,他對她的愛護,等等都被她忽略得不少。

  賴雲煙走在自家的府中,看著花園裡的鮮花朵朵,拱橋下的流水潺潺,那心慢慢安然了下來。

  也許重來一世也並不是那般的壞,有些缺撼,也是可以彌補的。

  上半生的孤軍奮戰,父親的不喜,姨娘的暗害,在朝廷的壓力,讓她兄長成為了一個終生陰郁的人,臉上鮮少見笑容,後來便是她故意耍寶逗他,撒嬌取好,也難討來他的幾個笑容,為此,連他的夫人都害怕他,不願意跟他多相處。

  而蘇七姑娘看著文弱,但賴雲煙卻有些看得出來,她是個膽大的。

  也許這一世,兄長得了好親家不說,也會得個不怕他的好妻子。

  “哥哥,哥哥,”還沒走到正院,剛過一道拱橋,就要轉過前面一道彎道入另一道拱橋時,賴雲煙就看到了迎面朝她而來的賴震嚴,她連忙揚聲帶笑叫了一聲,“你來接我了?”

  這時,賴震嚴身後的轉角處走出一人,賴雲煙看清後面的人後,笑容差一點就僵掉。

  這魏瑾泓怎麼來了?

  “大路不走,怎地走小路?”賴震嚴大步走了過來,嘴裡道。

  “小路快嘛。”賴雲煙鎮定了一下,嘴裡笑容不減地與兄長答道,這時她又朝後面的魏瑾泓笑嘻嘻地道,“夫君你也來了啊?怎地不等等我,還快我一步呢,真是要不得。”

  賴震嚴這時已走到她的身邊,聞此言揚手輕拍了下她的腦袋,“怎麼說話的?”

  “哥哥。”賴雲煙朝他叫。

  “規矩點。”見她還撒嬌,賴震嚴朝她瞪了下眼。

  賴雲煙見狀握嘴笑了一下,朝已走過來的魏瑾泓福腰,笑道,“妾身給魏大人請安,魏大人萬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2 PM

☆、29

  魏瑾泓朝她一笑,扶了她起來。

  “哥。”賴雲煙朝他又一笑,走回到了賴震嚴身邊,叫他道。

  “走吧,送你回院。”

  “哎。”

  三人走了一段路,上了拱橋,賴雲煙探頭往下看了看,回過頭朝賴震嚴說,“小溪裡的魚怎地不見了?”

  “沒出來罷。”賴震嚴也往下看了看,“稍會要看,讓丫環拿點魚餌來。”

  “嗯。”賴雲煙笑著輓著他的手臂,朝他道,“府中的事都備好了?”

  “嗯。”

  賴震嚴回頭,朝管家道,“賴光叔。”

  “是。”管家忙上前。

  “呆會小姐閑了,你把事與她報一下,有什麼事就聽她的。”

  “是。”

  “有事就先忙去罷。”

  “是。”

  管家要退下時,賴雲煙突然猛拍下頭,道,“看我這記性。”

  這時她朝杏雨招手,“點心可在包袱裡?”

  “在。”

  “給管家。”

  “是。”

  “賴光叔,帶了些點心來,你給你小兒吃去。”

  “這怎麼可以?”管家忙彎腰。

  “拿著罷。”賴雲煙搖頭,跟著兄長的步子往前去了。

  賴震嚴帶了她幾步,朝身邊笑而不語的魏瑾泓道,“她在府中可還是這般任性?”

  “未曾。”魏瑾泓微笑道。

  這下換賴雲煙笑而不語了。

  “院子我讓人收拾好了,你這幾日就跟瑾泓暫歇在這。”

  “夫君也歇在這?”賴雲煙訝異,眼睛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頷首,“震嚴兄因工部的一些事,需進翰林院,我這幾日與他一道。”

  賴震嚴聞言露齒一笑,伸出手輕敲了賴雲煙的腦袋一記,“從小任性頑劣,可是讓你嫁對了夫君,莫要荒唐。”

  “是。”賴雲煙笑著應了一聲。

  想來,她在府中吹竹弄笙的事,她兄長知曉了,魏母肯定也會知曉。

  如此便好,一步一步的,魏母總會有爆發的一天。

  到那一天,她再推幾手,也就離被休之日不遠了。

  不能跟魏瑾泓正面對著來,這旁側敲擊的,也挺好玩的。

  他想留她替他賣命,可這天下不是魏大人的,更不是他想如何就可如何的。

  **

  離兄長成婚之日只有七天了,賴雲煙坐鎮前院,一反常態,插手起了賴府府中的事。

  宋姨娘來報了兩次事,都是主院的布置之事,賴雲煙聞信之後就去了兄長的主院查看,從裡到外,換了一大批東西。

  第二日,新送上的一批玉瓷被賴雲煙打回,她叫了京中最大掌櫃過來,另要了一批昂貴非凡的,比之原訂的那批高了好幾個檔次,連夜擺上。

  當晚,賴游回府後,叫了賴雲煙過去。

  魏瑾泓這時也回來了,賴游派人過來叫賴雲煙過去時,他正在院中,來請人的下人退出門後,他眼神沉靜地看向賴雲煙。

  賴雲煙朝他笑,走向了他。

  靠近他身邊後,她傾身,在他耳邊輕輕地道,“我就不求您與我一道去了,我自己的仗我自己打。”

  他的仗,最好也是他自己打。

  要讓她幫著打,那最好想想,他還能不能給得起更大的價錢,別妄想用虛假得連他自己都不屑相信的虛情假意來騙她做白工。

  賴雲煙一進去就是施禮,淺笑著請安,“孩兒給父親大人請安。”

  賴游見她的吟吟笑語,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道,“坐。”

  “謝父親。”

  這時丫環上茶,賴游端過茶喝了一口,看著賴雲煙溫馴的笑臉,過了一會才道,“嚴兒院中的東西你不滿意?”

  “是,與兄長身份不配,更是配不起咱們家的身份。”賴雲煙輕描淡寫地說。

  “哦。”賴游說罷,揮了下手,他的貼身奴才送上來一個冊子。

  他打開冊子看了兩眼,然後扔到桌上,淡道,“一千兩一個的白玉瓶,不便宜了。”

  “是不便宜,不過舅父送了二十萬銀兩過來給兄長添置院中擺飾,孩兒只是按照兄長的身份把這些花了,免得舅父後日趕到京中,見過院中擺飾,還當他的錢給得少了,才以至於兄長婚禮要辦得如此寒酸。”

  二十萬兩,宋氏有本事拿到手上去用,那就給她全都吐出來。

  “京中娘親故人前日送信給我說,說她手上正好有幾對鴛鴦瓶子,想送給我兄長添禮,”賴雲煙拍了拍胸,“孩兒當時不知是何意,現下才知她老人家是什麼意思,現下想起,這胸口都悶得慌。”

  說到這,賴雲煙眼中都濕了,“連外人都知兄長院的擺飾寒酸成了這樣,都怨我先前為遷府,什麼事都不知,早知如此,便是當了嫁妝,我都要去弄上一批像樣些的。我是回了府中,才知舅父大人已早先我許久已送來了二十萬兩用,孩兒只恨自己無用,什麼都不知曉,父親要是責怪我失了宋姨娘的臉面,那便責怪罷,只是兄長這婚禮,萬萬不能失了樣,到時,要是六皇子來了府中,看著院中那粗糙的擺飾,孩兒,孩兒……”

  賴雲煙低頭,掉了眼淚。

  她雖早已向府中伸手,知曉內情,只待等待時機反擊,但說到此時,她確也是心酸無比,這眼淚掉得貨真價實。

  兄長太難了,在這府中,他暗中不知受了多少侮辱。

  偏偏他是男子,這內宅之事他還開不得口,只能讓人打臉,心中不知有多憋屈。

  “六皇子要來?”賴游聽到了重點。

  賴雲煙聞言抬臉,茫然地道,“父親不知?”

  “誰說的?”

  “孩兒夫君說的。”

  賴游聞言輕瞥了桌上冊子一眼,抬頭朝賴雲煙淡道,“無事了,下去罷。”

  “是。”

  賴雲煙回去後,便寫了一封信給姜三娘。

  當夜,她找了賴震嚴,讓兄長的貼身武官風片把信秘密送出去。

  賴震嚴看過信,差了風片過來拿走信後,他對賴雲煙皺眉說,“你什麼時候布置的?”

  “知曉您訂親之日起。”

  賴震嚴伸出手,摸摸了她的小臉,緩和了平日嚴繃的臉,輕聲道,“難為你為我花這個心思了。”

  “不為難,”賴雲煙搖頭,“只要你好就好。”

  說罷,她又對賴震嚴道,“這內宅之事,兄長不需管,您只要找好大夫調養好嫂子的身體就好,這管家的權,我定會幫她拿到手。”

  賴震嚴聽著她這好大的口氣笑了起來,笑過後,第一次感慨出聲,“我的小妹妹長大了。”

  這麼深的算謀,她都弄得出,連他都不知曉她是如何沉得住這麼深的氣的。

  **

  那廂姜三娘得了賴雲煙的信,當晚寫了二十封貼子,請了京中嘴巴最松的十來位夫人明日下午共聚荊府賞花。

  荊封先前已得魏瑾泓的信,對妻子此舉也甚為支持。

  她幫了魏大少夫人,等於他幫了魏家一般。

  按魏大公子的品性,定會在他升遷之時為他美言幾句。

  第二日下午,賴府那邊忙碌的奴才來往之間人聲鼎沸,這廂的荊府也是七嘴八舌,嚼賴府的舌根嚼得甚是痛快。

  第三日,連宮中的貴妃都知,工部尚書允許寵愛的姨娘私吞大兒的婚錢,昏腦得甚是厲害。

  當晚皇帝夜歇貴妃床邊,白日與寵愛的小兒聊過的貴妃不經意地談起了工部尚書府中的這事,老皇帝聽了,眉頭微皺。

  隔日,聽過邊疆戰報的皇帝心情不是很好,在議完朝,快要散朝之際,他當著滿朝文武百官問工部尚書,“你大兒這月二十八日成親?”

  “是。”賴游眉頭深斂,面上還是拱手恭敬回道。

  “聽說你有個不懂規矩的當家姨娘。”

  皇帝這般問,賴游剎那啞口無言。

  他無言,前幾日在床上被新寵妃揮了一巴掌,把她拖下去宰了也還是未消火,正要誅她九族的老皇帝頓時火冒三丈,朝賴游厭煩地斥了句,“妄你為朝廷命官,朕看你是當官把腦袋當糊塗了。”

  賴游欲要辯解,這時皇帝已揮袖離去,滿朝恭送萬歲之聲,賴游隨之跪下,心下猛生謹戒,不知是誰盯上了他,暗中向皇上進送了讒言。

  **

  任金寶來京中三日,與外甥女從不熟到熟也就只花了三日。

  “你莫不是騙我?”任金寶覺得他這外甥女怎麼就這麼奸狡。

  “騙您?”前世與任金寶熟得不能再熟的賴雲煙抬頭便“哈”了一聲,語帶不屑地道,“再來十個我,也騙不了您一兩銀子。”

  說著,豎起根手指在任金寶面前不停地晃。

  任金寶聞言不以為恥,反倒得意地笑了起來,“不瞞你說,你舅舅我活到現在,就沒被人騙過一兩銀子,就只有我……”

  說到這,想起他正在官宦之家中,便閉了嘴。

  可不能說只有他騙別人的。

  “我說,”熟了之後,任金寶就敢把心中的話跟外甥女透透了,他抱著圓滾滾的肚子,傾過身,探出圓滾滾的腦袋跟外甥女咬耳朵,“你真把那二十萬兩全花了?”

  “不止,花了二十三萬兩,您要是有空,等會就去全瞧瞧,看值不值這個價,也看看我的眼光如何。”賴雲煙是萬分喜歡她這個奸商舅舅,對他說話也是毫不掩飾。

  “好。”任金寶也不放心,要去算算。

  說罷,又淺算了一下,道,“那就是賺了三萬?”

  “可不是。”賴雲煙覺得也有些得意。

  吐出來不算,還得給她貼上一些。

  不過只得意了一下,她便嘆了口氣,自行傾過身,貼過舅舅,跟他咬耳朵道,“這算不上賺,您想想,日後這府中的哪樣不會是我哥哥的?”

  任金寶聽完,咬著牙大拍了一下肚子,憤憤地道,“可不就是如此,這小妾著實可惡,這些年不知花了我外甥多少的銀子。”

  看著為了省錢,連妾都不願意多納一個擺看的舅舅,賴雲煙又靠近他點,朝他偷偷地道,“所以,這銀錢不能再這麼花下去了,您想想啊,她花的銀子裡,還有您給父親送來的孝敬錢呢。”

  任金寶一聽更是呲牙咧嘴,道,“外甥媳婦要快些嫁進來才好,莫讓我的銀子被外人騙去花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4 PM

☆、30

  當夜,任金寶在院中遇上回院的魏瑾泓,人肥腦圓的舅父大人朝魏瑾泓唯唯諾諾地拱了拱手,笑得一張臉上他的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不仔細找根本就找不著。

  在魏瑾泓朝他拱了拱手後,這位老狐狸突然抽了抽鼻子嗅了嗅,又說了兩句幸會幸會的場面話,就這麼急急地溜走了。

  他真真是溜,一大個胖墩,就差踮起腳尖無聲無息地貼著墻腳,跟個做賊的毛賊一般地溜了。

  就算未至如此,他那小跑步,肥肉一顫一顫抖著往門外跑的那滑稽樣,真真笑死個人了,魏瑾泓身後的兩小廝,就沒有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了口。

  便是杏雨梨花,嘴邊也有笑。

  只有當主子的魏瑾泓未笑,賴雲煙未笑。

  魏瑾泓是知曉這胖子吃人不吐骨頭的厲害,笑不出來;賴雲煙是覺得這樣的舅舅怎麼看怎麼可愛,一點都不覺得有啥好笑的。

  她看著任金寶離去的嘴邊微笑甚是溫柔,上世,魏瑾泓知道她與她舅父舅母一道往塞北走時遭遇了狼群,三人一道活了出來後,任家的錢就任她予取予求了。

  在那段時日,她乾了什麼?魏瑾泓想了很多年,也查了很多年,也沒得知什麼訊息。

  只知那次後,他偶爾送去給她的信,她會聽頑笑話般地念給下人聽,不再像過去那般丟到火裡燒毀。

  她念了幾次後,他就不再送了。

  從此,除了廝殺,除了那最後的一眼,他們再無什麼關聯。

  “為何而笑?”魏瑾泓回過身,看了發笑的蒼松翠柏一眼。

  蒼松翠柏立馬正面,彎膝跪下,“奴才失禮,該死。”

  魏瑾泓未再看他們,揮袖進了屋。

  “小姐。”梨花見狀,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賴雲煙。

  “無事,隨我進去罷。”賴雲煙笑了笑,“不過,等回頭見到舅老爺了,要向他賠個罪。”

  “奴婢遵令。”

  賴雲煙笑著搖了搖頭,帶著丫環們進了屋,剛進去,魏瑾泓就對丫環們淡淡地道,“你們出去。”

  “是。”丫環們相視一眼,同時看向賴雲煙,賴雲煙朝她們點了頭之後,她們這才往後退。

  她們退下後,賴雲煙笑望著魏瑾泓,並沒有開口說話。

  魏瑾泓似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在盯了賴雲煙半晌後,緩緩地閉了眼,輕吐了一口氣。

  現在情況不比哪都去不了的那三個月,賴雲煙無須對他用尖酸刻薄來探知他的反應,她現在也沒有什麼話想跟魏瑾泓問的,也就暫時沒有跟魏大人說話的意思,於是微笑閉嘴不語,管他心裡現在吹的是哪面風,她不搭話就是。

  “你還是要與他合手?”魏瑾泓睜開了眼,眼神恢復了平靜,沒有剛才那般漠然。

  “我舅舅是個商人。”賴雲煙不緊不慢地回道。

  沒有商人不喜歡掙錢的。

  她要拉攏他,哪會不與他聯手?

  只有魏大人,老想著一點甜頭都不給才好,只想做那無本買賣。

  “還是要讓他做皇商?”

  “這個暫且不急。”賴雲煙拿出帕子,低頭仔細打量。

  “嗯。”魏瑾泓淡了口氣,良久未語。

  在賴雲煙也不出聲後,他起身去了她院內的書房。

  如說前幾月,私下她對他像刺蝟,現在,她面對他,就變得從容不迫了。

  三個月,還是太短了,不夠他用。

  **

  賴震嚴成婚那天,蘇家來送親的人著實嚇了一跳,送嫁的隊伍一進賴家的封地,鞭炮聲就響了近十里地,震得這些人的耳朵到賴府後半時辰之內都還聽不清人聲。

  拜堂後,賴震嚴就進了洞房,揮退了房中丫環,掀了蘇明芙頭上的喜帕。

  兩人相互靜看半晌,蘇明芙忽朝他嫣然一笑。

  賴震嚴便也翹了翹嘴角,伸出手,把她頭上的金冠摘下。

  “喝點粥。”他起身把放於櫃中的熱罐拿了出來,倒了一碗粥出來,遞給坐於喜床上的她。

  “謝夫君。”蘇明芙覺得她的胸口從來沒跳得這般快過。

  賴震嚴止了她的施禮,摸上她冰涼的手時,她往後退,他更緊緊地抓住了她,拉她坐下,嘴間難得溫和地與她道,“知你身子嬌弱,要養一段時日。”

  “妾知婆母早逝,家宅無主母打理,妾日後定會為夫君盡那棉薄之力。”如若之前對於賴雲煙信中所說的事,蘇明芙先前還在深思其中之意,但現下卻是下定了決心,博上一博。

  聽到她的言語,賴震嚴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秀髮,輕聲地與她道,“不知雲煙與你說了什麼,你只要記得,在這府裡,你是我賴震嚴的妻子,府裡唯一的主母,你便什麼都不會怕了。”

  他探到她耳邊,見她的耳朵全紅,他眼裡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在她耳邊輕道,“萬事我都會護住你。”

  蘇明芙抿著嘴,輕輕地點了下頭。

  如他妹妹所說的那般,只有見了面,她才知他是怎樣的人,才知以後要做何事。

  **

  這晚亥時,吉婆婆來了賴府與賴雲煙請安,話間的意思是賴大公子的婚事已經辦完了,賴雲煙可以回府了。

  如此迫不及待,賴雲煙甚是好笑,便當著吉婆婆的面,讓丫環收拾好包袱,她則先去了前院與賴游告辭。

  賴游並未見他,去稟告的僕人回來與她報,“老爺正跟幾位大人在飲酒,讓您先回去,這安就不用請了。”

  賴雲煙看了那低頭看地的奴才一眼,轉身對著賴游的方向遙遙一福身,斂眉離去。

  她這父親啊,也太不給她臉了。

  今晚尚還有許多客人留在此處,她前來請安他卻不見的事傳到他們的耳裡,受損的可是他。

  他上世一意孤行,這世,遭皇上訓斥了,也還是如此。

  她還想尚留一點父女之情,奈何父心似鐵。

  賴雲煙上了馬車離去,吉婆婆見她朝賴雲煙行禮,賴雲煙都未答她一句,也知惹怒了這位少夫人。

  回去後,猶豫了再三,還是把賴雲煙的反應如實告知了夫人。

  魏母聽後,淡道,“你怕她生氣作甚?你是我身邊的老人,她不敬著你,便是不敬著我,失禮的是她,不是你。”

  這廂賴雲煙走了官道回去,行了兩裡地,自家的封地裡出來兩隊護衛,一路護送她到了通縣。

  那廂,任金寶提著筆在燭燈下算銀子,算來算去算到最後,白淨且胖乎乎的胖子愁眉苦臉地道,“明日姐夫大人要是不把當家權交給我外甥媳婦,我還是一頭在他面前撞死,去下面找姐姐哭去。”

  他每年這麼多的孝敬錢,可不是讓一個小妾一年十七套頭面,好像不要錢地打。

  他夫人他都舍不得,一年頂多五套,多一套,他連吃肉的心情都沒有。

  “咦?”任金寶這時又看了一眼聚豐齋出來的帳冊本子,捏著胖手指又翻了一頁,不禁肉疼地道,“還有根玉簪子,那敗家老娘們。”

  不算不知道,一算快要嚇死他的老命了。

  這還只是他聚豐齋出來的帳,想到這小妾還會化名在別的地方花他姐和他的銀子,任金寶明日食肉的心情算是徹底沒了。

  想來,還是他外甥女好,挑的東西都是他聚豐齋出來的,眼光好得不行,挑的全是上上品,錢也讓他這老舅賺了,真是個貼心聰慧的。

  **

  夜間行路慢,賴雲煙過了寅時,天快破曉時才回到通縣的魏府。

  一回去就是洗漱用膳睡覺,直到當日夕陽西下才醒過來。

  醒來讓杏雨傳膳,梨花則在她耳邊道,“大公子似醉得不輕回來了。”

  “嗯。”

  “小姐,”梨花叫她,“要不要送點補湯過去?”

  賴雲煙一聽,忙點頭道,“送。”

  不說她都忘了,她多少要裝點樣子給府裡的下人看。

  梨花差廚房去燉補湯,遇上一見到丫環,她就語帶憂慮地說大少夫人甚是擔心大公子的身子,這就要去廚房給他燉補湯去。

  這日夜間,賴雲煙正看書時,曾安突然來了,在外屋隔著屏風對她說魏瑾泓病了。

  賴雲煙剎那嚇了一跳,轉臉去看梨花,還沒對她的丫環表達敬佩感激之情,這時曾安又在外道,“大夫說是酒醉之後受寒引起的高燒。”

  賴雲煙頓時失望不已,有些意興闌珊。

  “少夫人……”曾安又在叫她。

  賴雲煙搖搖頭,嘴裡答了話,“我去看看。”

  說罷起身進了裡屋,換了身上舒適的青袍,穿了件白色的絲裙,掛了白玉墜,頭上還戴了朵白玉小花,穿得跟守喪般去了魏瑾泓那邊的屋子。

  他們屋子雖說是正側之分,但隔得遠,賴雲煙原本打的就是魏瑾泓就是死在那邊,她這邊也聽不到哭喪聲的主意,但一到了魏瑾泓的屋子,見侍妾丫環都哭得梨花帶淚,她頓時頗有些扼腕。

  這哭喪聲聽來其實也是好聽的。

  要是人真死了,那才是真真好。

  賴雲煙心裡感嘆著,臉上一片焦慮又強自鎮定的模樣進了內屋,一見到被蒼松灌藥的魏瑾泓,見他臉色緋紅,眼睛緊閉,額上滿是虛汗,她就褪下了那張著急的臉。

  這屋裡的這兩個小廝,比誰都知曉她與魏瑾泓現下比相敬如賓還冷淡。

  “如何?”藥喂下去後,賴雲煙朝蒼松問。

  “奴才不知。”蒼松回頭拱手道。

  大公子說了,不管大少夫人現下如何,他們當下人的,不能對她不敬。

  她完全變了個樣,蒼松都不知他們大公子娶了個什麼樣的妻子,她以前對大公子的傾心,難不成都是假的嗎?

  要不然,怎會對大公子這般無情,定要請來管家去請,才請得了她來。

  “哦。”不知大概就是死不了,賴雲煙輕搖了下首,虛應了一聲。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4 PM

☆、31

  賴雲煙又朝他們道,“你們下去。”

  蒼松翠柏相視了一眼,沒有說話,兩人躬身退到了門邊,並沒有真的離去。

  賴雲煙不以為忤,魏瑾泓的小廝地要是真聽她的,那才是怪了。

  她這提步剛坐到床邊,魏瑾泓就睜開了眼,眼睛內一片血紅。

  賴雲煙伸出手,給魏瑾泓理了理胸前被汗染濕了一點的裡衣。

  就那麼一下,魏瑾泓的臉就柔和了下來。

  “您看看您這樣……”賴雲煙語帶親昵,輕聲地道。

  魏瑾泓那血紅的眼睛這時都好似溫柔了許多。

  “就像地獄裡爬出來要吃人的惡鬼,”賴雲煙翹起嘴角,看著魏瑾泓驟然冷下去的臉,依舊若無其事地放著冷箭,“如若不是我睡飽了來的,見您這樣,定會嚇得覺都睡不著。”

  說至此,魏瑾泓的眼睛就閉上了。

  賴雲煙可沒打算放過他,魏家人作起惡來,比惡鬼還凶殘,她能報復的,現下也就這麼小小的一點了,“想來,也只有心愛您的人不嫌棄您這模樣了,我還是讓您的侍妾來伺候您罷。”

  說完她就起了身,走到了門邊,對站在門口的管家有氣無力地說,“我昨日趕了夜路回來,怕也是染了風寒,怕又給大公子傳上,你快快找了丫環進去替我伺候大公子。”

  “少夫人,可要緊得很?”曾安立馬道。

  “要緊得很,找個大夫給我瞧瞧罷。”賴雲煙讓杏雨她們扶了她,先回去了。

  九月的天氣還有點熱,外屋正好有冰盆正在冰著湯點,賴雲煙把手伸進去浸了一會,這時大夫也請來了,讓他把了脈。

  大夫探了半會,道,“小風寒而已,少夫人不必擔心,吃一劑藥就好了。”

  “如此就好,我就不必擔心了。”賴雲煙松了口氣。

  大夫一走,賴雲煙看了一會書,藥煎好來了之後,她就讓丫環倒了。

  她打算今晚再好好睡一覺,明日再裝病。

  **

  第二日,魏母聞訊趕來,見過床上的魏瑾泓之後,她便當著眾下人的面,在正堂訓斥了趕來與她請安的賴雲煙一頓,訓得賴雲煙滿臉通紅,跪在了她的跟前。

  “你這不尊不孝的東西……”魏崔氏恨極了這個自嫁進來,就讓府中無幾日寧日的媳婦,伸手就扇了垂頭不語的賴雲煙一掌,“若不是你們賴家是清白之家,我真想讓泓兒休了你!”

  賴雲煙被扇一掌,身體搖了搖,便倒在了地上。

  正要再訓斥她的魏母見此,以為她還在做假,便提腳踩了她一腳,待她沒有反應,這才皺了眉,傳了人進來。

  這時,進來的不僅是下人,還有剛還臥病在床的魏瑾泓。

  “娘,”魏瑾泓伸出手,揉了揉發疼的腦袋,對魏母淡淡地道,“您去歇息罷。”

  這時,她的兩個丫環已經扶了她往前走,魏瑾泓看著她們走了幾步,其中一個丫環便跪下去背了她往前走,他頓時便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去罷。”魏瑾泓疲憊至極,卻還是隻能開口,對著了賴雲煙道的母親又說了一句。

  “泓兒,你的身體如何了?怎不在床上躺著?”魏母訝異,見賴雲煙被扶走後,她忙快步過來扶他,嘴裡解釋道,“我只是見她太沒規矩,便想代你訓斥幾句,你不會怪娘罷?她只是昏了過去,快找個大夫瞧瞧,應是無大礙。”

  魏瑾泓偏頭看著她,“舅母她們到了?”

  “說是今早到了,”魏母說到這,眉頭都皺了起來,“聽聞你病了,我便未去迎他們了,就差了管家領他們進府,也不知會不會怪罪我,唉。”

  魏瑾泓薄脣微抿,嘴邊含著淡笑看了她一眼。

  魏母覺得這樣的兒子有些讓她覺得心裡發怵,她搖了搖頭,搖去了這種錯覺,扶了他往前走,“活到現在才明白,只有當娘的,才是真心疼兒子,這媳婦,娶得再好,也是會變的,便是你病了,她也只會自睡她的大覺,哪管你的死活。”

  **

  當天,賴雲煙渾身起了紅疙瘩,包括臉和脖子,手背手心,全都有。

  請來了府裡的大夫,大夫也嚇了一跳,完全不知魏家的少夫人怎得了這般的怪病。

  “婆婆打了我一掌後,便如此了。”哪怕知道這府裡的大夫會被人叮囑,這話傳不出去,賴雲煙還是說了這話。

  大夫聽了半晌無語,轉身出門後,跟魏母報了病情後,見魏母滿臉不信,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大戶人家的肟髒事,真是成天都有。

  大夫報過後,魏母讓人傳賴雲煙去見她。

  賴雲煙讓丫環扶著她去見了人,魏母見到了本人那完全不復嬌美,只剩恐怖的紅疙瘩的臉,眼神震驚地滑過她的全身,看她手上都是,好半會才道,“去請來京中最好的大夫給你看,莫要著急。”

  賴雲煙輕應了一聲,“是。”

  “坐罷。”魏母的臉色稍好了一些。

  “兒媳想去歇著。”

  魏母頓了一下,才道,“那就去歇著罷,你們兩人都病著,這幾日我就留在府中幫你們守幾天。”

  “勞煩娘了。”賴雲煙說著時,聲音小得可憐,眼睛也不停地往下閉,一派奄奄一息的模樣。

  五日後,魏瑾泓病愈,魏母被京中來的管家請回了府裡。

  這時賴雲煙的病情一點也沒有好。

  賴震嚴帶了蘇明芙來看她,蘇明芙拿著賴雲煙滿是紅腫暗瘡的手,握到手中,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兄長為我請的名醫醫術高超,便帶了他過來,讓他給你瞧瞧,可好?”

  賴雲煙笑著點頭。

  賴震嚴看著妹妹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胸膛劇烈起伏,他按捺了半晌,才走到妻子身後,扶了她的肩,彎下腰輕聲在她耳邊道,“我出去一下,替我照看一下妹妹。”

  “是。”蘇明芙點了下頭,緊了緊手中賴雲煙的手,眼睛帶著悲意是看著她。

  想來,她過得也是不容易。

  “哥哥呆會來看你。”賴震嚴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臉,笑著與她道。

  賴雲煙見他一臉強忍怒火,還強笑的臉,在心裡嘆了口氣,道了聲抱歉。

  賴震嚴出去後,不用仔細聽,就可聽得到他在外屋大聲跟魏瑾泓說話的聲音。

  “你就是這般照顧我妹妹的?”

  “按你母親的這種性子,定要欺辱她至死才甘心罷?”

  魏瑾泓的聲音很淡,淡得就算仔細聽也聽不清楚,這時不知他說了什麼,賴雲煙聽到她兄長在那怒道,“不用你說,我也定會上府,向魏先生請教一二!”

  那“一二”兩字,他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賴雲煙聽著那聲音都覺得肉疼,不禁跟蘇明芙嘆道,“哥哥好凶,嫂嫂莫要嫌棄。”

  見她這時都要說逗趣的話,蘇明芙剎那甚是無話可說,她看著賴雲煙那張紅腫得像個大包子的臉,緩了緩心情才慢慢地道,“我連你眼睛在哪都找不著了,還是等你好了,你再來逗我笑罷。”

  賴雲煙聞言便又笑了起來,“一言為定。”

  只要魏家的人吃夠了教訓,魏瑾泓別以為她會被他隨意拿捏,她就會好了。

  她這一舉,也是斷了以後魏母動不動就想給她找茬的苗頭。

  魏瑾泓不收拾他那個娘,下不了那個手,她就幫著收拾就是。

  不過,她的這收拾,按的可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收拾,崔氏這惡婆婆的名聲,是定要傳出去的。

  她可沒那麼好心,替他想得那般周到。

  **

  “你何日才好?”賴震嚴走後,魏瑾泓進了賴雲煙的屋,坐在了她旁邊的凳子上。

  “該好之日好。”賴雲煙也沒想再裝,這種紅腥草的嚇唬作用,魏瑾泓再明白不過。

  這還是上世他的寵妾聞氏用過的,栽髒到了她身上。

  這事她如法炮製,用到了他娘身上。

  可惜她的運氣沒有聞氏好,有個對她用情至深的貴公子爺為她出頭。

  “賴氏。”魏瑾泓突然叫了她這麼一聲,口氣淡然得很。

  “魏大人。”賴雲煙一點也沒意外,事實上,這樣的魏瑾泓,才是她熟悉的魏瑾泓。

  那個揣著陰險心思,卻作出一副萬般容忍她模樣的魏瑾泓,在這段時日裡可真是把她噁心壞了。

  他作假,她跟著也假模假樣,累得很。

  “我舅母那邊的事,你是答應了的。”

  “自不敢忘。”

  “你不是不恨她?”

  見魏瑾泓說了這句,賴雲煙搖搖頭,朝他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口氣卻是很是心平氣和,“我是不恨您的母親,不恨她上世對我所做的那些事,因為那都過去了,該報復的我都報復了。魏大人,我現在所做的,不過是這世的她打我一巴掌,我還她一巴掌而已,我這也還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您不會以為這世她欺我辱我,您還想從我嘴裡得句不恨她罷?”

  這人吶,可別太荒唐了才是好。

  魏瑾泓掃了她一眼,溫和地笑了笑。

  是他想得太多了,以為對她有利了,兩人合作了,衝著這關係,她便也會對他的家人心慈手軟些。

  他總是會不經意地忘,現今的賴雲煙對他們魏家人怎會還保有善意。

  是他一直都還在認為,她還是以前的那個她。

  “就此收手罷。”

  “若不?”

  “若不,多想想你的知己好友。”

  受到威脅,賴雲煙嘆氣點頭,嘴裡贊道,“這才是我熟悉的魏大人。”

  “賴氏。”

  “嗯?”

  “我該在第一日就揭穿你。”

  魏瑾泓說罷,就轉身而去。

  留下賴雲煙看著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好了,她得個手,魏大人還要說給她聽,她成功是他故意放水的結果。

  不過,她也不會和他爭辯這些。

  話說得再好聽也沒用,還不如她留的後手有用。

  “下次,您便試試,早日揭穿我的結果。”賴雲煙笑著暗忖。

  魏瑾泓就算揭穿她,她當日好了,她便回娘家就是。

  到時,她就可自請和離了,那可不是崔氏名聲受點損的事了。

  魏大人明知如此才沒做,卻要逞點口舌上的便宜,敢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7 PM

☆、32

  任金寶離開京城之前,來魏府探望了賴雲煙。

  他被人請進了正堂,等來了賴雲煙之後,他上下打量了外甥女一陣,心疼地道,“瘦了。”

  賴雲煙笑著前去扶了他坐下,道,“你擔心我擔心得每天多吃了五斤的肉罷?”

  “那有那麼多!”任金寶瞪眼,那小眼睛瞪得甚是賊亮。

  “那是多少?”

  “兩斤,愁得只能吃下這麼些了。”

  賴雲煙笑出聲來。

  任金寶也跟著嘿嘿笑了兩聲,這時丫環上了茶,退下後,他又仔細地看了看外甥女一眼,見她臉上什麼痕跡也沒有,這才真的安下了心。

  隨即,他打開了面前的荷包,掏出一疊銀票,道,“也不知你歡喜何物,給你銀錢,自己買去。”

  賴雲煙接過銀票翻了翻,見是巨資,咬著嘴朝他壞笑,“舅舅不心疼自個兒的銀子?”

  “別說了,快快藏起。”生怕自己搶回來的任金寶眼睛不斷地看著她手中的銀票,很是心疼地道。

  “哎。”賴雲煙忙應聲,還真怕他搶,連忙塞到了自己的袖子,可不敢挑戰她這個小氣鬼舅舅對銀錢的執著勁。

  這銀錢,她的用處太大了。

  如她舅舅曾對她所說過的那般,有錢能使鬼,而況人乎。

  “我這便就要走了。”

  賴雲煙嘴角的笑便黯然了下來。

  “也不知怎地,只見過你兩次,每次都只是看幾眼,這次來了,怎麼就感覺跟你認識了許久的樣子?”任金寶有些奇怪地喃喃自語。

  舅父天生的直覺要比常人強,當年他們在塞北遇難,也是多虧他的直覺,他們才得已最終活命出來,而對於魏瑾泓,上輩子,她這舅舅一見他的面後便是躲著,這世也是一樣,所以賴雲煙是真不敢小看他的這種直覺,忙打斷他的搖頭晃腦,笑道,“那是除了父親,我與兄長只跟您最親的原因,我不討好您,誰給我銀錢隨便亂花去?”

  任金寶一聽,摸了摸肚子,又從袖兜裡掏啊掏,掏出一個錢袋,小心地打開錢袋,拿出一顆金裸子,放到她手心之後長吁了一口氣,抬起手抹了把頭上的虛汗,道,“可不能再說好聽話了,我可沒那麼多銀錢給你了。”

  賴雲煙手握著金裸子,笑得氣都差點沒喘上來。

  **

  舅父走後,病好的賴雲煙就此忙了起來。

  崔童氏的事,尚很好解決,九大家中,賴雲煙與祝,時,曹,蔡四家中同齡的小姐夫人都玩得甚好,有著她們牽線,她帶了崔童氏見了不少人。

  這確實於崔家有利,魏母也受了魏景仲的訓責,心中暗厭賴雲煙,但也因此事對賴雲煙算是容忍了下來。

  魏母怎麼想的,賴雲煙也不打算多想了,下次她要是再欺到她頭上來,她自有他法解決。

  這時,在京的岑南王向祝家提了親,提親的人自是祝慧芳。

  賴雲煙大松了一口氣。

  這時,育南案查到一半,突發事端,賴震嚴突被刺客刺傷。

  賴雲煙匆匆趕了回去,才得知,兄長昨日已調至刑部,當了都官主事,正好負責育南案。

  賴府中,新婚才一月的嫂嫂看著安睡在床上的兄長無聲地掉淚,哭得賴雲煙的心裡都發疼。

  回去後,她等了兩天,等到魏瑾泓回了通縣。

  賴雲煙讓丫環請了人,杏雨回來回,大公子馬上來。

  “去徹壺熱茶上來。”

  “是。”

  茶還沒端上之前,魏瑾泓就來了,身上的翰林院常服還未換。

  “大公子,請。”賴雲煙伸手,朝他作了手勢。

  “嗯。”魏瑾泓掀袍盤腿坐於了檀木桌前。

  賴雲煙隨之坐下。

  這時丫環端來了茶,等她放下後,賴雲煙與人說道,“你們都下去罷。”

  “是。”

  丫環們退了下去,賴雲煙伸手給魏瑾泓倒了茶。

  待倒好,魏瑾泓抬手拿杯喝了一口後,她也輕抿了一口,張口開門見山地問,“刑部是兄長之意,還是您之意?”

  “你未問?”魏瑾泓抬眼看她,目光深沉。

  “未問。”

  “蘇大人的意思,六部震嚴兄至少要巡三部,刑部正好上個都官出事,便缺了個空,震嚴兄便上去了。”

  “那都官是因育南案出的事?”

  魏瑾泓頷了下首。

  “您明知,還是讓他去了。”

  魏瑾泓勾了勾嘴角,“我能擋震嚴兄的前路?”

  她兄長是什麼人,她自是清楚。

  “魏大人。”

  “嗯。”

  “您先前是不想我插手是罷?”

  “你想插手了?”魏瑾泓淡淡地看著她。

  “就如您有不得不為之的事一樣。”賴雲煙坦然地看著他。

  他算計了她兄長入刑部,其因也有她兄長的野心,賴雲煙也不想怪到他身上去。

  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幫一把。

  “你要如何插手?”

  “朝廷的事,我一介女流之輩,自是插不上手,但魏大人,此事之間,一個都官都有事,何況您這個被皇上親賜的主事官?”

  魏瑾泓摸了摸手臂,暗忖她知情多少。

  “我會尋法子,替您去育南把從犯安全押送上京受審,您看如何?”

  “你又要找黃閣老的人辦事?”魏瑾泓問。

  黃閣老,只其傳聲,不見其人,只拿銀錢辦事的人。

  下至市井之流的混混之爭,上至暗殺朝廷命官,只要價錢合適,他都接。

  他上輩子查了此人一輩子。

  朝廷上下,他查遍了所有姓黃之人,其中暗探無數次,也並沒有得來他想要的消息。

  便是那幾個皇親國戚,他也全清查了一遍,也沒有查清此人是誰。

  “我找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大人得到你想得到的,我兄長也能得到他所要的。”賴雲煙覺得魏瑾泓最好還是見好就收就好,她都自動上勾了,他卻還想順藤摸瓜摸出黃閣老出來。

  上輩子他查不到,上輩子,他也是別想知曉了。

  “如若我不接受?”

  “您不想接受?”

  魏瑾泓這時直視著賴雲煙,淡淡一笑,“我不想。”

  他看著她臉色大變,他嘴角笑意更深。

  笑過後,他看著她變得冰冷的臉,扶桌站了起來,與她道,“想想孩子的事。”

  她想讓他扶持賴震嚴,那他們之間最好有一個兩家血脈的孩子,要不然,他們誰都不會相信誰。

  魏瑾泓在她審視的目光走出了門,走到了自己的屋中,握了握發疼的手臂。

  “公子。”燕雁攜信進門來。

  “何事?”魏瑾泓松下了手,語氣平穩。

  “接到從洪峰山送來的信。”

  “所說何事?”

  “說江鎮遠已沿官道,向京城行進。”

  魏瑾泓抬眼慢慢看向他,燕雁垂下眼,不敢直視。

  “拿來。”魏瑾泓突發了聲音。

  “是。”

  魏瑾泓打開信,逐字看過後,他冷下了一直含在嘴角的溫笑。

  “公子。”翠柏在門口叫了一聲。

  “嗯。”

  “扶桑說,她受夫人之囑,給您送補湯來了。”

  該來的從不來,不該來的一直來。

  “無須。”

  “她說今日公子再不用,她無顏見夫人,只能跪死在院前。”翠柏硬著頭皮道。

  “那便跪著。”魏瑾泓再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公子。”燕雁跪於他身前,遲疑地叫了他一句。

  “說。”如果他半途不改道,一路尚官路而上,頂多再兩月,他就可至京中了,魏瑾泓握著信紙算著,嘴裡漫不經心地道。

  “您的傷口,再包一下罷?”看著從衣服裡滲出來的血染暗了他的黑裳,燕雁垂頭拱手道。

  魏瑾泓轉眼看了手臂的傷口一眼,“春暉在哪,叫他過來。”

  這人,不能上京。

  就算他死,這輩子,她也不能再與別人你儂我儂。

  “公子……”這時蒼松端了傷藥進來。

  魏瑾泓看了一眼傷藥,道,“換布,無須上藥。”

  “公子。”蒼松跪了下來,“您就上藥罷!”

  “不要我再說一遍。”魏瑾泓想把信再看一遍,但他還是克制住了這個衝動,吹燃火摺子,把信燒了。

  信紙很快成了灰燼,魏瑾泓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衣裳被剪開,蒼松的換布的手很輕。

  他自來對他忠心,是個好心腹,他死的那天,魏瑾泓年過四十未多久,卻覺得自己已老朽。

  自此,他一直老到了現在。

  汲汲於死,汲汲於生,心中再無歡喜。

  想來,他最好的時日,竟是與她在一起的那些年。

  她曾說過,人心肉長,曾有過的感情,只要存在過,就不會湮滅,必會在心上留下痕跡。

  她說時,他只隨意點頭,心中暗想著明日朝會上欲要說的話。

  過了很多年,再想起她說過的那句話,這才猛然覺得,過去的那個賴雲煙,已經不在了。

  她成為了他的敵人,這就是他們後來的結局,而不是像他們開始時說的那般廝守終生。

  她的一生性情分明,高興時笑,傷心了就哭,看到她喜愛的人,她目光如水,笑容如蜜,就似擁有一切。

  他以為她變了,她其實一直未變,她只是對他變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7 PM

☆、33

  再回賴府,魏瑾泓與賴雲煙一道去了。

  他什麼都未說,而賴雲煙拒絕不得。

  她三翻五次回娘家,雖說是有事,但有他陪著,這樣就不會有什麼有殺傷力的閒話出來。

  畢竟她夫君樂意,誰還敢給她戴於禮不合的高帽子,就是現下對她怒極攻心的魏母都不會。

  到了賴府,賴震嚴已好了大半,人也沒睡。

  不過只三四天,蘇明芙那看著紅韻了一點的臉這次看來又蒼白了起來,賴雲煙見兄長面上什麼都不說,私下在桌下卻是緊握著她那嫂子的手,不巧瞄到後,她心裡很是安慰。

  人的一生太孤獨了,能有個貼心的人一起陪伴著,那是幸福又幸運的事,她希望她兄長有這麼一個人陪著,以後便是苦了,也有人能擁抱他。

  “你的傷如何了?”與妹妹說道了幾句自己的身體,賴震嚴轉頭看向了她身邊坐著的魏瑾泓。

  “無礙。”魏瑾泓輕搖了下首,微笑道。

  賴震嚴又回頭看向妹妹,道,“他也不易,你要貼心他些。”

  “是。”賴雲煙淺淺笑著回答。

  “她是個好的,雖說男子不管內宅之事,但她還年幼,莫讓她受太大的委屈了。”賴震嚴又叮囑了他這位妹夫一句。

  雖說魏瑾泓替他擋了重要的一刀,但救命之情歸救命之情,妹妹的事歸妹妹的事。

  “兄長放心。”魏瑾泓拱手道。

  **

  回去後,賴雲煙跟在魏瑾泓的身後進了院子,隨著他進了他屋子的門。

  魏瑾泓無聲地看了她一眼,揮手讓蒼松他們退下。

  賴雲煙的丫環早就識趣地停在了大門口,連院子的門都未進,知道她們大小姐有話要跟大公子說。

  門被關上,他未動,只目光溫和地看著她,賴雲煙看著他這張年輕至極的臉,都想不起前世的如今,他們之間在一起的事了。

  這樣的兩個人,怎能生孩子?

  魏瑾泓覺得可以,她卻是不行的。

  她對過往釋懷,前提是她已逃離了這個人的身邊,所以才有理智地盡量公平看待他們之間的事情。

  一旦回到當事人的立場,就覺得很多事無法忍受了。

  例如為這個曾經為了生孩子,什麼殘忍的事情都對她幹過的男人生孩子。

  “除了生孩子,再提別的事罷。”賴雲煙溫和地與魏瑾泓說道。

  魏瑾泓沉默地看她一眼,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賴雲煙為表誠意,站在原地不動。

  “娘的事……”魏瑾泓頓住了。

  “您想要我如何辦?”賴雲煙心平氣和地說。

  如若名聲問題,只要魏母不嫌棄,她也可多作幾場戲,讓人看到她們婆媳和睦。

  “崔家舅父在益江欠了二十萬兩的賭債。”

  “您想要我給她二十萬兩?”賴雲煙不知崔平林的這事,前生魏母這麼老跟她要金銀珠寶,為的就是這事?

  魏瑾泓沒再去看她,他看著桌面半晌,又道,“她的嫁妝已揮霍一空,要是被爹知曉了舅父之事,定會與他斷絕關係,所以她只能往你身上想主意。”

  前世,她順了,母親收不住手了。

  這世,她未順,母親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是嗎?”賴雲煙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她可不是魏家的貼心小棉襖,魏母為了錢財折騰她,她還得理解她不成?

  她話音之間的冷淡,誰都聽得出來。

  前世母親死前痛苦不堪的臉魏瑾泓至今都還記著,她的悔恨與歉意,他都說了無礙。

  無礙啊,魏瑾泓在心裡輕笑了一聲,終是抬起了臉,對她道,“舅父的事,我會解決,等事了斷後,我帶你回幾趟魏府,可行?”

  “您想讓我與她處好?”

  “嗯。”

  “魏大人,”賴雲煙搖搖頭,無奈地看著他,“是,她與我之間的糾葛是因錢而起,但你不會想,單單只是錢的問題罷?”

  一時的錢財不是最大的事,她的貪慾才是。

  “她會收手。”

  “魏大人既然這麼說,我遵辦就是。”賴雲煙沒多想就順從,心中啞然失笑。

  魏大人怕是站在高處站得太久了,把他身邊的這幾個人也都高看了。

  他確實有那本事讓人收手,但最好是有本事讓他們收一輩子的手。

  若是沒有,就別怪她到時就又要看笑話了。

  “除了這事,還有何事?”賴雲煙頗為愉快的地看著他。

  “沒了。”魏瑾泓朝她頷首。

  賴雲煙聞言朝他一福,就退了下去。

  魏瑾泓看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至今,他不用多說,她就能知道他不想跟她再說話,能很快就消失在他面前。

  她曾質問他,她學會去看人的臉色,為的都是他,可她最終得到的是什麼?

  他當時以為再如何,他們也還是會一輩子都在一起。

  當時真是沒有想到,不想在一起的人是她。

  **

  “這都是他送來的?支支都是?”祝慧芳的閨房內,賴雲煙把三盒首飾都擺看完,抬眼問道。

  “嗯。”祝慧芳淡淡一笑,抿了薄脣一下,又垂眼繡著手中的衣袍。

  “支支都好看,竟不知挑哪支。”賴雲煙感嘆道。

  明知她是逗弄她,祝慧芳還是抬眼白了她一眼,“哪支也不給。”

  “諾,那邊的,自個兒挑去。”她朝另兩箱子的首飾指去。

  “就想要這幾個盒子裡的。”賴雲煙愛不釋手地瞧了又瞧。

  “讓你家夫君給你弄去。”祝慧芳見她還說,不由還了句嘴。

  “他啊,”賴雲煙聽了想了一下,搖頭道,“我的夠多的了。”

  “送的是心意,這些個能值幾個錢,我們的嫁妝裡,還少得了幾盒子體面的頭面不成?”祝慧芳繡了幾針,抬頭與她道。

  “未嫁進去,送多少都敢要,這嫁出去後,誰敢要啊,頭上還有塊天看著呢。”賴雲煙不以為然地笑道。

  說到這,祝慧芳停了手中繡針,微微皺眉。

  “怎麼了?”

  “岑南王府中還有一位老王妃。”

  賴雲煙笑道,“我可聽說了,她好相處得很。”

  前世,她雖未見過那位老王妃,可祝慧芳是真與她處得好,還在她死後把所有的頭面銀錢都給了祝慧芳。

  “你聽誰說的?”

  “魏大人啊。”

  “嗯。”祝慧芳似是怔往,她想了一會,才對賴雲煙淡淡地說,“不管如何,好生伺候著就是,只要做好了,總出不了差。”

  看著她淡定的樣子,賴雲煙羨慕地道,“岑南王也是個好的,若不是我已嫁出去了,我都想……”

  她說到這,拿帕擋嘴笑了起來。

  “不要臉。”祝慧芳聞言瞪了她一眼,瞪罷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要說這話,換個姐妹說,她定會斥人過去,但云煙偏偏就是能把正經的話全說得不正經,就好像別人是個好的,她就全都想嫁一般。

  “你這般輕浮,就沒人說道說道你?”

  “魏大人忙嘛,沒空說我。”

  “你這也是天高皇帝遠了。”

  “嗯。”賴雲煙笑著點頭。

  好友即將遠嫁,她要讓她相信她是快樂幸福的,這樣,她就不會像前世那樣,就算是遠在千里之外,還要擔心她。

  “慧芳,”想及前事,賴雲煙換了位置,坐在了祝慧芳的身邊,頭枕著她的肩,與她道,“待來年我得空了,就來岑南看你。”

  “好。”明知她一生都可能來不了,祝慧芳還是笑著應了聲。

  “我說的是真的。”

  “我就當是真的。”祝慧芳回過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拔下自己頭上的玉簪,插到她頭上,又道,“你不必擔心我,我會過得好。”

  在哪活不是活,只要心中安然,這世間總會有妥貼事讓她寬心。

  **

  “雲煙給你的?”賴震嚴握了握妻子冰涼的手,把其放在了肚子上熱著。

  蘇明芙沒依,她怕凍著他的肚子,便雙手繞過他的腰,把雙手擱在了他的背後,道,“這樣也暖。”

  “會壓著你的手。”她一手壓在他身下,怕是會壓疼她。

  “不疼。”蘇明芙輕搖了下頭,把頭靠在了他的肩窩處,接起前面的話說道,“說是舅舅給她的,還說以後你定會用得著,讓我先收著。”

  “嗯。”賴震嚴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家中的錢,你多費點心,記帳要分明,日後怕是有人會動手腳。”

  “我都知曉,你放心。”蘇明芙點了下頭。

  她這掌家權,雖說是從一個姨娘手裡接過的,但這府裡上下的人,大半都是那姨娘的人,她只一個輕忽,就會栽了去。

  更何況,這府的老爺是個偏心的,她一個大公子的夫人,因其處處被一個姨娘壓製,難怪妹妹總不樂意說起他。

  “妹妹還說,要是有事要使銀子,她那還有一些。”蘇明芙說到這,抬頭問他道,“她怎地這般與你我好?”

  就算是親妹妹,她也沒見過這麼對待兄長嫂嫂的。

  “她心善,便是遇見小貓餓了,也要喂幾口食才挪得動腳步。”賴震嚴說到此就笑了起來,“何況我是她兄長,說來,小時也聽她說過,以後要掙大錢與哥哥買大刀耍,算起來,她這話倒不假。”

  蘇明芙聞言“噗嗤”一笑,“她就是個愛逗弄人的性子,什麼話經她的口,都成了頑笑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9 PM

☆、34

  賴雲煙這日黃昏從京中趕回通縣,曾安在門口迎了她。

  “管家怎地候在門口?”賴雲煙微訝。

  “稟少夫人,七叔公家的三公子來了。”曾安彎腰道。

  “七叔公?”賴雲煙心中猛地一驚,臉上卻假裝不解。

  “就是住隱靈山的七老太爺,三公子是他的孫子,在七老太爺家排名第三。”

  魏瑾泓好手段!

  不到半年,魏瑾榮都給他請來了!

  賴雲煙上世吃夠了魏瑾榮給她的苦頭,光聽曾安提起這人,她的牙就癢癢的。

  “大公子呢?也回來了?”賴雲煙牙齒發癢,但面上還是微笑著問道。

  “奴才不知,奴才猜大公子應還在都堂處理公務。”

  “哦?”賴雲煙這還真有些詫異了,魏瑾榮來了,魏瑾泓居然沒回來?

  這兩人,前世那叫一個肝膽相照,那叫一個惺惺惜惺惺,魏瑾榮下山,他都不在府中?

  弄什麼名堂?

  “是,奴才把三公子安排在了水榭樓裡,不知……”曾安猶豫地道。

  “如此甚好。”未來魏瑾泓的師爺,是貴客,是該安排在貴客樓裡。

  “那快快去請大公子回來罷。”賴雲煙邊走邊說。

  曾安跟上,回道,“已去請了。”

  “什麼時辰去的人?”

  “末時。”

  “三公子什麼時辰來的?”

  “末時。”

  賴雲煙不禁笑了,如果不是作戲的話,那麼魏瑾榮這次是不告而訪了?

  “廚房已備晚膳了嗎?”

  “奴才已經吩咐下去了,這是菜譜,請少夫人過目。”曾安說時,已從袖中拿出了菜冊。

  賴雲煙打開看著,見沒什麼不妥的,便點了頭,把冊子給了曾安,“你辦得甚好。”

  “多謝少夫人誇獎。”

  賴雲煙笑而不語,往後院走去。

  她走得甚快,曾安跟了幾步,欲請她先去招待一下三少公子的話最終沒有出口。

  少夫人沒有那個意思,便罷了。

  她畢竟是內婦,大公子不在府,她不去見也是好的。

  賴雲煙剛回房換好便衣,杏雨就匆匆進了門,朝她一福,道,“大公子回來了。”

  “可看見往哪走了?”

  “水榭閣。”

  賴雲煙“嗯”了一聲,沒有意外。

  “小姐。”

  梨花這時端來溫水,賴雲煙端起喝了半杯,放回杯子,對她們說,“客人在的話,你們和春花夏荷秋虹冬雨她們這些日子少往客人面前走。”

  魏瑾榮才智不遜魏瑾泓多少,賴雲煙也是有些怕他的,這人太會觀察人,太會抓別人的弱點迷惑人心,心智不成熟或意志不堅定的人,太容易受他的蠱惑,賴雲煙可不想自己的貼身丫環在一開始就遇上這個人,被他看個通透。

  要說魏瑾榮這人萬般的聰明,就是有點不好,他也有魏家人的通病,骨子裡透著清高,比魏瑾泓都放不下架子,就是在本是不凡的士族子弟中,他也常有鶴立雞群之態,按賴雲煙的話說,那就是一隻極度自戀的公孔雀,除了他和他看得上的人,這世上其它的都是俗人,都是爛人,都是貧賤之人。

  賴雲煙不幸,她就是被這樣一個貴公子歸到了爛人中的人。

  如果說魏景仲是被她背後推了一手弄死的,魏瑾榮就是被賴雲煙被氣得不到四十就不問世事的。

  他越忌諱什麼,賴雲煙就拿什麼對付他,賴雲煙曾經汗顏地想,魏瑾榮大概是被她的手段噁心得歸隱山林的,因為她曾不斷派人往這最重潔的公子爺身上潑過糞,倒過油漆,還不忘往他的膳食裡放老鼠屎。

  不過,她也被魏瑾榮整得很慘,被休的頭兩年,魏大人不斷給她寫信這事,便是這人想的主意。

  那時她拼了命想擺脫魏府的陰影,魏景泓來一封信,無異是在她的傷口撒鹽一次,而她剛燒一封,不到兩天,京中便又再來一封,把她弄得心裡是又恨又痛,差點喪失那點單薄的理智,如若不是有人攔著,她早被折磨得拿刀上門去做了斷去了。

  魏瑾榮這個人,比魏瑾泓更知道怎麼逼瘋她,怎麼整治她,要是這雙賤這麼快就聯手,賴雲煙覺得她原本不妙的前途更是堪憂。

  並且,如若魏瑾榮這時來到了魏瑾泓的身邊,那麼他出現的時間提前了五年,前世的事到現下,改變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少夫人,”這時守著門口的春花前來報,“大公子身邊的蒼松過來說,大公子請少夫人去前堂。”

  “還說了什麼?”賴雲煙聞言摸了摸頭上,轉頭對杏雨道,“快去給我摘朵茉莉花來,要一朵最香的。”

  “是。”杏雨忙退下。

  “說七老太爺家的三公子來了。”春花答道。

  “讓人去告訴大公子,我這就來。”

  “是。”

  不多時,杏雨摘來了茉莉花,賴雲煙放到鼻子邊聞了聞,聞到了濃足的花香味時,她便笑出了聲。

  實在是太好了,三公子可是對花粉過敏,這一朵,足夠他打個夠的噴嚏了。

  **

  還沒進門,賴雲煙就歡快地叫道,“夫君,聽說七叔公家的三弟弟來了。”

  一進去,便對上了魏瑾泓看向她的眼,隨即,他的眼睛看向了她的頭,那平時溫和淡定的眼睛微往內急縮了一下。

  只淺微的一下,賴雲煙正好看見,更是樂不可支,對著他就是一禮,“妾來晚了,夫君可莫要怪我。”

  說罷,朝側位上的公子哥急走幾步,離他有三臂之遙時稍福一禮,歡天喜地喊道,“這可就是三公子了?”

  魏瑾榮撇過臉,朝前不斷拱手,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側著的俊臉上,他的鼻翼這時不斷在抽搐。

  “三公子?”見他不答,賴雲煙更往他靠近,嘴裡關心地叫道,“你怎麼了?”

  她離他離得太近了,魏瑾泓猛地起身,大步走來,緊緊抓住了賴雲煙的手,拖著她往前走。

  “夫君……”賴雲煙“啊”了一聲,極度驚慌叫道,手不斷地掙扎,欲要掙脫他那似火正在燒的手。

  “坐下。”魏瑾泓拖著她到了自己座位旁邊,雙眉緊皺,那雙便是深沉也還是清亮的眼睛這時已然全是陰霾。

  他話音剛落,那邊自賴雲煙出現就未露出正面的魏瑾榮便打起了噴灌,一聲響過一聲,沒幾下,他就拿袖擋著鼻子,一路大步跑出了大門。

  他急跑而去,那背影匆匆,哪還有一點閒雲野鶴的超然之姿。

  賴雲煙瞪大了眼睛,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了,才滿足地嘆了口氣,回過頭,朝僵站在那看著她的魏大人真心地說道,“好多年沒見過榮公子如此超然之姿了,妾甚是歡喜。”

  當年魏瑾榮歸隱後,她少了個難纏的對手,但從此不能再聞榮公子不是跳腳跳河的消息,賴雲煙少了太多吹竹弄笙的理由,日子著實缺了不少快樂。

  今日一見,賴雲煙覺得頭疼之餘,也覺得那些快樂也回歸了。

  聞言,魏瑾泓閉了閉眼,撫額坐下。

  賴雲煙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想笑的衝動,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地扶了扶頭上的茉莉花。

  按她說,茉莉花香味好聞得很,現在正是茉莉花盛開的月份,她覺得她應該叫她的丫環頭上必戴一朵,正好應應景。

  “瑾榮來邀我九月楓山一遊,”魏瑾泓閉著眼睛揉著額頭開了口,“十月他就要去天下遊歷去了。”

  “遊歷?”賴雲煙放下了碰茉莉花的手,微側了臉,看向了他這邊。

  “嗯。”

  “魏大人不是說笑?”賴雲煙看著他問道。

  魏瑾泓睜眼,撇頭對上了她的眼睛,“不是。”

  不過,他說不是,她會信?

  “哦。”

  見她又拿帕攔嘴,惺惺作態,魏瑾泓便冷了眼。

  “天下多能人隱士,三公子乃高潔聰穎之人,想必能結交不少知已罷?”她笑著朝他說道,眼睛彎彎,似是說得再真心不過。

  魏瑾泓看著她頭上的那朵茉莉花,如若她不是頭戴此花,她剛剛看著瑾榮的那派模樣,就像看著許久未見的情郎,有說不出的懷念與滿足。

  她的心,到底是怎麼長的?

  許是真是分開得太久了,他已看不明白她的心了。

  她喜愛的,不喜愛的,他已然分不明了。

  **

  當晚的晚膳,賴雲煙未與他們一道,按她對魏瑾榮的了解,此人肯定會想足法子不在府中呆下去。

  賴雲煙一想就樂得很,叫來自己的丫環,叫她們都頭戴茉莉,使喚的小廝也用荷包裝了花,掛於腰帶上。

  魏瑾榮的鼻子靈得很,此法夠他繞著她的人走了。

  這廂賴雲煙樂不可支,那廂在魏府住了一天,聞夠了茉莉花味的魏瑾榮拿著帕子擦著發紅的鼻子,與魏瑾泓道,“兄長,我還有事,明日要去京中。”

  “嗯,那便去京城府中歇罷。”

  “好。”魏瑾榮又打了個噴嚏,忍不住與魏瑾泓道,“兄長,大嫂是不是不喜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39 PM

☆、35

  魏瑾榮呆不到兩天就走了,賴雲煙真是又感嘆又傷懷,這麼個貴公子就又這麼走了,她都沒來得及有時間好好了解一下年輕時候的榮公子是什麼模樣。

  又想來,魏瑾泓也不會不用他,日後還能見得著他,這傷懷立馬就不見了。

  管他年輕時候是什麼模樣,這麼個對頭,雖說與其鬥其樂無窮,但她現在這狀況,目前少個強勁的對手,可比那點逗弄他的小樂趣要實在多了去了。

  十月,魏瑾泓應魏瑾榮之邀去了楓山,回程時,突遇刺客,身受重傷。

  這次他遇刺的消息沒有透露出去,知情的人只有魏瑾泓身邊的幾個小廝,便是伺機,也是從賴雲煙這邊叫的人。

  賴雲煙前去探望過他兩次,見他一次比一次比好,死不了,心中有所遺憾,後面也就不去了。

  到十一月,魏瑾泓的身體好了,派去伺候的春花她們也回了她的院子,天氣變得寒冷時了起來。

  就在天寒地凍之際,賴府那邊傳來了喜訊,蘇明芙懷孕了。

  賴雲煙聞訊那日,當天就賞了全府上下的奴僕各十貫銅錢。

  第二天,她就回了賴府。

  馬車裡,賴雲煙拿手攔著緊鎖著眉頭,不想讓杏雨她們看清她臉上的神情。

  一進賴府,賴家族裡的不少女眷都還在府內,賴雲煙笑著與她們全都見過禮,打過招呼,彼此寒暄了幾句,這才回了蘇明芙靜養的臥屋。

  “我的小侄可好?”待婆子丫環們都退下後,賴雲煙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

  蘇明芙看她笑了一笑,隨即垂下了眼,靜了一會,她眼角無聲地掉出了兩串淚,嘴脣微啟,竟是哽咽地道,“這是你兄長與我的第一個孩子。”

  蘇明芙的身體如何,賴雲煙是知道的,她身體余毒排盡,但卻還是萬般孱弱,尤其她年齡還尚小,這身體這年紀生孩子,無異是在鬼門關門前走。

  “大夫是怎地說的?”賴雲煙勉強笑道。

  蘇明芙撇過頭,垂淚不語。

  賴雲煙剛還在賴家的眾女眷面前含蓄地擔擾著蘇明芙的身體,表明這個孩子怕是不能好好地生下來,可在這小嫂子面前,就是透著一點隱含其意的話,她也是不忍說出來。

  兄長昨晚交與她信函,是讓她來寬慰她這嫂子的,可這時候,賴雲煙一句寬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她不能對這個對她兄長萬般用心的小嫂子,說這孩子生不下不要緊。

  “嫂嫂。”賴雲煙的心生疼得厲害,她知道不能生孩子,和失去孩子對女人的痛苦。

  “你別勸我。”蘇明芙已經泣不成聲。

  “兄長擔心你。”賴雲煙眼睛已經泛紅。

  “這是我們的孩子,我要生。”蘇明芙執拗地道。

  說聲,她回過了頭,賴雲煙看到她滿臉都是淚,眼睛與臉孔因過度悲傷一片泛紅。

  “煙煙,”蘇明芙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賴雲煙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孩子我要生。”

  她說得太堅決,賴雲煙一時之間,竟無法應對。

  好半晌,她扶著床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深吸了口氣,道,“你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她轉過頭,在屋子裡走了兩圈,才讓發熱的腦袋清醒了下來。

  “管家權你打算交出去?”

  “不交。”

  蘇明芙聞言拿帕擦乾了臉上的臉,虛弱蒼白的臉上泛起了冷笑,“這家日後是你大哥的,是我們的孩子的,誰也搶不走。”

  賴家在九大家位列首位的富貴,一半是逝去的婆婆帶來的,夫君不願被他人奪走,那她也不願,一萬個不願。

  “孩子你要生?”賴雲煙再問。

  “要生。”蘇明芙斬釘截鐵。

  “你有什麼人是信得過,用得上的?”賴雲煙坐回了原位,想了一會,才問出了這句話。

  她這個小嫂嫂身邊,需要有厲害的人,她有人,可以安排,但再親的親人之間,也是有一些小別的,為免日後有什麼小想法,只要蘇明芙有人,賴雲煙就打算用她的人。

  “有。”這種時候,蘇明芙已無多餘心情跟小姑客套。

  “誰?”

  “我的女夫子。”

  “董吳氏?”

  “是。”

  “你真信得過?”

  “是。”

  賴雲煙確定完,伸出手摸了摸她額頭,沒覺得燙才松下手,對她淡淡地道,“你這幾日要靜養,要聽大夫的話,忌大悲大喜,還要按時服藥。”

  “好。”蘇明芙聽著想流淚,但還是強忍了下來。

  “哥哥那邊,我會去說。”

  “煙煙。”蘇明芙還是忍不住掉了淚。

  “嫂嫂,我只能盡力而為,旁的,我也保證不了。”賴雲煙別過淚,拿帕拭了眼邊的水意,才回過頭與蘇明芙說,“我答應你,為你和我的小侄拼一場,但你也要答應我,日後,日後……”

  萬般的忍耐,賴雲煙這時再也忍不住也掉下了淚,手緊握著蘇明芙的手道,“日後要是孩子保不住了,你得留下來陪著兄長,你要是沒了,日後兄長在這府裡就要孤苦伶仃了,你可知?”

  賴家族人依靠賴游者甚多,那宋姨娘又是萬般的會做人,暗中不知拿了府中多少的銀錢接擠賴家族人,討了不知多少的好,這些事,她都做得極其私隱,如若不是她曾活過那麼一遭,哪查得到她的蛛絲馬跡。

  便是這幾月間,盡知這些事的她費盡手腳找了人想把個中細節查出來一些,但露出口風的人竟無一二。

  現在查無對證,嫂子又懷了孕,不把掌家之權交出去,恐怕宋氏那邊也不會善罷干休。

  這境況,有些險啊。

  蘇明芙嫁入賴府兩月,已盡知自己夫君在府中的艱難之處,聞言,她強忍著聲音,無聲地痛哭了起來。

  賴雲煙恨自己口無遮攔,這時卻也止不住心中的酸楚,一時之間,偌大的主屋裡,只剩姑嫂倆壓抑的哭泣聲。

  **

  賴雲煙在酉時趕回了魏府,一路笑著頷首回應著下人的問安,等回了院子,這笑臉才摘了下來。

  剛歇下不久,冬雨來報,說大公子來了。

  賴雲煙略一皺眉,不過一瞬之間就揚起了笑臉,道,“快快請大公子進來。”

  丫環退下,沒多久魏瑾泓那不緊不慢的步調就在她外堂屋的大門邊響起。

  “見過大公子,給大公子請安。”杏雨她們齊齊向他請安。

  “見過大少夫人。”蒼松領著其餘三個小廝向賴雲煙彎腰道。

  見他們手中都有東西,賴雲煙朝魏瑾泓略一福身後朝他訝異地道,“這是什麼?”

  “幾支參。”魏瑾泓掀袍在主位坐下,溫和地說道。

  他話剛落音,小廝們便把禮盒都擱在在了桌上。

  賴雲煙也隨即坐下,拿起手邊的一盒打開,見是支上百年的老參,嘴邊的笑容微凝了凝,她隨即想了想,那些拒絕的話就沒說出口了。

  他們兄妹,論起錢財是差不離他這魏家的大公子多少的,便是這手上的好物,也不會比他手上的遜色。

  有舅家在,他們要什麼好東西得不了?

  可這總歸是魏瑾泓的一片心意,就算是為著那不知是男還是女的小侄積福,她也不想在這當口嘴駁他的這片意思。

  “多謝大公子。”賴雲煙起了身,又朝他一福,代兄長謝了他這翻美意。

  “上茶。”賴雲煙回頭朝站在身邊的杏雨說道。

  “是。”

  魏瑾泓這時看她一眼,看到賴雲煙朝他一笑,他也無意識地隨著她的笑容微翹了翹嘴角,嘴裡淡道,“這是我送給震嚴兄的一點心意,明日你代我前去送上府,說來,你嫂子初有孕,你們姑嫂素來和睦,你便在娘家多住幾日罷。”

  “是。”賴雲煙看著他嘴角的笑,她嘴角的笑微淡了淡。

  她無法推拒他的這點好意,只能受情。

  來日,他要討回,便討回罷。

  人只有走到這一步時,才知這世上有些事,人便是拼命逃,也註定無法逃脫。

  **

  “大公子,”回去的路中,蒼松頗有些不解地問魏瑾泓道,“您為何讓少夫人回府?”

  大公子前日不是說,去下河查案時,想帶少夫人去看看下河的冰面嗎?

  此舉,想來也能討好少夫人,他們也定會合好罷?

  說來也不知少夫人為何如今與大公子生疏至此,對大公子如此不理不睬,但想想大公子在病傷昏迷之中,曾痛徹地喊出了少夫人的閨名,想來,怕確也是大公子是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她娘家的事重要。”

  “不是,今日才前去探望過,明日再去一次,不就夠了嗎……”蒼松小聲地道。

  魏瑾泓當下頓下了腳步,一會之後就又重提起了腳步。

  提什麼提,這種當口,叫她去,她哪會去,就是去了,也只會誤解他的意圖。

  再說,他確也是需要她出手了。

  幫她這一次,下次再提出條件,她定會答應了罷?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0 PM

☆、36

  “少夫人,小姐,宋姨娘來了。”賴雲煙剛把保胎丸放到蘇明芙手中,外面就有蘇明芙的貼身丫環來報。

  賴雲煙眉眼未動,蘇明芙慢條斯理地把保胎丸放到嘴裡嚼了嚼。

  “聽說極苦。”賴雲煙把水杯放到了她的手邊。

  蘇明芙接過喝了幾口,過了一會,又捏了一顆蜜棗到口中嚼了咽下,才輕描淡寫地道,“尚好。”

  看著她還猶存幾分稚氣的臉說出這般雲淡風輕的話,賴雲煙笑了笑,伸出手往密盒裡點了點,又算了算顆數,對蘇明芙道,“這次只拿了三盒,不到五十顆,怕是不夠,回頭我再送些過來給你。”

  “嗯。”蘇明芙輕頷了下首。

  賴雲煙探進她的身,在她耳邊輕語,“我親自送過來的才行。”

  蘇明芙又點了點頭,道,“知曉了。”

  “你吃點桂花糕。”蘇明芙見她不動點心,便道。

  賴雲煙一直忙著跟她說事,都沒來得及喝口茶,聞言便拿起一塊,咬了半塊,吃著那熟悉的桂花糕味,嘴角便翹了起來。

  “這個我也是做得好的,待來年身子方便了,我就做與你吃。”蘇明芙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淡淡地道。

  見她比她年幼,舉手投足卻如此沉穩,還要當這個一個大的家,為著兄長還要與內宅裡的人勾心鬥角,賴雲煙心中對她也甚是不忍,嘴裡也是嘆道,“虧得有你。”

  兄長現下儘管也很是憂慮,但他這時的憂慮跟前世的陰沉是不一樣的,前者的憂慮會讓他慎重,後者的陰沉只會折損他的快樂。

  “你這說的何話,能嫁與他,為他生個孩子,我便也值了。”蘇明芙在旁靜靜觀察了賴雲煙這麼久也沒有看透她這小姑子,不知她為何能知那麼多的事,但這時她確實也已知她是真的為她的兄長與她好的,於是心間的話便也與她能說個七八分了,“你對我的好,我這心裡領會著,待來日,你只要記著我是感激你的便好。”

  賴雲煙看著說這話的蘇明芙,見她眼神沉靜,目光清澈,不由就笑了起來。

  要說這世道對女人確是多有束縛,但這世道總有那些個奇女子讓人驚異。

  以前一個祝慧芳讓她佩服了一輩子,現下看來,前世她這個她從沒有謀面的嫂子,看來也不是個簡單的。

  她怕是看破了她跟魏瑾泓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了罷?

  “你知我與魏大人……”賴雲煙話說了一半,含笑看向蘇明芙。

  “只知一點。”上次在通縣的魏府,她這小姑看著她夫君的眼神不像一個女人看向男人的眼神。

  她看向她兄長時,滿心滿眼都是他,而不是像小姑那樣看向那位魏大人時,她微眯著眼睛,就像在估量一個對手一般,她的下巴在那一刻還會稍稍地抬起一些,要是有笑,那笑都帶著冷意。。

  這樣的兩個人,哪可能是震嚴口中所說的恩愛夫妻。

  “這麼明顯?”

  蘇明芙搖了頭。

  “你告知了兄長了嗎?”

  蘇明芙搖頭,誠實地回道,“未曾,是我私心作祟”

  她看出來時,那時他要進刑部,她不想說,後來育南案已讓他忙得不可開交,她也不想說,現下,她更不想說了。

  “你要怪,就怪我罷,你兄長是男人,不及女人細心,看不出你們的什麼不妥來,是我故意不提醒他。”蘇明芙說到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深吸了口氣吐了出來,喝了口茶才緩住了肚子裡的疼痛。

  見她說完話之後吐納,賴雲煙還被嚇了一跳,這時見蘇明芙看她,她苦笑道,“求你別告訴兄長還來不及,哪還會怪你。”

  “那眼下……”蘇明芙輕聲地問。

  “還是瞞著。”賴雲煙便答了這麼一句,心裡頗有點沉重。

  想來,以後還是要裝點樣的,不能再這麼跟魏瑾泓保持著太遠的距離,生疏得太過厲害了。

  這時丫環又來報,說宋姨娘在門口已等候良久了。

  蘇明芙訝異了一下,叫丫環進來,“不是讓你叫她回去的嗎?”

  “這……”貼身丫環撓了著,憨憨地答,“奴婢忘了,奴婢這就去。”

  說罷,施完禮,就轉身走了。

  “這樣可行?”賴雲煙輕語了一句。

  “我懷的是賴府的嫡長孫,府裡誰不知我的胎氣不穩,有人要是這麼急,要是害了我的孩兒,我便讓她們一家人陪葬。”蘇明芙說到這,嘴角揚起了笑,“後日,我兄長便會帶我的女夫子來,你多留幾日,見見她再走罷。”

  “她是何人,讓你這等讚譽她?”賴雲煙見她三番五次說起那位女夫子的口氣都帶有敬仰,聞她此話便問道。

  “夫子的夫君是陵蘭士。”蘇明芙靠近了她的耳朵輕道。

  “不是聽說他全家都……”賴雲煙著實驚訝了一翻。

  陵蘭士當年不是舉家跟著他的死諫自盡了麼?

  董吳氏?草字頭下面隱著重,陵蘭士便是重姓之人。

  一被揭破,這字便也好解,但要是不提醒,誰人能想到陵蘭士的上面去。

  “這事有幾人知曉?”

  “就我,還有一個你。”蘇明芙靜靜看著她這小姑,想來,以她的聰慧,是知道她這是在向她交心。

  她投之以李,她便報之以桃。

  **

  賴雲煙在賴府的那幾天,宋姨娘來找她,都被蘇明芙擋在了外面。

  蘇明芙與賴雲煙道,“父親那裡便是怎麼討好,都是我們這些小輩的不是,既然這樣,那就不給他這個臉,讓姨娘像個姨娘樣,想來,他也不會有什麼話說。”

  蘇旦遠這時已調至洪北三州府當巡撫,賴游不看僧面也看得佛面,自也不太敢得罪他這兒媳婦背後的娘家,更何況她肚子裡還有著賴府的嫡孫,他便確也沒找過蘇明芙的麻煩。

  但賴雲煙就沒這個好運氣了,賴游在這天回府後叫她去了前院的堂屋,當著下人的面就斥她道,“你天天往娘家跑,成何體統?”

  賴雲煙前世對這個偏心偏了一輩子的父親便已是無話可說,回來再重溫一遍,心下也還是有些無可奈何的。

  她身上有賴游的血脈,從小就想與他親近,奈何這個人是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她與她的兄長,所以才弄到他死了,兄長便把他葬在了孤伶伶的主墳,讓他身邊五里之地,連一座族人的墳墓也沒有的地步,讓他永世孤煞,按相士的話說就是他後面的生生世世,他再無子女。

  說來兄長的狠毒,一半都是被他逼的,兄長何嘗不想得到他的喜愛,何嘗不想與他親近,被他信任,被他重任?可他還是一次一次讓他失望了,為了個女人,他不要髮妻就罷,女兒不要也就算了,就連唯一的嫡子,他也不要,這如何不叫她的兄長不為這樣的父親寒心。

  “孩兒只是擔心嫂嫂。”賴雲煙低頭恭敬地答道。

  “這麼一大府的人,臨得到你一個外嫁的女兒擔心?你已是魏家婦,沒事就往娘家跑,你是想把賴府的臉面都丟光是罷!”賴游想及夜間那婦人背著他哭的低泣聲,心間更是怒火翻滾。

  他這時想也不想,大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給我滾回去,告訴你,回去給我好好地恭順長輩,侍候夫君,如若不然,就莫怪為父要代你母親教訓你了。”

  饒是有上世做底,聽到這翻話,賴雲煙心中也甚是苦笑不已。

  這男人絕情與多情,還真是因人而異啊。

  父親如是,魏瑾泓也如是。

  所幸,她還有兄長。

  **

  賴雲煙又再次連夜回了通縣,與上次被魏母叫回不同,她這次是被趕出回去的。

  她走時,府中的探子交來了紙條,說大公子去老爺房中了。

  明知兄長會為她與父親對上,可能還會因此引發事端,但賴雲煙這時也回去不得,她只能坐在馬車上,一路面無表情地坐回了通縣,好久不覺痛苦的心口這時疼痛得連輕輕呼吸一下都帶著劇痛。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行至院落時,院子的燈火還甚是明亮,走至內院時,魏瑾泓從他那邊的屋側走了出來。

  “魏大人。”深夜裡,賴雲煙的聲音靜得可怕,臉上笑容全無。

  “能隨我來?”魏瑾泓朝她頷首道。

  “有事?”

  “嗯。”

  賴雲煙看了看他那邊明亮的半個院子,再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半個院子,終還是沒有認輸,與他道,“有事,便在這談罷。”

  她此時再軟弱,也不可能與魏瑾泓這匹狼共舞。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0 PM

☆、37

  “震嚴兄身邊的僕人剛走。”

  “嗯。”兄長擔心她,想這人定是能安慰自己的罷。

  可惜他的一片好意了。

  “讓我告訴你,他無事。”

  賴雲煙笑了笑。

  “去睡罷。”魏瑾泓看她一眼,終還是轉了身。

  有些話還是等過了這夜再說罷。

  “魏大人……”她叫住了他。

  魏瑾泓轉頭看她。

  “有事?”

  “睡罷。”她滿身的疲憊,哪怕裝得刻意平靜也掩飾不了。

  “睡不著,魏大人可有時間與我飲幾杯茶?”

  魏瑾泓失笑,回頭朝她搖了搖頭,就提腳回了他的臥處。

  她什麼時候都不相信他,哪怕一點的好意,她都要拒絕。

  就好像這樣他們之間總有一天能橋歸橋,路歸路那麼簡單。

  哪怕她心裡也都明白,事情不會如此。

  他孤掌難鳴,需要幫手。

  他已放她走過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

  賴雲煙第二日下午起的身,她起來用完膳,魏瑾泓就派人叫了她過去。

  她進了他的外屋,發現他身上穿的還是朝服,略挑了挑眉。

  “大人剛回來。”蒼松在她身後小聲地報。

  “夫君辛苦了。”賴雲煙朝他一福身。

  “你們都退下。”魏瑾泓朝蒼鬆開了口,隨後朝賴雲煙點頭道,“坐罷。”

  “多謝。”他平靜,賴雲煙也很是客氣。

  撇開那些針鋒相對,他們其實也可以平靜相處。

  兩方態勢現下平衡了一些,她也不再困於魏家寸步難行,賴雲煙也就不再故意惡形惡語了。

  再說這幾月過去,該探知的,該熟悉的,她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再天天端著,那也是真成刺蝟了。

  “下月由岑南王開堂主審育南案。”

  “恭喜魏大人。”主犯兵部侍郎是岑南王的遠房表兄,由他來主審再好不過了,這是魏瑾泓最不會得罪人的方法了。

  “皇上跟我要聞侍郎貪下的那五十萬兩銀。”魏瑾泓說到這,推了推茶盞,道,“末央宮修建,正缺這個數。”

  “那五十萬兩銀,現下找不到了罷?”賴雲煙淡淡地說,“聞侍郎大人喜奇珍異獸,想來就算離犯案只有兩三年,大半的銀錢都花在了此處罷。”

  魏瑾泓頷了下首。

  “至於他身邊的人分走的那些,上至打點尚書,下至打發地方官的,這些您也是追討不回了。”賴雲煙笑了笑,看向年輕的魏大人,“您還缺多少?”

  “四十。”

  “四十萬兩不是小數目,賣了妾身,妾都不值那個價。”賴雲煙伸手揉了揉額頭,緩了一會才勉強笑道,“但我會想辦法。”

  士族表面光鮮的日子要頗費銀子,魏家說來富貴,但要一時之間挪出四十萬兩,怕是掏空了庫房都不夠這個數。

  賴雲煙也知魏瑾泓留下她,為的就是這般時刻,可先前她還能跟他兜兜圈子,還還價,或者乾脆裝傻充耳不聞,但在這他為她兄長擋刀,還會幫她對付宋姨娘的份上,她只能答應。

  “我舅舅得脫好幾層皮了,想來這幾年裡,他定是一眼都不想瞧上我一眼的。”賴雲煙開頑笑地說道。

  見她這時都不忘調侃,魏瑾泓這時也微笑了一下。

  “需要幾天?”這天下的人啊,包括皇帝都在打銀錢的主意,難怪舅舅一輩子把他的摯愛的銀子看得那般重,實則是一不小心就要被別人算計,刮他的油。

  看吧,她現在就要狠狠刮他一層了。

  “三天。”

  賴雲煙頓時無語,朝魏瑾泓瞪去。

  “就三天。”魏瑾泓笑了。

  “我還不如去一頭撞死算了。”賴雲煙乾脆把帕子粗魯地塞進袖子裡,咬著牙恨恨地道。

  她就知道逃不脫,她就知道不便宜,這魏家的人就是一群黑心的吸血鬼,她是倒了大霉了,才擺脫一個老娘,就又被她這個兒子纏上。

  錢錢錢,都是錢的事。

  事情說破了就真令人絕望,她上輩子倒霉是因為嫁妝太多被人惦記住了,這輩子倒霉,也是因為這魏大人知道她有多會弄錢被他惦記住了,死都不撒手,她扮惡婦,只差沒扮潑婦瘋婦了也沒擺脫掉。

  魏瑾泓見她咬牙切齒,臉極其生動,沒有了昨晚見她的滄桑疲憊,也不見前些日子那般的虛假,那嘴也微微翹了起來。

  “笑什麼?”賴雲煙看著她的老對頭,又從袖中拿帕遮嘴,站起身道,“我先去想想法子。”

  再與這人共處一室,她怕她會毫不猶豫翻白眼。

  她就知道不便宜,就知道!

  **

  賴雲煙把任金寶給她的一半的銀錢已送去給兄嫂應急去了,她手上刨去花的,只有不到十萬兩的銀子。

  可這幾萬兩銀子,她用處大著。

  沒這銀錢,誰也不會為她做事。

  但這種時候,總不能跑去再跟兄嫂要罷?

  “總有一天,我真會被魏家的人逼死。”賴雲煙提筆寫信,嘴間喃喃自語。

  冬雨在門外以為是叫她,忙叫道,“小姐,你叫我?”

  “不是,退,退,退,再給我退遠一點,自個兒搬著凳子磕瓜子去,別來煩我。”對著心腹丫環,賴雲煙少了耐性,很是不耐煩地道。

  冬雨無奈,就又退到了外屋的門邊,跟守在門口做著針線的杏雨無可奈何地道,“小姐又趕我了。”

  “聽見了,喏,矮櫃下有瓜子,去拿罷。”

  “哎。”冬雨笑了,輕脆地應了聲,小跑著去床塌上的矮櫃下拿瓜子去了。

  杏雨失笑搖搖頭,嘴裡也輕嘆了口氣。

  小姐最近不好受,也就能對著她們這些貼心的丫環說幾句急躁話了。

  在外,她對誰都得笑。

  那廂賴雲煙把討銀錢的信按她的討債風格一筆寫就,信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舅父大人,見信安好,雲煙甚是想念你,想來,你接到這封信後也會日夜惦記我的,如此,外甥女的這心便也安下了,想來日後我們之間的惦記是一樣一樣的,這天底下,大概沒有比我們更惦記對方的舅甥了,母親在地底下知曉了我們之間的情誼,怕也是會安慰得緊。

  而隨信奉上的,就是她打的四十萬兩銀的欠條。

  賴雲煙打賭,她舅父收到這封信後,肯定三日之內無食肉之心,少吃那麼多肉,人都要瘦好幾坨。

  舅母大人雙手捧著他的大肥臉,小心肝都不知要多喊多少句。

  寫完信,雲煙攜著上次舅舅給她的金豆豆就起程去了京中,點心鋪,飾鋪這種地方逛了好幾處地方,探看得差不多了,又判斷再三,才找了其中一間店面的掌櫃在內屋說了半晌的話,還押了自己差不多同等價值的兩箱珠寶在那,才從跟舅父大人守財奴性子差不多的掌櫃手裡討到了四十萬兩銀子。

  其中跟死都不借錢的大掌櫃鬥智鬥勇了近一時辰,最終以撒潑才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她走後,掌櫃的當著自己的兒子就說,“表小姐簡直就是個瘟神,誰家有銀子她都知曉,回頭我們怎麼跟大老爺說?”

  掌櫃的兒子,也就是未來的二掌櫃李子青沒有猶豫地回答父親道,“父親不必擔心,依咱們大老爺的聰明才智,是定會從賴家討回來的,你且安心就是。”

  掌櫃聽了稍稍舒服了點,但跟隨任金寶多年的秉性難去,還是道,“要是有賴家的人來買咱珍寶閣的珠寶,一律再多半兩銀。”

  李子青笑著拱手,“孩兒知曉了。”

  “唉。”掌櫃的還是嘆了口氣,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兩箱珠寶,道,“你隨我去密庫放好吧,這是老太爺親手挑的東西,少一件,大老爺都得少吃兩年肉。”

  **

  賴雲煙當天弄回了銀子,在最後一天才把銀錢給了魏瑾泓。

  魏瑾泓接過銀子後,嘴角一直都是翹的,溫文少年的臉在這一天分外俊逸。

  賴雲煙心疼地看著他手中的銀票,想著這事皇帝高興,魏大人高興,最難受的就是她與她可憐的舅父了。

  “魏大人啊……”賴雲煙糾著手中的帕子,趁著這時機,小心翼翼地與魏瑾泓道,“那宮裡的保胎丸,你能與我拿出一些來嗎?”

  士族不比王公貴族,賴家銀錢再多,也是用不了宮裡的聖品的。

  魏瑾泓跟那些王公貴族交情好,便是洪平帝這個皇帝,想來也被他用她借來的銀錢哄得好好的,賴雲煙只得拉下臉,與他討要。

  “張聖手明日從宮門出來,會與你兄長去府上飲幾盞閑茶。”魏瑾泓微笑著抬眼,深望著她道。

  他目光深遂,他如此看人之時,很容易被人誤解裡面藏有太多深情,賴雲煙見他此舉,不禁哭笑不得地說,“您這是做甚?”

  他得了這麼大的便宜還賣乖,看她好臉色就打蛇上棍,魏大人的奸狡那是又上了一個台階了。

  見她好笑不已,魏瑾泓帶笑的眼睛便也慢慢沉了下來。

  見著她少女嬌艷如花,生動活潑的樣子,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覺得,他們還在他們最好的那段時日裡。

  那時的她,只要他多看她一眼,她就會乖乖上前,任他親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1 PM

☆、38

  十一月初,岑南王與祝慧芳的婚期到了。

  賴雲煙估計他們婚後,離育南案結案也就不遠了。

  到時案子一結,春節一到,鞭炮聲就能把去年的血腥洗清。

  從古到今,最上層結構的人可是最會打算盤的人,而疲於奔命的百姓成為了最擅於遺忘的那一拔人。

  賴雲煙與祝慧芳交情是眾所周知的事,所以在她出嫁前兩日就到了祝家。

  本來夜間,兩人都想幾睡一榻,但賴雲煙是已婚之身,平日還好,但在這出嫁之時,已是媳婦的人不能與即將嫁出的閨女睡一床,這讓賴雲煙懊惱不已,對祝慧芳抱怨說,“早知這樣,等你嫁了我再嫁,如此還能睡一床。”

  祝慧芳笑而不語。

  賴雲煙看著她不用妝點就緋紅明艷的臉,心中有不捨,鼻子有點發酸,但臉上卻全是笑。

  她確實高興好友今生仍舊嫁給了那個讓她幸福了一生的人,岑南王是對她一往情深了一輩子的那個人,她慶幸著這一對的姻緣沒有改變。

  “你以為會過得很好。”賴雲煙看著她的臉,忍不住說道。

  祝慧芳便笑了起來,拉著她坐到了自己身邊,“別老站著跟我說話。”

  賴雲煙“嗯”了一聲,坐下後,就靠著她的肩膀。

  “你怎麼還跟以前那樣愛撒嬌。”祝慧芳頗為無奈,抬起手輕撥了撥她的頭髮。

  “唉,天生的。”賴雲煙嘆氣道。

  祝慧芳搖頭失笑。

  這時有丫環進來報老太君那邊請她過去,祝慧芳起身讓丫環整理身上衣裳,回頭對榻上坐著的賴雲煙說,“你就在這裡歇一會,回來我再叫醒你。”

  “不困呢。”賴雲煙搖頭。

  “那就去暖亭中煮幾杯茶喝,我讓丫環上點你喜歡吃的桂花糕。”

  “有你做的?”

  “有我做的。”祝慧芳嘆道,搖著頭帶著丫環去了。

  一會杏雨進門,跟懶懶臥在臥榻上的賴雲煙笑道,“芳小姐說了,點心都上,另還備了些小酒小菜,便是她小時埋的女兒紅,也取一些出來讓您先小酌幾口。”

  “這怎麼好意思?”賴雲煙馬上坐起,笑得眼睛都彎了。

  杏雨左右看了看,才回過頭與賴雲煙詫異地道,“小姐這話可是和我說的?”

  賴雲煙忙站起來,聞言笑著走到她面前,捏了她的臉一下,“好大的膽,連我都打趣起來了。”

  杏雨紅臉不語,見她總算是比上世要活潑了一些,賴雲煙嘴角笑意更深。

  賴雲煙邀了幾個祝家的媳婦,在暖閣中取樂了一段時辰後,暖帳外突然有了祝小厚訝異的聲音,“如今嫂嫂們喝酒玩樂,都不叫上我了?”

  祝家二老爺家中的三媳婦一聽,立馬笑著揚聲道,“該死的婢子,還不快快請我們厚公子進來。”

  說時遲,那時快,祝小厚已掀帳而入,一見到她們掃了一眼,走到賴雲煙與他大嫂的身邊坐下,問他身邊大嫂道,“嫂子,這酒這般香,你知我最好這一口,怎地不叫我?是不是弟弟這些日子有哪日得罪了你?”

  “這下可好,”他大嫂這時撫掌嘆道,“大頑皮小頑皮全到了,我命休矣。”

  她說罷,在座的人全都笑得人仰馬翻,便是賴雲煙這個身經百戰的,也被她們笑得頗有一丁點的不好意思,拿著帕子擋著嘴,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見她還笑,祝小厚的大嫂笑著拿手指戳她,“說的就是你,你還笑,真真不知這臉皮是怎麼長的。”

  “跟小厚哥哥長的是一樣的。”賴雲煙眨眼笑道。

  祝小厚沒看她,但嘴角一直含著的笑意此時更深了一些。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我剛剛的話可有說錯?”祝家大嫂指著他們,笑得花枝亂顫。

  其它幾人紛紛點頭,其中先開口的祝二老爺家的三少夫人這時笑道,“我看我們厚公子的臉皮還是要比雲煙要厚一些的。”

  “此話不假。”賴雲煙連忙接道,“嫂嫂慧眼!”

  幾人聞她的話,便又吃吃地笑了起來,賴雲煙這時笑著拿筷子一人給她們夾了一筷子的菜,最後一筷才夾到剛放在祝小厚面前的碗裡,與他道,“小厚哥哥快快吃一些,嫂嫂們今日胃口好,會吃了你我的好菜。”

  說罷,又滿滿地給他倒了一杯酒。

  “這心偏的喲……”有嫂子鳳眼這時揚得都快要飛了。

  “不偏心,不偏心,晨嫂嫂你也趕緊喝一杯。”賴雲煙忙把酒壺探到了她身前去。

  這夫人便笑著攔了她的酒壺,“好了,趕緊偏心你的小厚哥哥去,嫂子這不缺。”

  “嫂子愛說笑,知道的都知道雲煙最偏心你們,去那點心鋪子瞅見好吃的,哪時不記得給你們捎上一口了?”賴雲煙眨著眼睛笑著道。

  眾人聽到她說這話,便又笑了起來,但卻也不再取笑她了。

  賴家的這位大小姐,確也是個貼心的,這段時日過了三月新婚期能出屋了,便又有僕人差三隔五地送些小零碎過來。

  之前她們靜了小三月,還怪不習慣的。

  眾人這時又起了話題說樂了起來,丫環們撤了冷菜殘羹,又上了新菜,說道了好一翻,丫環說後院有事,要請夫人們請去商議,他們這才散了。

  賴雲煙是外姓之人,便是不能與她們一道的,送了她們出了暖閣,與她們說得幾句,就看著她們走了。

  暖閣外風冷,饒是賴雲煙有幾分酒意暖身,也被一陣突然襲來的冷風吹得哆嗦了一下。

  “披風呢?”這時,祝小厚的聲音響起。

  他是頭一個走的,這時去而復返,賴雲煙忙問,“小厚哥哥落東西了?”

  “未曾。”祝小厚忙把身上的狐裘摘下,披到了她肩上,問她道,“你的丫環呢?”

  “喏。”賴雲煙指了指從暖閣中拿著披風出來的杏雨,“就帶了一個在身邊侍候,其它的五個都派去給慧芳整理嫁妝去了。”

  “嗯。”祝小厚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丫環手中的披風,見只是個鑲了毛邊的披風,不如他的暖和,便道,“你披我的罷。”

  賴雲煙看他,眼睛裡有笑意。

  見她眼裡都是笑,祝小厚忍了又忍,才沒去摸她的頭髮,他在袖下捏拳忍住手癢,嘴裡笑道,“就給你披一下,等會還要還我,誰要敢說什麼閒話,我明日就跟他算帳去。”

  “以後的嫂子肯定會恨死我的。”賴雲煙笑道。

  前世的小厚嫂子怨憎她,後來弄得她都不敢怎麼與他見面,就是如此,後來他去了數萬里之外的東海當了半輩子的官,從此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一面了,只有隔個兩三年,東海那邊會捎來他帶給她的禮物,讓她知道她的小厚哥哥一直都還惦記著她。

  “曹家小姐聽說是個識大體的,應不會如此。”前月訂了婚的祝小厚笑著道。

  “你是怎知的?你偷偷去看了?”賴雲煙跟著她往祝慧芳的院子走,嘴裡微訝道。

  “嗯,先看了,再訂的親。”祝小厚不以為忤地笑道。

  “你才是最頑皮的那個,如今想來,我怕是被你帶壞的,我可得跟我哥哥說去,我可不是天生頑皮的。”賴雲煙笑著道。

  “說去罷。”祝小厚聳聳肩。

  這時,不遠處的小道有小廝跑來,匆匆與他們見過禮,就對祝小厚說,“小公子,咱們家老爺叫你過去,楚候爺來了。”

  “好,這就去。”祝小厚忙答,從袖子裡拿出道鑲了紅寶石的金鏈子與賴雲煙,“新打的,慧妹妹得了條最好的,你的稍差一些,先拿著,等回頭我尋了好的再給你。”

  說著把東西給了賴雲煙,不再發一語,帶著小廝快步離去了。

  杏雨看著那在陰天的冷風裡還是發出耀眼光彩的寶石鏈子,不由縮了縮肩膀,對賴雲煙道,“小姐,這個怕也是有些貴重罷?”

  賴雲煙仔細看了看手中的鏈子,見不是祝小厚上世裡送過她的任何一條,心裡有些沉重。

  這一世,改變的事情太多了,開頭那幾月間,還有一定的軌跡可尋,可現下,事情慢慢地變得跟上世的事完全不同了。

  等再過一段時日,事情怕是徹底變得與前世不同了罷?

  魏瑾泓難道就真沒想過,他一手改變這麼多事情,結果也會反噬到他身上來嗎?

  他鏟除舊時的那些隱患,難道就不會有新的更致命的隱患發生?

  對於未來,賴雲煙第一次產生了完全不可捉摸的想法。

  因為改變的事物裡必定會影響她與兄長的命運,她完全不敢掉以輕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3 PM

☆、39

  祝慧芳嫁出後,賴雲煙回了通縣,崔家舅母想把她的女兒放到府上住上半月,為免麻煩,賴雲煙還是沒有答應。

  她不知崔家舅母到底是想什麼意思,但親生女兒和庶女各都想送一個,反正不是什麼好心思就是。

  原本她也該答應,讓魏瑾泓的後院裡多幾添朵花增艷,但府裡又多些外人,就是多了別人的眼線盯著她,她只能忍痛拒絕了。

  崔家舅母為此有些不悅,賴雲煙找她一道去拜訪人,她當著別家夫人的面對賴雲煙頗有些冷淡,說話也是愛搭理不搭理的。

  她不悅,賴雲煙就沒差人找她,帶她一起玩了。

  這世上,總有些人認不清本份,稍捧一下就搞不清現狀,端架子拿喬。

  賴雲煙可沒前世那麼任人可宰割,尤其現下礙於交易給魏家人的那點情面,她隨時都可收回,反正答應魏瑾泓帶崔童氏多見見京中貴婦的事她也做到了。

  這年的十二月中旬,育南案結案,兵部侍郎聞長風全家男丁抄宰,內眷皆判為罪奴。

  不久,宣國的新年到了,家家戶戶是張燈掛彩,一掃一年的晦氣。

  這一次的過年,賴雲煙隨魏瑾泓回了魏府。

  這次回去,許是婆媳久未見面,魏母對賴雲煙客氣了許多,便是用膳,也沒為難她多少,讓她稍站站就讓她坐下一道用膳,顯得很是和善可親。

  過完初三,魏母與她提了魏瑾瑜的婚事,賴雲煙才知魏母為何對她這麼客氣了。

  原來魏母看上了祝家的八小姐,想為魏瑾瑜說親,先跟她問問情況,探探底。

  五小姐不成就想娶祝家的八小姐?

  賴雲煙心裡好笑,不過她與八小姐雖熟,但確實玩得不好。

  八小姐雖是祝大老爺的嫡小姐,但就是因為她是嫡小姐,私下脾氣大得很,便是對同等身份的同齡姐妹,也頗有些頤指氣使。

  這些事情,只有離得近的人才知曉,也沒什麼不好聽話透出祝府的墻傳到別人的耳朵裡,賴雲煙從沒跟外人說過祝家的情況,自也不可能這時跟魏母說得太明白,遂嘴裡這時道,“娘看上的必是好的。”

  “你與八小姐不是玩得甚好?你跟我說說,她平時是什麼性子?”魏母笑著與她說道。

  “這個,兒媳就不太清楚了,”賴雲煙朝她歉意地笑笑,“八小姐是長房的嫡小姐,我與二房三房的小姐玩得好一些,很少與八小姐一道玩。”

  “不過,”見魏母還在笑看著她,賴雲煙轉了話,又道,“在兒媳眼裡,八小姐長得好不說,便是氣質,那也是貴氣非凡的。”

  得罪人的話她是不會說的,她言盡如此,話中之意,魏夫人只能自己去揣磨了。

  這貴氣非凡也沒有那麼不好猜,凡貴氣的,總有那麼幾個是有臭脾氣的。

  “是嗎?這般的好,也不知我們家瑾瑜配不配得上。”魏夫人嘆道。

  便是祝八姑娘脾氣差,可那長相與家世,確實不是你那不中用的小兒子配得起的,賴雲煙心裡暗忖,嘴裡卻還是笑道,“小叔品性佳,家世也是與祝家不相上下的,娘可不要妄自菲薄。”

  魏母點頭,淡道,“但願如此。”

  見賴雲煙不願意再多話,魏母也不再談下去,這事她問賴雲煙也只是先摸個話,回頭更詳細的,還得她另問人去。

  再說她這媳婦,現如今跟她隔著心,哪會什麼話都跟她說,誰知她話裡的意思是真是假。

  **

  初七那日,尚還在京中魏府的賴雲煙聽說祝慧芳初九就要起程,跟岑南王回岑南了。

  她不能前去拜見,只能收拾了些東西,差人送了過去。

  祝慧芳回了她一些禮,便是以前她曾跟她要的那枝鳳頭釵也放在了其中。

  賴雲煙拿著釵子久久無語,看著它看得眼都發酸。

  不知要幾年,她們才能再見面。

  但慧芳離開這京城也好,以後的事,這京中幾家的命運也不知會走向何方,更不知以後會發生什麼人力無法輓回的狂瀾。

  天意改變之後,便是她,也得重新隨波逐流。

  祝慧芳走後,在魏府呆了幾日,賴雲煙聽說魏二公子又重操舊業,給祝八小姐送了禮過去了……

  祝八小姐那邊不知有何反應,反正是直到賴雲煙離開魏府回通縣的那日,也沒看見祝家的人找上門來。

  “這次成了?慧真竟真能看上他?”賴雲煙還蠻驚奇的,按她的看法,祝八小姐是不可能會看上次子的人,她是嫡小姐,心性又高,想嫁的自然是嫡長子,當一門之主的宗婦了。

  這時賴雲煙到底是有些以己度人了,她是重生之人,便是少年之貌,但心還是那顆老心,也就預料小了花言巧語對年齡尚小的小姐的殺傷力,殊不知那廂祝八小姐得了魏瑾泓頗有幾分才華的仰慕之詩,夜間入睡前,都要拿出來翻看一二,心中還是頗有些甜蜜的。

  魏府那邊的事,就算是魏瑾瑜與祝慧真私下傳信的這事賴雲煙有些不解,她自也不會去管的,只是多加注意罷了。

  她擔心的還是自家嫂子的身子。

  賴府府中蘇明芙為了把這孩子生下來,這兩月間都臥在床上安胎,輕易不走動。

  年後,宋姨娘那邊就有些蠢蠢欲動了。

  她動靜太大,弄得賴游都找了蘇明芙透出讓宋姨娘在旁幫著管家的話意後,賴雲煙就知道她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她原本是想找出宋姨娘竟敢用銀兩籠絡族中人的證據,趕她出門,如此便是賴游心有不悅,也不能拿她兄長如何,而這於兄長而言,哪怕被父親不喜,外人說道的,也只是賴游這個是非不分的父親。

  但宋姨娘手段太厲害,她查不到證據不說,姨娘便又狂吹起了枕邊風,這掌家的權看來是不要到手就不罷休了。

  她平日看著文文靜靜,甚是孱弱,但手段這般狠辣,看準時機就出手,從不拖泥帶水,賴雲煙還真是有些佩服她。

  佩服之餘,她便也學上了幾分,只是手段更為簡單粗暴且卑劣,她讓人給宋姨娘下了藥,把她常用的一個小管事剝光了往她的床上扔,正好讓回了府的賴游看到。

  當日,與賴游一同回府的還有幾個工部的大人,還有戶部的尚書也在。

  這下差不多,裡外之人都知道賴家的姨娘偷人了,賴雲煙甚是想知道,到這個份上了,她那堪稱情聖的父親是不是還要救這宋氏,哪怕他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

  隔日,宋氏浸了豬籠。

  過了幾日,賴游令人請了賴雲煙回去,紅著眼睛的他狠狠煽了賴雲煙一巴掌後,就拿起身邊準備的棍子,往她的頭上狠狠敲去,嘴裡陰狠地罵道,“你這毒女。”

  幸而聞訊而來的賴震嚴趕了過來,衝進屋就擋了他的第二棍,把賴雲煙拉到身後,雙眼狠厲地瞪著賴游。

  看著親生兒子那恨他入骨的眼神,賴游怔了怔。

  “宋氏毒殺我娘親,按您的說法,豈不是毒婦了?而您縱容她毒殺髮妻,父親,這事說到外面去,傳到了皇上耳朵裡,到時賴家因您為了您心愛的姨娘被抄了家,滅了門,想來,您是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賴游沒料她會這麼說,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半晌,年老成精的工部尚書呵呵冷笑了兩聲,揮手朝他們道,“跟我鬥,你們還嫩了點,下去。”

  皇上前次斥他之事,他查了許久,也查到了根源就在後宅女人的閒言碎語上,再一想他的這個女兒與後宅之人的交情,他便對真相了然了幾分。

  這兩個小的想跟他鬥?那他就讓他看清楚,這賴府裡,到底是誰說的算!

  賴震嚴牽著賴雲煙轉身就走,到了門口,他伸袖擦了擦賴雲煙頭上的血,道,“冒了道長口子,血止不住,你別動了,哥背你回去,你嫂子叫了大夫在院子裡候著,一會就沒事了。”

  賴雲煙笑著應了一聲,趴到了蹲下身的賴震嚴背上。

  被背起後,昏頭昏腦的她朝兄長解釋道,“莫怪雲煙手狠,不是良善之人,只是不能再讓她得手了,嫂子本已心焦,再讓她得手,我們以後的日子怕是比現在更不好過。”

  聽她還跟他解釋,賴震嚴笑了笑,道,“你說的什麼話,哥哥哪會那般想你?哥哥也與你一樣,那庶子,怕是再過一輩子,他也到不了京中了。”

  說罷,背後的人沒有了聲響,他轉過頭看去,見她緊緊閉著眼睛,血順著她的額頭不斷地往下巴處流,就似死了一般。

  這一刻,賴震嚴心如刀割般疼。

  早知她會動手,還不如他先一步動手。

  至於父親,如明芙所說,他們做什麼都是錯的,還不如什麼都做了,至少不用憋氣,便是被他不喜又如何?不喜就不喜,反正不做他也是不喜,也不會對他們好。

  是他心存妄念,竟以為克守賴家長子之職,就能得來他幾許善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4 PM

☆、40

  賴雲煙醒來後才知自己昏了近三天,起來後視線有點模糊,大夫說過陣子,靜觀幾日再看看結果。

  是失明還是會恢復,都要看時間。

  這一事,得知兄長沒讓別人知曉後,賴雲煙還是叫了自己的人過來,安排他把她被賴游打傷,恐還會眼睛瞎掉的事傳了出去。

  她的人走後,賴震嚴走了進來。

  賴雲煙伸手夠他的袖子,半晌,直到身前的人把袖子夠到她面前,她才摸到。

  “你故意挨打的?”賴震嚴在她身邊坐下,聲音陰沉。

  “不是故意,等打下來時已經閃躲不及了。”賴雲煙說著沉默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勉強地笑了笑,輕聲地說,“父親不會對我們手下留情的,我們只能先出手。”

  上世兄長總是對父親有所避諱,總是不斷遷就,以至於用了太多年才把賴家得到手,其中也因為被傷透了心,後來更是憎恨他,咒他永世不得安寧。

  兄長對父親殘餘的孺慕,她還是提早打破罷,如果註定傷心,還不如他們提前對峙,也許提早了時間,這樣傷心還會少一些。

  “妹妹。”賴震嚴突然叫了她一聲。

  “嗯。”

  “你變了許多。”

  賴雲煙聽後鼻子猛烈酸痛,她忍了心中發麻的鈍疼,傷感地笑了笑,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角,手都快捏碎了才道,“哥哥,我曾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賴震嚴的聲音還是很是陰沉。

  “夢見你在娘親的牌位前哭,身邊什麼人都沒有。”

  賴震嚴沒有出聲。

  “我當時就想,我得站到你身邊來,無論以什麼方式。”賴雲煙說完,倦倦地閉上滿是灰暗的眼,“哥哥啊,不是雲煙變得太多,而是世事催人老,我們總歸得活下去,就像別人那般活下去那樣。”

  這世上終歸是弱肉強食的,人若不狠心,別人就狠心了。

  不想死,就只能選擇好好站著活。

  “妹妹,”見她小小的臉上滿臉的疲憊,這生生刺疼了賴震嚴的心,他反手抓住了她欲要放開他袖子的手,道,“我沒怪你什麼。”

  “我知。”賴雲煙點了一下頭,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以後不會有事了。”

  “嗯。”

  “妹妹。”

  賴震嚴再叫出聲後,她已經不再應聲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子,才發現她又睡著了。

  大夫說,要是她睡過了兩時辰,就得叫她醒來,哪怕說幾句話也好。

  等等他再過來罷。

  **

  賴游因懷疑姨娘之事是因其嫡女賴雲煙,魏家長媳,當朝翰林院學士魏瑾泓之妻所起,因此毒打她致殘的事不到一天就傳遍了京中上下。

  第二天,參賴游的本子堆滿了皇帝的御桌。

  賴游被召見進御書房,見到皇帝面前堆著的奏摺,聽皇帝問完話後,拱手很是平靜地道,“皇上,由此可以看出,她心計確如傳言般甚是毒辣,連朝廷之事都可插手。”

  他知皇上最厭後宅之人插手朝事。

  聞言,洪平帝奇怪地看了賴游一眼,翻了翻自己家那幾個親戚的奏章,道,“你說的是,朕的王叔王弟也被她拉攏了,朕的親戚成了她的親戚了?”

  “皇上!”賴游大叫,跪於其前,“臣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反常即妖,臣不過只是教訓……”

  “你教訓什麼?由你教訓魏家婦?就算她還是你賴家女沒嫁出去,你為了個給你戴綠帽子的妾毒殺女兒,賴游,朕很多年都沒聽到這麼好聽的笑話了,你這是想置我朝的禮法於何地?”洪平帝不屑冷嗤道。

  都當他老了,昏庸了,可以隨他們這些老臣擺布了不成!

  “皇上,請你看在臣……”賴游想提起他曾與洪平帝的交情。

  “就是朕看你在你曾護國有功的份上,才容得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有違常綱!”當初確是他娶了任家女,得來了百萬銀兩讓他奪位,但這麼多年過去了,賴游得到的還少?他還跟他當年,確也由翰林院的那幾人所說的那般,人心不足蛇吞象。

  “難道就讓菁娘就這麼死了?”

  “她不過是個女人,而你為了她就要殺女?”洪平帝匪夷所思地看著賴游,不知他這個臣子怎麼就搞成了這副模樣。

  “皇上。”賴游知自己不能再跟皇帝扛下去,遂軟了語調,磕了幾個頭,悲苦地道,“臣知錯了,您就再饒臣一回罷。”

  洪平帝看著地上的賴游青發裡冒出的白髮閉了閉眼,良久才道,“下不為例,賴游,記著了,下不為例。”

  假如不是往日的情份,他這臣子,就衝他這些年做的那幾件天理不容的事,現在拖出去殺了都不為過。

  **

  這日夜間,魏瑾泓來了賴府。

  “您來接我?”賴雲煙請他坐下後,笑著問他。

  “嗯。”魏瑾泓看著她朝他看來的眼睛,她這時眼睛裡還帶著笑,跟往日一樣靈動活潑,沒有一點看出她看不見的痕跡。

  “魏大人,你過來……”賴雲煙朝他伸手。

  她說話間,有溫熱的體溫過來,她往前抓了兩抓,才抓到了他的手,把他放到自己眼前,笑著道,“你戳戳。”

  魏瑾泓碰了碰她的眼斂,見她微笑不語,眼珠轉動看向他,他眼神不禁一暗。

  “大夫怎麼說的?”

  “少則二三個月,長則一輩子。”賴雲煙笑道。

  魏瑾泓看著她笑得毫無破綻的臉,“這樣你也可接受?”

  他不信,賴游叫她過來她會毫無防備。

  賴雲煙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她不願解釋,可她心知肚明兄長就站在暗室裡,能清楚聽得到她的話,她沉默了一會,還是說道,“這就是我與您的不同,我走到哪步,都想著人要是都有餘地就好,尤其是自己的父親,想著血緣天性,他就算對我再不喜,這手怕也是下不來罷,畢竟虎毒不食子。”

  所以明知賴游下得了那個手,她還是抱了僥倖。

  就如當年明知魏瑾泓與她恩愛不再,沒到絕境之前,她還在想著與他相敬如賓。

  女人當斷不斷的缺點,她都有,哪怕重活了一世,也還是殘留在了她的靈魂裡。

  “等會回去罷。”看著她平靜的臉,魏瑾泓看她轉動的眼珠從沒對上過他的眼,他知她眼睛的事不假。

  “好。”賴雲煙沒有拒絕。

  她眼瞎不知哪日好,魏府現在也異於龍潭虎穴,但她只能回去,呆在賴府也不是長久之計。

  說來,兩世裡,只有京郊外的那處莊子,才算是她的家,哪怕探子無數,那裡也給了她安全感。

  這一世,不知還要熬多久,才能熬得到那種日子。

  她現在只慶幸,上輩子看了足夠的風景,內心不單薄,所以眼瞎了也沒有那麼可怕,光是回憶,就足夠支撐她好長一段時間了。

  **

  “小姐。”杏雨扶了賴雲煙上了馬車,梨花小心地提著她的裙擺放上車,又連忙爬上了車,跟著她的杏雨姐跪坐小姐的腳前,替她整理著裙擺。

  杏雨把靠枕放在了她的背後,輕聲地說了句,“要是不適,您要吩咐奴婢。”

  “好。”賴雲煙笑著應了一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馬車一沉,又有人上來了。

  “大公子也坐這輛?”賴雲煙問。

  “嗯。”

  魏瑾泓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雪白的臉上的紅脣,還有嘴邊的淺淺笑意。

  只有這時,她怕才最像前世後半生的那個賴家小姐罷,就算是泰山崩於前,她也從容不迫。

  “你現在最怕的是什麼?”馬車動後,魏瑾泓眼睛掃過那兩個眼睛看地的丫環一眼,問她道。

  “最怕的是什麼?”賴雲煙重複了一遍,過了一會才笑道,“最怕不能吃好睡好,大公子,你知我安逸慣了。”

  要是多個人給她下毒,想要殺她算計她,沒了這雙眼睛,她都不知道要多擔多少心。

  “是嗎?”魏瑾泓漫不經心地回道。

  “是。”

  “好。”

  賴雲煙笑著把頭靠在了另一邊,沒有再搭話。

  一進府,賴雲煙讓杏雨扶著,在夜燈中緩步悠閒地跟著魏瑾泓回了後院,到了院子,丫環就來報說洗澡水已備妥了。

  那邊魏瑾泓的腳步聲快沒了,賴雲煙轉過身,對著魏瑾泓的方向遙遙一福,“多謝大公子。”

  “多禮。”魏瑾泓說罷這兩句,腳步聲就遠了。

  賴雲煙笑著聽著腳步聲遠去,才提步回了自己屋中。

  “杏雨。”賴雲煙偏頭叫了丫環一聲。

  杏雨悄無聲息地從她的後面走到左邊,回道,“小姐,有何事?”

  “屋子裡還有誰?”賴雲煙笑著問。

  “還有福婆婆她們。”

  兩個婆子這時從浴房出來,聞言連忙給賴雲煙請了安。

  “好了,留下杏雨梨花,你們都退下罷。”賴雲煙看向她們道。

  “是。”

  賴雲煙進了浴桶,又讓杏雨梨花退了下去,這才褪下了臉上的笑容。

  她摸了摸略有些僵硬的臉,用手支在浴沿上撐著頭,悄無聲息地吐了口氣。

  兩個丫環太拙,剛找來的丫環還是不太能夠信任,她除了拿錢辦事的那些人信得過之外,其它的可信之人並不多。

  這種當口,真是險。

  看來,只能見招拆招了,但願魏大人不要趨火打劫。

  不過,還是要做好他趨火打劫的準備,魏大人可從來不是那麼心慈手軟之人。

  **

  “我妹妹這兩日做了什麼?”茶樓中,賴震嚴捏了捏手中的兩個鐵球,連轉了幾圈,喝了口茶,才淡淡問道。

  魏瑾泓盤腿坐於桌前煮茶,等新放的茶葉過了一道燙水,才開口道,“前日撫了琴,嫌自己彈得不好聽,昨日找了樂師聽了一下午的曲子。”

  賴震嚴聞言笑了起來,手中轉動的鐵球停了下來,他悶笑了兩聲才笑道,“煙煙小時就是如此,就是摔倒了腿磕出了血,也會說哥哥你讓我聽個曲兒我就好了,這般愛聽曲,偏生自己彈得不好。”

  她也有彈得好的幾首,一彈十指能破六指,所以不常彈,也不彈給別人聽,不過後來聽說江鎮遠常聽她彈。

  想至此,魏瑾泓微微冷哂,這時他的嘴角也翹了一些起來,與賴震嚴溫和地道,“她就是個愛耍樂的性子。”

  賴震嚴點頭,冷酷的眉目這時柔和了不少,“大夫讓她要靜養,我看她也無大礙,過了這段時日就好了。”

  魏瑾泓點頭道,“我這幾日,會從宮中找御醫去府中看看。”

  “如此甚好。”賴震嚴贊道。

  魏瑾泓知他已寫信去江南了,應是找任金寶去找南方專治眼疾的方大夫去了。

  賴震嚴之前就不怎麼信任他,現下只怕是更不信任了。

  雲煙這人就是這樣,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牽著別人的鼻子按著她的方式走,無形中去影響人而不讓人察覺。

  再讓她下去,再過段時日,等到她覺得差不多時,賴震嚴就會如她所願那樣帶她離開他罷?

  她說他的算盤打得精,她的何嘗不是。

  這布局她一步步下得甚是微妙,從行事到說話,她讓賴震嚴相信魏家不是她的良宿,假以時日,等賴震嚴真接管了賴家,這個前世護妹心切的男人這世怕也是會做出前世一樣的選擇。

  “岳父那邊,我會在明日上門拜見。”魏瑾泓知道他不能什麼都不做。

  “這……”賴震嚴頓了一下,為難地看著他。

  “我會在今日下拜貼。”魏瑾泓垂眼,看著桌上茶杯慢慢地道。

  他說他見她死水般平靜上的笑容也痛徹心扉,應是沒人信。

  “此事,你自行看著辦罷。”賴震嚴苦笑,見魏瑾泓低著頭未語,他便謹慎地估量著他這個妹夫。

  以前他以為妹妹跟他門當戶對,但這人到底是太自私,這人的心也是偏的,但沒偏到他妹妹這邊來,這於他妹妹不利,便不是良婿。

  他終是不喜愛妹妹的,賴震嚴心中嘆道,心裡莫名悲哀。

  要是換他,明芙要是被父親叫回了娘家,不管她與其父感情如何,女子回了娘家,當夜他就會接回來,哪怕她要歇一夜,他都要過去給她那個臉,更何況,她被打了,他能想到是先去見那個動手之人,而不是來到妻子的床前質問她為何要這麼做。

  他這妹妹與這天棟良才的妹夫之間根本就沒有之前他以為的郎情妾意,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賴震嚴也不得而知。

  都已過了幾日了,他才想起下貼與他父親說這事,於外人說來是君子之風,在他看來,不過就是此人深諳圓滑之道罷了。

  虧他在魏瑾泓另闢魏府時還相信他還真能護他妹妹一生。

  魏瑾泓看到茶杯中的茶水靜了波紋,才抬頭看向賴震嚴,迎上了他審視他的眼睛。

  他對他微微一笑,賴震嚴也回了他一個笑,伸手抬杯,輕抿了一口甘甜怡人的茶水。

  **

  “工部侍郎嚴苛?”賴雲煙從榻上一躍而起,朝魏瑾泓說話的方向看去,“他?”

  由他取代她父親之職?

  “嗯。”

  “他不是不到四十就辭官走了?”賴雲煙對這事記得清楚,因賴游掌管工部,工部所有的官員調任她記得八九不離十,更何況嚴苛還是侍郎,她記得很是清楚。

  “你還記得他是怎麼辭的官?”

  他是在其父母,妻兒子女在還鄉之時突遇山賊,全都被殺了之後辭的官。

  賴雲煙點頭道,“記得,我也查過,確是山賊。”

  “我叫國師給他卜了一卦,指了那道血妄之災。”

  賴雲煙雙眼看著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她還是看不清魏瑾泓的臉,所以聽著魏瑾泓這溫溫和和的口氣更是格外心驚。

  這種格數,魏瑾泓都敢改!他就不怕天譴?

  “善悟大師幫您指了?”賴雲煙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她直接問道,“如此,他沒算出您的命格?”

  “算出了一半,另還算出,我與他有兩世之緣。”魏瑾泓依舊溫溫和和地道,“說來也甚是奇妙,前世他是如此之說,今生他也是這般說法,我也未曾想過,我與他真有這兩世的緣分。”

  “哦。”言盡如此,怕他是比她知道的更多,賴雲煙也不再多嘴了。

  “宋氏被送到了觀山縣的一家尼姑庵。”魏瑾泓又開口道。

  賴雲煙聽後,半晌都沒有開口。

  賴游真是一點念想都不供他們想。

  “我兄長知曉嗎?”再開口時,她喉嚨微啞。

  “他已知。”

  賴雲煙聽罷笑了兩聲,聲音乾啞又苦澀,“真是鬼迷了心竅。”

  她這父親娶妻得利在前,得妾真愛在後,後者是他的心肝寶貝,前者用過就丟不算,還打算趕盡殺絕,這種人的心啊,還真是偏得邪乎了。

  “這輩子,您打算什麼時候娶賴家的二姑娘嗎?”賴雲煙開口,坦承地問道。

  賴畫月也算是魏瑾泓的真愛了,說來賴雲煙真沒嫉妒過她,乖巧聽話的賴畫月與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從不艷羨她這個庶妹,哪怕她得了魏瑾泓的專寵,她也替魏瑾泓生了魏瑾泓寵愛了好幾年的兒子,但賴雲煙從不嫉妒她的運氣,哪怕如今,她也認為這兩人相配得很。

  除了他們的那個兒子實在不怎麼樣,長到十幾二十幾歲,活了小半輩子,還跟七歲小孩那樣頑劣不懂事。

  不知上世魏瑾泓死後,沒有了錦衣玉食,這小子下場會如何,也不知那個對他千依百順的魏夫人會如何。

  聞她之言,魏瑾泓的臉冷了下來。

  “您要是嫌她生的孩子是個白痴,那麼多找幾個聰明的女人生幾個她膝下養就好。”賴雲煙淡淡地說,“要是嫌我占了她的正位,您給我休書就好,當然您要是非要我留下來,我也可不走,您娶她就是,我只占著正位,其它的您愛給她多少就多少,還有,記得讓她別礙我的眼,您知我的脾氣其實不是那麼好。”

  如果魏瑾泓還要留著她要脅她為他辦事,這嫡妻的身份她還是要留著的,她出外跟內婦交際,還是要個聽著響亮的名聲。

  至於賴畫月,上世沒動她,也是她故意不動手的結果,尤其得知他們的兒子是個白痴之後,她樂得甚至都覺得賴畫月有那麼一點可愛了,眾人提起魏瑾泓的那兒子,哪怕嘴上不說,腦海里肯定也會浮起斗大的“通姦所致”四字。

  這世上有時也是有報應這麼一說的,哪怕魏瑾泓盡知前事,這兒子怕是不會生下來了,但賴雲煙也願意賴畫月嫁過來,上世她沒對她動手,這世她也不會,只要賴畫月夠識趣就好。

  宣朝沒有所謂平妻之說,兩姐妹共嫁一夫的事還是有的,要是魏瑾泓因她無出現在娶了她的妹妹,府中多了個二夫人,這算來也是美談了。

  至於讓她替他生孩子,魏瑾泓還是徹底死了這個心的好。

  想來,有個真愛在旁,又有她父親的前車之鑒,魏大人這般聰明的人,肯定也不會讓他的真愛爬到她頭上來,要不然,這世還真會死在她的手裡。

  賴雲煙說完話,魏瑾泓一直沒出聲,她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回應,也沒見他走,便又重新躺了下來,睜著眼睛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扎了幾天針,以前還看得清一點樣子的眼睛便徹底什麼都看不清了。

  如若不是大夫是兄長派過來的,她都懷疑是魏瑾泓找來徹底弄瞎她的。

  “過幾日,宋氏會被發現,嚴大人到時會暫代你父的職。”魏瑾泓說罷,匆匆離去。

  他急走出了她的住處,才停下腳步重重呼吸。

  饒是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無法面對這樣的她。

  她太尖銳,賴畫月只肖似她三分,但性情勝足她十分,她從不會像她這樣對他說話,也從不會字字句句都刺得他全身發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4 PM

☆、41

  宋氏被發現後,賴游卻是好手段,在親手令人把宋氏殺死後,在皇帝面前請罪,還險險保住了官帽子。

  賴雲煙知情後,頭一個感想就是這天下真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更不是魏瑾泓說了算的。

  自得訊後,她就沒見魏瑾泓了。

  這人來了一次,她也派丫環擋了。

  魏大人從她這拿錢拿得痛快,辦事卻辦得不怎麼漂亮,賴雲煙不知魏大人怎麼想的,但如是她,肯定是做好了事情才有臉來見金主。

  她只能想,魏大人確實是那麼個不要臉的,才無論做了什麼事,都不會覺得無顏面對她。

  賴游之事,賴雲煙不知魏瑾泓會不會繼續插手下去,但她也知這時也只能靠兄長自己的本事了。

  這時她想得再多,外面的爭鬥主場還是在於他們,她一個女人做不到太多。

  “小姐。”賴雲煙正閉著眼睛吹笛子時,杏雨進了亭子來報。

  “何事?”她放下了被她吹得七零八落的竹笛。

  “大公子來了。”

  “哦?”

  “少夫人也來了。”杏雨又道。

  “領在哪?”賴雲煙笑著站了起來。

  “請在廳屋。”杏雨扶了她。

  賴雲煙一進他們院子的廳屋,就朝著主側位那邊的方向福禮,笑道,“雲煙見過哥哥,嫂嫂,昨日我夜觀天象,說今天有貴客臨門,我剛還尋思著貴客什麼時辰到呢,這不,轉眼就讓我把你們給盼來了。”

  此時帶著蘇明芙,正站在窗外看著園子裡盛開花朵的賴震嚴聞言眼神越發暗沉下來,蘇明芙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與他輕走了幾步,走到了主側位邊,她才開口朝往屋中不斷看的賴雲煙笑著道,“別看了,在這呢。”

  “我看錯方向了?”賴雲煙聽著他們移動的腳步聲就知道她剛才怕是判斷失誤了,不禁笑嘆道,“裝過頭了,真是該罰。”

  說罷,輕拍了下自己的臉,在丫環的扶持下走向了他們。

  待落定後,她才又問,“哥哥呢?怎地不和雲煙說話。”

  賴震嚴“嗯”了一聲,頓了一下,才開口道,“你嫂子這幾天身體好了些,大夫說坐轎子無礙,她就說要過來看看你。”

  “還是不要出遠門的好。”賴雲煙搖頭道。

  蘇明芙的身體那是費盡千金保下來的,現雖說有五個月了,但還是得仔細看著。

  “我已好了一些,大夫說也要多走動,便就過來了。”蘇明芙這時插嘴道。

  賴雲煙聞聲朝她看過去,嘴裡又笑道,“嫂嫂來看我,我心裡是歡喜的,你要是把我小侄生下來再看我,我心中只怕會更歡喜。”

  蘇明芙聞言笑了起來,此時她偏了偏頭看了看賴震嚴,見他滿眼陰霾,不由在心裡輕嘆了口氣。

  她越是裝得沒事人一樣,夫君的心裡怕是更難受罷?

  “舅舅寫給你的信,送到我這了,回頭我再給你。”賴震嚴張了口道。

  “信上說什麼了?”賴雲煙好奇。

  “說過段時日就帶方大夫來看你,再帶你喜歡的金豆豆給你。”

  賴雲煙笑出聲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來我愛財之心,舅舅也是了然的。”

  見她一如往常般談笑風生,賴震嚴的臉更冷,賴雲煙見他們斷了聲,就訝異地道,“嫂嫂,哥哥是不是又擺臭臉給我們看了?”

  她什麼都敢說,什麼事都能當頑笑話說,明明沉重卻被她說得話都帶笑,似是什麼都打不趴她,讓她不快一樣。

  蘇明芙這時笑嘆道,“可不就是如此。”

  “許是瞧我瞅不見罷,”賴雲煙悲嘆道,“連哥哥都瞧我看不見都不給我笑臉,雲煙這心吶……”

  說著,雙手捧著心,做悲痛萬分狀。

  她此番矯揉造作的耍寶終是逗得賴震嚴又再開了口,口氣無奈,“都不是小女孩了,怎地還這般愛頑?”

  “那哥哥給我笑一個!”賴雲煙笑著朝他說話的方向看過去。

  賴震嚴無奈地笑了笑,忍不住伸過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到手中握了握,隨後輕聲地與他道,“等再過段時日,等你眼睛好了,哥哥再來接你回去。”

  賴雲煙聞言心猛地一跳,眼皮也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她緩了緩神,笑著沒有作聲響。

  賴震嚴見她不聲不響,也了會她的意思。

  如若她還想留在魏府,她是肯定要出言說留下來的。

  煙煙從小就是喜歡的就會大聲說,不喜歡的,礙於禮儀,則會一字不吭。

  **

  賴震嚴走後,崔家的舅母又過來看賴雲煙,隨同的還有魏姑媽。

  對外,賴雲煙對於她與魏瑾泓分屋住的說法就是為了方便她養傷,這一月間魏家的人來看她也好,別的交往的內眷也罷,她都是作此說法。

  這話也無人懷疑,畢竟賴雲煙現在這等情況,確也是顧不妥魏瑾泓。

  許是覺得與賴雲煙熟了,這次崔童氏與魏姑媽過來坐了不到半晌,就問到了侍候魏瑾泓的人身上去了。

  “瑾泓現在的起居可還好?”崔童氏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都由娘派來的丫環侍候著,想來也出不了差。”

  “嗯,”崔童氏這時又擔心地道,“只是都是丫環,怕是侍候不夠妥貼用心罷?”

  “舅母的意思是?”賴雲煙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娘家有個庶女,貌樣性情都不錯,說來確是體貼恭順,我娘家老太君都是由她在侍候的,便是我家老太君都道她是個天生會侍候人的……”崔童氏說至此,看賴雲煙的臉色不變,這才又接道,“如若你覺得可見上一見,下次我便帶來讓你先過過眼。”

  賴雲煙失笑,過過眼?她要是有眼睛可過,那就可好了。

  “雲煙啊……”魏姑媽這時開了口,笑著道,“如若是個會侍候的,就讓她帶過來罷。”

  聽著魏姑媽也重操舊業,賴雲煙真是欣慰不已。

  有些事變得截然不同,可有些事還真是不會變的,例如魏姑媽喜歡給魏瑾泓塞人的愛好就沒變。

  “我回頭跟夫君提提。”賴雲煙還真想答應下來,如若不是她眼睛不便的話。

  兩人聯手塞進來的人,怕不是什麼好對付的。

  “這種內宅之事,由你安排就好,用不著去勞煩瑾泓了。”魏姑媽淡淡地道,話間字句腔調都在拿捏著她姑媽的身份。

  “如若是我的意思,”賴雲煙臉上笑容不改,“那我還是想用娘的人,論起照顧夫君,還是娘的人好,這世上還能有誰比娘更關心夫君?用她派來的丫環,我這才能放一百個心。”

  魏夫人派來的人夠多的了,這兩人還攪渾水,賴雲煙就算樂於看魏瑾泓被女人包圍,但趣味還是比不上自身的安危與安逸來得重要。

  “是麼?”見賴雲煙毫不猶豫拒絕,魏姑媽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了。

  這賴氏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她的面子,是怎麼回事?她就不怕得罪她!

  崔童氏見她不鹹不淡的口氣,又想起前些時日賴雲煙不請她共赴邀約的事了,她心裡一驚,饒是魏姑媽給她不斷地使眼色,她也不再開口了。

  罷了,她這個外甥媳婦,可真不是個任人拿捏的,她還是有些許怕她的。

  **

  五月,魏家出了樁大喜事,魏瑾瑜與祝家的八小姐祝慧真訂了親。

  賴雲煙在府中得訊後,生生把口中的茶水噴了出去,嘆道,“這哥倆真是好本事。”

  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八小姐也被他們搞定了。

  來報訊的杏雨拿大小姐的感嘆充耳不聞,又道,“成親的日子也定好了,就在八月。”

  “好日子!”賴雲煙贊道。

  杏雨看著她的笑臉,輕步走到她的身邊,在她耳邊道,“出了樁事,奴婢想告訴您。”

  “說。”賴雲煙有些納悶,這段時日她們天天陪她悶在這府裡,能有什麼事?

  “梨花與大公子身邊的人走得甚近。”杏雨道。

  只一句,賴雲煙就皺了眉,“是誰?”

  “蒼松。”

  賴雲煙當即就站了起來,看著前方,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現在找梨花來問,只怕傷了這兩姐妹的感情。

  不找來問清楚,誰知是什麼情況?

  “他們是情投意合?”想了一會,賴雲煙只能暫時問杏雨。

  “是。”

  賴雲煙心冷了一冷,又問,“有一段時日了?”

  “是。”杏雨聲音更小。

  “為何要告訴我?”賴雲煙的聲音很是平靜。

  “奴婢怕她被騙了。”

  “你還有話沒告訴我。”賴雲煙覺得杏雨的聲音不對勁得很。

  “是。”杏雨這時的聲音帶著哭音,她在賴雲煙的面前跪了下去。

  “怎麼回事?”

  “奴婢出府時遇上了地痞流氓,被大公子身邊的雁燕救過一命。”杏雨哭道。

  賴雲煙頓時覺得全身被抽走了一半的力氣,她往後退了兩步,扶著椅子坐了下去,好半會才輕聲地道,“你看上他了?”

  杏雨的泣聲又大了一點。

  賴雲煙嘆氣,口氣中並無責怪,“他也看上你了?”

  杏雨未答,只是哭泣。

  到底這世的她們還小,就算年齡已過十九,但不到二十歲的年齡,豈會沒有待嫁之心吶,上世沒找,不過是找不到好的,適合的罷了。

  “你怕梨花被騙,想來,也是怕自己被騙罷?”對於杏雨梨花的忠心,賴雲煙是不會懷疑的。

  這兩個丫環對她好與不好,沒有人比她更明白。

  “是,”杏雨痛哭失聲,“奴婢們都不是那等配得上他們的人。”

  蒼松燕雁是大公子身邊的人,從小跟著大公子飽讀詩書,又見過那麼多的大排場,便是娶上比她們好百倍千倍的,那也是不稀奇的事。

  可他們看上了她與梨花,她想信,但卻信不了,只能在答應之前,把事跟大小姐說清楚。

  “可你想嫁,梨花也想嫁。”賴雲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顯得太過冷漠。

  杏雨哭了兩聲,誠實地答了,“是”。

  賴雲煙苦笑,“退下去罷,讓我先想想。”

  杏雨抬頭看她,見她閉著眼睛,臉上無悲無喜,那心便鈍鈍地發疼,她爬了好幾下才爬起來,朝賴雲煙施了一禮,這才退了出去。

  門外,梨花已經哭得跪倒在了地上,杏雨去扶了她,她抬著滿是眼淚的臉問杏雨,“姐姐,我們怎麼辦?”

  杏雨緊抿著嘴,見扶她不起,她便重重地拉了她起來。

  梨花被她粗魯地拉著,似是毫無所覺,只是哭著道,“我是不是真配不上蒼松?姐姐,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杏雨看著梨花那張為情所困的臉,想著她對蒼松的百依百順,想著自己對燕雁的心不由已,好半會才啞著噪子道,“我們都是大小姐的人,大小姐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多想。”

  “要是……”梨花恐懼地道。

  “要是不行,那也聽大小姐的。”杏雨冷漠地道,“別以為沒了大小姐,我們就真能嫁給他們。”

  她再對那人心動,也明白,如若她不是大小姐的貼身丫環,他根本就不會多看她一眼。

  就算嫁,她們也得以這樣的身份才能嫁得出去。

  **

  當日夕間,賴雲煙讓梨花去請了魏瑾泓過來。

  哪怕同住一府,也時不時聽下人報他的事,但他們確實也有一個來月沒說過一句話了,更別說碰過頭。

  魏瑾泓坐下後,等丫環上了茶退下後,賴雲煙才朝對面坐著的人平靜地道,“魏大人近來可好?”

  “尚好。”魏瑾泓淡道。

  “聽說二公子訂婚了,是祝家的姑娘,恭喜您了。”賴雲煙很是溫和。

  “多謝。”魏瑾泓把她愛吃的那盤子點心往她那邊推了推。

  賴雲煙垂眼,聽著杯盤移動的輕微聲響,嘴角揚起了點淺笑。

  她氣色不錯,眼睛也還是靈動,看不出一點失明的樣子,魏瑾泓聽人說根本看不出她看不見,連來見過她的娘都跟他說,怕是裝的。

  裝的?他情願是。

  只是經過宮中來的御醫親手診斷,與御醫是好友的魏瑾泓不認為他會告知他假話。

  她確實是看不見了。

  可她這段時日還是過得不錯。

  想來,前世離開他後,她確實過得不錯,她好像在哪都能過得不錯。

  “請魏大人來,還有一事要問魏大人。”可能是有一段時日未見魏瑾泓了,現在賴雲煙面對他,還頗有點心平氣和。

  “請。”

  賴雲煙微微一笑,“聽說我的兩個丫環和您的兩個小廝好上了,不知大人知不知曉這事?”

  魏瑾泓看著她雲淡風輕的臉,見她看著他,眼珠不為所動地定著,眼角眉梢都是笑,嬌艷得連園中剛剛盛開的鮮花都比不上,他從她的發梢看到微微翹起的下巴,才淡淡地道,“我知曉。”

  “那大人的意思是……”

  “願嫁願娶就好。”他語畢,見她臉上神色不變,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

  “如此。”賴雲煙頷首,嘴角笑意不變。

  見她再無過多言語,魏瑾泓拿起茶杯,正欲要喝茶時,他輕瞄了一下茶色,把茶杯放下了。

  聽到茶杯落桌的聲音,賴雲煙嘆道,“可惜了。”

  魏瑾泓嘴角的笑消失殆盡,冷眼看向她。

  “魏大人打算這樣跟我過一輩子嗎?”日夜防著她要他的命,這日子就有那麼好過嗎?

  何不他走他的陽光道,她走她的獨木橋。

  “就算是合手,只要魏大人有誠意,雲煙也不是那等不識好歹的人,魏大人何不放我們各自一馬,在今世我們都仇怨之前,握手言和?”賴雲煙提議道。

  “我需要一個你我的孩子。”魏瑾泓在沉默良久後,終還是開了口。

  “你可以再娶名門貴女,想來孔家未嫁的三姑娘還是願意嫁給你,孔三姑娘上世生的兒子也不差,想來與您生的,還會好上一些。”賴雲煙耐著性子與魏瑾泓分清利弊。

  “你知我意,”魏瑾泓不打算讓賴雲煙偏重就輕,他又抬眼看向她,“你兄長之事我會幫妥,魏賴兩家,這世只能同牽在一根線上。”

  日後有太多事,需要兩家同站在一起才好去辦,孔家再好,也不是賴家,也沒有一個賴震東,更沒有一個與他同時重來一次的賴雲煙。

  她走了,就是她有誠意與他聯手,但要是沒拿住她,綁住她,要是在同一條船上遇到危險,她首先想到就是摘除賴家,撒腿就跑。

  她自己的性子,她自己再明白不過。

  “那你就只能找賴畫月生了。”他口氣不變,賴雲煙無奈地哼笑了一聲。

  “你舅父怕是就在這幾日到京了。”魏瑾泓沒有再繼續話題,另提了他話。

  “是嗎?”賴雲煙拿著茶蓋在茶杯上碰了碰,碰出輕脆的聲音後,這心裡才靜了靜。

  暫且算了,下次再談吧。

  成功的談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聽說那治眼疾的大夫也隨他一路。”

  “魏大人真是神痛廣大,什麼都知道一二。”

  未理會她口氣中的那點淺微的諷刺,續道,“我舅父也在這幾日到。”

  賴雲煙聞言不禁笑了,“可惜我眼瞎,不能前去迎接崔大人了。”

  要不然,再見見那個幫著他們把魏家殺得元氣大傷的崔大人,對她來說也是一樁樂事。

  “父親說,讓我帶你回府住上幾日。”魏瑾泓緩緩地開了口。

  賴雲煙笑著“嗯”了一聲,等貪心不足的魏大人走了,當日她就病了。

  一病就是小半月,直到五月底,崔平林回京,任金寶也帶了大夫到京後。

  **

  那聞名江南的大夫說來確實名不虛傳,診斷半日後,就對賴雲煙說道,“你腦內有瘀血,壓住了你的眼睛。”

  賴雲煙聽著甚是靠譜,這時不待她問,任金寶就在旁邊大聲叫道,“老方,你已診出,速速下藥治好我這外甥女罷。”

  大夫沉道,“任老闆,區區當會開藥方,但這事只能徐徐圖之,我亦不能……”

  “你就別拽你那些酸詞了,”任金寶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趕緊給我外甥女治好。”

  “舅舅……”賴雲煙小聲地叫道。

  明知她看不見,任金寶這時還是瞪了花了他好大好大一筆銀子的外甥女,看著她,他就覺得肉疼,現在聽她說話,他肝都疼了。

  “聽我的。”任金寶瞪她一眼後,對大夫道,“快開方子把我這不肖外甥女的眼睛治好罷,我回頭還有帳,不,是還有話要跟她說。”

  “我怎地成不肖的了?”知他與方大夫是好友,賴雲煙也未裝那些在外人面前才有的矜持了,這時她甚是委屈地自語道。

  “你還說。”任金寶沒好氣地又瞪了她一眼,就催著大夫開藥方去了。

  大夫隨著賴震嚴派來的人走後,任金寶還沒有走,他伸著胖腦袋在外甥女眼邊又仔細地瞧了瞧,“都說你沒瞎,你是怎麼騙住人的?”

  賴雲煙眨眨眼,笑著盯住他的臉,道,“就是這樣。”

  “生了雙好眼睛,長得像你娘。”任金寶不禁誇道。

  “舅舅還記得我娘?”

  “記得,你長得像她。”任金寶說到這,嘆了口氣,灰心喪氣地道,“別提你娘了,我不跟你要銀子了。”

  說起家姐,任金寶心裡也痛,但民不與官鬥,任家還要做官家的生意,他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大的事,只能交給外甥去做了。

  賴雲煙笑道,“舅舅是哥哥請來的?”

  “我自己來的。”任金寶按了按自己的短手指,眼睛又掃過這廳屋內的裝飾。

  這魏府的廳屋,還真是富貴中淡雅,掛簾用的是冰紗,水墨畫掛的是善悟畫的山水,便是那這桌椅,也是金檀木所制,明亮耀眼得很。

  “舅舅有事?”賴雲煙又問道。

  任金寶聞言微眯了眯眼睛,嘴裡笑道,“無事,就前來看看你。”

  賴雲煙扶桌而起,走了幾步,才走到任金寶面前,彎腰在他身邊輕道,“要是有事,舅舅還是與我說罷,哥哥靠您,我也得靠您,您有事得與我們說,若不然您出了事,我們也得跟著您倒。”

  說罷,她略頓了頓,才起了身。

  任金寶沉思了一會,拉了她在旁邊坐下,伸出五指立在她耳邊,輕聲道,“有人半月前,在望京碼頭封了你舅舅我三船到京的玉器金飾。”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6 PM

☆、42

  “舅舅可知是誰?”賴雲煙輕問。

  “工。”任金寶簡言。

  那就是工部尚書賴游了。

  “難為舅舅了。”賴雲煙頷首道,靠山翻臉,跟他們兄妹倆脫不了關係。

  任金寶點點頭,笑眯眯地看向賴雲煙。

  賴雲煙伸出手,摸到了任金寶的衣袖,靠近他輕道,“此路不通,總會有別的路是通的,舅舅莫擔心。”

  “不擔心,不擔心,”任金寶搖搖頭,“先走走別的路。”

  他與兄長怕是已經在找人周旋了,賴雲煙了然,點了點頭。

  賴震嚴派了虎尾送來了抓好的藥後,任金寶就隨他走了,在派人煎藥之前,賴雲煙想了一會,讓杏雨梨花進來。

  “小姐。”杏雨梨花都請了安。

  “嗯。”賴雲煙臉轉向她們說話的方向,笑了笑。

  說來,她們想嫁魏瑾泓的那兩個小廝,她沒什麼好怪她們的,蒼松燕雁是魏瑾泓身邊的人,不知有多少比她們出色伶俐的丫環想嫁,在這年代,她們年齡已是偏大,有這等人想娶,心動了也無可厚非。

  丫環也是女人,她們也是需要一個歸宿的。

  現在機會就在她們面前,賴雲煙不想打破,再則這世畢竟與前世不一樣了,她要是壞了她們這樁姻緣,一輩子下來,誰知她們會不會恨她。

  就別糟蹋了上輩子她們主僕一場的情份了,賴雲煙心裡嘆道,嘴上同時開口笑道,“你們婚嫁之事,今日我就開口跟你們說說罷。”

  “小姐。”梨花已哭著跪下了。

  “別哭。”賴雲煙柔聲安慰道,“有什麼好哭的?”

  “小姐,我們全都聽您的。”杏雨跟著跪下答道。

  “你們想嫁嗎?”賴雲煙輕聲問道。

  兩個丫環先是沒有說話,在賴雲煙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開口後,梨花先答,“想。”

  “杏雨。”賴雲煙叫她。

  “想。”

  “日後不能留在我身邊侍候了,也想?”賴雲煙笑著道,她不願意逼迫她們,所以口氣是輕鬆的,“你們嫁出去,可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她身邊,不可能放與魏瑾泓有關的人。

  她們要是沒想到這點,她便提出罷。

  “小姐,我沒這麼想……”梨花已經哭出聲了,“您就留我和杏雨姐姐在你身邊侍候罷。”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她才為難啊,賴雲煙在心裡輕嘆了口氣,不知者不怪,可就是這份不知,才是日後傷她的利器。

  “杏雨,你說呢?”杏雨要比梨花清醒一點。

  “小姐,我們就真不能留下嗎?別的奴婢不敢說,但我與梨花對您的忠心,就跟過去一樣。”杏雨的聲音裡也帶著泣聲。

  這個倔強的丫環也哭了,賴雲煙這一刻心裡真是滿心苦澀。

  這兩個傻丫頭,怕是不知道人到了一定時候,就會身不由已了。

  到時候她們就是不想背叛她,但指不定會被利用,也許有一天,哪怕不用她們的夫婿說什麼,她們也自會幫著她們的夫婿來算計她。

  人心這個東西,是經不住考驗的。

  “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我哪還能留你們啊。”賴雲煙嘴裡笑道,“你們想想罷,想清楚了再來跟我說。”

  賴雲煙這時揚聲叫了冬雨過來,等冬雨走到她身邊後,她搭著她的手站了起來,對她們溫和地道,“說來,嫁進魏家,以後我們也是能常見面的。”

  冬雨扶了她進內屋,等丫環們哭著離開後,冬雨不解地問,“您舍不得她們,為何不開口?”

  “留下恨我一輩子嗎?”賴雲煙朝她說話的方向看去,平靜地問她,“若是我斷了你的好姻緣,你還會對我一輩子都忠心而不怨恨我嗎?”

  冬雨良久不知如何回答,在小姐眼睛閉上眼後,她仔細地給她掖了被子,淡道,“婢子還是一生不嫁罷。”

  賴雲煙便笑了起來,閉著眼睛道,“去給我煎藥罷。”

  “是。”

  “鑰匙拿好了。”

  “拿好了。”

  冬雨退下後,賴雲煙伸出手,擦過了眼邊滑過眼角的兩滴淚。

  這樣也好,至少她們這輩子嫁了她們想嫁的人,以後是好是壞,能幫的她自會幫一手,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她們的人生路岔開了,就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

  第二天杏雨梨花一大早天還沒亮提就跪在了屋前,賴雲煙就知曉了她們的答案了。

  她讓夏荷秋虹她們進來為她沐浴更衣,讓冬雨去給她煎藥。

  等用完早膳,才叫她們進來。

  “是嫁還是留?”賴雲煙說這話時,聲音溫和。

  “嫁。”杏雨答了。

  “奴婢……”梨花的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這時她又見杏雨姐姐看著她,她抽泣著道,“奴婢嫁。”

  她是想嫁,可是又舍不得小姐啊。

  為什麼同是在魏家,她就不能再伺候小姐了?她的心還是留在這的啊。

  “那就好,回頭我翻翻盒子去,看有什麼好打發給你們的。”賴雲煙笑道。

  說罷,轉頭對秋虹說,“大公子出去了?”

  “是。”秋虹回道。

  “要是下午回來了的話,就請他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

  “是。”

  “你們就下去等好消息罷,還有記得為自己多繡點衣裳,等會我讓人給你們送幾匹布過去。”無論如何,她們選擇了嫁,賴雲煙也願意她們嫁得風光點。

  “小姐……”梨花痛哭失聲。

  “下去罷。”賴雲煙朝她們揮了一下手。

  這時,她們之間說什麼話都是多說無益了,這時再多的溫情,也不過是增添戀戀不捨。

  她不留她們下來,也不過是不想以後反目成仇罷了。

  **

  夕間,蒼松跟燕雁隨了魏瑾泓過來與賴雲煙磕了頭,請了安。

  兩人身邊的奴僕都退下後,賴雲煙先開了口,“要娶的話,就提日子罷。”

  魏瑾泓看向她,見她平靜從容,嘴裡也淡淡應了一聲,“好。”

  賴雲煙笑了笑,只一下,笑容就一閃而過了。

  見她黯然,魏瑾泓心裡才略松了一口氣。

  在意就好。

  哪怕以後她不再用她們,這也無關緊要,她這人念舊情得很,哪會不管她們的死活。

  魏瑾泓也沒想利用她們做什麼,不過就是想在她這裡多增添點對府裡的掛念罷了,再說,蒼松燕雁這世這時都未訂親,娶兩個死心眼的妻子,未嘗不是件好事,比前世他們娶的差不到哪裡去。

  兩個丫環嫁出去的日子都訂好了,就在下月初。

  文定那天前日,賴雲煙把她們的賣身契給了她們,每人又給了二百兩銀子,給了幾支首飾,布又多給了幾匹。

  至此,杏雨梨花離開了她的住處,住進了外院備嫁。

  她們主僕這世的緣份,不過一年多一點。

  過了幾天,魏母又來了趟府中,見賴雲煙神情鬱郁,言語中還寬慰了幾句,還在府中與賴雲煙用過午膳,這才離去。

  京中有閨中蜜友來看望賴雲煙,說道京中都知魏母甚是疼愛大媳,時不時要坐著馬車來看望患有眼疾的大媳,甚是仁善慈愛。

  賴雲煙聽了就差沒有大笑,回頭等魏瑾泓一回來就把人請過來,與魏瑾泓商議了此事。

  “她的名聲好了,我這怎不能一點好處都沒有罷?”賴雲煙一開口就開門見山地問他。

  魏瑾泓沒說話,賴雲煙等了好一會,才聽到他不輕不重地說,“她也有好意之時。”

  “那是我功利了?”賴雲煙訝異道。

  魏瑾泓又再不語。

  賴雲煙想了一下,只一下就輕描淡寫道,“是我功利了,老想著你們在我身上得到好處了,占盡便宜了,我總得得回來一些才好。”

  “何必如此,”魏瑾泓淡淡道,“這於你無利。”

  賴雲煙失笑,又問,“我舅父的商船,您與我父親瓜分得如何了?”

  魏瑾泓沒有開口。

  賴雲煙也完全安靜了下來,閉眼不再出聲。

  魏瑾泓走後,賴雲煙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清楚了舅父的底細後,只想著怎麼刮盡她舅父的油罷?

  **

  過了幾日,賴震嚴再訪通縣。

  他慢魏瑾泓一步,沒有拿到崔平林賭債的欠契,不過帶來了個新消息,舅父的商船已拿回了兩船。

  “另一船呢?”

  “得不回了。”賴震嚴看著妹妹定住不移的眼睛,又問道,“你的眼睛這幾日如何?”

  “尚好。”賴雲煙再轉過話題,“魏大人瓜花了一半?”

  “嗯。”賴震嚴冷冷地笑了起來,“幾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了。”

  “父親的呢?”

  “給了皇上。”

  “呵。”賴雲煙輕笑了一聲,聲音諷刺無比。

  賴游討好皇帝,向來都有一手。

  “您跟我夫君談過?”賴雲煙道。

  見兄長不語,她又道,“哥哥,別瞞我,要不然雲煙不知如何是好。”

  “談了,本是那兩船都拿不回,是他從中在周旋。”

  “他占了便宜,還跟你賣了個好。”賴雲煙嘆道,“真不愧為九大家之首的玉公子。”

  “事實本是如此。”賴震嚴垂眼冷道。

  是他太弱,才以至於如此舉步維艱,不得不順勢而為。

  “舅舅呢?”

  “絕食兩天了。”說到這,賴震嚴無奈極了。

  賴雲煙苦笑,伸手遮眼,“拖累他了。”

  “我下月去戶部,王侍郎讓我跟著他整理一段時日的籍冊,下月還要應旨去長原查冊。”

  “這是好事?”

  “是,侍郎大人是明芙父親的好友。”賴震嚴簡言。

  “下月嫂嫂已懷胎七月了,到時你還趕得回來嗎?”

  “來往二月有餘,如不誤時就能趕得回來。”

  賴雲煙半晌無語,良久才淡淡地道,“哥哥就去罷,家中還有我。”

  工部,刑部,戶部,六部就快過了一半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一次,還是魏大人勝了,他手裡還有個元辰帝,賴雲煙不得不屈膝。

  **

  接了賴雲煙帶回來的口信,任金寶就回了江南,他來去多日,身上掉了十來斤肉。

  這時賴雲煙暗中得了訊,說她查的那個人,轉道去了蘇北,自此就在蘇北消失了。

  “消失了?”賴雲煙甚是不解,鎮遠怎麼就在探子的眼前消失了。

  這邊她不解,那邊魏瑾泓緊鎖眉頭聽著燕雁報,“他與六皇子遇上,與其相談甚歡,隨六皇子走後,下面的人就沒再跟上去了,回音要等六皇子身邊的人前來報之才能知曉。”

  六皇子這次是改道秘密下的太蘇,除了他,無人知曉,好巧不巧,就與被他們暗中逼得進入蘇北的江鎮遠遇上,魏瑾泓想了半天,才想他這次真是弄巧成拙了。

  讓屬下退下後,魏瑾泓出了屋,看著對面隔著長長的走廊的院子,不知那邊的那個女人,什麼時候才跟他鬆口認輸。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47 PM

☆、43

  賴雲煙知道魏瑾泓等著她認輸,但要讓她在魏大人面前說她願意給他生孩子這句話,再過十輩子都不可能。

  可魏瑾泓太狠了。

  這時已是六月底了,太陽熾熱,照得人心裡發慌,天氣太熱,來看賴雲煙的人很少了。

  賴雲煙差小廝在送了些冰紗與玩得甚好的那幾位夫人,小姐,讓他們代她說這些時日不方便出門,等天氣涼了,她再上門拜訪。

  小廝也得了回禮回來,賴雲煙讓秋虹與冬雨報給她們聽,也讓她們造好冊,留個底,好方便以後的人情來往。

  過了幾日,蘇北那邊還是沒有新的消息來,賴雲煙有些擔心,這讓她本來不安穩的覺睡得更不好了,這白日的精神也要比以往的要差些。

  這天魏瑾泓申時來她院子見她時,她正在補眠,得了丫環的報,賴雲煙喝了一杯滾燙的濃茶,才提足了精神去廳屋見他。

  賴雲煙先與他福了禮,等僕人們下去後,她才笑道,“魏大人近日可好?”

  魏瑾泓看著她幾日內就清減了一些的臉,慢慢思索了一會,才道,“你眼睛好了多少?”

  “三分罷。”賴雲煙沒撒多少謊。

  “能看得清路?”剛才她是沒讓丫環輓扶自行走進來的。

  “能。”賴雲煙頷首。

  “八月瑾瑜成親,七月你要回府與娘親著手親事。”魏瑾泓道。

  “關我何事?”賴雲煙不由笑道。

  說罷,她斂了笑,自嘲地搖了搖頭,“您得了我舅舅兩筆錢,還了您舅家的賭債,剩下的是夠您弟弟辦場風光的婚事了,不過您真覺得就此我還得忍下,去京中魏府為您弟弟操辦婚事?魏大人,做人還厚道些好,要不然,到時您倒霉了,拍手稱快的人中還真有一個我呢。”

  他一再打壓她,或許她現下奈他不何,可是風水輪流轉,他最好是一直笑到最後。

  她也不計較先被他占點便宜,但到時候臨到魏大人倒霉了,她可是先說了醜話在前頭的。

  “你不去?”魏瑾泓反問。

  “我去的好處?”賴雲煙微微一笑,這時她心裡也為自己嘆了口氣,一旦處於劣勢,她的嘴啊,就真多話得像嘰嘰喳喳個不休的鳥,這更是顯出了魏大人對付她的游刃有餘了。

  “你道你舅父的船是我押的?”魏瑾泓淺淺笑了一下,嘴角轉而勾得冰冷,“你兄長就沒告訴你,得回的兩艘是誰找回來的。”

  “魏大人的本事,就夠找回兩艘?”

  “那是因你只夠我替你找回兩艘!”魏瑾泓這時語帶厭惡,“賴雲煙,你非要事事針對我,何日你才會看清現狀?”

  他不會讓她走,如若賴家不幫他,賴家也不會得善終,他已對她足夠有耐心,她怎地就這般冥頑不寧!

  “那嚴苛取代之事,也是因為我給的銀子不足,魏大人才半路撤的手?”賴雲煙被他逼得冷笑出聲。

  “你父親是何等之人,你別忘了。”乍怒過後,魏瑾泓便冷靜了下來,“如你所說,我不是無所不能。”

  該給她的,他都盡力給了。

  “魏大人說我沒誠意,您的誠意也就如此了。”

  魏瑾泓聞言閉了閉眼,過了一會才睜眼道,“你就這般想離開?”

  “是。”這時刻,賴雲煙很簡單扼要。

  “你就認為他們的事現在就全都高枕無憂了?”魏瑾泓翹了翹嘴角,眼睛就如冷刀一般刺向了賴雲煙的眼,“與我為敵,就對你好了?”

  “是魏大人想與我為敵。”要是意志差點,誰面對魏瑾泓這種人都會崩潰罷。

  “即使我與你父親聯手,你也要走?”魏瑾泓看著她的臉,慢慢地說出了這句話。

  然後,他看到她完全沉默了下來,臉也低了下來。

  好長一會後,他聽到她說,“我去。”

  聽著她仿似不經心的回答,魏瑾泓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他最不願他們走到這步,但他們還是走到了這步。

  就如上世,他想與她白頭到老,但最後她還是離他而去。

  **

  七月,杏雨梨花嫁出去,賴雲煙跟魏瑾泓回了京中魏府。

  她眼睛還是不太看得清楚,便也不能辦多少事,但如魏瑾泓的意思,給了魏母一萬兩辦婚事。

  魏母對此對她又如初婚那段時日那般好了,還道她眼睛不好,免了早晚的請安。

  賴雲煙現在雖看人還是看不清楚,但聽魏母現在跟她說話的那語帶歡快的口氣,就知這位夫人的日子現在過得相當的好。

  想來也是,聽說崔平林大調在望,魏瑾泓又替她撈回了這麼多銀子讓她花,二兒子還娶了祝家長房的嫡女,這麼多好事發生在一個人的頭上,便是換她,看誰誰都會順眼,見誰都要笑幾聲,便是仇人,也定會拉著人的手,親親熱熱說好一會話。

  賴雲煙發覺魏母真對她好了起來,還讓她身邊的吉婆婆給她賠禮道歉之後,又真心佩服了魏瑾泓一下。

  把魏母與她的關係輓回到這個局面,魏瑾泓做盡了一切,她這時候要是說句不好聽的話出來,那都叫不識好歹。

  八月,魏瑾瑜與祝慧真風光成婚,那一天,永安街上響了十里地的鞭炮,魏府賓客如雲,那熱鬧足可以讓百姓津津樂道三月有餘。

  等喝過新媳婦的認親茶後,賴雲煙便回了通縣。

  這時,她已得訊,魏瑾泓被當朝太師參了一本,說他結黨營私。

  這話從太師嘴裡一出,不管是真是假,都要被徹查一翻,魏瑾泓那隻操縱人命運的手便也得收上一收。

  太師是大太子的老師,他這一出手,就代表大太子盯上魏瑾泓了。

  整整提前了五年,魏瑾泓把大太子盯上他的時間提前了五年。

  魏瑾泓上世他保持君子之姿旁觀皇子之爭,這世他的起勢,讓太子勢必要得到他的反應罷?

  他不從,太子自然有得辦法讓他從。

  他要是從了,到時再倒戈到六皇子那去,魏大人這君子的名聲就“好聽”了,拜相之路怕又要再添荊棘吧。

  這月中旬,賴震嚴尚還在長原辦差時,蘇明芙在魏府生了一個男孩出來,蘇旦遠恰時奉旨進京向皇帝稟事,便在賴府呆了兩日。

  孩子經賴游與蘇旦遠商議,取名煦陽。

  同月,魏瑾泓又被人蔘了一本,說他封地的馬跑出了封地,踩傷了平民百姓。

  這事是小事,但清平駙馬也是在這個地方失的事,魏瑾泓的封地就被人傳成了凶地。

  封地被傳成了凶地,內眷婦人最忌這等事,於是,來通縣看望賴雲煙的人都少了,京中魏府魏母來人,欲請魏瑾泓夫妻回府。

  這事鬧得賴雲煙差點笑死,他們要是如魏母所言回了魏府,主人都不在,這封地不久怕是要被收回去了,這豈不是正中了別人的下意?

  她敢斷定,魏母這次辦的事肯定是沒經過魏景仲的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天魏母就派人送來補藥,讓她不要為閒言碎語起意,且安心住在封地管家就是。

  此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瑾泓的好友,楚候爺突被指與庶弟之妻有染,此事一出,朝野上下皆震驚不已。

  賴雲煙也是吃驚不少,這事前世從未發生過。

  但細想之下,如若她是大太子,也肯定會從剛繼爵位的楚候爺這裡入手。

  朝廷上下都知他們這兩人私下有結拜之交,拿下其中一個相等於就是拿下了一雙。

  上輩子賴雲煙出魏府後已是元辰帝即位之時,關於大太子的事,她只知他手段了得,最後敗是敗在他的剛愎自用上。

  當年宣國與領國齊國搶奪振貴平原,他向皇帝三請徵令,上戰場殺敵。

  在他三請徵令後,皇帝準了,但三月後,他卻被敵人在戰場上取了首級,還是六皇子後率帥將替他報了仇,這也讓洪平帝在彌留之際,定了六皇子為太子。

  賴雲煙對他的印象就是他過於自傲,性格激烈狂放,喜怒不定,所以這世的她如魏瑾泓一樣,想壓寶壓在深沉容忍的六皇子身上。

  而這世,魏瑾泓的相繼出手,讓他過早走入朝廷裡那些老謀深算的人的眼裡,他帶動了身邊人的變化,便也帶動了他自己的,就他的政敵來說,他現在就是跟他們爭權利,地位,封地的對手,豈會容他坐大。

  賴雲煙實則也料不準這次是不是大太子在幕後出手,她也不知楚候爺與庶弟其妻有染的事真假如何,但她能從得到的消息裡斷定,魏瑾泓這一拔人,鐵定是惹上麻煩了。

  九月,秋高氣爽,夏天的炎熱不再,天氣雖是還是很是乾燥,但不再那般讓人躁動,賴震嚴回京了。

  也在此時,黃閣老那邊的人也給她送過來消息,說她要查的人,隨著六皇子進京了。

  聞訊後,賴雲煙坐在椅子上,大半天也沒有理清心中的五味雜陳。

  當天,她讓人駕了馬車去京中,路中繞道去了前世的那處茶亭,但尋了半天,也沒有尋到亭子。

  找來路人一問,道早在幾月前,亭子就被人拆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0 PM

☆、44

  拆了?誰拆的?

  路人都答不知,賴雲煙沉默一會,讓車夫往京中駕車。

  罷了,拆就拆了,這又何妨。

  在她心裡,江鎮遠就是那個江鎮遠。

  **

  魏瑾泓近半月都未回府,聽說楚候爺一案查出來是被冤枉,但背後費了不少事。

  這日,賴震嚴來通縣,問到魏瑾泓半月都未回府,他笑笑道,“他應該無大礙,只怕還是得避避風頭。”

  “兄長有事沒告知我?”賴雲煙眼睛往他看去,似笑非笑。

  “這等事,你不必知情,只要知曉哥哥會為你好就是。”

  “嗯,我信哥哥。”

  兄長對她就是那個在生死面前毫不猶豫選擇她生他死的人,她不信他,還能信誰。

  賴震嚴聞言在心中輕嘆了一口氣,伸手別了別她鬢邊的發,道,“就算等你頭髮都白了,兒孫滿堂了,你依舊是我的小妹妹。”

  賴雲煙不禁笑了起來,“哪有那麼老的小妹妹,這可不成。”

  賴震嚴不由微笑,看著她的笑臉,那微微擰著的眉頭也松懈了下來。

  兄長走後,賴雲煙就未再去京中了,她大概料到她兄長因舅父之事在魏瑾泓的事情裡插了一把手,以儆效尤。

  現下兄長之勢慢慢已起,在這當日,韜光養晦是最重要的,賴雲煙也就不願再動作,給兄長添麻煩。

  這時候,他們不適合一飛沖天,而是需要蟄伏。

  這種實力不穩的時候,大概只有像魏瑾泓這等能力的人能當那出頭鳥了。

  賴雲煙頗為期待他被射成耙子,渾身上下都插滿了箭的那一天。

  十月,宣國寒冷的冬天又來了,冷風凜冽,路上車馬行人比平時要少近一半,而賴雲煙不得不在這樣的鬼天氣裡從通縣趕到了京中。

  魏瑾泓病了,正在京中的魏府中。

  賴雲煙雖心裡暗忖著這人怎麼還不病死,想著這人死了一次又一次,還是沒死翹翹的事,臉上難免也有些悲凄。

  她掏出銅鏡一看自己的臉,她視力只恢復了一半,看了大半天,才看清自己的臉已夠悲凄,也就稍放了一點心。

  她怕她一進魏府,一聽魏瑾泓病得不行,就會笑出聲來,可能還會因為掩飾不住心裡的歡喜之情,失態地捶幾下太過開心的心口。

  想著難過的事,賴雲煙進了魏府,下人告知夫人正在大公子的院子,賴雲煙跟著管家進了後院。

  一見魏母,賴雲煙一眨眼,眼淚就掉了出來。

  魏母一見她掉淚,拉過她的手就往裡屋走,“快去看看罷。”

  “是。”賴雲煙低頭,看著魏母緊緊拉住她的手。

  八小姐不是個好相處的,魏夫人這段時日只是與她那個好二媳婦針尖對麥芒,但她的好日子,可還在後頭。

  至於她,作壁上觀,好好看戲就是,魏夫人要是想拉著她下手擠兌二少夫人,那就得看她有沒有心情配合了。

  一進裡屋,看著錦被中的玉公子,賴雲煙眯著眼睛湊過去看了一會,眨著眼睛不停地流淚,總算是把魏瑾泓蒼白的臉看清了。

  沒死,還活著。

  賴雲煙悲從中來,把頭都埋到了魏瑾泓的胸口,大聲哭道,“夫君,你怎地病得如此之慘?”

  你怎麼就沒病死呢。

  賴雲煙越想越悲傷,剛才涂了生薑水的眼睛這時更是止不住眼淚了,她這一哭,手還順勢往魏瑾泓身上拍打,手勢看似弧度小,但力道重,都落在了主要穴道,要是運氣好,可能一下就能把人拍死。

  **

  魏瑾泓從睡夢中被巨痛驚醒,眼睛沒睜開,就聽到了哭聲。

  只一聲,他就知道是誰來了。

  那個耐性好得匪夷所思,言語之間無不透露著我等著別人來收拾你的女人來了。

  是來幸災樂禍來了,她根本就懶得掩飾一下。

  他睜開眼,對上她血紅的淚眼,見她眼中一點悲傷也無,頗為冷靜地看著他,他就閉上了眼,由她身後的人拉了她起身。

  “雲煙……”他閉著眼睛叫了她一聲,才睜開眼睛看向被他娘拉住的她,又朝母親道,“娘,你去歇著罷,就讓雲煙陪我。”

  “這……”

  “去罷。”魏瑾泓看向她,言語疏冷。

  “那你就好好歇著。”魏母對著兒子有點膽怯,說罷,就帶著婆子丫環全走出了門。

  她走後,他聽到她奇怪地問,“你娘又作甚了?”

  魏瑾泓又重閉上了眼,一直因高燒而熾熱的胸口因見到她,現下便漸漸地冷了下來了。

  她總是令他剎那就清醒。

  見魏瑾泓不語,賴雲煙揚了揚眉,揉了揉眼睛,在魏瑾泓身邊坐下,用牙齒略咬著牙,尋思著行凶的可能性。

  “春暉,給少夫人請安。”魏瑾泓這時開了口。

  他說罷,一個瘦小的人影這時從屋頂狹窄的檐上探出頭,朝賴雲煙拱手,恭敬道,“小的春暉給少夫人請安。”

  她就知道,魏瑾泓不會讓她如願,賴雲煙僵硬地朝春暉笑了笑,掉頭老實地坐著。

  春暉這人,是魏府中難得的幾個她還有點好感的人之一,也是難得的從頭至尾都對她恭敬如一的人,哪怕她後來當了魏瑾泓的對手。

  就算後來他出來當探子被她抓住了,他都要先恭敬行了禮再說,賴雲煙曾聽身邊的人說,只要她一出現在他的視線裡,這個憨人都會先朝她行個禮,再行監測之事。

  這等有趣之人,哪怕盡忠的不是她,賴雲煙對他也討厭不起來。

  “你咋病的?”賴雲煙只好假惺惺,沒什麼誠意地表示了一下關心。

  魏瑾泓又沒答話,她便也不問了。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事就是,魏母剛才乖得就像只小兔子那般走了出去,想來定是作了什麼對她這大兒心虛的事罷。

  “過兩日你再回。”過了好一會,魏瑾泓說了這話,卻無人答他。

  他睜開眼,看見她看著她的纖纖玉指,眼睛一眨不眨。

  魏瑾泓頓時便把之前想的事全都忘了。

  他想兩個人這一世再無旁人過下去,相敬如賓也好,她非要跟他分房也無妨,只要她肯留下來。

  但他都忘了,她還有一個她願意為他彈琴彈破手指的江鎮遠。

  **

  “慧真見過大嫂。”祝慧真一進廳屋,就笑著朝賴雲煙福了禮。

  “趕緊起,咱們之間哪來的那麼多禮。”賴雲煙忙上前幾步,實實扶住了她。

  “嫂子眼睛如何了?”祝慧真小步輕移,裙擺搖曳,讓她整個人這時顯得很是明艷無比。

  見她如此嬌艷,賴雲煙笑著拿指輕點了下她的臉,“不好,比不上你好。”

  祝慧真甚得魏瑾瑜寵愛,還得了丈夫幫著對付婆母,心中有說不出的得意,聞言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落座後,她輕咳了兩聲,又道,“大哥可吃完藥歇著了?”

  “歇著了。”賴雲煙點頭,又嘆道,“幾日沒看著他,就病了,可擔心死我了。”

  “嫂子對大哥真是用心。”祝慧真微微一笑,拿眼看了賴雲煙一眼,見她一臉擔擾,她心中轉了幾個彎,就靠近賴雲煙小聲地道,“嫂子知道大哥是怎麼病的嗎?”

  “怎麼病的?”賴雲煙訝異,又道,“我問了,可無人跟我說,便是你們大哥,也對我一字不語。”

  “大哥不說是對的,”祝慧真小臉上的笑這時有些不屑,似是在自言自語地道,“誰叫有人做了那麼丟人的事。”

  “什麼丟人的事?”賴雲煙瞪大了眼睛,手緊緊拉住了祝慧真的手。

  “嫂子,你拉疼我了。”祝慧真掙了一掙。

  “真是對不住。”賴雲煙忙鬆開手,歉意地說。

  “沒什麼事。”祝慧真見她上勾,假裝不經意地說。

  “好妹妹,告知我吧,求求你了。”賴雲煙知道祝慧真這傲氣小才女最喜歡有人求她了。

  “這……”祝慧真還在遲疑。

  “妹妹,我的好妹妹……”賴雲煙哀求地看著她。

  “唉,看煙姐姐,呃,看嫂嫂這般急切,慧真也不忍不說了。”祝慧真一臉不忍,朝賴雲煙招了招手,見她湊過頭來後,她就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咱們婆婆想把崔家的庶表妹送去你們府裡作妾,便令人在裡屋裡點了催情香……”

  賴雲煙聽到這,眼睛都瞪出來了,拿帕擋了嘴,死死咬住了牙根,這才沒噴笑出聲。

  祝慧真還當她是被氣得狠了,心下便舒適了一些,又假裝不經心地道,“大哥果不愧為玉君子,便推開了人,大冬天的跳了冷湖,這才病了。”

  說完拿帕拭嘴,眼睛往賴雲煙隨意瞥去,見她低頭拿帕遮了半張臉,手指也繃得緊緊的,她心中的那點不快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都道這年長她一歲的姐姐嫁了天下最好的君子,看來也確是,但最好又怎樣,她對付不了婆婆,什麼事婆婆都壓她一頭,她看她那大伯也不是真有傳聞那般寵愛她,要不然,怎麼會十天半月的都住府中,也不回去一趟。

  不像她的瑾瑜,在外頭就算是在酒樓吃了口新鮮菜肴,也不忘打包一份回來與她。

  想至她夫君對她的疼愛,就是與婆母有不快,他也站在了她一邊,祝慧真便滿足地輕嘆了口氣,看向那垂著頭死死捏住帕子擋嘴的煙姐姐,心裡真是舒適不已。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0 PM

☆、45

  賴雲煙笑得肚子裡腸子都打了結,因她憋得太狠,這時眼邊都有了眼淚。

  她一手拿帕擋住嘴邊扭曲的笑容,一邊拿手去拭眼淚,身邊坐著的祝慧芳見狀,擔心地叫了一聲,“煙姐姐。”

  賴雲煙低著頭點了下頭,這時站在門邊侍候的冬雨走近門來,朝祝慧芳一福身,憂心地朝她家小姐看了一眼,朝祝慧芳道,“二少夫人,大少夫人怕是累著了,奴婢先扶大少夫人回房歇息一會。”

  “這樣也好。”祝慧真聞言又細聲細氣地說道了一句,“煙姐姐莫要太氣憤了,大哥的心,還是在您這的。”

  賴雲煙連連點頭,真不敢抬臉,怕人看見她滿臉滿眼的笑意。

  這魏大人,怕是再生個白痴,又怕被崔家綁得太死,所以白白送上門來的女人都不敢抱罷。

  真是快要笑死她了。

  這魏夫人也真是太絕了,為了崔家,在魏瑾泓被各路人馬盯住的現在,這種爛糟事都乾得出來,生怕她兒子會死得不夠慘似的。

  弄得賴雲煙都對她這婆婆越發歡喜了起來,有她這樣義無反顧地拖魏瑾泓的後腿,她何愁無樂趣可消譴?

  魏大人什麼人都想救,她真是想看看,他這一路走下去,看最終結果是不是真如了他的願。

  **

  賴雲煙自詡沒魏大人那麼有能耐,她的膽大,也是建立在謹慎的基礎上,一件事如果沒有太大的勝算,那麼她寧肯不動手。

  而人只有耐性,沉得住氣,最後的結果總不會壞到哪裡去。

  魏瑾泓改變那麼多的事,但他能改變的只能是事,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前世拖他後腿的那些人,這世,他們依舊還是那些人。

  他能改變的,只是他們一時的命運罷了,除非他把這些人時時揣褲腰帶裡不撒手,要不,荒唐人便還是會行荒唐事。

  在魏府呆了兩日,賴雲煙便隨託病告假的魏瑾泓回了通縣,走之前,魏母拉著賴雲煙的手說了好一會話,字字句句都帶著關心。

  賴雲煙帶著淺笑應著,乍一看去,婆媳倆真是和睦又親熱。

  後面魏景仲帶兩個兒子出來看到此景,對妻子頷首撫須,賴雲煙只輕瞥了一下,就低頭笑嘆不已。

  想來這一世,魏瑾泓最想護住的人便是他這父親罷。

  魏景仲那一生,除了清高看不起人得罪了不少人,但除此之外,他對魏家也好,對妻兒子女也罷,都做到了一家之主之職,後也是怕魏瑾泓被人抓住他這個把柄不放,其死因裡,也有五成他自願赴死的原因。

  說來這一世魏瑾泓要護住這些人,也無可厚非,他最不應該做的就是重拉她下地獄。

  回去的馬車上,遇過一茶樓,樓上箏聲悠悠,那不成曲子的音調慢吞吞又懶洋洋,只聽到一根弦聲,賴雲煙便無聲地微笑了起來。

  她抬頭看著垂下的簾子,朝那方向望去,豎起耳朵聽著那弦拔動的聲音。

  尤記當年,他赴京不久身上便銀兩全無,那日他當了腰間玉佩,買來兩斤熟肉半斤酒,盤腿與樹下老者對奕,買來的肉被老者身邊老狗食盡,酒被老者全入了肚,他在一旁饞得眼睛直發光,又垂首羞澀笑著看著棋局,不敢向那一老一狗開口討要他買來的酒肉。

  她與他之前因兄長的原因有一面之緣,路過見其態好笑不已,招來他的書童,送他一些酒肉,來日,她已住到京郊去了,他徒步來了莊子,在其外便彈了一上午的琴,表了謝意就又背著他的琴,慢吞吞地往京中走。

  她便又送了一些供他趕路的乾糧。

  後來一來一往,兩人相熟了,彈琴談天地,賴雲煙從未那般痛快過,也是從他那聽了太多天下的貌況,她才有了游盡天下的心。

  他們性格甚是相投,她便是露齒大笑,也能得來他讚許的幾許笑意,他欲要提刀向貴族,她能費全力在其後為其打點,他尊她敬她,她便傾力護他安危。

  許是其間情意太重,他最後以性命相報。

  而這一世,只要他長命百歲,安康一生,賴雲煙寧願遠遠看著他。

  馬蹄錚錚,箏聲漸漸遠了,賴雲煙收回眼睛,回頭與垂首不語的魏瑾泓頗為懷念地道,“他最愛的是琴,不是這箏,他也彈得不差就是。”

  魏瑾泓眼皮微跳,依然沒有抬眸。

  賴雲煙說罷,自己都失笑。

  她念他之心,重得連在魏瑾泓這個殺他之人的面前,都忍不住說上一二。

  “後來你殺了他,”賴雲煙眼睛投向魏瑾泓,她慢慢露出笑容,眼淚也隨繼掉了下來,“你殺了一個願意為我死的男人,魏大人,那天我就知曉我們之間的仇恨這生生世世都消不了。”

  所以,她在之後相助他的政敵,弄死了他的父親,他她心裡成了完完全全的陌路人,如果以前她還念他是舊人,那日後,她就完全當他是無干係的人了。

  這也是她這世哪怕與他合作得益甚多,也不可能如他所願的原因。

  他不對她好,後來也容不了別人對她好。

  這樣殘忍的偽君子,怎就叫她遇上了呢?

  說完這話,賴雲煙拿帕遮了眼,笑了起來。

  到底,還是聞了故人那箏聲傷感了,這等魏瑾泓十輩子都聽不懂其中之意的話,她怎地就與他說了出來。

  **

  魏瑾泓低頭,聞到她悲愴的笑,他的嘴死死地抿著。

  他知他們情深意重,但沒料想到,只一箏聲,她便能凄然至此。

  “他是隨六皇子上京來的。”馬蹄聲過大,魏瑾泓不高不低地開了口,嘴角有著疏冷的笑意,“你前意可有更改?”

  “我要是改了,魏大人的意思?”

  “你能不知?”魏瑾泓抬頭,看向了她的臉。

  她已把擋臉的帕子拿下,眼神明亮,眼中悲意全無,看向他的眼睛裡,裡面全是冰冷的殺意。

  他太知她狠心起來的辣手。

  不過,她也應知,他全力反擊她時的毫不留情。

  “如您所願。”她說完,就已拿帕拭起了嘴角,嘴邊的淡笑就已看不清真假了。

  “世事皆會變遷。”魏瑾泓看著她放在腿上的手,淡淡地道。

  他們之間,恩怨太多了,多得其實他都想不起他們年幼時的樣子了。

  他只能記得她小時,每次他去賴家,她總是安安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等他要走時,她會說,“泓哥哥,下次你什麼時候再來?”

  他總答下次。

  答了許多年,答到她成了他的妻子,後來等來了她說他們還是一輩子不要再見一次的那天,沒幾年,又等來了她對別的人那般心心念念的那天。

  “不管怎麼變,”他的這句話,賴雲煙聽得不甚明白,聽著也覺得甚是荒謬,她想了想便道,“這一世,對江大人,您的手還是握緊一點,再看江大人不順眼,也要想一想,前世他走後,我是怎麼對魏家與您的。”

  魏瑾泓要一意孤行,她也沒什麼可懼的。

  上世,知己給了她一條命,這世要是註定她要還他一次,也沒什麼不好的。

  魏瑾泓聞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嘴邊泛起淺笑。

  現在身邊的這個女人,得已不得已,讓他前世為之費盡了一生的心力。

  沒料重來一世,她還是如當初那般,還是讓他有時倍感束手無策。

  她怎麼就不像當初那般聽他的話,眼裡心裡全都是他?

  **

  魏瑾泓告假,日日呆在府中,賴雲煙自然是離他能有多遠就有多遠,名義上的兩夫妻自然是各過各的日子,三兩天的不見一面,甚是正常。

  這廂魏府平靜得很,那廂京中的魏府可是風生水起,別有另一番景象。

  這日賴雲煙早間剛沐浴著衣,就聽她的小廝在前院報訊,不多時,秋虹步履匆匆過來與她報,“小姐,京中府裡夫人有請。”

  “可有說何事?”

  “二少夫人昨日說她丟了一盒金釵,說是動了氣,下午就回了娘家,二公子前去接,也沒有接回來,現下兩人都還沒回來,夫人說,請您過去順道接上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回家一起吃頓便飯。”

  賴雲煙聞言輕“呵”了一聲,嘴巴微張,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這對婆媳,真是沒安生幾天,便又鬧起來了。

  一盒金釵,丟還是沒丟,誰是誰非,她現下是鬧不清。

  只是這熱鬧,她是去看還是不看?

  賴雲煙想了一會,也沒想出個答案,自也是沒動身。

  那邊魏瑾泓得訊後,沒有言語。

  第二日賴雲煙沒動身,他再聞其訊後,便過來與她開腔道,“你父親說讓震嚴兄回兵部,掌庫部主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1 PM

☆、46

  “魏大人也是如此意思?”賴雲煙微笑。

  魏大人要脅人,都要脅成慣性來了。

  他是想與她那父親大人合手了罷?

  魏瑾泓抬眼看她,見她臉色平靜,過了一會,才啟脣淡道,“不是。”

  賴雲煙便低頭,笑笑不語。

  魏家的這熱鬧,她還真不打算湊了。

  **

  過了兩日,賴雲煙聽說魏瑾瑜帶著娘子回去了,回去後,魏崔氏還給他們送了補湯過去。

  這一場婆媳之戰,祝八小姐完勝。

  果然有人站在自己一邊就是不一樣。

  賴雲煙感嘆著祝慧真這一時的勝利,這廂魏母又來了通縣,問起了賴雲煙肚子裡的事。

  “你這肚子就一直都沒消息?”讓隨侍之人退下後,魏母看向賴雲煙的肚子,詫異地道。

  “是。”賴雲煙低頭輕聲地道。

  魏母仔細地看著她的臉,看了一會慢慢地道,“你雖還年輕,但這孩子早生有早生的好,還是抓緊生了罷,趁我還沒老,還能給你看帶幾年孩子。”

  “是。”賴雲煙沒抬頭。

  “別一直是了,”魏崔氏平平淡淡地道,“你素來是個口齒伶俐的,我也沒想拘著你,以前是怎麼說話的,現在就跟我怎麼說罷。”

  “是。”賴雲煙又輕答了一聲。

  見她還是隻答“是”不抬頭,魏崔氏臉色也未變,眼睛盯著她了肚子好一會,又道,“你們成婚也有一年多快兩年了,要是一直沒有,還是找大夫瞧瞧罷。”

  “兒媳聽娘的。”賴雲煙這次抬頭,看向了魏崔氏,神情溫馴。

  魏崔氏見此臉也柔和了一些,這時她伸出手拍了拍賴雲煙的手,道,“不用太著急,今年能懷上就好了。”

  賴雲煙點點頭,輕聲回道,“便是不能,孩兒也會為夫君著想的。”

  魏崔氏聽這話先是一頓,隨後回過神來,不由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憐愛地道,“真是個好孩子,不愧是賴家出來的好閨女,是個識大體的。”

  賴雲煙微笑著又垂下了頭。

  魏母見狀也滿意地笑了笑,正在開口再提家中之事,這時蒼松進門,朝她們恭敬施禮後道,“大公子讓我前來問一下夫人是否留下來用膳過夜?”

  魏母猶豫了一下,便道,“留下罷,想來也有一陣未與你們同用過膳了。”

  “娘能留下與我們一道用膳,是我們的福氣。”賴雲煙很識時務地補了一句。

  “那小人這就去稟了。”

  蒼松退下後,魏母朝雲煙嘆道,“你小小年紀,就要操勞這麼大的一個府,確也是難為你了,孩子之事你莫要心急,只要懷上了就好。”

  她的口氣比上之前的淡漠要好上了太多,賴雲煙聞言好笑地勾了勾嘴角,由得了她盡情說去。

  想來,只要生不出孩子,她在這魏家也無須熬太久。

  無所出這一項,足夠兄長替她提出和離了。

  **

  魏母在府裡留了一夜,本是第二日的下午走,但京中有僕人來報,說老爺昨晚休沐已回了府,魏母始料不及他竟在昨日休沐,聞訊後便上了馬車,匆匆回了府。

  對魏景仲,魏崔氏相當用心的。

  前世,這對夫婦感情也算是不錯,可能是魏景仲不添嬌妾美侍,魏崔氏的日子過得太好,才把時間心思都花了怎麼扶持崔家上了。

  又過了幾日,魏瑾泓出府,賴雲煙便是查了,也沒查出他去哪了。

  賴家那邊的莊子出了新鮮的瓜果蔬菜,便有僕人駕了牛車送了過來,還給了幾盒子說是蘇明芙給她的點心。

  賴雲煙夜間讓丫環抓來幾隻小雞,把點心喂給它們吃了。

  小雞先是無事,但一夜過去之後,它們就焉焉抬不起頭來,賴雲煙再喂它們吃了一些,隔日這幾隻小雞就死了。

  當日,她提筆寫信給了兄長。

  她與她那小嫂子已有默契,平日來往,這過嘴的東西是不會假他人之手送。

  小嫂子是有那前車之鑒,而她是上世被人毒怕了,這防心比她那小嫂子還要重,於是得了這來歷不明的點心,便想試上一試。

  試出了這麼個結果,賴雲煙想這事不知是賴游做的,還是那宋姨娘根本就是還沒死。

  她猜測之事,不管是真是假,還是得與兄長道明。

  這事如若父親知情,想來,兄長也知會如何去辦了。

  賴雲煙的信著人送出去後,賴震嚴的信隔日就送了過來,信中他說皇上這幾日要帶皇后貴妃去行宮避寒,百官無須上朝,父親昨晚回府便帶了新納的姨娘,還有家中二小姐去了三周山避寒去了。

  此次前去三周山的,還有不少官家的人,便是魏家的老爺夫人也前去了,同去的人還有魏瑾瑜夫妻。

  但京中魏府無人來與賴雲煙說,賴雲煙甚是奇怪,這等眾官舉重緊隨聖上避寒之事,魏母也應告知她這長媳一聲罷?怎地一點消息也沒傳過來。

  她想了一夜,也沒想出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她也來不及等探子來報了,第二日,她讓車夫趕了馬車去京中,這時京城中但凡有些身份的,都帶了家中得寵的人去了三周山,賴雲煙叫丫環出去打聽了一圈,才知與她交情好的人中,只有時家前幾日失寵的五小姐還呆在府中。

  時五娘見賴雲煙來府中看她,迎了她入座後,甚是奇怪地道,“你怎地未去?”

  “我也不知。”

  賴雲煙與時五娘前世在各自婚嫁後就沒再怎麼來往了,後來到魏府中勸說她的姐妹裡沒有五娘,多年後,時五娘在她四十壽辰時送了盒壽桃過來,還送了她親手縫的一襲青袍。

  她送了回禮過去,時五娘便也沒再有動靜了,就跟之前她沉靜無聲那十年一般,沒再與她通來往。

  就是這種泛泛之交的朋友,讓賴雲煙想起來時卻忍不住想會心一笑。

  女人的友誼,之間要是交往多了,難免滋生糾葛,尤其她們身在這種大家族裡的女子,如若交情過深,難免被有心之人利用,誰都不知哪時行差一步就會反目成仇,有時還不如不相來往來得乾淨。

  時五娘性子淡薄,喜靜愛獨處,她那一生都安安靜靜地呆在內宅,想來她是喜愛那種日子的。

  這生賴雲煙也沒想破壞她平靜的生活,只是這京中與她說得來話,且知情不少的人她只知五娘還在京中,便朝她找來了。

  “沒人知會你?”時五娘疑惑地看著她,“玉公子未帶你去?”

  賴雲煙聽了頓了一下,問道,“他也去了?”

  時五娘聞言斂眉,朝賴雲煙看來,輕輕地道,“你怎地什麼也不知?”

  賴雲煙苦笑,“現下看來,可不就是如此。”

  時五娘瞄她,道,“我聽我大哥與我說,今早楚候爺與他,還有幾家的公子都去了大周山狩獵,順路護送幾家女眷去小周山,我還以為你與她們一道去了。”

  “這下可好……”賴雲煙喃喃自語,“都知我與他感情不和了罷?”

  時五娘秀氣地皺了皺她的小鼻子,朝賴雲煙的肚子看去,看了幾眼就慢條斯理地道,“我還道你們恩愛得很,不過,你也有一段時日未邀我們去你府中一起吟詩作畫了……”

  便是去看通縣看她,也見不到那大公子的影子。

  “你們許久未與以前那般一樣了?”時五娘見賴雲煙的眉毛斂得死緊,礙於情份,她還是多嘴多問了一句。

  賴雲煙摸了摸肚子,嘆氣道,“好長一段時日了。”

  自不幸在那夜重來一次到如今,再加上前世為敵的那半輩子,算來確是好長一段時日了。

  “趕緊生罷。”時五娘也從自個兒姐妹那聽了不少事情,見賴雲煙摸肚子,她嘆氣道,“生了就清靜了。”

  “也得生得出來。”賴雲煙無奈道,心裡想著怎麼應對魏瑾泓走的這一步棋。

  “找大夫看了沒有?”

  “看了。”

  “莫不是上次,打壞了肚子?”時五娘遲疑了好一會,才輕聲地問了這句。

  賴雲煙遲鈍地“啊”了一聲。

  “若是打壞了,這才叫……”時五娘說到處,轉過嘴間的話,道,“還是找大夫看看罷,你眼睛已好上了一些,想來這肚子的事只要找對大夫,也是能……”

  說到此,她已覺自己的話太多,便垂首看著手中的帕子,不想再言語了。

  賴雲煙見狀也就不再多說了,臨走時,她握著時五娘的手,道,“謝謝你能告知我這麼多,我在家中什麼都不知曉。”

  “你還是趕緊生罷,”時五娘說到這,悄聲地與賴雲煙道,“我那個遠房表姐,就是因三年未生養,現下家中那連生了兩孩子的貴妾,私下連安都不好好與她請了。”

  再過幾月,雲煙成親也有兩年了,到時三年過了要是還未有喜,這日子怕真是不好過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1 PM

☆、47

  馬車在寒風中跑回了通縣。

  這次魏府的人也好,魏瑾泓也好,都沒捎上她,回頭等大班人馬回了朝,拿她又得是說道的了。

  她被賴游毒打之事,雖說其父被多人在心裡記上了一本,但她也把自己置於了別人的口舌之上,這於她是有損的,現下魏家這舉,無異又會讓她被人在嘴裡說道多時。

  一個人被人議論得多了,尤其她還是個婦人,沒事都成有事了,總會有人樂意去想,她這是總歸是有問題才以至於至此。

  到了這步,賴雲煙也知自己還是逃不過名聲受損這一劫了。

  要是可能,她還真想像時五娘那般不聲不響活一輩子。

  過了幾日,魏瑾泓突然回了通縣,同時隨他回府的還有楚候爺楚子青。

  賴雲煙得知楚候爺跟魏瑾泓來了後,不多時,魏瑾泓就往她這邊來了,見到她,叫退下人後,對她道,“你父親的姨娘昨日滑了胎。”

  賴雲煙聞言直了直腰。

  “六皇子騎下馬兒受驚,你兄為其拉住了馬。”

  “是嗎?”賴雲煙笑了笑。

  “江大人也在隨行之人中。”魏瑾泓說到這,朝賴雲煙那嘴間攔了帕子的臉看去,接而淡淡地道,“你妹妹過些時日,怕是會進宮。”

  “進宮?”賴雲煙眼睛頓時睜大。

  “太子有意納她為姬妾。”

  有意?賴畫月要到明年才及笄,而太子身為洪平帝的長子,年齡要長她一倍,這有意怕不是字面上的有意,是背後有人有其意才對罷?

  “這是我父親的意思?”賴雲煙拿下帕子,對上魏瑾泓的眼。

  她還是不能看得很清楚,但這時她能看清魏瑾泓的眼是平靜的。

  她本打算調侃問他舍不捨得的話就這麼擱下了。

  魏瑾泓的心也是真狠,他連前世心愛之人都能捨得下,他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嗯。”

  “您在其中插了一手嗎?”賴雲煙問得客氣,沒帶針對之意。

  “未,”魏瑾泓搖頭,淡道,“這於我無益,瑾泓心間已有明君。”

  元辰帝上世是個明君,於他也甚有恩德,這世他也不會更改對他的追隨之意。

  “我父親這舉,是要向太子靠攏了?”

  “恰是。”

  “我兄長卻拉了六皇子的馬?”賴雲煙奇怪地問。

  她兄長怎會做這等這不恰當的事,讓人知道他跟父親對著來?

  “被人計算而為。”

  “我父親。”賴雲煙接話。

  魏瑾泓看她頷首。

  “還真是狠心。”賴雲煙不帶感情地道。

  “候爺狩獵受傷,會在我們府中住上一段時日。”魏瑾泓這時又道。

  “多長的時日?”

  “先住到過年罷。”

  “你們的風頭還沒避過?”賴雲煙不禁翹了翹嘴角。

  看她又痛快了兩分,魏瑾泓嘴角柔和地彎了彎,道,“是沒有。”

  “要避得何時去了?”賴雲煙的口氣又可親了兩分,聽著還似有關心之意。

  魏瑾泓就知道他剛把賴震嚴的事透露給她是用的。

  她對同一條船上的人,哪怕是虛應,樣子也是能裝得好看的。

  “兩三年罷。”魏瑾泓淡淡地道。

  賴雲煙聞言著實詫異了一下,他打算裝兩三年的孫子?是真是假?

  “要這麼久?”她又問了這一句。

  魏瑾泓收回看她臉的眼,垂眼看著膝上的錦袍,另道,“此次沒有帶你去,其因江大人是其一,其二是賴大人也去了,於你怕是有損。”

  “總不會把姨娘的事怪罪到我頭上來罷?”賴雲煙淡笑著說完,心裡卻清楚知道,這事賴游是做到出來的。

  她那父親,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

  上世幫著庶女上位,踐踏嫡女的事他都做出來了,還不怕人說,這世加上宋姨娘的事,他還能好到哪裡去。

  “上次賴家給你送了點心過來?”魏瑾泓彈了彈膝上的灰,漫不經心地問道了一句。

  “嗯。”賴雲煙眼睛微眯了一下。

  “試過了?”

  “試過了。”

  “有毒?”

  “有毒。”

  “這事你方便查?”

  “魏大人方便?”賴雲煙反問。

  魏瑾泓點頭,“不過尚有一事。”

  “魏大人請說。”賴雲煙笑了。

  “你不能見江大人。”魏瑾泓依然低頭看著錦袍,淡道,“其餘,有事問我,萬事隨你。”

  “您這是怎地了?”半晌,賴雲煙訝異道,她看著完全變了個樣子對她的魏瑾泓,弄不明白魏瑾泓怎麼就變這麼大方了。

  魏瑾泓聞言笑了笑,抬頭看向她,道,“我已跟人說,你眼疾又犯,不便帶你去。”

  賴雲煙笑了笑,未語。

  魏瑾泓便起身,朝她微一拱手,就抬腳而去。

  善悟前幾日突然跟他說他府裡跟他同困一室的人緣分甚淺,要是過了今年,他們的緣分之線斷了,無人再與他同擋血煞之氣,明年他就有血光之災,禍及全族。

  如此,只能由他先退幾步了。

  而他真下定了決心做了,她的反應卻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差。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她為人還真是由始至終都未變。

  **

  魏瑾泓留下那句話走後,賴雲煙忍了忍,還是伸手揉了揉眼,“老天變臉了?”

  今個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了吧,要不然,一朝之間,畜生怎地突然有了點人樣?

  魏瑾泓回來給賴雲煙帶了第一手消息後,不多時,賴震嚴給她的信也到了府中。

  信中兄長的字跡有點草,賴雲煙把信看完,在燒信之時臉上全是苦笑,心裡也苦澀至極。

  兄長的這一趟,真是險中透著險。

  現下,京城的達官貴人中,誰都知他與父親面不和心也不和了。

  賴游根本不給他這個長子一點臉。

  賴雲煙也清楚知道,她動的那兩手,並不能在洪平帝面前拉他下馬,於洪平帝而言,賴游是有功之臣,另一個,他信老臣還能拿捏得住任家,老皇帝只要面上還能過得去,就不會動賴游這個老臣子。

  賴畫月為太子姬妾的事,兄長在信中極其詳細地說了,個中利害他也分析了一道,另他還道,父親所做之事不僅於此,另還有一些事,他探不出來。

  他探不出來,她暫時也探不出來,老狐狸還是老狐狸,在朝廷裡跟人勾心鬥角了半輩子,哪是那麼好對付的。

  上世賴游沒有做太多,就已把稚嫩的他們害得很慘。

  而這世她多了前車之鑒有了不少防手,但看他這段時日的所作所為,她這世的父親大人怕是要比上世對他們更心狠手辣了。

  這就是蝴蝶效應了罷。

  沒有想到,這事落到她頭上來了,讓他們子更不像子,父更不像父。

  果然人的什麼決定,都不可能是萬全之策,總會帶來後果。

  兄長的信後,黃閣老那邊人過來說,她也被人盯上了,叫她小心謹慎為上。

  探子走後,賴雲煙第一次覺得,賴游要是死了,她一點傷心也不會有了。

  上世他死時,她在他面前給他磕的三個頭,現在想來還是矯情了。

  隔日,賴府那邊管家帶著僕人送了一堆補品過來,管家說是家裡老爺知道她眼疾又犯,心裡甚是擔擾,就把府中大半的補品都給她送過來了,讓她天天用,沒了他再去尋了藥材送過來。

  這話說得真是漂亮,管家走後,賴雲煙把十來個參盒都打開看了看,見都是珍品,不禁感嘆賴游真是捨得花血本。

  這些她以後交給舅舅賣,能賣不少錢呢,江南一帶的老爺子老夫人,可是最喜這些個人蔘了,便是不吃,買上一根救命參放枕頭下,他們也睡得安心,這參啊,比在京城賣得貴得多了去了。

  賴雲煙決定,下次賴游要是敢送,只要裡面沒下毒,她就敢收。

  這也是錢啊,噁心錢也是錢,她不嫌棄。

  賴游這一手玩得漂亮,一邊讓人知道嫡子對其違逆,一邊花著大價錢讓人知道,他還是關心這個嫡女的,這時賴雲煙除了感激的話其它最好什麼也不說,要不然到了賴游的嘴裡,他們兄妹都會被他打成一耙了。

  而兄長,這一段時日,是要把前世那在漫長的十幾年裡受的苦,在短時間內都要全嘗了。

  賴雲煙覺得心痛,但也沒辦法,這註定總是有那麼一遭,既然躲不過去,那就只能迎面而上了。

  又過了兩日,魏瑾泓那邊的蒼松過來送了東西,說是楚候爺送的。

  賴雲煙打開一看,見又是人蔘,眼睛都笑彎了,“我最愛這個,替我謝謝候爺了。”

  愛送,那就多送點,候爺家不缺參,她可是缺錢得很。

  雖說黃閣老身份尊貴得很,但骨子裡愛財之心可一點也比她舅舅弱,請他辦事,她手裡那點錢根本就應付不了。

  楚候爺這人與魏瑾泓交情太好,就是因著他在背後替魏瑾泓撐腰,上世他們兄妹就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但這世還沒鬧到那個境地,賴雲煙覺得大此之前他們要是在魏府又狹路相逢了,她一定要盡力展現她甜美的一面給候爺看。

  候爺也是個大方的,家中金銀珍寶多,最愛給美人送禮了。

  **

  那廂楚候爺臥在榻上打了個酒嗝,抱著吃得鼓起的肚子與魏瑾泓說道,“你說我把我那繼母殺了如何?”

  見他又發酒瘋,魏瑾泓有條不紊地答道,“不妥。”

  “那我那兩個兄長弟弟呢?”

  “不妥。”

  “那我能殺誰?”楚候爺雙手握拳大力捶著榻面,咆哮如雷。

  “誰都不能殺。”魏瑾泓轉頭,本欲要傳人進來扶他去睡,但又想及上次他喝酒誤的事,便叫翠柏送來醒酒湯。

  醒酒湯不多時就送了過來,楚候爺誓死不喝,魏瑾泓叫來小廝,逼著他喝了下去,楚候爺被強逼吞下了湯,最後閉上眼睛流了淚,口口聲聲叫著娘。

  魏瑾泓帶著小廝退出了房,出了門去,見著對院還有幾許燈火,便開口道,“她在作甚?”

  翠柏先是沉默了,過了一會才道,“剛從庫房回來。”

  “哦?”魏瑾泓不由訝異,轉頭看向了他,“怎麼去庫房了?”

  她不是什麼事都不管嗎?

  “跟管家討了鑰匙,去庫房裡把參都拿出來了,”翠柏抬起臉,看著他們家公子的臉微有點苦,“您拿回來的好參,聽說都被少夫人拿走了。”

  “她要作甚?”魏瑾泓好笑地翹了翹嘴角。

  “明日有商船回江南呢,怕是明天會送過去給任老爺。”翠柏嘆道,“我剛跟春暉交了個面,他說少夫人已經把她手裡得手的參數到第三遍了,越數精神越好,還道少夫人怕是明天還要找樂師奏琴。”

  魏瑾泓挑了挑眉,“嗯”了一聲。

  “那她明天給樂師打賞的錢,給還是不給?”翠柏問。

  “給。”魏瑾泓簡言。

  “少夫人怎地變了這麼多?”翠柏被堵得好一會才憋出了這句話。

  少夫人怎麼逢人就打賞了呢?還離管家拿錢打賞,她以前可不這樣的。

  “隨她。”魏瑾泓說到這溫和地笑了笑,“她高興就好,這府裡的事,便由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罷。”

  前世給不了她的,這世便給她罷,哪怕她已什麼都不信。

  **

  打聽到今天舅舅的商船要離京,管事之人又是舅舅心腹,賴雲煙一大早就起來叫人把她備好的兩箱子人蔘搬上了馬車,走了一上午的路,把箱子交給了管事的,又交了一封信讓他帶去。

  信中不乏甜言蜜語,其間更是讒言無數,賴雲煙寫完還瞧了幾遍,覺得自己那饞媚之情已經躍然紙上了,這才覺得自己拍舅舅馬屁的功力不減當年,這才滿意地折紙封蠟。

  這感情啊,都是交流出來的,她這一擔簍投其心意的好話,想來也是能讓舅舅更歡喜她一些的。

  他們前世合得來,這世感情也差不到哪裡去,哪怕這世她一開始就坑了她舅舅這麼多銀子,但之前他臨走時,她舅舅不也是咬牙跳腳,賞了她十兩銀讓她買糖吃?

  等到船開,再從望京碼頭回到通縣,這時已是夕間了。

  賴震嚴已在府裡等候她多時了。

  見她回來,在廳屋裡,賴震嚴當著魏瑾泓的面問,“去哪了?”

  “有江南的船要回去,我去了碼頭,找了個管事的給我帶信給舅舅。”

  “下次差下人去辦就是。”賴震嚴不滿地搖了下頭。

  “雲煙知曉了。”

  賴雲煙朝他們都請過安後,在魏瑾泓的身邊坐下,才朝賴震嚴笑著說,“哥哥這是剛回來就來瞧我了罷?”

  “嗯。”賴震嚴額首,轉頭與魏瑾泓說道,“你趕回來就是為了陪她?我看她眼睛好好的,還有那精力出去亂轉,哪有犯病的樣子?”

  “唉,”賴雲煙聞言立馬扶額,道,“現下頭又疼了。”

  賴震嚴不由瞪她,斥道,“亂來!”

  賴雲煙便笑了起來,笑了好幾聲,見兄長嘴角繃得不是很緊了,她這才笑著說道,“前幾日是有些頭疼,夫君這才沒帶我去三周山。”

  “是嗎?”賴震嚴看了她一眼。

  “是。”賴雲煙笑著回道。

  一旁的魏瑾泓嘴邊掛著溫柔的笑意,時不時看說話的兄妹倆一眼,並不插話。

  過了一會,他藉故有事要走開一下,把廳屋讓給了這兄妹倆。

  他走後,賴震嚴松了繃緊的背,眉頭也皺了起來,嘴裡輕語道,“怎麼回事?”

  “信。”賴雲煙未答話,只在桌上寫。

  賴震嚴見她如此謹慎,就不再追問了,嘴裡聲音也恢復了正常,“父親讓我來看看你,說下月初七娘的忌日那天,你要是有空就回府一趟,到時與我們一同為娘祭拜。”

  賴雲煙的臉慢慢冷了下來。

  賴震嚴像沒有看到那樣,依然不緊不慢地道,“到時你有空就回來罷。”

  “到時是要做法事嗎?”賴雲煙垂了眼。

  賴游啊,怎麼就有這麼狠的心。

  “嗯。”

  “要做幾場?”

  聽她這般問,賴震嚴看向了妹妹。

  “妹妹曾聽聞,江南一帶,有一家人甚是愛其妻妾,但紅顏命薄,他的兩位妻妾早時就亡了,不過他在古稀之年時,尚還記得為她們同做了一場法事呢。”賴雲煙看著手中的帕子淡淡地道。

  賴震嚴聽後,久久未語。

  **

  楚子青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看著魏瑾泓半晌都無語,良久才與他道,“我可沒料這賴游可是那般痴情之人。”

  “查出來了?”

  “是。”

  “怎麼回事?”

  楚候爺炸舌道,“賴大人養的那兩個外室,雖都是年輕女子之像,但無不與那宋姨娘相像。”

  “不僅如此罷?”

  “是。”楚子青佩服地朝魏瑾泓拱一下手,又道,“且都有孕了。”

  “看來宋氏之死是真的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見他這時都不動如山,楚子青真是對他這好友佩服不已,“你這時都還坐得住?你那泰山大人,可不是一般不喜你那舅爺。”

  “賴大人是過於悲切了,想來過段時日就好。”魏瑾泓輕描淡寫地道。

  楚候爺搖頭,“你要是還想與震嚴兄來往,還是與賴大人隔開些好。”

  這父子倆又是對仇人。

  “現下不能。”

  楚候爺看向他。

  “你忘了太子。”魏瑾泓說到這笑了笑,“由他們去罷。”

  他們且暗中行事就算了,賴家的事,該告知她的他都告知,至於怎麼辦,他就管不到太多了。

  楚子青聞言搖頭道,“我比以前更弄不明白你了,你就告訴我,你到底看好誰?”

  “還早。”魏瑾泓垂首伸手推了推他面前的茶杯,淡道,“喝茶罷。”

  楚候爺這時想及他候府的那些破事,不禁苦笑道,“對,心急幹什麼?越急越亂。”

  他就是急了,惱了,怒了,才著了庶兄繼弟的道,被皇上不喜,被族長斥責。

  **

  “有孕?”賴雲煙聞言拿帕攔嘴的手都僵了。

  魏瑾泓看著她雪白手指旁邊的紅脣微眯了眯眼。

  她今日嘴脣抹了胭脂,過艷,艷得就像燒得過旺的火。

  聽聞京中密友已回,本打去京中找人說話的賴雲煙這時原有的好心情瞬間就沒了。

  “有幾個月了?”賴雲煙想來想去,也猜不準賴游是什麼時候做的這事。

  “一人五月,一人三月。”魏瑾泓別過眼,看向了她身邊的玉瓶,不再去看她的臉。

  她半晌無語,他再朝她看去時,見她拿手支著頭,額上有了細汗。

  “叫大夫。”他起身去了門邊,朝小廝說了一聲,就大步回了原位,把她抱了起來。

  她一路都沒說話,只是死死地咬著她艷得似烈火的脣,頭上的虛汗越來越多。

  一路的丫環見此狀,已嚇得軟了腳,奔走相告,抬水拿帕的人忙成了一團。

  這廂魏瑾泓放了她到床上,剛放她到床上,就被她緊緊地抓住了手,“魏大人,我眼睛又全不見了。”

  魏瑾泓拿袖子擦了她臉上的汗,閉了閉眼,這才靜下了心,道,“不用急,方大夫就來。”

  她的手鬆了下來,魏瑾泓下意識手一緊,又重抓住了她的手。

  “全看不見了,”賴雲煙苦笑道,“怕真是得瞎了。”

  “不會。”魏瑾泓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冰冷一片,就跟當年他們決裂時,她臉上的溫度一樣。

  “絕不會。”他心不在焉地說道著,眼睛往門邊看去,嘴裡的聲音微緊了一些起來,“大夫怎麼還沒來?”

  跪在門口的春暉爬了起來,跪到了大樹下爬了上去打量了一會就利索地爬了下來,再跪回門口恭敬地朝他道,“就來了,到大院門口了。”

  方大夫進來把了半天脈,還點了火摺子在賴雲煙的眼前試探了半晌,火光映紅了賴雲煙的眼,也燙出了她眼睛裡的眼淚,但賴雲煙的眼睛還是在茫然地隨著他們說話的聲音轉動著,而不是隨著她眼前的火光。

  “再過幾日看看。”方大夫開了藥方後,朝魏瑾泓拱手苦笑著道,“不才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過了兩日,賴雲煙還是能與下人說笑,便是魏瑾泓來看她,她時不時也能譏諷兩句,無事人一般。

  但魏瑾泓見她被下人扶著坐下後,就輕易不走動了。

  她連去拿茶杯的次數也不像以往那般的多,謹慎至極。

  賴震嚴聞訊趕來,不多日,魏瑾泓回了京城,從宮中請來了聖醫。

  什麼法子都試了一遍,賴雲煙的眼睛還是沒有好轉。

  這時京中魏府裡祝慧真已有孕,魏府裡出了這樁大喜事,魏母便什麼好東西都往她那裡賞,賴雲煙這邊,魏母只是悄無聲息地把崔家的庶女送了過來,且說好了,沒生孩子之前,只是個侍妾。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2 PM

☆、48

  這侍妾一到,賴雲煙就讓人把她送到了魏瑾泓的外院去了。

  這人本來要放在內院才好,但內院同時也是她的地方,她就沒動這手了。

  她眼睛全瞎的事,不多時就被傳了出去。

  這廂很快到了她母親忌日,賴雲煙未回賴家,不過魏瑾泓已提前一天到了賴府,到第三日才回來。

  賴震嚴令身邊之人來與賴雲煙報了話,說姑爺昨日全日都與他一道,從清晨的忌拜到下午的法事都盡了半子之責,想來他們的孝心娘泉下有知也是知曉的。

  這話外之音,就是宋氏的那場法事沒有做成。

  魏瑾泓都替她去跪靈堂了,要是賴游再在其中有所動作,那就是魏家的大公子都跪了一個妾,想來這事賴游就算有著欺宗滅祖的膽,也不敢做這種會把自己完全交待了的事。

  要是他真敢,賴雲煙想這事也就好辦了。

  她的眼瞎,正等著這呢。

  只要她眼睛一日不好,賴游那因小妾毒打嫡女的事就消散不了,賴游的對手,隨時都可因這事參上他一本。

  賴府祭拜之事過去後,賴游去了魏景仲的德宏書院,在其中住了幾天,據說相談甚歡。

  不多日,魏景仲給賴雲煙送來了一些禮物,其中說還有賴游給她的一些,管家傳了他的話,話裡行間的意思就是天下間無不是的父母。

  京中魏府的人走後,賴雲煙對還坐在身邊的魏瑾泓真心道,“您與您父親真是頗為相像,不痛不癢的話說得比唱的還好聽。”

  魏瑾泓正老神定定地看著手中端著的杯子,嘴角含著溫笑,聞言只是嘴角稍冷地勾了勾,並沒有接話。

  這幾日,每日他都來坐一會,她為了趕他走,什麼難聽的話都說盡了,只差沒像市井潑婦那般趕他走了。

  賴雲煙閉著眼睛也難想像出他不為所動的樣子,見他沒說話,她抬手朝丫環沒好氣地說,“快扶我走,再留下去,被氣死的就是我這瞎子了。”

  冬雨這幾天著實被她這幾日對大公子說的話嚇得不輕,見小姐傳她,她不安地走到了賴雲煙的身邊,扶起了人,見大公子那邊沒有聲響,一到了門邊,她的腳步就略快了一些。

  “小姐,”出了門,走完了長廊下了階梯,冬雨苦笑著開了口,道,“下次您跟大公子說話,還是讓奴婢出去罷。”

  “你不是膽子肥得很的嗎?”賴雲煙驚訝,這冬雨可不是個一般人,她是武夫的女兒,力大膽大,連墳山都守過的人,難不成這段時日還沒被她嚇習慣?

  想到此,賴雲煙自語道,“這可不行,你要是還沒被我嚇習慣,我得找秋虹來幫我罵了。”

  “奴婢不敢,秋虹也不敢。”冬雨無奈地搖搖頭,秋虹還比她小一歲,再怎麼膽大,也不敢幫著小姐罵姑爺。

  “想在外面守著就在外面守著罷,就是莫讓被他的人再騙去了,到時我可沒嫁妝打發了。”賴雲煙笑了笑。

  “您就莫逗奴婢了。”主子太不正經,以前覺得自己膽兒天生大的冬雨覺得自己的膽氣最近是越變越小了。

  **

  又是一年過去,這年他們回了京中魏府過年,因著眼疾,初三那天賴雲煙並沒回娘家,魏瑾泓卻是在那一天一大早就去了賴府,用過了午膳才回來。

  他回來後,又帶回了豐厚的回禮。

  知道他要去之後,賴雲煙就令丫環找了他來說話,說賴大人給多少禮物,他就全帶回來就是,千萬別推拒。

  見他回來,果然帶回了不少,賴雲煙眉開眼笑,魏瑾泓還沒走,她就讓丫環把那小箱珠寶搬放到面前,拿手細細摸個不停。

  她眼瞎多日,除了那天哭了,別的時日成天不是笑就是鬧,看不出一點愁緒,這時更是一副對珠寶愛不釋手,歡天喜地的樣子,魏瑾泓抬眼看了她纖長的手指半會,開了口道,“這應是你舅舅送給岳父大人的。”

  魏大人這幾日也時不時會給她潑點冷水了,這時賴雲煙聽到了秋虹冬雨退下去的腳步聲,等腳步聲沒了,她毫不猶豫地朝他滿臉嫌棄道,“不用您說,趕緊走。”

  “過了正月,我帶你回府。”

  “您什麼意思?”過了這正月,她不回通縣的魏府,難不成還一直呆在京中的這魏府不成?

  “回去後,府中的丫環,你定個管事婆子管管。”

  “關我什麼事?”

  “你身邊的那個福婆子,我看可管事。”

  “您想得美。”

  “內院乾淨,你嫂子帶侄兒來住時也清靜。”魏瑾泓拿起茶蓋,漫不經心地浮了浮茶沫。

  “福婆婆就福婆婆罷,”賴雲煙都被氣得笑了,“魏大人可真是厲害。”

  “我嫂嫂他們什麼時候會過來住?”賴雲煙知道魏瑾泓不會無故提起這事,怕是他與她兄長有什麼合謀罷。

  雖然與魏瑾泓合手無異與虎謀皮,但目前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你可還記得渥水之戰?”

  賴雲煙握珠寶的手頓了下來,她慢慢沉靜了下來,想了半晌才道,“就是今年的事了罷?”

  “嗯。”

  當年與渥水對岸孟國渥水一戰,因宣朝延誤戰機,渥河沿岸死了兩萬平民,數千戶人家流離失所。

  那時三月孟國已經有大船向渥河水域迫近,而當時在朝中丞相韓荀主張以靜待動,老將軍溫謙伯卻言道兵貴神速,欲要請徵帶兵出戰,兩人還沒爭出個結果,孟國卻以兵貴神速之姿,與渥水叛將裡應外合,侵占了渥水一地。

  後來溫謙伯打了兩年,他大病後,他的兒子接著替他打了三年,渥水之戰前後總共花了六年,才讓渥水重回宣國。

  這時的丞相雖不能說是權傾朝野,但卻是洪平帝最信之人,而且,他是魏瑾泓的師伯。

  “我記得當年,您是站在丞相這一邊的,收復渥水失地時才和溫老將軍交的好。”賴雲煙收回了手,摸著蓋頭把盒子蓋上,把箱子放在了腿上,摸著木盒上光滑的漆。

  “把箱子放桌上。”魏瑾泓一直都看著她的手,見此說道了一句。

  有種漆毒,摸得多時,皮膚就會潰爛。

  賴雲煙乍聞沒什麼反應,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魏瑾泓話中之意,然後把箱子放在桌上。

  一放好,她不禁搖頭失笑。

  “這與我嫂嫂住進我府裡有何干係?”賴雲煙拿帕擦手,轉臉往魏瑾泓坐著的方向看去,輕道。

  “當年還未開戰之時,並不只我一人站於韓相後,”魏瑾泓淡道,“賴大人也是。”

  “嗯。”賴雲煙點頭,韓旬得人心,她父親也好,還是別的朝中重臣也罷,都與他關係甚好。

  “當年太子也是主戰的。”

  “是。”賴雲煙緩緩點頭。

  “正月過後,皇后生辰,宮中怕是會有慶宴。”

  “哦?”

  “到時震嚴兄要怎麼做,就要看震嚴兄的意思了。”

  “你讓我兄長跟著他打仗?”

  “跟隨太子打一場勝仗,於震嚴兄有利。”

  “您呢?您想要什麼?”

  “來日,我與韓師伯反目之後,震嚴兄要站於我身後。”魏瑾泓也輕聲地道。

  “魏大人,有一事不知我所料對不對。”賴雲煙抿了抿嘴,嘴邊一絲笑意也無。

  “你說。”

  “你要提前年月推你那新稅法?”

  魏瑾泓聽後,眼神也深沉了起來,“不會提前。”

  他也不想提前,也提前不了,在隱患沒有根除之前,他的稅法提出來,還是會遭到滿朝的反對,最終失敗。

  他們誰也不想為自己的封地交稅。

  前世,他的對手太多了,哪怕他背後有元辰帝,但他們都受制於田土最多的貴族朝臣,後來瑾榮都歸於山林後,他就沒什麼可用之人能用了。

  “但你還是要推,在推之前,你要把韓相定的土地法毀了,魏大人,你本該再多重生十來年,生在韓相拜相之前,這天下豈不全是你的。”

  她說得太直接,魏瑾泓抬眼看著滿臉諷意的她,“是麼。”

  “上世沒幾個人支持您,這世也不會有什麼改變。”賴雲煙淡道。

  魏瑾泓不語,沉默了良久,又道,“當年安康變法,江大人出來為我說了幾句話。”

  “他是真君子,”又從他口中聽到故友,賴雲煙的口氣便不好了起來,口氣有說不盡的諷刺,“不像你,做盡卑劣之事,卻得了大公無畏的匾額,掛於那堂前,也不知那些年您睡不睡得安穩。”

  魏瑾泓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他看著她緊緊擰住帕子,暴起青筋的手,依舊淡淡地說,“我還以為,你也是作如此之想。”

  賴雲煙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到最後,她眼淚都流了出來,心裡疼得一字都說不出口。

  世事多荒唐,他的鴻圖大願,了解的人最後還是她這個仇人,支持他的人是她那個最終被他殺了的至交。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5 PM

☆、49

  雖說兄長跟太子去打仗,會省不少事,至少父親那邊就不能利用太子打壓兄長了。

  但這有利的同時也是有弊,到後面,兄長改變立場時就會有些風波,可人生沒有太多魚與熊掌兼得的事,目前看來,她兄長也只能去打這個前鋒了。

  說來,也只有兄長去經歷過一個歷程,往後他站在一定高度上了,這才能站得穩。

  這也是賴雲煙細想之下,默認了魏瑾泓的話的原因。

  正月過後回了通縣,魏瑾泓會時不時出去一趟,賴雲煙卻是真守在了府中。

  那些與她來往的小姐,這時差不多都是處在婚嫁中了,連時五娘都要與她那守孝完了的未婚夫成親了,都沒什麼時間過來探望她。

  尤其通縣還是有凶地的名聲,後宅中人確也是頗為忌諱這個,也沒多少人願意來通縣。

  而賴雲煙眼瞎,這時也不便去京中竄門,只能日日在府中守著日子過。

  上輩子後半生,賴雲煙一直都好好地過日子,沒把日子過成日子在過她,哪想重來一回,又回到了日子過她的狀態,她就算頗會苦中作樂,有時也覺得這日子有些難過。

  不過想想以後,多少還是有些盼頭的。

  這時二月過了一半,蘇明芙來看賴雲煙,見她眼睛還是老樣子,一直就坐在那沉默不語。

  “嫂嫂,你喝茶。”她一直不說話,賴雲煙便又再催她的茶。

  “唉。”蘇明芙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這又怎地了?哥哥可是對你不好了?”賴雲煙詫異道。

  “你又胡說。”蘇明芙對她這個小姑子時常百感交集,有時憐她,卻轉眼又覺得什麼都無須為她擔心,因她就算瞎眼,她看起來也光鮮亮麗。

  “要是傷心了,也無須什麼都忍著,跟我說說罷。”蘇明芙忍不住道。

  “嫂嫂,”賴雲煙聽她那口氣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在想,我時常半夜咬帕子在哭?”

  蘇明芙也明白她這小姑子,根本就不想要什麼同情,聞言無奈道,“你哥哥與我只是心疼你。”

  “且心疼著,我樂意得很。”賴雲煙微笑道。

  這不說明還是有人把她放心上的,誰人拒得了這種美事。

  “你啊……”蘇明芙不知說什麼才好。

  “嫂嫂也叫哥哥多心疼心疼你,咱們這種的,有人疼才活得好。”賴雲煙眨了眨眼睛,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見她還說頑笑話,蘇明芙無奈至極地笑了起來,那因操勞府中之事的疲憊情緒也稍好了一些。

  這廂姑嫂倆說了一會話,就可以開午膳了,膳後賴雲煙讓蘇明芙躺在她的床上睡一會再回去,順便她們還可再多聊一會。

  蘇明芙開頭還跟賴雲煙有問有答,但不到半柱香的時辰就睡了過去。

  賴雲煙靜躺在她的身邊聽著她沉重的呼吸聲,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這嫂子啊,兄長雖是全力護她,但內宅之事繁瑣,府中當家的人還不是她兄長,是那個萬般看他們不順眼的父親,她這嫂子在府中的日子過得也是如履薄冰,萬事都不敢行差一步。

  如說賴雲煙一年前對蘇明芙還只是期望,現在她對她這個嫂子是有七分敬愛的,蘇明芙不過是十七歲稚齡,就已生下了孩子,且還堅定地站了她兄長之後。

  誰家家中有這麼個女人,那都是福及一生的事。

  但願他們此生,誰也不負誰。

  **

  這夜魏瑾泓回來,又進了賴雲煙的那小院子。

  賴雲煙正在假寐,聽到丫環給他請安的聲音,還有他傳來的腳步聲,不得不坐了起來,轉頭對著門邊道,“魏大人,下次天色要是晚了,就別過來了,擾我安眠。”

  “嗯。”魏瑾泓輕應了一聲,掀袍坐在了臥榻側對面的椅子上。

  “又有何事?”魏瑾泓找她聊天這也聊得太頻繁了些,賴雲煙真是巴不得他趕緊去抱他的美嬌娘,少擾她的安寧。

  “無事。”魏瑾泓略一思索,還是未把江鎮遠的事告知她。

  “有事就說,”賴雲煙打了個哈欠,對魏瑾泓這人的尿性再明白不過,“您要是藏著匿著也無不妥,不過最好想想我知情後我是怎麼想的。”

  “我聽聞江大人今日去了渥水。”

  賴雲煙止了只打了半個的哈欠,緩緩回頭,朝魏瑾泓出聲的位置看去,“他去那作甚?”

  “說是聽說那邊風光甚美。”

  “還有呢?”

  “不知。”

  “是你不知還是不想說?”賴雲煙毫不客氣地道。

  遇上他的事,她便變臉變得像三月的天,陰晴不定,魏瑾泓握拳,展開,伸縮了兩下,才淡淡地道,“確是不知,你可查探。”

  賴雲煙想也不想地答,“最好如此,別忘了你跟我說過什麼。”

  魏瑾泓沉默,過了一會,他啟嘴問道,“他要是娶了別的女子,你會如何?”

  前世江鎮遠為她孤身一人,這世,他要是有了別的女子,她會如何處之?

  “只要是個好的,管他娶的是誰,”賴雲煙眼睛動也不動地看向他,“魏大人,他前途之事,婚姻之事最好全都是天定,你可別在其中作什麼文章。”

  “若不然?”魏瑾泓看著她揚高的下巴,無所謂地問道。

  “若不然,魏大人就會再次明了一次什麼叫做婦人的心狠手辣。”他不是最恨她的翻臉無情嗎?他要是逼得她一點活路都沒有,她完全不介意再來一次。

  “你不活了?不替你兄長活了?”

  “我想活,也願意為我兄長活,”賴雲煙冷冷地道,“但我也願意為他死,魏大人,這對我來說沒哪個是不對的。”

  他非要探她底限,那她也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就是。

  魏瑾泓聞言輕輕地翹起嘴角,無聲無息地微笑了起來,只是這時,他的眼裡全是冰冷的漠然。

  “真乃情深意重,魏某受教了。”他溫笑道,轉過視線,盯著圓門邊靜靜輕飄的紗簾。

  當年啊,她也願意為他死。

  轉眼,她就願意為另一個人死了。

  他還以為,當年江鎮遠死了,她沒有那麼傷心。

  畢竟,他死後,她不也活得好好的?

  **

  江鎮遠去了渥水,賴雲煙想了一夜,第二日還是拿了銀子出去請人辦事。

  這些時日,她花了不少銀子,手頭余銀已不多,珠寶她也不願意拿去花了,她舅舅那,還沒給他什麼具體好處之前,她也不想再多要,免得傷了情份。

  所幸,之前託人開的酒樓這段時日已有些進帳,不過她得的六成分成看起來不少,可用起來就不多了,不過緊巴緊巴著用,還是能湊合著過。

  食肆在任何時代都是最好掙錢的途徑,這一行利潤多少都有七成左右,只要請對了廚子,來錢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賴雲煙托了前世所知的可靠之人開了這麼一家酒樓,又婦人不便打點,酒樓也全權交給了那人管理,雖說她分出了四成的分成出去,但看在那人的品性值這個價上,她也沒覺得有什麼可惜的。

  不過酒樓雖賺,可比起她這種大手大腳用錢的方式,賴雲煙也是時常有捉襟見肘之感。

  錢到用時方恨少,尤其是要用到黃閣老身上去的時候,真是有多少都有不夠用的感覺,說來真不知道上世黃閣老死後,他那座誰不知道埋在哪處的寶山會被誰挖出來。

  要是挖了出來,買一個宣國都綽綽有餘了吧?賴雲煙心想道,心中也不乏對黃閣老的羨慕之情。

  那個才是真正的有錢有權一生都活在人生最癲峰的人,不知要比她所知的這兩個皇帝要逍遙多少倍,便是天堂裡住著的真神仙,活得也不會比他更好了。

  她只要活出他一半的逍遙,她就能給掌命運司的神仙燒永生永世的香。

  不過想來這事她也只能想想,她可沒閣老一成的魄力,以及沒心沒肺。

  黃閣老那邊的錢送去後,賴雲煙便坐在府中等消息,過兩日,便得了消息,說江鎮遠此次前去,是依令行事的。

  “現在就替六皇子辦事了?”賴雲煙覺得此事有說不出的不妥,鎮遠跟了六皇子回京,現下又替六皇子辦事,這事怎麼就這麼順?

  她心下生疑,過了兩日,魏瑾泓又來找她說話時,她問道,“你可親眼見過江大人?”

  “見過。”魏瑾泓大概知她的意,頷首道,“他尚還年幼。”

  尚還年幼,那就是……

  “不似你我?”

  “不似你我。”

  賴雲煙這才松了口氣。

  魏瑾泓見她這番神態微愣了一下,不禁問道,“你不喜他如同我們一樣?”

  他問完,才知自己的心已提起,等著她的回答。

  這時卻聽她苦笑道,“有何好喜的?”

  “我還以為……”

  “魏大人啊,”賴雲煙打斷了魏瑾泓的話,與他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有時不知不懂就是福氣,我願他有那個福氣。”

  不要像他們,背負這麼多過往,現在如若不是利益把他們綁在了一塊,他們怕是早就提刀相向了。

  “你真不想見他?”魏瑾泓再確定地問了她一次。

  “你問了太多次了。”

  又被她提醒,魏瑾泓嘴角的笑隱了下來,過了好一會,他才淡淡地道,“有時我難免還在想,我們還是那天作之合。”

  說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賴雲煙抬眼,朝他走出門的背影看去,挺好笑地想,魏大人你想的不是我們是天作之合,而是你需要一個我生的兒子。

  如此,他才能把魏賴兩府綁在一塊,共赴他的鴻圖大願。

  **

  月底,渥水傳來孟國的船隻出現在渥河上的消息,太子請戰,洪平帝應請,太子速即攜謀士,領五千精兵去了渥水。

  賴震嚴也在隨行之隊列中。

  他們走後,賴雲煙當即派人夜襲賴游外室所居之處,沒有幾日,賴游就替她們換了個地方。

  靜待了小半個月,得知賴游管嫂子要家中帳冊查看後,那外室安置之處又再遭襲,這一次,比上前的恐嚇要嚴重許多。

  黃閣老做生意看心情看銀錢,但不動婦孺,動賴游外室這事賴雲煙只能托魏瑾泓去辦,待事情辦完,賴游那裡火冒三丈,但把賬冊還了蘇明芙。

  賴游沒有找茬後,賴雲煙還是很是和和氣氣地與魏瑾泓處了幾天。

  魏瑾泓便又坐的時辰就長了,賴雲煙見他有久坐之勢,就又託病趕了他幾天。

  魏瑾泓不再頻頻而來後,他們之間這才恢復正常。

  這時,魏母又派婆子過來問事,賴雲煙讓福婆婆帶了她去問侍妾,僅就隔著簾子聽了那吉婆婆的請安。

  侍妾都未有孕,魏母便信通縣是凶地之說,讓魏瑾泓回府住一段時日。

  魏瑾泓回了魏府住了幾天,就又回來了。

  待到三月底,渥水傳來得勝的消息,宣軍大勝孟軍,並占據了孟國的桑縣。

  而在這時,謀士江鎮遠的名聲傳遍了朝廷上下,因他的定桑之計,才讓宣軍夜渡大船,偷襲桑縣,最終拿下了孟國最富饒的小城,以產蠶絲聞名天下的桑縣。

  賴雲煙聽聞這訊後,心中卻無欣慰之情,反倒不安,這日魏瑾泓來之後,她又問了他話,道,“他現如今性情如何?”

  她與他遇上時是他的多年之後,她不知,現在的他是不是當年她遇上的那個他。

  “你想見他?”她問得隱晦,但魏瑾泓直接聽了出來,並道,“你不能見。”

  賴雲煙啞然,靜默不語。

  只一戰,他就名聲大震,她真是不知這對他來說,是福還是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6 PM

☆、50

  這時也在三月底,賴游的一個妾室,生下了一個女孩。

  聽說那先前說定是男孩的穩婆死了。

  賴雲煙聞訊後,五味雜陳地笑了笑。

  就不知五月生的那個,是男是女了。

  四月初頭的那幾天,皇太子回朝中,而謀士江鎮遠說是與人相告而去,並沒有告知人他去往何方,就這麼灑脫而去。

  賴雲煙聽聞這事後,真正放鬆地松了口氣。

  不管他以後如何,但此舉還是多少能說明著,還是少年的鎮遠還是有點率性的。

  這種時候,他要是跟著皇太子回朝,等待他的就是高官厚祿了。

  四月中旬,太子回朝,舉朝歡慶。

  “太子的聲威,似是到了人人交耳稱讚的地步?”熱氣透過似玉般光潔圓潤的瓷蓋鳧鳧升起,賴雲煙伸手去摸了兩下,碰到了熱氣,才把蓋子掀開,端起瓷杯,輕抿了一口茶水。

  “嗯。”魏瑾泓看著她垂下的眼,淡道。

  她最令人驚訝處,不僅是令知他的大概意圖,而且能準確判斷當下的走勢,因此,前世她讓他忌諱了小半生。

  她當年在府中,就沒有那麼清明過。

  賴雲煙又嘗了一口茶,隨即輕笑了一聲。

  魏大人果然不做無用之事,老皇帝還沒死,對皇太子過度讚美就成了捧殺了。

  沒幾個當皇帝的老子允許自己還沒死的時候,兒子就爬到自己頭上。

  何況洪平帝不是庸君,他在位上玩了一輩子的權衡之術,在一個有封地建的國家把君權發揮得淋漓盡致的皇帝,除非他死,要不他不會允許誰踩到他的頭上去。

  大太子是個好皇子,有勇有謀,但怕還是不是個好太子。

  他要是裝孬,再多點耐性,熬死年歲已老的洪平帝,這天下豈不是他的?

  男人啊,不管是處在什麼位置的,就是對權利沒什麼耐性。

  “為何而笑?”

  “魏大人不知?”賴雲煙垂眼,拿帕擋了嘴間的哈欠,淡淡地道。

  她這剛午覺完,魏大人就來了,害她想接著打個盹都不成。

  “願聞其詳。”

  “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魏大人,我們心知肚明的事,您就別假裝您不懂了。”賴雲煙微有點不耐煩地道。

  跟三人成虎的道理一樣,太多人說皇太子的好話了,好話越多,皇帝心中的刺就越深。

  他們都很明了洪平帝那最厭被人牽制的性情。

  魏大人怕是早就想到這一策了,所以才由太子去立了這個功。

  要論城府之深,這宣朝上下,現在能比得上魏瑾泓的可真是屈指可數了。

  “嗯。”魏瑾泓不動如山,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與她道,“這一套茶具名喚玉情,是經年縣送上來的,我得了一套,就放到你房裡罷。”

  “好。”賴雲煙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經年縣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且都是貢品,而絕頂的工匠燒個三五十年的,也未必能燒成一套絕品出來,堪當價值萬金。

  “不要給任老爺了,”魏瑾泓看著她的長指淡道,“留著待客罷。”

  賴雲煙便笑了起來。

  她確實不是個心善的,眼瞎悶在府裡的這段時日,也沒少幹取樂自己的事,她在魏瑾泓的庫房裡挖了不少別人看著微不足道,但卻價值不菲的小東西出來,然後往她舅舅那邊送。

  可能真是鬥出毛病來了,只要能禍害到魏瑾泓,她心裡就高興。

  “大人,”想至此,賴雲煙笑道,“說來您覺不覺得,我們前世的日子確是不錯的。”

  愛恨都走過一遭,先是相愛,後來相殺,想來還是有幾許痛快的。

  賴雲煙此語讓魏瑾泓眯了眯眼睛,“你覺得不錯?”

  “嗯。”

  “是在府中還是……”

  “整個一生。”賴雲煙聽到他語中的遲意失笑。

  “包括後面?”

  “包括。”

  “哦,是麼。”魏瑾泓看著她腕處的血紅玉鐲,淡道。

  “對了,還有件事要問魏大人。”

  “請。”

  “魏大人的侍妾一直都沒有消息?”

  魏瑾泓看向她笑意吟吟的臉,手指無聲地合攏成拳,舒展成指,再合攏成指。

  “生罷,”賴雲煙誠懇地道,“若不然,您就真無所出了。”

  不僅如此,他還給她造成了相當大的麻煩,現在魏母已是隔三差五地過來問消失了,鬧得她不安寧。

  “找幾個聰明的生,若不然,我提早出府,您找個好人家娶過來,好好教子,也就不會再如前世那般了。”

  “何因讓你出口此話?”魏瑾泓微有點不解。

  “魏大人最近跟我的談得到一處難不成是假的?”賴雲煙握嘴,詫異。

  她還以為他變得好溝通了呢。

  “嫡長子得你生。”

  “我若不生?”賴雲煙好笑。

  “賴大人尚在,皇上還活得好好的,蘇大人還要好幾年才能回來助你兄長一臂之力,在這段時日,你兄長需要我。”魏瑾泓攏緊了眉心,嘴角微抿,“而我需要一個你我的孩子。”

  又是孩子。

  你還是下輩子做夢想想罷。

  賴雲煙心中諷刺地想了這句,笑而不語。

  每每到這時,她才知她確實是厭惡這個曾傷害了她的男人的。

  若是真是什麼都不介意,跟誰生孩子不是生孩子。

  她另找了他人,也不一定有感情,但這孩子還是生得出來的。

  但跟魏瑾泓,萬萬不行,光想想,她還是能吐得出來。

  **

  孩子之事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她不會生,她也不能逼著魏瑾泓讓人懷孕免了她的麻煩,還是只得如此。

  四月底,賴震嚴來了。

  賴游的另一個外室肚中的孩子早夭,是個男孩,但生下來沒氣了,賴游氣瘋了,府中頗為不寧靜,賴震嚴便把蘇明芙和賴煦陽送了過來。

  過了幾日,傳來賴游要娶繼室的消息,定的人是蕭家那位合離多年的小姐。

  賴游此舉,殺了賴雲煙一個措手不及。

  蕭貴妃可是六皇子的生母,以後的太后,她那這麼多年也沒有願娶的妹妹若是成了她的繼母,那可真是棘手了。

  這事不僅賴雲煙震驚到啞口無言,賴震嚴也是被驚得不輕,當即接了蘇明芙與孩子回去。

  蘇明芙走時,那清秀靈氣的臉滿是肅殺之氣,看得賴雲煙都心驚。

  煦陽走時也是啼哭不已,一離賴雲煙的懷小噪子就哭得尖利,哭得賴雲煙眼角都紅了,完全不想讓他走。

  可煦陽還是被兄長一把抱走了。

  他們走後,替嫂嫂帶了幾天孩子的賴雲煙站在門口許久,直到聽不到馬蹄聲了,才在四月底還有點冷氣的風中開了口,與身邊的人道,“您有什麼辦法沒有?”

  “有。”身邊的男人依舊不是不慢地道。

  賴雲煙轉身,下那石梯時,身邊的人扶住了她。

  魏府前身是公主府,府面很大,便是那大門內外的石階,一梯有三尺長,鋪成了百米的石梯道。

  大門位處高位,下梯時,能把府內的樓台閣宇看得甚是清楚。

  這是個好地方,可憐她還是得眼瞎,繼續看不見,就如她身處弱勢,還是得繼續認輸一樣。

  丫環過來,賴雲煙朝她們說了句退下,讓魏瑾泓扶了她。

  “以前您扶過我沒有?”前情舊事,賴雲煙已記不清了,便語氣平和地問了身邊的人一句。

  “未。”魏瑾泓也很是平靜地道。

  “真是老了,記不清太多東西了,”賴雲煙有些感慨,“成天算計來算計去,事太多了,便把以前的事忘了,騰出腦子來裝這些消耗人的東西,我都記不清你我之間小時候的事了,只知道曾經您也是對我好過的。”

  “嗯,”魏瑾泓接話淡淡地道,“我還記得曾在四月末,我為你去池塘抓了幾隻蛙,你嫌難看讓我放回去,放蛙時我被震嚴兄推入了池塘,你哭著剛拉上我,就捉著震嚴兄的手咬了兩口。”

  他這一說,賴雲煙也想了起來,想起自己小時惱了怒了也是個刁蠻的性子,不由笑了,道,“不知兄長腕處的那兩個口子還在不在。”

  她上牙咬得太重,那道口子就是涂了傷藥,也用了半月才好起來,最終還是落了印,也不知這時有沒有消去。

  “尚在。”魏瑾泓這時答道。

  賴雲煙便沉默了起來。

  她是真不記得了,魏瑾泓不說,她都想不起,她曾對他那般的心無旁騖過。

  “有什麼事,就說罷。”魏瑾泓看著她此時少女的臉,語氣也輕了起來,裡面藏著點嘆息,“想讓我怎麼做?”

  罷了罷了,如她一次的願罷,她想如何就如何罷。

  魏瑾泓的口氣軟了起來,賴雲煙沒想到自己的示弱有這效果,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就道,“我父親與蕭家的婚事不能成。”

  “我會想法子。”

  “如此,多謝了。”賴雲煙頷首。

  “嗯。”

  “魏大人如有旁的事,我能伸上一手,請說就是。”賴雲煙也頗為誠心地道,只要是她能做得到的,她必會還了這次的人情。

  魏瑾泓聞言輕呵了一聲,隨即笑而不語。

  他扶了她下梯,又與她道,“園中百花盛開,便去走上一走罷?”

  “也好。”這種時機,賴雲煙欣而點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6 PM

☆、51

  這一年五月,祝慧真已懷胎八月,恰是這時,她的貼身丫環也有孕了,這事沒出一天,被魏母傳得連在通縣的賴雲煙都知道了。

  賴雲煙不由感慨姜還是老的辣,魏夫人等在這呢,祝慧真給她的沒臉,她輕輕幾句話,就全討了回去。

  這時傳得這麼大,再打掉丫環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來不及了,要不然傳出去就是笑話,就全是她的不是了。

  賴雲煙先是感嘆魏夫人好手段,再者是感嘆魏瑾瑜的造子能力,這嫡妻懷著的還沒落地,就又把人家丫環的肚子搞大了,不愧為魏瑾泓的同胞兄弟。

  如果不是還是瞎子,這時賴雲煙真想回魏府看看熱鬧,現在的魏夫人和魏二夫人,應是到了她們鬥法鬥到最有意思的那個階段了。

  也不知這次後,八小姐的傲氣會不會收斂點。

  這夜魏瑾泓回來後,又來賴雲煙的院中坐。

  賴雲煙吃了丫環給她端來的宵夜,讓她們上茶退下後,魏瑾泓就與她溫和地道,“京中府裡的事,你可知曉了?”

  “嗯,你母親今日派了人告知了我。”賴雲煙笑道。

  “這幾日你呆在府中罷。”魏瑾泓頷道。

  賴雲煙笑而不語,轉過話題又道,“楚候爺近日還在府中住?”

  她今天去樓亭上吹風,看到了他正在水榭閣上舞劍。

  “嗯。”

  “候爺身姿還是如當年那般颯爽。”

  “哦?”魏瑾泓揚眉,看向了賴雲煙的眼。

  賴雲煙眨眨眼,拿帕擋嘴笑了一聲,“是妾料想如此,應是不減當年罷?”

  魏瑾泓收回了眼神,“他族裡的叔公正坐府中,他在等他回去,還要一段時間。”

  “這樣。”賴雲煙沒再過多地問了。

  “丞相那……”魏瑾泓這時微偏了偏頭,別過她的臉,看向了她身後插著鮮花的銀瓶。

  精緻亮堂的銀瓶裡滿是艷得似血的石榴花,她端坐於前,嘴畔淺淺微笑,與怒放的血花竟是相得益彰。

  就算眼“瞎”,她也還是知道怎麼讓這屋子如她一樣鮮活。

  魏瑾泓視線再重轉回她的臉,嘴角的笑依舊溫和,“丞相那,你是幾月插的人進去?”

  賴雲煙驚異瞪眼,“魏大人在說何話?”

  “前年的六月?”魏瑾泓自顧自地說著他的話。

  “魏大人在說什麼,妾身不懂。”賴雲煙下意識想拿帕擋嘴,但立馬就按捺住了這太明顯的舉動。

  “聽聞丞相府裡出了內奸,這幾日會肅查清府。”魏瑾泓淺言。

  見她笑笑不出聲,他便收回了眼神。

  想查清她都幹了些什麼不容易,但如她前世跟人所說過的話那樣,跟著錢查,總能查出她不少事出來。

  除了那神龍不見首尾的黃閣老。

  便是他日日盯著,她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幹了不少事,魏瑾泓想他們這一生除了綁在一塊這條路外,沒有更好的路了。

  就是不管對她的那些別的慾念,他也需要她。

  提完醒,魏瑾泓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回了院子,接過了翠柏手中的清毒湯,一口喝了下去。

  不到半柱香,肚子已有了糾疼之感,他來往恭房兩趟,長舒了一口氣,便坐於案前看起了秘諜。

  不知要到何時,她才停止這些弄不死他的小打小鬧。

  **

  這月到了中旬,賴游續娶之事沒了聲息,魏府那邊熱鬧非凡,懷胎八月快要臨盆的祝慧真說是不行了,性格堪憂,便是京中,與祝家有點交情的人都來通縣與是魏家長媳的賴雲煙打探消息。

  賴雲煙皆答不知。

  她說不知時也是滿臉擔擾,饒是如此,有與祝慧真玩得好的,一位其父是二品大員的小姐當著賴雲煙的面怨賴雲煙身為大嫂,又與祝家交情不薄,連探個消息也不願意去,真真是心狠。

  賴雲煙只得受之,心中嘆真是什麼樣的人就交什麼樣的朋友,祝慧真的這位小友那嘴真是厲害,什麼人都敢怪。

  她自然也不能計較,好好地送這沒及笄的厲害小姐出府,希望她以後不要遇到像魏夫人這樣的厲害婆婆,要不然,婆媳之間不鬧出個你死我活的,她就不信了。

  來探消息的人多了,便是魏姑媽,也帶著於玉珠來了。

  於玉珠已定了親,於今年九月成親。

  賴雲煙可真怕她們要東西,她眼瞎歸眼瞎,可這小氣之心未瞎,前次魏姑媽來打秋風時,她是請她坐的魏瑾泓平日待客的廳屋,這次一來母女一起前來,她也依舊令人請她們進了那廳屋。

  畢竟現在通縣這府裡值錢的東西,也算得上是她的東西了,想想法子,她也能暗渡陳倉拿出去換錢。

  魏瑾泓待客的廳屋很是肅穆,全屋一水溜價值連城的紫光檀,便是壁上,掛的都是描繪得栩栩如生的萬馬奔騰圖,在這廳裡,平日下人進去說話都不敢帶喘氣的。

  在這種端正又滿是肅殺之氣的地方中,魏姑媽除了眼睛愛亂轉之外,還真沒開口要過東西。

  她也不敢要。

  這次於玉珠進了廳屋,平時慣於到處亂看的小姑娘眼睛也不亂轉了,規矩坐在那,連自來的不停上下打量賴雲煙的舉止都沒做了。

  魏姑媽自上次來進了這地後,便不怎麼想來這府,可為了女兒添妝之事,她只得藉著祝慧真之事再次上門。

  這次又被迎於此地,她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張嘴時,那嘴角都是抿著的,“京中府裡之事,你可是已知了?”

  “不甚清楚。”賴雲煙張著眼睛搖頭,雙眼微微呆滯地朝魏姑媽看去,“姑媽可知?”

  “不知,這不,我就來你這問了。”

  “姑媽沒去府裡看望娘?”

  魏姑媽聞言又抿了抿嘴,自不能告訴賴雲煙,上次為了上次送崔家女而不把她們於家族女也送過來的事,她到現在還在跟魏夫人置氣,這時她嘴上說道,“聽說她身子不爽利,我令下人送了幾次補品,不敢前去憂了她的清靜。”

  “娘身子不爽利?”賴雲煙驚了,忙叫丫環,“春花,春花。”

  “來了,少夫人,可有何事吩咐奴婢?”春花在門邊出現,她不敢進門,在門邊朝她們恭敬地一福身,答道。

  “京中可有人來報事?”

  “奴婢未曾聽聞。”

  “快去問問。”

  “是。”

  丫環退下後,魏姑媽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不快地狠狠瞪了賴雲煙一眼。

  這時賴雲煙滿臉擔擾地轉過臉看向她的方向,眼睛落在了她身側的桌子處,道,“如若不是您來,我都不知此事,說來也是我不孝,自眼睛瞎了後,除了過年是在京中過的,便未再回去與娘請個安了。”

  就算是瞎了,你也不是個好的,誰會喜你?誰會稀罕你回去請安。

  魏姑媽冷眼看著賴雲煙心中諷刺地想道,嘴裡則溫和地笑道,“也沒什麼大礙,說是被氣著了。”

  “如此便好。”賴雲煙嘆道。

  “你心地是最最好的,性子又這般良善恭順,嫂子不止一次跟我誇過你識大體,是個難得可心的媳婦,可惜老天就是不公,對你這般……”說到這時,魏姑媽抽泣了兩聲,似是萬般傷心難過一般。

  賴雲煙眼睛轉向她的方向處,眼睛微紅,看著魏姑媽的臉,也拿帕拭了眼角。

  這時,她眼角無淚,魏姑媽的眼裡也無淚,連眼睛都無紅跡,她仔細且小心地看了賴雲煙一眼,見她看向她的眼睛無神,那微微提著的心就安了下來,又接道,“你且放心,就算老天爺對你不公,姑媽也是偏心你的,你心中要是有什麼為難的事,就與姑媽說,便是這路途遠了點,只要你差下人來個信,姑媽也定會過來看你。”

  魏姑媽這嘴,兩世都一樣,是個會說的,賴雲煙聽著她這動聽的話,差一點笑出聲來。

  “多謝姑媽這般為雲煙著想。”賴雲煙掩著嘴,掩了嘴間的笑意,且極為動容地道。

  “應該的。”魏姑媽嘆道,便又轉過話道,“不聊這些糟心事了,給你說點喜慶的聽聽。”

  “姑媽且說。”

  “你已知玉珠跟士大夫趙大人之子初定的事了罷?”

  “雲煙知曉,是三月訂的婚,我聽說,這日子也是議出來了,是議在今年九月的初八是罷?”

  “嗯。”

  “那天是個黃道吉日,選得甚好。”賴雲煙贊道。

  魏姑媽笑了笑,道,“是張大人找聞天師定的,說來,聞天師跟國師大人還是師出同門呢。”

  “是如此。”賴雲煙點頭。

  什麼師出同門,不過是聞神棍在國師的廟裡掛過幾天單,這就成同門了?那國師的同門遍全天下,只要是個和尚就全都是了。

  “說來有一事,正想跟你說一下。”

  “姑媽請說。”

  “玉珠成婚那天,我想請你為她送嫁。”

  “我送嫁?”賴雲煙頗為吃驚地道。

  “你是玉珠的表嫂,又是賴家的長女,由你來送嫁,自是再好不過了。”

  “姑媽,”賴雲煙摸著自己的眼睛,向前探過身,道,“我這眼睛不便啊。”

  這昏了腦的女人,為了逼她出血,可真是什麼事都乾得出來了。

  她去,就是出醜,不去,那就得好好添妝才能撫平得了她的盛情罷?

  打的真是好一番如意算盤,沒歇停幾天,她就又殺上府來了。

  魏大人有著這麼一群家人親戚,饒是他多了前世這麼一遭,有著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心智,又知不少前事,賴雲煙也覺他前途堪憂,不一定能救得了魏家。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7 PM

☆、52

  賴雲煙語畢,魏姑媽沉默不語。

  廳屋便安靜了下來,漸漸地,屋子裡的氣息都似變得冷凝了起來,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賴雲煙端坐著,好整以暇地等著回答。

  她無事人一般,過了一會,於玉珠卻受不了,雙腿不知為何就抖了起來,這時她的臉抬起,雙眼怯懦地看向她的母親。

  她覺得在這個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屋子裡,那墻上的馬會發狂地向她跑來,墻壁中會有拿劍的人向她衝來……

  她情不自禁地害怕不已,魏姑媽看女兒那牙齒都在打顫的樣,她朝她瞪了一眼,轉而迅速地朝賴雲煙,“你不答應?”

  “雲煙眼睛不便,還請姑媽諒解。”

  “那就多添點妝罷,也算是個心意。”魏秀瑩輕描淡寫道。

  這話,她就是說得毫不客氣了。

  這哪是添妝,這是在明搶了,要是換個面薄的,定會氣得找不著北了。

  賴雲煙心中對著秉性難改的魏姑媽真是有些頗為無奈,嘴上則淡淡說道,“表妹出嫁,到時雲煙自會隨著娘一道為其添妝。”

  魏姑媽沒料自己的話被她擋了回來,還擋到了魏母身上去了,她的冷眼朝賴雲煙看去,見她嘴角含著淺淺笑容,分不清是真笑還是在冷笑,她便瞬間微眯了下眼睛,當下就想給她個沒臉,於是就猛地站起,毫不客氣地道,“那就如此罷,我們先走了。”

  說罷,不待賴雲煙反應,她就帶著女兒氣衝衝地往門外走。

  可惜於玉珠沒有她的氣勢足,在走路的時候跌倒了兩次,跌光了她的氣勢,恨得魏秀瑩一出府門上了馬車就死掐女兒身上的肥肉,嘴裡哭道,“你這個不爭氣的,若不是為了你,為了讓你風光嫁出去,我至於來個小輩面前受氣嗎?你個沒用的,跟你爹一樣沒用。”

  說罷,拿帕掩面,痛哭了起來。

  於如珠一言不發,這時只曉得跟著母親一樣猛掉淚,茫然不知所措。

  母親的嫁妝被父親偷偷拿去花了不少,剩下的不夠她有個體面的嫁妝,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

  魏姑媽來之事,賴雲煙並沒有跟魏瑾泓提起。

  算來,離魏秀瑩的丈夫於子夫死在溫柔鄉沒幾年了,按魏大人這兩年來的行事路跡,他還是要幫他這姑媽一手的。

  她護她的財就是,犯不著在這種時候跟魏瑾泓為其翻臉。

  她不提,魏瑾泓也無意提起,遂當晚兩人說話時,並沒有就白天魏姑媽的造訪說一句話。

  過了兩日,祝府來了人,請賴雲煙去府裡一趟。

  祝家來了大少夫人說話,賴雲煙就不好推託了,當大少夫人一提起這個意思,她就點頭道,“嫂嫂開了這個口,那雲煙就去。”

  “唉,”祝大少夫人一聽她那猶豫一下都沒有的口氣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心中自是知你有你的為難處,但家裡人實在擔心慧真,前些日子府裡的人去了太多次數,這時不便再去了,只能來托托你。”

  “嫂嫂不必這麼客氣,”賴雲煙搖搖頭,“你們家裡的老祖宗,祝嬸嬸她們,還有你們都對我挺好,本來如若不是雲煙眼瞎不便,早已為著你們上門去了,我這裡也尋思了幾天了,現下你來一趟,雲煙便也無須尋思了。”

  她這話,七分真三分假,她無前去之意,但祝家上了門,她確是要走上一遭了。

  不為祝慧真,僅為祝家對她情義不薄的那幾人。

  祝家的大少夫人一走,賴雲煙先讓小廝準備馬車,她則讓秋虹她們為她打扮了一通,穿得素雅出了門。

  路中碰上了出門而返的魏瑾泓,兩輛馬車隔著一段路停了下來,一會,蒼松過來問了話,得了話之後不久,魏瑾泓就上了賴雲煙的馬車。

  一上馬車,魏瑾泓就對跪坐於她腳前的兩個丫環道,“下去。”

  “是。”丫環們施禮,飛快退了下去。

  賴雲煙聽他口氣不對,不似平時溫和,待他坐定後,隨口問了一句,“怎地了?”

  魏瑾泓先是不語,過了一會,等馬車走了一段路後才道,“徐鑫這個人,你知多少?”

  “徐鑫?”賴雲煙不解,想了好一會才從腦海里把這個人調了出來,與他道,“他幹什麼了?”

  徐鑫這人算來也是祝家的親戚,是小厚哥哥表兄的遠房堂弟,為人賴雲煙只有兩字可形容他:無賴。

  比她這個姓賴的還無賴,什麼人被他沾上了就甩不掉,是個給了三分顏色他就能給你開染房的人。

  可徐鑫就是因是個無賴,一輩子也就是個在他們眼前只能過兩次眼的人物,今天這是怎麼把魏瑾泓都給氣著了?

  “他在翰林院謀了個位置。”

  “他父親頗有幾分手段。”賴雲煙點頭道,接著等魏瑾泓的話。

  “在前幾日,他私下拜了我父親為師。”說到這,魏瑾泓的臉便冷了下來。

  賴雲煙愣了一下,“你不是弄到今日才知罷?”

  魏瑾泓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賴雲煙沒反應,過了一會,才“哈”地笑出一聲來,隨即抱著肚子拼命忍笑,這才沒有大笑出口。

  老天爺啊,這魏瑾泓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衰,一群原本的親戚都甩不掉處理不幹淨,現在又來了一個,這可真快要把她樂壞了。

  她笑了好一陣,魏瑾泓一直沒出聲,賴雲煙也不好再繼續笑下去,只得重坐回了身姿,拿帕擦了擦因笑而濕潤的眼角,緩了好一會,才笑著道,“徐鑫這人看著一表人材,收了他,您父親……”

  便是如此,只要你管徐鑫一輩子,給他高官厚祿,你父親還是能清高一輩子的,原本賴雲煙要說這話,但說到這,她覺得確實不能在這個時候連魏景仲也擠兌上了,畢竟,魏景仲跟她也沒什麼大仇,尤其是現在還沒到結仇的份上,她無須現在就對他太不客氣,於是她閉了嘴,把接下來的話忍了下去。

  “你去京中府裡作甚?”魏瑾泓閉眼緩了一下,問了別話。

  “祝家來人了。”賴雲煙沒有瞞。

  “你想如何?”

  “這事哪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賴雲煙好笑地道。

  “說說罷。”魏瑾泓睜眼,淡淡地道。

  聽著他不重不輕的口氣,賴雲煙頓了好一會,才慢慢地道,“祝家人於我有義,魏大人多少知我性子,別人給我一分臉,我是要還上二三分才心安的。”

  “是麼。”

  “呵。”賴雲煙輕笑了一聲。

  話雖是這樣說,但她確實也不是個心善的人,祝家的人若不找上門來,她還就真不會出這個頭了。

  上世魏大人說她是個有著蛇心蠍意的女人,想來他也是一直這麼認為她的,說來他這想法不怎麼對,但也不怎麼不對,她確實不是個什麼窮好心的人。

  “到府就是晚上了,得歇一晚。”

  “嗯。”

  見她不多語,魏瑾泓瞥了她一眼,看著她膚若凝脂的臉,道,“她們無礙。”

  “我曉得,我去只是讓祝家人安個心,另也多勸道勸道幾句,你娘恨不恨我,厭不厭我,這事就是她的事了。”賴雲煙點頭,轉過頭,看著他的膝蓋處道,“若不然,你當我去做甚?”

  “你想做的事甚多。”這次不會與他母親對著幹,誰知她下次會不會。

  有了那好時機,她豈會鬆手,他也沒見過她想下手時松過手,她也太擅長於對人一擊斃命。

  魏瑾泓的話讓賴雲煙微笑了起來,她也沒再出聲了。

  他們兩個人現在的關係啊,也真是妙不可言,時不時同處一室,共處一車,但他們誰也不會真信誰,哪怕只一會也不會。

  等馬車進了門,魏瑾泓下車後,回身等著丫環扶了賴雲煙下來。

  賴雲煙下車後,往後輕揮了一下手,她身後的丫環就往後退了幾步,這時不遠處有僕人匆步而來,蒼松他們見丫環退下後,就也往後退了幾步。

  這時,賴雲煙抬起眼睛無神地看著前方,她嘴邊有著微笑,嘴脣輕啟,“徐鑫的事,您現在就要辦,辦得越無聲無息越好,他是個見縫就鑽的,背叛對他這等人來說就如同兒戲。”

  當年,徐鑫就是她叫人處理的。

  徐鑫當年對祝小厚兩面三刀,他把祝小厚出賣給祝家的對手後,賴雲煙就悄悄地讓人作了他。

  果然,這小人沒了後,她那小厚哥哥的官路就順暢得多了。

  “嗯。”迎面的僕人大隊前來,魏瑾泓伸出手,拿過賴雲煙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臂關節處。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7 PM

☆、53

  兩人去魏母處請過安,魏母大概明了她這輕易不回府的大兒媳之意,讓他們用過晚膳後又跟他們說了一會話,之後,就讓管事的侍候著他們回院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魏母處的丫環來請他們去用早膳,這時魏景仲和魏瑾瑜也在。

  魏瑾瑜臉色倒不難看,臉上還有喜色。

  “這也是個能幹的。”見小兒子的笑臉,魏母笑著轉過頭,與賴雲煙笑著說道。

  賴雲煙笑而不語。

  魏母見她不搭腔,便朝魏瑾泓隨意地說道,“你們什麼有?看看瑾瑜,都快兩個孩子的爹了。”

  “是啊,大哥,大嫂,你們什麼時候有?”魏瑾瑜笑著道。

  “等你嫂子眼睛好了再說罷。”

  “什麼?”

  魏瑾泓的話一完,魏母的聲音在屋子裡失驚般地響起。

  “泓兒,你什麼意思?”魏母的眼睛都瞪大了。

  “雲煙眼睛不便,等好了再生孩子罷。”這話,魏瑾泓是對著魏景仲說的。

  魏母猛地轉頭,看向她的夫君。

  “這是你的意思?”魏景仲看向大兒,眉頭微攏。

  “是孩兒的意思。”

  “容為父想想。”

  “老爺,這有何可想的?”魏崔氏失聲道。

  她的聲音稍有點過大,魏景仲便輕瞄了她一眼,見她收了眼睛低下了頭,他眼裡的不悅才褪去,轉過臉對於魏瑾泓說,“你的第一個兒子便是我們魏家長孫,慎重點也不是不可為。”

  說罷,看向賴氏,見她垂首淑良賢德的樣子,便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可知?”

  “兒媳知曉。”

  “嗯。”魏景仲撫須。

  “可若是好不了……”魏崔氏的聲音有了點泣意。

  魏景仲看她一眼,淡道,“老夫這還沒下定論罷?”

  “老爺……”魏崔氏聞言抬頭,勉強地朝魏景仲笑了笑。

  這時婆子在外面說已擺好了膳,魏景仲便站了起來,等魏崔氏站起來後,他這才走動腳步。

  魏崔氏便高興了起來,順從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魏瑾泓緊隨,魏瑾瑜跟在兄長身邊,朝被丫環扶著的嫂子好笑地笑了笑,就湊到兄長耳邊打趣地道,“嫂子若是不生,便找人替她生了,還不誤屋中的事。”

  說罷,自己都覺得好笑,拿扇打著手心,痛快地笑了起來,引得回頭魏母轉頭笑看了他一眼,回過頭朝魏景仲說,“咱們家瑾瑜,就是個天生不會愁的。”

  魏景仲回過頭,看著小兒與他肖似的笑臉,他嚴肅不已的臉稍微柔和了一點下來。

  賴雲煙在他們背後依稀聽到了他的意思,心中也好笑不已。

  拿這種事當頑笑話說,這九大家裡像魏瑾瑜這樣拿不得體當率性的,還真是不多。

  魏家真是有德有能,在祖墳上燒了高香,才得了這個寶貝兒。

  賴雲煙好笑不已,在抬腳過門坎時,魏瑾泓突然回頭,對上了她帶著笑意的眼……

  在那一剎那,兩人的眼睛在剛剛廊上剛剛點燃的燈火裡交匯,一人眼睛帶笑,一人眼神漠然,彼此頓往對上一眼,又別過,一人回頭,一人低頭,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

  賴雲煙眼瞎,便不用伺候公婆,當在飯桌前,屁股落坐椅子那刻,賴雲煙心口又歡呼了一聲:值了。

  這眼瞎得好,不知省了她多少的事。

  不過就算如此,賴雲煙也被魏母拖到了下午才去看祝慧真。

  祝慧真快要臨盆,可賴雲煙一見到她時,還是對多月不見的八小姐著實驚訝了一下——她下巴瘦得尖得可以當戳子扎鞋了。

  她還在眼瞎之中,面上不敢面露任何神色,被丫環扶到她床邊坐下後,她探出手去摸祝慧真的手。

  在丫環的幫忙下扶上後,她在祝慧真的低泣聲中心疼地道,“怎地瘦了這麼多了,肚中孩兒可好。”

  “嫂嫂,嫂嫂……”祝慧真這時失聲痛哭了起來。

  “可別哭了,這對你肚中孩兒不好。”賴雲煙忙輕聲安慰。

  這時屋子裡的丫環都退了下去,祝慧真緊緊反握住賴雲煙的手,哭道,“嫂嫂,我這心裡就跟刀子被割一樣,我曾聽聞這世上的男人最喜新人笑,最厭舊人哭,我當時不信,死都不信,可,可到今天……”

  說著,她就已泣不成聲。

  賴雲煙輕拍她的手,待她哭過後,有些無奈地說,“什麼新人舊人,在咱們這樣的人家裡,只有正妻奴婢之分,你拿誰當新人,誰當舊人呢?”

  說到這,賴雲煙心下也有些感慨。

  八小姐這還是只過了一兩年呢,等時間過得久了,她自己對身側之人都心灰意冷了,那時候,那才是最悲哀的。

  現在她還能痛,還能哭,以後啊,可能都沒力氣痛,沒力氣哭,日日夜夜困在這方寸之間,會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日日在死去,在消逝,在麻木,那時,才是人最難受的時候。

  “嫂嫂,嫂嫂,雲煙姐姐,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祝慧真又細細地哭了起來。

  賴雲煙聽她邊哭邊調整呼吸,知她也是個愛惜自個兒生命的,便不由松了口氣。

  她是真正松了口氣,心下對這傲氣的八小姐也不由有些放心了起來。

  女人不怕傲,也不怕她只為自己想,怕的就是她不夠為自己想,要拿命去和男人博個結果,那才是最傻的。

  “你這麼聰明,怎會不知怎麼辦?”賴雲煙拿出帕伸出手去擦她的臉,憐惜地道,“你以前怎麼做的,以後怎麼做的就是。”

  “我以前,心悅他,姐姐,我是真的心悅他。”祝慧真緊緊地握住賴雲煙的手。

  “誰讓你以後不心悅他了,”賴雲煙輕描淡寫,“拿他當父親心悅,當哥哥心悅,當弟弟心悅,尊他敬他,你們就可如往日那般好了。”

  可以拿他當任何一個人去看待,就是別拿他當自己愛的男人,這日子不會過不好。

  “可他有了別人,我這心裡……”祝慧真又流下了一串淚。

  “只是個丫環,一個奴婢。”這小姑娘,還是沒聽明白她的話。

  祝慧真看著輕描淡寫的賴雲煙,那蒼白瘦弱的小臉上淚痕慢慢止了,過了一會,她似是自言自語地道,“你真不像我以前認識的那個雲煙姐姐。”

  “此話怎說?”賴雲煙淡道。

  “我以前認識的雲煙姐姐,定會不屑於跟我說這般的話,我還記得你當年說定要跟大哥恩愛永生。”祝慧真拿過自己的帕拭過眼淚,隨即她冷笑了一聲,道,“我自己歡喜心悅的人,憑什麼讓給別人,尤還是讓給一個奴婢。”

  賴雲煙剎那啞口無言。

  現在好了,剛剛她還敬佩這傲姑娘是個還為自己著想的,轉眼間,她就往死胡同鑽了。

  這種事,關奴婢什麼事,沒了這個美婢,還會有下一個美婢,只要男人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哪怕他心中只有她一人,他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他不可能無妾。”這傻姑娘可不要比她以為的還想不開才好。

  “我嫁進之後,他就把她們打發走了!”祝慧真這時真是恨得咬了牙,“他也答應了我等我生了就打發了她們走,若不是,若不是……”

  說到這,她嗚嗚地傷心哭了起來,若不是那老虔婆放出了那話,那丫頭早就讓她沉了塘了。

  這下,賴雲煙可真是無話可說了,過了一會才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這八小姐,心裡主意大得很,不比她家中那些甚知三從四德的姐妹,看她哭半天還有力氣咬牙切齒,賴雲煙覺得也沒什麼好擔心這個倔姑娘的了。

  她再不濟,還有祝家站在她身後,便是父母不管,祝家祖母也不允許有人打她的老臉,只要不越界,八小姐也不會受什麼委屈,也不會有什麼奴婢翻身欺辱正室的事發生。

  有人撐腰的人是有底氣嬌縱放肆的,賴雲煙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憐愛地道,“你好好歇著罷,等孩子生下來,便什麼都好了。”

  祝慧真看了臉上沒抹脂粉,頭上只戴了幾枝銀釵,一身寡淡的賴雲煙一眼,想著她通縣的府裡不知多少小妾侍妾搶她的恩愛,心中便也好受了點。

  瑾瑜再讓她傷心,也不過是有兩個丫環陪著玩耍罷了,哪像那府中,美妾嬌侍聽說都有十位有餘了。

  氣過了,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孩子魏家想要,那就要罷,不過是個庶子,是個不是她生的孩子,她就不信她拿捏不住這種下*賤婢子生出來的東西。

  **

  離開祝慧真的屋後,賴雲煙覺得祝家人也是太擔心這嫡長房裡出來的嫡女了,祝慧真還真不是個誰能欺辱的。

  只要她不過份要求,便是和魏瑾瑜,也確是能重修舊好。

  因她去了祝慧真那,這一夜晚膳時分,魏母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膳後,賴雲煙出了門,走在前的魏瑾瑜還特地回頭給賴雲煙施了一禮,誠心地道,“多謝嫂子前去看望慧真。”

  賴雲煙笑而不語,輕輕頷了下首。

  待出了魏母的院子,一直走於她身側的男人淡道,“瑾瑜還小。”

  “您說得是。”賴雲煙笑道。

  看著她嘴角不以為然的笑,魏瑾泓微眯了眯眼。

  等回了院子,進了書房看了半時辰的書,他傳人叫了人過來問話,得知弟弟剛剛出了他妻子的門,帶了丫環去水榭台上賞月後,他的眉頭便緊緊地皺了起來。

  好半晌,尚只有二十歲的年輕者以五十老者的老邁之姿扶著案桌站了起來,他站於原地好一會,嘴間發出了清亮,但無一絲人氣的聲音,“叫二公子過來見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8 PM

☆、54

  第二日,賴雲煙跟著魏瑾泓向魏氏夫婦告辭,魏父神色無異,魏母比平日的話少,看向魏瑾泓的臉色很是沉默。

  這時僕人來告,說二公子一大早去書院了。

  賴雲煙心下略轉了幾道想了一下,心中頓時啞然失笑。

  上了馬車,馬兒往城門跑,途經鬧市,百姓紛紛頓足往他們的馬車看。

  八馬拉著的馬車,整個京城,除了王公,便就只有九大家的馬車有這架勢了。

  這車外,不知多少人艷羨他們的榮華富貴,賴雲煙閉著眼睛,嘴角含笑,聽著外頭聽不仔細的竊竊私語聲。

  待過了鬧市,聲音便靜了下來,城門大開,馬車呼嘯而過,車夫揚鞭的聲音響得清脆,前後侍衛清道的喝斥聲甚是威武沉著。

  賴雲煙伸手拔簾,看著路邊稀落的行人三三兩兩紛紛退避幾步,跪伏在地,無人抬臉。

  馬兒從官道一路馳騁,只看了片刻,賴雲煙就放下了布簾,轉頭看向魏瑾泓那閉著眼睛,這時顯得冷峻的臉。

  她便無聲地笑了。

  “為何而笑?”閉著眼睛的魏瑾泓似是知道她笑了。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賴雲煙說到這,放鬆肩膀靠著護墊,嘴角嘲諷地翹起,“汝非吾,焉知吾之悲。”

  人吶,總是些艷羨些別人有的自己沒有的,但等那天他們擁有了,他們就會發現那瓊樓玉宇的天殿裡,其實不幹淨得很。

  她與魏瑾泓再活一世,現下看來,不過也是再汲汲於生一世而已,沒有高明到哪裡去。

  “那你還笑?”不僅笑,在府中的每天,不是聽人彈琴,就是要去園中走上幾趟,每日晨起夕間都要去花叢中站一會,便是遠在江南的湖魚,她也定要讓人帶上幾條來,拿著凳子坐於廚房前守著廚娘做。

  她哪來的悲讓人悲。

  魏瑾泓的話讓賴雲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自嘲道,“卻也是,我是個來世間享樂的。”

  就是如此,別人對她太壞了,她就會忍不了。

  說至此,賴雲煙側頭看向旁邊的美男子,笑著接道,“魏大人可比當年了解妾身多了。”

  魏瑾泓睜開眼,看著她帶笑的眼,好一會,他才慢慢地道,“有些話,當年你從不跟我說得明白,我猜了很多年,才猜明白。”

  “魏大人言重了,”賴雲煙不以為忤道,“當年我跟你說得明白,我是個吃不了苦的,但也不是個狼心狗肺的,魏大人不妨想想,事到如今,你已知我是個什麼人,可是你今日對我跟當年對我的方式有何不同?”

  他知她重情義,輕易不言放棄,當年他拿這個困她於魏府,今日又何嘗不是?

  魏瑾泓聞言緊緊地盯住賴雲煙的眼,見她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回視著他,一會後,他嘴角泛起疏離的淺笑,“不裝了?”

  這世上,幾人能及得上魏大人的沉著穩重與厚臉皮?

  賴雲煙心中感嘆著,她回過神,也臉不紅心不跳地道,“魏大人在說什麼,妾聽不懂。”

  他裝,她也裝,他們兩人在這方面,倒是殊途同歸,成了一路貨色。

  **

  五月底,魏府再起風波。

  祝慧真生下了一個女孩,並沒有如先前請來的太醫所說的那樣是個男孩。

  說好的男孩沒了,這下可好,太醫招牌砸了,祝慧真慘了,因她未生下男丁,便是祝家也只有幾個內眷差人送來了些東西,還是從後門送進來的。

  因知祝慧真與婆婆鬧得不愉快,祝家此舉是希望息事寧人,這事魏夫人從魏景仲得了讓她不要落了魏家臉面的話,她對祝家來的人便客氣得很,打發的賞銀也比平時多。

  但怎麼對祝家來的下人是一回事,私下她怎麼對祝慧真狠又是另一回事。

  魏母直接賞了那有孕的丫環一個小院子養胎,這一舉,就狠狠打了祝慧真一個巴掌。

  賴雲煙回了京中魏府,剛去給魏母請了安就去看祝慧真,祝慧真正在屋中砸碗,實在不像一個剛生下孩子不到三天的人。

  這次,祝慧真未再哭了,賴雲煙與她柔聲說話,得來的也只是她冷冷的幾語,沒有幾句,她就下了逐客令。

  賴雲煙也不以為意,到了晚上,祝慧真就又請人來向她陪罪,像是回過了點神。

  陪罪的貼身婆子走後,賴雲煙無奈地搖了下頭。

  就這麼個小姑娘,怕是也得像她當年那般在這府裡一年一年地過這種日子了,是好是壞,如果撐不住,不是死就是瘋。

  希望她能熬得過去。

  第二日,賴雲煙沒事人一般又去看望祝慧真,這次,祝慧真的臉色才好看了起來,和賴雲煙說話也是細聲細語,臉上也有些了笑。

  這邊祝慧真因賴雲煙的親近心下是有些欣慰的,那廂魏母得知大兒媳去了二兒媳的院中後,她冷笑了一聲,對著屋中的吉婆婆就道,“也是個沒臉沒皮的,都不知她是不是這家的長媳了。”

  她就沒見過這麼不注重臉面的大家閨秀,上趕著貼著別人,不知把她這個當婆婆的放在了何處。

  見她薄怒,吉婆婆猶豫了一下,道,“不是說她們以前玩得來嗎?許是……”

  “許是什麼?”魏母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什麼玩得來,她不就是想巴著祝家的岑南王妃不放嗎?”

  吉婆婆見她口氣如此之衝,忙附和道,“可不就是如此。”

  魏母這時冷冷地哼笑了一聲,“那個好歹生得出,她這個生不出的,等再過段時日,我看她怎麼跟我交待!”

  吉婆婆這時不敢再答話,又悄悄地退後了一步,躬身站在了她的背後。

  老夫人也是厲害,兩個媳婦嫁進來後,沒一個不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比起別人那些娶了出身大的媳婦的夫人,不知風光了多少。

  算起來,這幾大家裡,也沒幾個人比得起她家夫人來得有福氣,崔家現在就算不如以前了又如何?這九大家出來的賴家嫡大小姐,還有那這兩年甚得聖上恩寵的祝家出來的嫡小姐,一個一個都得在她們夫人面前乖乖俯首。

  這時,吉婆婆想著底下那些丫頭們這月會給她的孝敬銀錢,臉上不禁露出了笑。

  **

  賴雲煙在魏府呆的這兩日,魏母對她不冷不熱,讓底下的人足夠知道,她對這兒媳還是客氣有禮的,但她對這大兒媳卻是不甚滿意的。

  一般而言,為了讓婆婆歡心,這時是應該送點禮物孝敬孝敬,討好一下婆婆的,但賴雲煙這次還是跟以往那幾次那樣吝嗇,一個銅板都沒給出去。

  魏母隱約間也拿著她未有孕這事在敲打她,但她不明說,賴雲煙也不搭話,隨她冷言冷語地刺,她自淺淺微笑裝不懂,一句話都不答就是。

  這次為著祝慧真的生孩子,賴雲煙在魏府又呆了三日,這時在府中也留了幾日的魏瑾泓便要帶她回通縣。

  臨走他們前去請安,魏母當著一大堆奴僕,臉色有點冷地與給她福完禮的賴雲煙道,“在府裡好好當你的家,當主母要為夫君做的,想來不用我再提醒,你便也知要如何做了。”

  她那威嚴冷冽的口氣,聽得賴雲煙都在心中為魏母鼓掌,魏母大戰二兒媳大勝,此時的威風簡直就直逼王母娘娘了。

  “兒媳知曉了。”賴雲煙低著頭,忍著沒笑。

  “嗯。”看她怯懦的樣子,魏母心中冷哼了一聲,表面還是淡然地輕應了一聲,隨即她轉頭朝魏瑾泓柔和地道,“我兒,要是回了翰林院值差,便提前跟娘說一聲,我好讓下人在府中備你愛吃的膳食。”

  “好。”魏瑾泓眼睛掠過低頭的賴雲煙,輕輕頷首。

  等回了通縣,賴震嚴就候在魏府,與魏瑾泓聊了一會後,才去了妹妹的院子。

  這次他帶了他的四個護衛來,讓他們在妹妹的院子周圍都探過回來稟告後,他才對賴雲煙明言道,“你是何時與他鬧翻的?”

  “很早。”賴雲煙皺眉,問他道,“哥哥為何問了這話?”

  “有人報我,現在外面有人在頻頻動作,其中有他的一拔。”

  “他自來用人甚多。”魏瑾泓外面怎會無人,便是前世,也是如此,這沒什麼奇怪的。

  兄長查到他的無妨,只要無人能查到她外面的人的蹤跡就行。

  “我問的是,你到底是何時與他鬧翻的?”賴震嚴陰著臉看著妹妹道,他一直覺得他們婚後關係古怪,壞得莫明。

  他們以前好了那麼多年難不成是騙他的?

  他還不覺得他的眼睛以前是瞎的。

  “哥哥,”賴雲煙無奈地看向定要問個答案的賴震嚴的方向,嘴裡輕聲地道,“你豈會不知,在家中,有人要我們背後通天的財勢,在魏家,又有人何償不是?在銀錢面前,我與他之間那點兒女間的小情小愛又算得了什麼。”

  他們都明白,真正支持士家的底氣是什麼。

  雖說他們這些人家外人皆道有那風骨之氣,可這風骨之氣的家族過的日子那全是用金銀堆出來的,精衣美食,奴僕如雲的日子可不是那麼好維持,這還只是於家,而於族,更是要有那銀子當根基,才坐得上勢,維持得了地位。

  賴震嚴聽到妹妹此話,無比諷刺地笑了一聲。

  賴雲煙垂頭,看著他手背的青筋一根一根猙獰地跳動,不由在心裡輕嘆了口氣。

  “你還這麼小,”賴震嚴說到這,死死地抿著嘴深吸了口氣,笑得無比難看地道,“卻也要過跟我一樣的日子了。”

  賴雲煙伸手拿帕拭了因鼻酸而掉下的水,她看著自己的腿笑道,“這有什麼不可的,哥哥能過的,雲煙也能過。”

  前世,就是因她被護得太好,一旦到了魏家日子生變後,那些從沒想到過的遭遇一來,差點就把她擊垮。

  她性子太愛恨分明了,所以面對不適應的屈辱,她的反擊就強烈得控制不住自己,都沒給自己留太多情面,以至於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跟魏瑾泓鬧得恩斷義絕,無一點情份才學會認清現實,之後才找到了恰當的方式離開魏家。

  “哥哥,他那拔人現下是要做什麼?”賴雲煙重提了剛剛的話,魏瑾泓是做了什麼,才讓兄長乾脆把話與她挑明。

  “他打算支持晉大學士,給皇上建行宮。”

  “行宮?”

  賴震嚴抿嘴,拿手沾茶,在桌上畫了陵墓的樣子給她看。

  賴雲煙看了一眼,正要說話時,不禁愣了一下,道,“哥哥是什麼時候知情的?”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她眼睛是好的?

  “你當舅舅請的大人的眼睛你一樣瞎,什麼都不跟我說?”賴震嚴不由瞪了她一眼,他難不成還不知道她打的鬼主意不成?

  她裝眼瞎,別人一說道到她的眼睛,都會想到那打她之人的不慈,那人多少便要忌諱著點。

  他打了女兒,這時要是再對如他一樣向太子靠攏的兒子不當,那便是把話柄往滿朝上下的口中送了。

  這段時日,他那父親也因此束手束腳,賴震嚴不得不承認,這打小良善的妹妹出的這下下之策還是有用的。

  “國庫空虛,不宜建宮,”賴震嚴皺眉道,“太子是如此說的,他卻支持大學士,這不就是……”

  “這不就是跟你對幹嗎?”賴雲煙接話嘆道。

  賴震嚴哼了一聲。

  難怪哥哥炸了,上次舅舅這事如果還能說魏大人是逼不得已,只能同流合污,這次,卻是明顯地站到了哥哥的對立面去了。

  賴雲煙想了想,暫且也沒想出魏瑾泓為什麼這次這麼明顯地站到了兄長對面的原因,於是便看著兄長,待著他說話。

  “此次要是鬧翻了,他會對你如何?”賴震嚴說到這話時,已經暴躁地站起,背著手在廳屋中走來走去。

  看他心神不定的樣子,賴雲煙沉吟了一下,道,“兄長何不與他把話說開?”

  想來,魏瑾泓此舉定有他的用意,若是他沒有與她兄長為敵的意思,便也有話安她兄長的心神罷。

  若是沒有,那她另作打算就是。

  “也好。”賴震嚴帶了護衛過來,剛才還讓他們出去趕人,就已做好了跟魏瑾泓談個底的準備,這時聽了妹妹的話,也不再猶豫,掉頭就出去了。

  兄長急忙走後,賴雲煙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想來這次他也是急了,又怕她受委屈,才把這次來的動靜來得這麼大,做了這麼大的勢,讓魏瑾泓明白,她是有人在意的。

  兄長勢輕,但維護她之心卻是從沒斷過的,這又讓她如何捨得下他。

  **

  兄長與她提的事,賴雲煙已有所知情。

  洪平帝年歲已大,上世這時,他已有給自己建帝王陵墓之心。

  可這建陵墓,光靠國庫是不可能的,把國庫掏空,都未必建得起一座讓洪平帝滿意的宏偉陵墓出來。

  這時,就得各路王公貴族出血了。

  但凡有封地的,再加上各路上貢的,足以湊出比國庫還富足的銀錢出來。

  洪平帝上世打的就是這主意,可王公貴族無一人想從,此事便不了了之,這世,他一提出,翰林院便有大學士在朝上應和。

  只一人,洪平帝便提起了興致,這幾日每日議朝會上都要就此事說上幾句,然後引起了滿朝上下的軒然大波。

  這不,沒出兩天,兄長就找上了門,他走後,賴雲煙急不可捺等探子的信,可這日還是沒有等來。

  這時她的劣勢就非常明顯地出來了,她再捨得花錢請探子,可探子送來的信息,總是比不上魏瑾泓這種時時置於朝廷之間能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來得快。

  信息的不及時,就不能讓她做出及時的應對,總要比魏瑾泓棋差一著。

  這一夜魏瑾泓沒來她的院子,第二日賴雲煙收到探子來的消息,同時又送出去一萬兩銀子。

  得知探子送來消息後,賴雲煙便坐不下去了,心中五味雜陳。

  江鎮遠在昨日來了京城,被京中一武官誤傷,這時正在蕭家養傷。

  這事,要說沒有魏瑾泓在其中推波助瀾,賴雲煙死都不信。

  上世,外面傳得最消魂的兩段艷事,一段是孔家有兩女對魏相死心塌地,一人終身未嫁,一人嫁後對他終生思慕;另一段就是蕭家有一女對江尚書情深義重,他赴死,她便橫梁自盡黃泉相隨。

  鎮遠這一入蕭家,賴雲煙便是不用頭腦想事,也知這是誰在搞鬼了。

  **

  丫環玉手剛伸,江鎮遠便忙雙手相握作揖道,“不妥,不妥,姑娘,請讓我的小廝來罷。”

  他的小廝小安在旁邊聞言嘟了嘟嘴,接過丫環手中的白布,對那丫環客氣地道,“這位麗兒姑娘,就讓我來罷。”

  “是。”丫環福禮退下,靜站了一邊。

  江鎮遠便輕咳了兩聲。

  小安聞聲搖頭,無奈地看了他家公子一眼,又朝門邊站著人笑道,“男女有別,請姑娘出去一下。”

  丫環沒料他這麼一說,怔了一說,就又答了聲“是”,順從地出了門。

  丫環出去後,小安回頭拉下臉,道,“公子爺,您這是滿意了罷?”

  “滿意了,滿意了。”江鎮遠忙道。

  “小的跟了您這麼多年,還是鬧不明白你哪來的這麼多規矩,自小到大,就不喜丫環伺候。”小安伸出手捋高他的袖子,替他鬆開扎傷口的繃帶,嘴裡還在嘀咕道,“您要守您的那些規矩也就罷了,在家中您對我們怎麼客氣那是咱們府中的事了,怎地到了外面,您還是如此,您這不是讓這京中的人笑話咱們勍西江家沒有他們的氣派嗎?不知道的,還當咱們江家沒人伺候您呢,還有那弄傷您的武夫,您怎地就這麼放過了他,蕭大人說要送官,你怎麼就攔了他,這不是白被一介武夫打了麼。”

  見小廝又嘮嘮叨叨,習慣了他話多的江鎮遠好脾氣地笑了笑,等小廝換了藥包紮好放下他的袖子,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安,我餓了。”

  小安見他說了那麼多話,就得了他這一句,抬頭就往天上大大地翻了兩個白眼,他實在拿他這公子沒什麼辦法了,但又不能讓餓肚子,便嘆氣道,“您等著,我就這去給您拿。”

  說罷,就又倒了杯水放在他的手裡,催道,“您先喝兩口緩緩。”

  “嗯。”江鎮遠慢慢地喝了口茶,見小安瞧得安心地走後,他微有點不解地搖頭道,“這腳怎麼回事,老往這京中跑,不是要往瀘京城走的嗎?”

  說罷,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又失笑道,“想來老天自有定數,即來之則安之,來了就來了,哪日想走了就走就是。”

  他念罷此句,門外突來一道男子爽朗的笑聲,這時門外有人笑著走了進來,一站到門邊,就朝江鎮遠作揖道,“江兄真是好心境,這來去之心吾輩望塵莫及。”

  “鐸緯兄……”江鎮遠忙站起,一揖到底後才起身肅容道,“幸蒙你搭救,還未來得及與你道謝,鄙人甚是惶恐。”

  “江兄何至於此,舉手之勞罷了。”蕭鐸緯忙扶起他,待兩人入座後,他才道,“你來了京中之事,怎不提前告知我等人一聲?剛六皇子得知你來了京中,還惱我瞞他消息,未跟他提過一句。”

  江鎮遠聽完頗為苦惱地撓了撓頭,道,“實不是我有意隱瞞,日前我本往瀘京走的,昨日到了城廊,早間起得早,便出了小棧趕了我那牛車便往西北方向走,誰料半路我跟著小廝打了個盹,那牛兒就往正北來了……”

  蕭鐸緯聽了詫異道,“原來是牛兒帶江兄來的,那江兄那識路的老牛呢?”

  他可是未有見到他身邊有那牛車。

  江鎮遠聞言,羞澀地笑了笑,實話道,“半路見一老人家拿鋤犁地甚是辛苦,就把牛兒送予他了。”

  送了老農牛車後,他本是要回頭再往那瀘京走,但這腳卻自顧自地往京中來了,剛到京,這入住歇腳的小棧還沒尋著,就被那喝醉了的武夫揪住拿刀砍了兩下,如若不是正在酒樓裡的鐸緯兄聞聲往下探看,他便可能顧不得有辱斯文,要還之拳腳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09:59 PM

☆、55

  魏瑾泓這事幹得有點不厚道,她早跟他說過,他以後做什麼不做什麼,還是順著天意來的好。

  現在魏大人插了手,賴雲煙這個時候跟他去耍嘴皮子,也沒什麼意思了。

  過不了兩天,魏家族中有學子偷了同窗筆墨紙硯的事傳了出來。

  與此同時,魏瑾瑜攜美婢在妻子臨盆當晚作樂的事也傳了出去。

  這時,魏大人不喜太子的事也在市井中傳得紛紛揚揚。

  魏瑾泓找來時,賴雲煙正掐了削好了皮的果子往口中送。

  見著臉色冰冷的男主人,丫環們沒用吩咐,就自動退了下去。

  “魏大人,要不要用點?”賴雲煙客氣地道。

  “你想如何?”

  “我實在厭倦了,”說到這,賴雲煙吞了口中的果肉,才慢條斯理地答,“我跟你說一套,你背後做一套。”

  “他就值得你奮而出手?”魏瑾泓的嘴角是冷的,眼也是冷的。

  賴雲煙笑而不語。

  魏瑾泓這兩輩子,自身未改之事太多了,例如他從不檢討是他逼得她無喘息之地,她才反擊這點。

  若不然,按她這謹小慎微,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哪會老被他逼得時時都有不耐煩之感。

  就跟當年一樣,她怎麼說他都不懂後,她也不耐煩解釋了。

  就如此罷。

  “賴雲煙。”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賴雲煙又捏了一塊果肉往嘴裡送,眼皮都沒抬。

  “你就不想想你兄長?”

  又來這一套。

  “我就是想了,想得太多,才讓你無所忌憚,為所欲為不是?”賴雲煙抬眼直視著他,“魏大人,我現在也是想著我的兄長,想著你是不是還有點誠意繼續合作下去,才小打小鬧了一翻,若不是,你以為我的全力反擊就是如此?”

  他們已重新來過兩年多了,這兩多年,魏瑾泓做了多少事,那她做的就算比不上,但也差不離多少。

  “你不喜他成親?”

  見他老糾纏於此,賴雲煙心中是相當的不耐煩了,她扔了手中只咬了一口的果肉,很是厭煩地道,“他喜歡跟誰成親那都是他的事,不用你管。”

  魏瑾泓便什麼再也未說,掀袍而去。

  “魏大人,多想想你魏家整個一族的事。”在他背後,賴雲煙多了一句嘴,提醒道。

  但願她這次的提醒他不會再不當回事了。

  他有整個魏氏一族,可在她這裡,只有兄長一家值得她犧牲罷了。

  他要拿整個魏氏一族換她那點擁有,非要兩敗俱傷,她也懶得攔他。

  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

  京中魏家的事傳了出去,魏家名聲有損,聽說祝家還相當不快。

  賴雲煙上門去見了祝家老太君,見她來,老太君忙讓她坐到了她身邊去,滿頭銀花的老太太一臉疼愛她之情,“怎麼這時候來了?”

  “好久未給您請安了,趁眼睛好了一點,能看得見一點東西了,就趕緊過來了,生怕這麼久未給您請安,老太君就忘了我。”賴雲煙笑著道,又從袖子裡掏出幾個小荷包,交給了她背後的老婆子,“三婆婆你們拿去分一分,沒什麼好賞你們的,就給點碎銀子去買點糖吃罷。”

  這話把老太君逗得笑起來了,“你當她們還是丫環,心裡只想著吃糖啊。”

  賴雲煙便笑。

  老太君看著她嬌艷的笑臉,也跟著笑了一會,隨後才道,“來了就來了,用過飯再走。”

  “誒。”賴雲煙應了一聲。

  “你自來是個膽大的,”老太君疼惜般的輕拍了下她握在手中的手,道,“不過我也不會讓你吃虧。”

  要是魏家的那夫人敢拿她來的事作話說,那就別怪她這老太婆不給小輩留情面了。

  “祝奶奶,您說的這是何話?”賴雲煙笑道,“我哪來的什麼虧吃,替遠處的慧芳孝敬您都來不及呢。”

  “你是個長情的。”說到她的乖孫,祝老太君也悵然,坐在當地怔怔地想念了乖孫半會才接道,“嫁去一年多了,說生了一個,又說又懷了一個……”

  這事賴雲煙也是知曉的,這時她也頗有些無可奈何去何地道,“說是岑南王說生的越多越多,生個八九十個,他與老王妃都高興。”

  “八九十個?”祝老太君的老眼都瞪大了。

  “可不就是如此。”賴雲煙說到此處,就又攔了嘴,嘟囔道,“難不成她未跟您說過?”

  “上次她說要是生六個就是最好的了,”老太君說到這都眼紅了,“生六個就不易了,哪生得了八九十個,這不是要我孫兒的……”

  見她眼紅,祝慧芳的生母古氏忙道,“慧芳身子好,王爺自來又對她頗多呵護,想來也是問候不大的。”

  “什麼問題不大,”祝祖母說著捶腿,“我那時候只生了他們七個,就像活活受了七回罪……”

  “祝奶奶,多生幾個雙胎就好了,都用不了生七次。”賴雲煙忙道,這時就又湊到兩婆媳之間輕輕地說了一句話,聽後兩婆媳都瞪大了眼,問,“可真?”

  說罷,祝祖母已經用眼神命令身邊的婆子帶著房中的丫環全部退了下去。

  賴雲煙忙把自己懷中藏著的信拿了出來。

  兩人看後,古氏還在震驚中,祝祖母從震驚中硬回過神,對賴雲煙道,“難為你了。”

  她是為著這事才冒著被婆母不喜的風險來的。

  “不為難,”賴雲煙搖頭道,“慧芳說此事尚不確定,她也只是一猜,寫信時她也是未跟岑南王說了實話的,便連那大夫,她也未讓他把話說全,這事也不好在家信中與你們提起,便讓我來跟你們提一句,好派你們信得過的人過去替她打點一下。”

  家信會被府中的男人拿來去看,難免被太多人知情。

  現在她帶去的人,已不夠用了,在岑南王府,她一過去就是發現有孕,孩子剛下來不到三月,現下便又有了孕,哪還有那時間去收自己的人。

  現在這當口,不得不往娘家求人了。

  “得派,得派,得派那最好的。”古氏都已經亂了,她拍著胸口胡亂地說著話,氣都有些喘不過來了。

  她的老天爺啊,如果這胎是三個,她女兒到時可怎麼辦啊。

  “慌什麼!”祝祖母見二兒媳那慌亂的樣子,忍不住喝斥了一句。

  “是兒媳的不是。”古氏被喝道了一句,也有些穩了下來,她拿手帕纏了手板兩道,又與賴雲煙道,“那幾個蠻夷送來的人是不是不太安份?”

  賴雲煙輕輕地點了頭。

  岑南王專寵王妃已經是京城有名了,而王府中那三個侍妾是早她一兩年在府中呆了下來的,這時也送不走,只能防著。

  這一胎三命,尚不能確定,但必須作是如此的準備。

  “找人,我來找。”祝祖母已經扶著椅臂站了起來,古氏與賴雲煙忙扶了她起來。

  “個中厲害,老太君比我這等小輩了然得不知多少,”她起來後,賴雲煙輕道,“那雲煙就此回去了,要是用得上我的,您打發身邊之人來提一句就是,雲煙自當遵辦。”

  “瞧你說的。”祝祖母被孫女之事鬧得有些心神不寧,這當口只顧得著說出了這句話。

  賴雲煙淺淺微笑,這又施禮告退,帶了丫環離去。

  她走後,祝家祖母在前去託人的轎子裡對古氏說,“她也是個懂事的,對慧芳也自來用心,以後能幫得上她的,便伸手幫上一把,莫欠了人的情。”

  “兒媳知道了。”古氏拿扇子給她扇了扇風,又拿帕給她擦了頭上的汗滴,“是我們不孝,讓您到享福的年紀了,還要為著我們操心。”

  祝老太君閉眼不語,多年前,她還以為多年媳婦熬成婆,這人生大概也就風平浪靜了,可到了心中又有了可心的小孫孫了,這時她才知,女人這一生為著兒孫轉的命啊,是輕易掙脫不出的。

  **

  祝慧芳的事,賴雲煙只能如她的意思,把信從她這裡轉交出去到祝家人手裡就好,別的她也沒有能力幫得上了。

  當年她出嫁,兩人商量出了用她們的方式彼此傳信這一個徐徑,說來事情早做準備有早做準備的好,這還只出一年,就派上了用場了。

  而她去的這趟祝家,魏府那邊沒什麼動靜,魏崔氏只派了人來傳說過一次話,說她眼睛好了一些還是要專心治病,等養好了眼睛再回去跟她說說話。

  這話說得客氣,賴雲煙就當魏母是真這麼想的。

  她鬧出來的小動靜,還是讓魏瑾泓忙得手忙腳亂。

  皇太子又盯上了他,魏瑾泓藏了近一年的尾巴又被揪了出來。

  再加上陵墓之事,魏瑾泓又置身在了風口浪尖之上,都有人傳他是諛臣了,專侍奉承之事,無君子之范。

  他有近十天沒回府後,賴雲煙在聞中突聞賴游被罷免了尚書之職。

  這事一傳到她耳朵裡,當時在用午膳的她就擱了碗,讓門房備馬車。

  到了京中又讓人去打趟了一圈消息,她這才讓馬車改道去了賴府。

  一進賴府,蘇明芙就在門口迎了她。

  “這出了什麼事?”姑嫂急步向內,途中賴雲煙輕語問。

  “我所知不多,爹還在宮內。”蘇明芙語氣也稍有點加快。

  “哥哥呢?”

  “也在。”

  兩人到了蘇明芙的主屋,身邊之人全部退下後,蘇明芙才跟賴雲煙直接道,“我們兩家這次有麻煩了。”

  賴雲煙皺眉,她前天得到的消息是魏瑾泓被太子爺參了一本,隨之楚候爺進了宮,更多的她是不知道了,“什麼麻煩?”

  “太子說他魏家家風不正,有辱士族之風,”蘇明芙說到這秀眉皺了起來,“父親的罷免不管是什麼原因,這對魏家也是有損。”

  魏府一被參上,賴府就出了事,這在有些人眼裡那就是說明魏賴兩族被皇上不喜了,便是她蘇家,也會擔上事。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好壞誰都逃不脫。

  “那父親之事……”賴雲煙抬眼看向蘇明芙。

  “這事要看你兄長之意。”蘇明芙搖頭,這種事,她什麼話都說不得。

  “不管是怎麼被罷的,卻也是恰恰好。”賴雲煙看著自己的腿,心道。

  這時她抬頭,朝蘇明芙笑著說,“這次是專程來跟嫂子報喜的,我眼睛在早幾日前全好了。”

  蘇明芙便驚喜道,“真的?”

  “真的。”

  “若不是父親之事,真該為你擺一次宴……”蘇明芙嘆道。

  賴雲煙也跟著了口氣,這時兩人眼睛交會了一下,彼此都輕頷了一下首。

  在事情沒有明朗之前,她們還是慎重為上,不能輕舉妄動。

  **

  不出半天,宮中就又傳來了消息,說是大太子被皇帝打了幾個大板子,被抬回了東宮。

  這事一傳到人的耳朵裡,還在賴府的賴雲煙都費解,她演練了事態好幾回,也沒預料到太子會有損這一舉。

  這時賴府也回了人來報,說大概晚上的時候,老爺公子就回來了。

  賴游要回來,賴雲煙便趁著天色還有一點亮光,帶著一肚子的不解上了馬車回通縣。

  剛走到半路,後面就有了馬蹄聲,不久,那後面的馬兒騎到了他們的馬車身邊,下人來報,是大公子他們。

  馬車剛一停下,魏瑾泓就上了馬車,有了前車之鑒,車內的丫環就又退了下去。

  這時車內只掛著一盞並不是太亮的燈火,在昏黃的光線裡,賴雲煙上下打量了魏瑾泓一眼,見他除了眼睛處有點黑之外,身上並無其它痕跡,她不禁挑了下眉,道,“魏大人好氣色。”

  沒想到,他又活著回來了。

  魏瑾泓聞言翹了翹嘴角,張嘴說話時的聲音也很是溫和,“你父親下去了,你和你舅舅的人只要再多用點力,尚書之位就是你們的人的了。”

  賴雲煙看他一眼,便不出聲了。

  魏瑾泓知情的,看來也不少。

  “任老爺什麼時候上京?”

  賴雲煙垂下眼,看著手中帕子繼續不語。

  “他最好這段時日不要上京,便是江南家中也不要回,出去藏一段時日,要不然,任家辛苦百餘年的家業,就要毀於一旦了。”

  “您這話何意?”

  “皇上要建大燕北了。”

  建一個大燕北,不亞於重建一個王都,這錢哪裡來?還不是從他的子民裡那來,且還是從他最有錢的那些子民裡來。

  “錢都用來建行宮了,這對您的好處不大罷?”到時天下無錢,國家窮得叮噹聲,便是要貴族的稅錢,也得有錢交得出來。

  “太子被打了,你說他會不會心生不滿?”魏瑾泓也看著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淺言了一句,突然又道,“當年我送你的那枚戒指,你放在了哪?”

  “拿火熔了,我看著熔的,在高爐裡跟著鐵水混在了一塊,消失得一干二淨。”賴雲煙抬頭,朝魏瑾泓嘆了口氣,“真是好算計。”

  太子不滿,皇帝再被他氣氣,會短好幾年的壽,加之弄來的銀錢再多費個幾年,到時都未必會用到建陵墓上。

  **

  六月底,魏瑾泓自動把封地上獻了上去,賴雲煙隨他回了魏府。

  七月,天氣炎熱,從蕭府搬出來的江鎮遠突生怪病,四肢無力。

  再到八月,他瘦得皮貼骨,雙眼無神。

  蕭家的小姐他不願娶,宮中的公主他也不願意要,六皇子拿他沒辦法,就隨他去了。

  勍西的江家來接人,坐在對面宅子亭中的賴雲煙聽說他笑了,樂得要親自下地上那馬車。

  聞言,她便也笑了起來,起身平靜吩咐小廝丫環準備馬車,回魏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0:03 PM

☆、56

  賴雲煙一回府,下人就說老夫人有請。

  這次魏瑾泓回府,魏母就讓下人改了口,讓人叫她老夫人,賴雲煙從大少夫人成了大夫人了。

  一進魏母的院子,請過安,魏母和藹地問,“去哪了?”

  “我外家要來人上京住住,讓我幫著尋兩處房屋,兒媳趁著今日的空閒就出去轉了轉。”賴雲煙淡淡地說。

  她這大兒媳回來後,人就較以前冷淡得多了。

  不過經過她娘家那麼大樁事後,她還是跟以往那小兒女那般嬌態,那倒是可鄙了。

  現在這樣,魏母也看得順眼得多,她也實在不喜賴雲煙在她耳邊咯咯咯笑著的嬌笑聲,過於天真無邪得讓人生厭。

  看著她變得沉穩,多少讓她覺得沒那麼刺眼。

  “嗯。”魏母虛應了一聲,未免顯得太過急切,決定她所說之事過兩日再問,隨後又溫和說道,“這兩日泓兒沒歇在你屋中?”

  “兒媳這幾日不便,就讓侍妾替我伺候幾日。”賴雲煙輕描淡寫。

  魏崔氏淡淡地笑了一聲,不再言語下去。

  賴氏不是個小氣的,那院中的侍妾都綿衣玉食,便是伺候她兒,最漂亮的那幾位都是排得時日最多的,她日日叫人盯著來報,也沒聽過她跟誰捻酸吃醋過。

  都生不出來,這話說出去,就知是誰的問題了。

  魏母跟來問過她話的人說是他們子嗣艱難,這話裡,賴氏的責是擔了一半去的,見賴氏並不出言就此說過什麼,她便對她這大兒媳稍寬容了一點。

  “這月大夫與你把過脈沒有,身體沒什麼事吧?”魏母又問。

  “把過,只是說身體還有點弱,要注意著點。”賴雲煙拿起茶杯作狀抿了抿,淡道。

  “那就注意著點,要什麼藥材,打發丫頭去庫房拿。”

  “是。”

  從魏母那出來後,回她住的院中途中,祝慧真就坐在河邊的亭中賞魚,看到她就站起來到亭門口對著她笑道,“嫂嫂可回來了,我盼你多時了。”

  “有事?”賴雲煙微笑,微提了裙子上梯,入了亭子。

  亭內的石桌上,這時擺了五色點心,好幾盤的瓜果零嘴,賴雲煙一見,詫異道,“可是有客?”

  祝慧真搖頭道,“也不是,我今天這嘴刁,便想多嘗幾個口。”

  賴雲煙了然點頭。

  “嫂嫂,坐。”

  賴雲煙聞聲坐下後,祝慧真在她的示意下也跟著坐下,她先把一塊青瓜放到賴雲煙面前,才拿了梨子啃了兩口。

  “嫂嫂,”祝慧真吃了口梨,開口看向賴雲煙,“你剛去了娘那處?”

  “嗯。”

  “娘可說了我什麼?”祝慧真拿帕擦嘴,淡淡地道。

  自五月那侍妾生了個兒子養在在她膝下後,她就天天派人過來問一趟,就好像她會害了他似的。

  一個庶子,就這般戰戰兢兢,果然是崔家出來的人。

  “未說。”

  祝慧真見賴雲煙臉色平靜,看不出端倪來,她沉默了一會,又道,“易兒百日,我想請幾個平日來往得多的人過來做客,嫂嫂,你看這個妥不妥當?”

  “這個問娘罷,想來她自會有主意。”賴雲煙可不想摻和她們之間的事。

  “哦。”祝慧真笑了笑。

  妯娌倆又聊了一會,這時祝慧真院裡的丫環來請她,說是二公子從書院回來了。

  祝慧真忙讓丫環收拾了一下,比賴雲煙還先走了一步。

  賴雲煙看著她的背影從拱橋上走過,到差不多時候她下了亭,從另一條小路進了魏瑾泓的青修院。

  “大夫人。”一進前院的門,蒼松就跟她請了安。

  “大公子回了?”

  “是。”

  “好生伺候著。”賴雲煙腳步未停,轉過走廊,直接往後院走。

  蒼松跟了她兩步,見她腳步不停,便看著她遠去,直到看不到人了,他才回頭回了書房朝魏瑾泓稟,“大夫人回後院了。”

  說罷,又朝他身邊的賴震嚴施禮道,“舅爺來了的事,小的沒來得及出口稟告,還請舅爺恕罪。”

  大夫人走得太快,快得讓他的話都來不及說出口。

  平日她就不耐聽大公子回不回來,在哪不在哪的話,蒼松也真是習慣了。

  **

  魏瑾泓把封地上繳後就又不怎麼出門,饒是如此,他還是被太子在朝廷上揪住了死批。

  不過太子說得再狠,他也只跪著一聲不吭,次數多了,他快要扳回君子之聲時,太子硬生生地忍住了那口氣,不批他了。

  太子其實一點也不蠢,但還是不如魏瑾泓老練,盡往他挖的坑裡跳。

  賴雲煙琢磨著,魏瑾泓在洪平帝未死之前,是真要在明面韜光養晦了。

  此人顯得越發深沉,兄長找上門來與她談話這事,她也是料到了。

  畢竟這世真不是前世了,父親丟了尚書之位後,想來兄長也不得不和出了力的魏瑾泓表面言歡。

  “瑾泓說,你身體還未全好,要再休養一段時日為佳。”賴震嚴沒有看妹妹的臉,垂著眼皮看著桌面淡淡地說,“可我聽方大夫說,你身體好得很。”

  賴雲煙便笑。

  賴震嚴無奈,“方大夫也與他把過脈,說他身體也好得緊,再好不過了。”

  賴雲煙乾脆拿帕掩嘴笑。

  “你就是根本不想生。”

  賴雲煙拿帕擋臉,笑道,“哥哥不要說了。”

  “我跟你在說事。”見她不正經,跟她說正經事的賴震嚴也頗為無奈。

  “雲煙知哥哥的意。”

  “即知,那為何如此?”

  “不想生唄。”賴雲煙把帕拿下,微撇了下嘴。

  她想矇混過頭,賴震嚴想及前面他還想帶她回去的心思,便也如了她的願。

  但還是忍不住說,“哥哥現在沒法帶你回去。”

  家中父親還在,他帶不了她回去。

  “嗯,我知。”賴雲煙點頭。

  她現在還是回去不得,父親不死,當家作主的便還是他。

  她無論是被休還是和離,賴游都不會放過她,還有她這剛熬出一點頭的兄長。

  “再等幾年?”賴震嚴輕問。

  “好。”賴雲煙低頭,過了一會才忍住鼻酸笑問,“哥哥就不責備雲煙任性?”

  賴震嚴沒出聲,過了好一會他才長長嘆了一口氣,沉著語調道,“不是不責備,只是他這人為人太有城府了,跟著他你以後你的路怕不是那麼易走,還不如你到時候跟著舅舅去了江南,尋一靈秀之人匹配的好。”

  那人心大,妹妹這等明媚爽朗的人不適合他。

  還沒到三年,她的笑便是笑得極痛快,也帶著壓抑。

  明芙說她在魏家時刻警惕的日子,怕也不比他們好,他細察了幾次,發現確是如此。

  便是喝口水,她也得她親自帶來的丫頭去提,他不願她過這種膽戰心驚的日子過一輩子。

  “再等幾年罷。”賴震嚴輕聲地說道,似是說給妹妹聽,也是似是說給自己聽。

  **

  與兄長這翻話過後,賴雲煙心中又多安然了幾分。

  魏瑾泓這人善於步步圖謀,但人心哪是這麼容易估算的。

  就是她兄長如了他的願,幫他說服她,她也不會傷心。

  兄長怎麼做,她都理解。

  更何況,他未如此,她在他心裡,還是那個需要他愛護的小妹妹。

  “再過幾月,就是一年了。”魏瑾泓當晚進了屋,與賴雲煙說到了這句。

  “可過得真快。”賴雲煙攬袖伸手,從桌上的炭火爐上拿起熱水壺,燙起了茶壺。

  一道水燙過後,她便灌起了熱水,一剎那間,茶香溢滿了整個屋子。

  她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抬起輕抿了一口,那入苦微澀,轉瞬就在舌尖泛起甘甜的茶水讓她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這千金難買的朝露茶還真是名不虛傳,好喝得很。

  “待到明年,你我要是未有所出,族老怕是會從族中挑選孩童過子到我們膝下。”魏瑾泓淡淡地道。

  “哦?”

  “你我無子,更合他們之意。”魏瑾泓拿著冷茶慢慢喝了一口,不緊不慢地道,“你願如此,便就這樣罷。”

  “哦。”

  “和離與休離之事,你不要再想了,”魏瑾泓這時抬頭,朝她平靜地道,“我需要你兄長,還需要你兄長背後的蘇家,任家。”

  這幾家,缺一不可,他的變法需要這幾大家的全無外心的支持,哪怕中途只稍一變卦,都會讓他功虧一簣。

  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她只能呆在他身邊。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那只能是魏,賴,蘇,任四府一起沒落消亡。”魏瑾泓把手中書本擱置在桌上,眼看著賴雲煙一字一句地道,“就算不然,你我也知,用不了太長時間,我們幾家也會跟著王朝敗落。”

  到時,無國,就無家。

  “魏大人太看得起我這一介女流了。”賴雲煙神色未變,抬手又抿了一口甘茶。

  “你拿去。”魏瑾泓把桌上的邸報準確無誤地扔到了她的桌上。

  賴雲煙眯眼,她看了報紙一眼,口氣加重朝魏瑾泓道,“大人忘了,我是一介女流,不該看這種朝廷中事。”

  “你知道的還少了?”魏瑾泓嘲諷地翹起嘴角。

  賴雲煙被激不語,過了一會,她還是伸手拿起了邸報。

  “這不關我這等婦人的事。”

  淮河流域有兩支農民軍起義,不到三日就被地方軍剿滅,當地郡守上呈邸報的口吻在賴雲煙看來,邀功之餘還頗有點沾沾自喜。

  此事尚只是小態,但宣國就算不作為,也還是能撐個七八十百年的。

  底下的人不逼到絕境,沒多少人願意造反,這勢起勢必要一段時間的蘊量蔓延。

  魏瑾泓給她看,未嘗沒有嚇唬她之意。

  “你舅父的產業大都是在江南富饒之地。”

  賴雲煙放下茶杯,冷靜地看向他。

  “大燕北下月就開始建了,徵令一下,各地就會有上千男丁進入燕北,各地上貢金銀,也必會在這些人身上加重賦稅,到時,我朝繁華太平的近百年光景就會成為另一派模樣。”魏瑾泓說到這,冷冷地翹了一下嘴角,“再加周邊戰事,你說朝廷會不會大亂?”

  朝廷大亂,最富饒的江南也最是動盪,到時京城的賴家,江南的任家,誰能逃得過?

  想來她也應該明白,太平盛世,豈是沒有犧牲就可得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0:04 PM

☆、57

  “這等國家大事,與妾身這等婦人何干。”賴雲煙輕笑了一聲,垂眼斂袖端杯,繼續抿茶。

  朝廷大亂也好,金戈鐵馬也好,來也好不來也罷,跟她這女人有何關係?拿這高帽子往她頭上戴,也就男人輕易說得出口了。

  享受這盛世太平,左擁左抱的是這些男人,她不過是男尊女卑下的一介婦人,被這世俗束縛著循規蹈矩地活著,她就算是為了家人,但螳臂當車的事,她也自知沒這能耐。

  魏瑾泓拿這種理由要挾她上船,也太可笑,也太看得起她了。

  賴雲煙不為所動,魏瑾泓看著她,有些不解。

  “你不是不反對。”魏瑾泓看著她握茶杯的手,偶爾她是怎麼想的,他到現在也還是弄不明白。

  他以為她情深意重了,下一刻,她就仿若從不知深明大義是什麼意思。

  “您要變法,就算是把天變了,只要您有您的道理,我也沒什麼好反對的。”賴雲煙又抬眼,直視他,嘴邊掛著淺笑,“可這於我有什麼好處?”

  他變天變地都可行,但,他困住她,讓她上船,她有什麼好處?她背後的人有什麼好處?

  他道她不識相,她卻覺得他在占她便宜。

  她不再是那個為他昏頭昏腦的女人了,他以為就藉著幾個壓得死人的理由,就以為嚇唬得住她,那麼,不是她太天真了就是他太天真了。

  “要好處?”魏瑾泓在那一剎那,甚是啼笑皆非。

  也只那一剎那,他就完全回過了神。

  重來一次後,透過她嬌顏不斷回憶起的曾經的那一切飛快在他腦海閃過,最後在腦海中留下的就是那個暗中跟他無情鬥了小半輩子的女人。

  那後半生,她對待他的方式,陰狠殘忍,就好像他們從不曾恩愛過。

  就如同此時,陌生得連陌生人都不如。

  “若不然呢?”賴雲煙好笑地看著魏瑾泓。

  她什麼時候崇高過,魏家前世不是把她愛貪圖享受的名聲傳得沸沸揚揚嗎?

  他覺得好笑,她也好笑。

  該講感情的時候,他不跟她講感情,到這種就差最後把臉撕破才能皆大歡喜的境地,他卻來跟她講這些堂而皇之的情義。

  真當她是傻的。

  “不止是好處,”賴雲煙想了想又道,“你成功了好處我自然是要要的,你要是失敗了,壞處我可是一點也不想沾,魏大人,我就是如此想的,你道如何是好?”

  不愧為任金寶的外甥女,前世她跟他處了那麼久,看來任家的奸險奸詐她是學了個十成十了。

  魏瑾泓沉著臉想了好一陣,掀袍而出。

  不多時,冬雨來報,小聲地說,“大公子坐在廊下看著院子,半晌都沒說過話了。”

  “隨他去。”賴雲煙擺了下手。

  魏瑾泓現在幹什麼都不為怪。

  魏母只恨不得他一鬆口就要弄壯陽藥給他吃了,魏父更憂心他得罪大太子的事,更是對他不能人道的事有苦難言得緊,現在府裡個個盯他的眼光都異樣得很,便是魏瑾瑜那個腦袋裡裝屎的二公子都老對著他這長兄乾笑。

  如今他這日子說來比她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裡去。

  再加上他在外面鋪陳的種種大事,他晚上還能睡得著覺,人沒有過勞猝死,賴雲煙都覺得那肯定是自己太老實,太膽小,太沒本事沒給他找茬的原因。

  剛剛她說出的那幾句話,也不過是為自己盡點本份罷了,說來,她對他,這世可是好人得不像個好人了。

  說來這人就是愛欺熟,她是倒霉透了,回了魏府不幸又得跟他同處一室,就又被他惦記到了理所應當犧牲的那卦了。

  **

  九月底,送進太子府的賴畫月傳出了有孕的事。

  賴雲煙聽說賴游送了大禮到了太子的東宮,虎尾一來賴府跟她報事,聽他說了拿去的都是什麼東西,她就差一點要捧著小廝的手痛哭了。

  “錢哪,都是錢。”賴雲煙當著自個兒家丫環小廝的面捶胸頓足,就差一把眼淚一把算涕地哭訴了。

  丫環小廝齊齊無語,都偏過頭去,不忍看他們家主子這副守財奴的嘴臉。

  “那可都是我哥哥的錢。”賴雲煙捶了好幾下胸,連喘了好幾口氣,才覺得這口氣好受了點。

  十二尊玉像小佛,再加十二尊足金的十二動物肖像,這全都是賴府庫房裡鎮庫之寶,賴游這到底是想要幹什麼啊!

  這廝魏瑾泓聽說賴府的人來了,便從前院回了後院,冷眼看著她咬牙切齒,等下人都退下後,見她還站在廳屋中間一臉氣憤,便道,“坐下罷。”

  賴雲煙橫了他一眼,揀了個離主位最遠的客椅坐下,口氣不太好地道,“您來看熱鬧來了?”

  現在魏賴兩家都在主動,被動地裝孫子,雖說賴游送了這麼大的禮進東宮,這確是討好了太子,但在老皇帝那就又要丟些情份了,但就算這麼想,賴雲煙也實在氣不過來。

  賴游這是要在他死之前,把賴府的庫房搬空吧?

  光想想,她就牙疼,那可都是絕世珍寶,不是送出去就能再得回來的。

  看著她鑽錢眼裡的樣子,魏瑾泓細不可察地輕皺了下眉,看著她那不顯庸俗的臉。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子妾有孕,你送什麼過去?”

  賴雲煙倒抽了一口氣,“您說啥?”

  她驚炸的口氣讓魏瑾泓直接向她投去了冷漠的一眸。

  賴雲煙這才回過神來,喃喃道,“我是她嫡姐,對,我還要送。”

  送啥?送封欠條去可成?讓她一一寫上不要臉的賴游給她送去的那些東西,那可是他們賴府裡的寶貝,得還來。

  賴雲煙苦中作樂地想罷,朝魏瑾泓看去,看著他的眼道,“您說送什麼才好?”

  她放眼向他看去,看到了他眼睛下方皮膚裡暗暗隱著的青痕,就這麼一眼,賴雲煙心情就稍微好過了點。

  在現在的魏府,只有看著魏瑾泓的不好過,才能讓她稍稍好過一點。

  “送對福娃相,庫房裡有一對,明日我會跟娘提。”魏瑾泓撇過眼,看向空無一人的院子。

  他任由這後院滿是她的人,她什麼時候才把她的貪心稍微收斂點?

  “你們送?”賴雲煙這次是真驚訝了,朝大方的魏大人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

  魏瑾泓又被她隱隱諷刺,便不出聲地靠著椅子,不發一語。

  她不喜見好就收,他暫且也拿她沒辦法,那就忍著罷。

  至於忍到哪日,到那日再說。

  **

  第二日魏瑾泓提了太子妾有身孕的事,魏母當下臉上的笑便止住了,她看向魏瑾泓,嘴角微啟,卻又欲言又止。

  這等事,他沒提出來,她真不好先開這個口。

  那等王孫貴人為之打破頭的美人他院中都有了兩個,可每次只到一半,下半他卻是不行了,魏母問了好幾人,都心灰意冷到好幾次都想跟兒子破口問出了。

  也難怪,以前這對小夫妻好得很,現在賴氏也對他冷冷淡淡了。

  這種事,真怪,也怪不得她頭上,魏母現在只盼著兒子跟她隱約開個口,她便好秘密找大夫行事。

  “你們什麼時候有孕?”魏母看著大兒媳,臉色柔和地問了這幾句。

  “要看緣分去了。”賴雲煙垂頭看著手中的帕子,輕聲地道。

  “你說呢?”魏母微笑著看向大兒。

  “不急。”魏瑾泓垂眼,淡淡地道。

  看著兒子瘦削冷峻的臉,魏崔氏覺得自他成婚後,他臉上的神采就漸漸地變了樣了。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眼睛何曾這樣冰冷過。

  魏母心下黯然,見魏瑾泓這時提起送那對福娃,她隨口答應了下來,隨即,又傳令下人,另送一對到他們臥屋去。

  很輕易得了那對白瓷福娃,賴雲煙沒讓丫環收下,轉頭柔聲跟魏瑾泓道,“就讓府裡的管事替我送去罷?”

  “好。”魏瑾泓看她一眼,嘴邊含著溫笑道。

  看在魏母眼裡,心中卻道她這大兒對賴氏有些愧疚才這般討好,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

  她即便是不喜她這大兒媳,卻也是不能在這時候對她苛刻了。

  只要她不幫著那祝氏,便不管她太多了。

  魏母如此想完,猶豫了一下,口中又道,“你外家的人什麼時候上京?”

  她問得甚是不經心,賴雲煙抬眼看著她淡定的臉,見她還拿了茶碗優雅地抿了口茶,嘴角不由翹起道,“也不知具體時日,想來也是年後的事了。”

  “那還尚早。”

  “可不是。”

  來得晚點,不就多有那時間好讓你想想怎麼多占點便宜。

  賴雲煙好笑想道,這時她對上了魏瑾泓朝她看來的犀利眼神,她不由朝他嫣然一笑。

  **

  太子妾有孕的事,讓賴府一小撮人跟著興奮了一下,不多久,賴畫月就傳出了流產的事出來。

  這事讓東宮大怒,上下徹查此事。

  魏府送去的那對瓷娃是跟著楚候爺的禮一道送去的,楚候爺給太子妾送禮,這還長了東宮的面子。

  東宮查來查去,最後也沒查出個所以然出來,只拿了太子妾身邊的幾個伺候之人懲罰了事。

  這事過後,賴游便病了。

  黃閣老那邊這時有管事的親自找上了賴雲煙。

  賴雲煙跟她是在私宅見的面,那婦人一見到賴雲煙第一句話就道,“我家爺說奇怪得跟,跟您好像上輩子就見過一般。”

  “這說話可不敢當。”賴雲煙朝她笑著說道時,朝她伸出手,道,“你且快快坐下。”

  那婦人又輕福一禮,才在她身邊坐下。

  剛坐下,她又直言問,“我家爺讓我問您,您是怎麼找上他的。”

  “您知我的外祖那一族,這上下之事多少有點門路。”賴雲煙含蓄地道。

  婦人了然,這任家家主的厲害之處,他們也是知曉幾分的,想來也是透過了別處得知了此法,告知了她。

  她便略過此話,又道,“我家爺說,太子妾之事,他給您這個價。”

  她說罷,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頭。

  賴雲煙把紙打開,看著紙上龍飛鳳舞的字樣抽了口冷氣,隨即抬頭震驚地道,“這……”

  “這是我家爺說您長得甚是順他眼的半價,”年過三旬的清秀婦人客氣地道,嘴角的笑恭謙溫馴,“他也是想交您這個朋友,若不然,您兄長下藥落胎之事,他也不會先替您先了了這事。”

  “我去哪弄這麼多銀子!”賴雲煙覺得閣老爺比上世狠多了去了,狠得她現在心肝都在打顫。

  “那就是您的事了。”婦人聞言,看著她瞪大的眼,很是愉快地笑了。

  皇帝跟她家爺要銀子,她家爺拿皇帝沒什麼辦法,只好找個冤大頭要銀子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0:04 PM

☆、58

  個個都當她是冤大頭,賴雲煙覺得她這日子簡直就是沒法過下去了。

  “我去哪搶錢啊,把我賣十遍我都不值這個價啊。”賴雲煙喃喃道。

  那婦人聽了頗為有趣地笑了,如她家爺所說,魏大公子這位夫人啊,可真是個妙人。

  **

  一坐到馬車上,賴雲煙就嘆氣,剛回到府中,又聽聞祝家那邊又送東西過來了,還給她送了一份。

  從吃的到穿的,祝家人大方,送的都是精緻之物,桑縣最新到的鮮艷絲綢都送了兩匹過來。

  這世間還是有真情在的,賴雲煙又安慰好了自己,這時下人來報老夫人有請,她忙又打起了精神去了主院。

  一進院,年頭嫁出去的魏丁香居然在,站在廳中央在哭。

  她這世嫁得一般,嫁給了一個四品文官的庶子,出嫁之日賴雲煙正好眼瞎,只送了份禮過來,樂得沒過來送嫁,給她這個臉。

  “兒媳給娘請安。”賴雲煙先是目不斜視走到魏崔氏跟前行了禮。

  “坐罷。”看到她,一直板著臉的魏母臉色稍好了一點。

  “多謝娘。”賴雲煙在她的下位坐了下去。

  “叫你來也是讓你這個當大嫂的幫我聽聽,丁香這事做得妥不妥當。”魏母朝賴雲煙說話時有種刻意裝出來的和緩。

  “是什麼事?”賴雲煙訝道。

  “讓她自己說。”魏母親轉過頭,朝魏丁香淡淡地道,那臉也剎那冷了下來,嘴角嚴厲地抿起。

  魏丁香聽她此言,眼淚更是猛往下掉。

  “不說了?”魏母嘴角牽起冷笑,“不說就算了,天色不早了,早點回去罷。”

  “母親!”魏丁香大聲泣啼了一聲,大力跪了下去。

  “別跪了,你這一跪,不知道的還道我這個嫡母的在欺負你。”魏母冷笑了一聲,“你們被分出府,這宅子你們不往本家要,卻跟我這娘家的母親來要錢入宅,也虧你要得出口。”

  賴雲煙一聽,朝魏丁香看去,見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屈辱絕望,眼睛不禁一暗。

  這時,魏丁香見她朝她看去,迅速朝她看來,眼睛在那一刻亮了起來。

  見她巴巴地看向她,賴雲煙不禁啞然失笑,瞬間半垂著頭轉過臉,半字未吭。

  這種依附別人的女人,於她就是蝗蟲,全天下就她最可憐,害人都是她最有理由。

  上世幫著別人算計她,還在她面前哭訴她是不得已,差點沒把當時困於魏家連一頓飯都吃得不安寧的她氣得一口氣上不來。

  這世她可不想管她的閒事了,她只想在旁邊冷靜地看看,魏小姐能不能憑藉著她的眼淚,再哭出一個未來出來。

  “大嫂……”魏丁香怯懦地叫了賴雲煙一聲。

  賴雲煙垂眼看著手中帕子不語。

  “走罷。”魏母冷冷地道。

  “尚只缺二千兩銀子,母親,二郎說只是暫且周轉一下,日後會還的。”魏丁香說罷,又淚如雨下。

  她的嫁妝看著甚是豐盈,但真值真金白銀的不多,現下屋內缺銀子,她連五百兩都拿不出,這叫她怎麼在夫君面前抬起得頭來。

  她是九大家三首之一魏家出去的女兒啊,她在宿府丟了臉面,何嘗不是丟了魏府臉面。

  “母親,只是二千兩,日後二郎不還,便是女兒也會還回來的。”魏丁香把頭這時磕得砰砰作響。

  “攔住她!”看她要把頭磕破,魏母怒了。

  她這想磕碰頭回去,讓外人說道她這嫡母不慈?

  居然想用這套威逼她,魏母氣得抽了兩口氣,朝賴雲煙道,“你見過嫁出去回來逼娘家給錢的女兒沒有?”

  賴雲煙稍稍抬眼看了她一眼,再垂首輕搖了下頭,還是一言未發。

  “送回去。”魏母怒得拍了桌子。

  “母親,嫂嫂……”魏丁香已經哭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兩個婆子一人壓著她的兩隻手,一人捧著她的頭,讓她動彈不得,看起來可憐不已。

  “我看你是一點臉都不想要了。”魏母冷喝道,抿著嘴再道,“給我從後門送出去。”

  婆子忙應了是,就把弱聲啼哭不止的魏丁香押了出去。

  她出去後,廳屋裡靜默了許久,魏母見賴雲煙一直垂頭坐著,一時之間她對她這個刻意裝乖的兒媳婦也是滿身心的厭煩。

  “好了,沒事了,回去歇著罷。”她淡道。

  “是。”

  “對了……”魏崔氏刻意停頓了一下。

  “娘請說。”

  “以後別這麼勤於往外跑,我是知曉你是有事才往外走,但外人不知,看多了,還道你不守規矩。”魏崔氏口氣依舊不輕不重地道。

  “兒媳知道了。”賴雲煙笑了笑,起身輕福了一禮,“那兒媳告退了。”

  “嗯。”魏崔氏輕頷了下首。

  她走後,她對身邊的吉婆子淡淡地說,“她這心也硬得很了。”

  這廂賴雲煙一出魏崔氏的門,沒走幾步,迎面就碰到了對面匆匆過來的魏瑾瑜。

  “嫂子。”魏瑾瑜口氣冷淡地叫了賴雲煙一聲,就大步錯過她,往魏母的院子走去。

  “這是怎地了?”他口氣就跟她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一樣,賴雲煙不由略挑了一下眉。

  冬雨回頭看了二公子那冒著火氣的背影一眼,回過頭來朝賴雲煙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

  賴雲煙笑笑,回頭到了院子,就有僕人悄悄來報,說是二公子途遇三小姐,給了三千兩銀,還親自送到了小門的門口。

  聞言賴雲煙不禁撫額,坐在椅子半晌才笑道了一句,“好一個善心仁義的二公子。”

  原來剛剛火氣那麼大,是怪她這個嫂子不仗義了。

  魏家有他,何愁不倒。

  賴雲煙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被黃閣老坑了一大筆的心情算是稍好了一丁點。

  要說祝慧真現下也真是跟魏瑾瑜同心,魏瑾瑜給了庶小姐銀子,第二日,祝慧真來找嫂子說話,話裡話外的意思也不外乎道賴雲煙不顧魏家臉面。

  “說來這事被外人知情了,還道我們魏家拿不出這區區二千兩銀呢。”說到昨天的事,祝慧真來這麼一句雲淡風輕的話。

  賴雲煙笑而不語,由她這個妯娌暗中擠兌。

  在她看來,祝慧真是投了個好胎,投在了明白人挺多的祝家裡。

  要是換個一家,哪可能到了現在這地步,還由得了這麼傲氣。

  “嫂嫂,我聽芳姐姐說,你嫁進來時,便是那銀票都有那麼厚厚一疊。”祝慧真見她不語,這些時日被賴雲煙左推右阻不幫她對付魏母的火氣一上來,口氣便失了分寸。

  “慧芳與你說的?”賴雲煙好笑地看向被她讓了多次的祝慧真,小姑娘都生了孩子了,還是沒弄清她是仗著什麼在魏府立足,她笑望著她雲淡風輕地道,“弟妹怕是記錯了,慧芳那等人物,便是說別人的不是都有辱她這種仙子一般的人的口舌,何況是說道銀錢這種俗物之事,你這話萬萬不可傳出去了,要是被人知曉了,你們祝家的老少還道有人在辱你們家出來的岑南王妃呢。”

  這種有辱王妃名聲的事,殺個人都不為過。

  她這話一出,祝慧真臉當下就白了。

  君子最忌談錢財,何況是她們這等大家閨秀,誰說錢誰就是俗氣,她剛為了暗喻她小氣,一時之間就把話說了出來,這時悔之晚矣。

  “是我記錯了。”她立馬道,“煙姐姐切莫怪罪。”

  這話不能傳到娘家去,若不然,老祖宗定會生氣!

  一想到此,祝慧真的心都像被人擰住了似的,說罷話後,她眼睛緊張地看向了賴雲煙。

  “是記錯了就好。”賴雲煙瞥她一眼,就轉過臉看著此時亭外的風景,隨意轉過話題道,“這深秋一過,天氣就冷了。”

  祝慧真低下頭,低聲附和,“可不是。”

  說罷,她又微抬了下頭,小心地打量著臉上分不出是笑還是未笑的賴雲煙,頭一次覺得她這個大嫂根本沒有她先前以為的那樣簡單天真。

  **

  魏瑾泓這兩天都未回府,一回府聽聞了魏瑾瑜的事,聽後就回了修青院,見賴雲煙在窗子前邊吃著果子邊看書,他頓住了腳步。

  不多時,丫環與他請過安後,皆紛紛退了下去。

  他立在原地想了良久,也未想出要如何開口。

  說他會讓瑾瑜過來與她道歉,這話說出來,她肯定會覺得好笑。

  礙於他這長兄的意思過來道歉,他的弟弟,會把他們兩人都怨上。

  她知他會吃力不討好。

  再遙想當年家裡人給了她難堪,她給他遞梯子而下的那些事,許是……真是委屈了她。

  她確實什麼都未得到。

  魏瑾泓立在原地看著她,見她抬眼朝他禮貌地笑笑就又回過了頭去,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書,他轉過身,盤腿坐在了此時風大的廊下。

  他們之間現下就是死局,無論他怎麼想靠近她,她都坐於他接近不了的遠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0:05 PM

☆、59

  十月的天氣漸漸變冷了下來,魏府內落葉紛紛,僕人來不及打掃的偏僻道路上,枯葉把地面埋了,腳一踩上去,便發出卡嚓卡嚓的聲音。

  賴雲煙踏過幾條落滿了葉子的小道,又折返回去,另挑了一條沒踩過的飄滿了落葉的長路慢悠悠地走。

  她一直都甚喜在園中散步,上世在離開魏府,頭幾年試著靜心的那幾年裡,她就看著這些春去冬來,從萌芽到衰敗的花草樹木,讓自己學著去觀賞它們的每一種姿態,漸漸的這心態便隨著它們的冬去春來變得從容了起來。

  而每到秋天這種眾多植物枯萎的季節,她也都會有一種老朋友明年見的感覺。

  想著它們明年春天裡會長出嫩芽,然後逐漸長成勃勃生機的豐盈,也就不覺得這枯葉叢叢的蕭瑟會有多蒼涼。

  說來,在獨守莊園漫長的時間裡,她是從很多事情中學會怎麼自得其樂地陪伴自己,到後頭那幾年,她確是過得頗為安然的。

  重活以來,反倒是與魏大人的日夜提防與針縫相對,把培養多年的心境毀了近一半,把戾氣重勾了上來。

  賴雲煙又來回走了幾趟,這時秋虹匆匆過來,道,“大公子來尋您來了。”

  她抬眼,沒見到人,問道,“走到哪了?”

  “秋意閣。”

  賴雲煙轉身,往亭閣的方向走去。

  沒有幾步,她剛轉了個彎,從小石板路轉到大石板路上,就見到沿階而下的魏瑾泓。

  “您找我?”賴雲煙朝他走去,笑道。

  魏瑾泓在原地等她,等她走到他身邊,就默然沿階而上。

  “去給娘請安?”小廝在階梯前的亭前向她鞠躬請安,賴雲煙朝他們輕頷了下道,嘴裡問道。

  “嗯。”

  “娘昨日說了,讓我們在院中用過早膳再去也不遲。”賴雲煙說到這,要笑不笑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魏瑾泓不語,等她進了亭中,見她坐下,他揮袖讓僕人退下後,才開口道,“等會隨我去給爹娘請安,隨後與我回趟你娘家。”

  “我娘家?”

  “岳父大人有請。”

  “請我回去?”賴雲煙啞然。

  “嗯。”

  “一大早就有人來請了?”

  魏瑾泓再次頷首。

  “一大早就來了,是出事了罷?”

  “說是昨晚胸悶氣喘了一陣,想叫你回去看看。”

  賴雲煙坐在鋪了厚墊的石凳上,靜想了一會,這才張嘴淡道,“那給爹娘請完安就去一趟吧,也是時候給我爹請下安了。”

  說完她起身,下台階時,她的裙擺過長,被風揚起,勾在了掉了葉子的矮樹叢的枯枝上。

  她正回過神,側頭去看,卻見魏瑾泓輕腰下彎,一手拿枝,一手拿裙,仔細且準確把勾纏掙脫開。

  只片刻,他的眼便從樹枝上轉開,漫不經心地掃過她的裙擺,再伸手把她裙尾沾上的那幾片枯葉摘了下來,隨即那手利落瀟灑地一揚,把長長的裙擺揚起絕美的弧形,輕輕揚場地落了地上。

  賴雲煙垂著眼瞼,看著自己那繡著青鳥的長裙垂在了地上,隨即若無其事地轉過了眼,往前走去。

  魏大人現在確也是不比當年了,她來往的亭閣中石桌上總擱有熱水熱帕,便是石凳上都綁了厚墊隔涼,只可惜,她早對他無綺念了,若不然,誰能不對這樣為人費心的玉公子心動。

  這一天早間魏景仲正在正院,兩人一道向他們夫婦請完安,賴雲煙說到要回娘家,魏母便輕柔地道,“那我讓管家備上幾盒藥材,你且捎去。”

  “讓娘費心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應該的。”魏母朝她頷首。

  “早去早回。”魏景仲忙於去書院,說完此句,就起身叫老僕準備馬車。

  他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與魏母道,“把那瓶御賜的養生丸也捎去給親家。”

  賴雲煙聞言忙起身福禮,不等她抬頭,魏景仲就領著他的老僕和小廝走了。

  “聽到你們爹說的了,早去早回。”魏母吩咐完管家,轉頭又對他們笑道。

  魏瑾泓聞言臉色一柔,朝他母親微微笑了一下。

  魏母看到一怔,隨即,她的笑更顯溫柔起來,嘴裡的叮囑更是切切,“今日風大,注意著些,別往那風大的地方去。”

  “是。”魏瑾泓眼睛微動,黑眸在那一剎那閃出了耀眼的光,整個人在那一刻綻放出了就似在太陽底下折射出光芒的白玉的光彩,翩翩如仙君。

  魏母的眼光便越發的柔和起來了,賴雲煙輕瞥一眼就低下了頭,讓這母子交流感情去了。

  上世她就已經完全明白,在魏瑾泓這種人眼裡,母親萬般的不是都是是,妻子的一點不是那才是天大的不是,便是妻子有道理,也想都不用想他會站在道理的一邊。

  這就是這世間的孝道,賴雲煙也沒覺得他有什麼不對,只是她上世因此吃過的虧,這世魏大人還是少跟她重來那套就好。

  她是他魏瑾泓的娘,可不是她賴雲煙的娘,他替她收拾爛攤子那是他的責任,可別老想拖著她再下地獄,她想這兩年多,他足夠明白這個道理了。

  **

  魏瑾泓陪著賴雲煙進了賴府,賴震嚴在門口迎了他們,等進了門,蘇明芙在第二道門口迎了她,這時魏瑾泓隨著賴震嚴走在了前面,姑嫂倆便帶著婆子丫環走在了後面。

  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人遠了,蘇明芙揮了一下手,賴雲煙也回首朝她的人輕頷了下首,她們身後的人便齊齊停了腳步,待她們走遠了幾步,她們才跟在了後面。

  僕人離得遠了,蘇明芙便開了口道,輕言道,“大夫說胸悶這事可輕可重,最忌病人心情沉鬱,家人還是萬事順他的意,莫惹他生氣的好。”

  賴雲煙聽了眼睛微瞪,啞然失笑。

  萬事順他的意?那他要他們死怎麼辦?

  她這個父親,還真是會病,病得恰到好處。

  她要是惹他生氣,要是氣出個好歹來,那她就真真是不孝女了。

  “雲煙知曉了。”賴雲煙應了一聲。

  “昨晚吃了幾劑湯藥,睡得也不沉,現下聽你們來了,便又坐了起來……”蘇明芙輕聲地道。

  “嗯。”

  “今日可會留在府中用膳?”

  “要聽我夫君的意思。”賴雲煙輕聲地答。

  蘇明芙看她一眼,嘴脣微抿了抿,等走到正門前的一道空曠處,她輕聲地道,“現在爹爹的院子裡全換了人,有好些是以前見都沒見過的,便是那掃地的僕人,也都是未曾見過一眼的。”

  賴雲煙聞言嘴角也微抿,她輕輕地頷了下首,示意知曉,便不再開口言語。

  等進了賴游的主院,賴雲煙發現兄長與魏瑾泓都站在正門口等她們。

  走近後,賴雲煙的眼睛直接看進了魏瑾泓那幽黑的眼底。

  幫我?

  在那一刻,魏瑾泓朝她頷了下首。

  幫。

  隨即,兩人若無其事差開眼神,賴雲煙走到他身邊,嘴角掛起了輕柔又疏離的微笑。

  **

  “小婿見過岳丈大人。”

  “女兒見過父親,父親萬安。”

  兩人見過禮,這時賴震嚴夫妻也朝賴游施了禮。

  “起,賢婿多禮了。”捂著胸口坐於床前的賴游輕咳了兩聲,他現下兩鬢已發白,目光半閉,看得出有幾分憔悴之態,但因保養得宜,臉部還是不顯老。

  平日他看來,也只是剛到四旬之態,現在就算加上他頭髮兩邊的白髮,再加上憔悴之容,也沒催老他幾歲。

  怎麼看都不像將死之人,賴雲煙心裡哀嗚,很是為自己與兄長悲嘆。

  他們怎麼對外人心狠手辣,卻是真不能用狠毒的法子把賴游弄死。

  自古只有為父者清理門戶的事,為人子女的要是毒殺親父,哪怕名目再好聽,這當子女的都會被人千古唾罵,罵到只余誰也不知道父親缺德,只有子女缺德的記載。

  她沒那個膽幹這等事,她那個兄長更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

  所以,他們就悲劇了。

  現在,連氣死他的法子都不能用了,賴游斷了她的這條路,還裝病準備拿這個算計她。

  對她這個城府太深的老狐狸父親,賴雲煙站於他的床前,真是抬頭多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沒有,她可不覺得在他的地方,她能算計得過他。

  她老實地站於魏瑾泓之後,在賴游問完魏瑾泓幾句魏景仲與書院的事,又叫兄長夫妻退下後,她就聽到了賴游對她不耐煩的喝斥聲。

  “是不是我不叫你回來,你就要到為父閉眼之日才回來看我一眼?”

  “爹爹,”他一發狠,賴雲煙也發了狠,在袖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掐得骨頭都疼了,這才悲痛地啼哭了出來,“爹爹何出此言?”

  說完,就跪在了地上抽泣了起來,“千錯萬錯都是孩兒的錯,您老切莫為著我生氣,要是氣出個好歹來,女兒也不活了。”

  賴游一聽,瞪大了眼,看著他這能說會道的女兒,本半躺在床枕上的他腰都微微挺直了一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0:06 PM

☆、60

  賴雲煙低低地抽泣,好一會,她才聞那床上的賴游悲嘆地道,“罷了,罷了,是我不曾對你用心,如今你……”

  說到此,他就止了聲。

  賴雲煙抬頭,眼中含淚悲泣地看著他,就是一句話也不說。

  上世她可能還被老不死的這句話給矇住,可這都是第二世了,這世她又不是不想要這個父親,可她還是怎麼做就怎麼錯,她兄長對他再怎麼忍讓討好,他還是無動於衷,現在還想讓她相信賴游真對他們兄妹心生悔意,那真是不可能了。

  “我兒……”賴游這時閉著眼,他親昵地稱喊著賴雲煙這個女兒為“我兒”,嘴間同時嘆道,“以後如若有那空閒,便回來多看我幾眼罷。”

  “爹爹……”他悲嘆,賴雲煙更是痛徹心扉地悲泣出聲,叫得一旁的魏瑾泓眼皮不自禁地跳。

  這女人,真是夠了,太會裝了。

  哭得傷心欲絕就像下一刻就可斷了氣,可是什麼話都別想從她嘴裡得到,盡叫一些沒用的。

  他抬眼,見她哭得連鬢邊的發都散了,紅脣黑眸都蒙了一層悲意,他強忍住了才沒皺眉,轉頭對床上的賴游輕道,“岳父大人,您現下有病在身,切勿憂心。”

  “是我以前對她不住。”

  見他說完此句喘氣不穩,魏瑾泓想也沒想就轉頭朝門外冷靜地喊,“叫大夫進來。”

  賴游伸手拍胸的手因他的喊叫微微一停,但只停了一下,他就捶著胸大咳了起來。

  賴雲煙見狀,心裡冷哼了一聲,嘴裡則痛哭道,“爹爹莫悲,您要是死了,可叫孩兒怎麼辦,那些不知道的,要是都道是您因曾對我之事憂心而亡,女兒這一生真是沒法見人了。”

  賴游原本是裝咳,聽到她這話,一時氣岔,這下可真是大咳了起來。

  待大夫急忙進來,又是忙敲他後背,又是灌水,這期間,那孽女都在其後幫手,最後賴游真怕被她拍背被拍死,忙推了她一把。

  這一推,卻把她推倒在了地。

  隨後,就聽她在地上哭天喊地,“老天爺哪,父親厭我至此,我還是死了算了,去見我那薄命苦命的娘,也好過在這世間被爹爹厭棄。”

  她喊得他心驚肉跳,下一刻,他聽到下人的急呼聲,一睜眼,見她往他的床柱子上撞來,賴游一口氣又沒憋好,生生斷了一口氣,差點把氣都嗝斷。

  他看著她被下人拉住,然後被魏瑾泓抱住在懷裡撫慰,這時進來的她的下人跟著長子的那些下人跪下地,圍著她齊齊尖叫啼哭,勸她不要去死,這把賴游氣得額上青筋猛烈地鼓動了好幾下,真昏了過去。

  昏死過去之前,他還聽到她尖利的聲音在喊叫,“天哪,爹爹這是要逼死我,我還不如死了去見我娘的好。”

  她這一喊叫,賴游腦門心刺疼就像被細刀子鑽,最後的念頭就是醒來的時候,千萬別讓他見著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商門之女。

  **

  午間賴雲煙跟著小嫂子吃好午飯,還沒聽到賴游醒來,她便還真是不走了。

  下午她又等了一會,賴游叫了魏瑾泓進屋,不多時,魏瑾泓出來對賴雲煙道,“岳父大人說你有心回來看他是好的,他心中甚是歡喜,說你日後再有空閒,便多來瞧他幾趟。”

  賴雲煙拿帕擋眼假哭,“可若是歡喜我來看他,妾身這都要走了,父親大人怎麼連見我一眼都不見?”

  再見你一次,哪怕就一眼,怕是都會被你氣死。

  魏瑾泓強忍住了衝動才沒諷刺她,他靜默了一會,才道,“回罷。”

  見她又當著下人的面嚎哭了幾聲,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他果斷地撇過眼,不再去看她的惺惺作態。

  有時他甚是想不明白,為何前世的江鎮遠會為這樣一個心腸不善,舉止矯揉造作的的棄婦連命都可捨棄。

  他明知她不是個討人歡喜的女子,有時心惡起來,便是那惡鬼都要退避三舍,那樣一個隱士大族出來的男兒,卻為這樣的一個女人迷了眼,魏瑾泓是真不知那個步他後塵的人在他死的那刻,可曾有悔過。

  **

  快要到魏府時,即便魏瑾泓這時還坐在身邊,在馬車內的賴雲煙還是伸手重重地捏了自己的眼角。

  她把眼角捏到發疼,拿出鏡子一看,見銅鏡裡的自己兩眼發紅,又接著用手死掐了自己的鼻子兩下,見全紅了,這才收了銅鏡下車。

  待進了府,到了魏母處,一請完安,賴雲煙便跪在了魏母的腿前,像小貓一樣嗚咽地哭。

  “這是怎地了?”魏崔氏驚得撫著賴雲煙頭髮的手都抖了一下,抬頭朝大兒望去。

  這大兒媳是中什麼邪了?話沒好好說幾句就跪下了。

  魏瑾泓在車上已見她為此準備了好一會,心中該對她厭惡的都厭惡過了,這時頗為冷靜地道,“岳丈身子不見好,她甚是憂心。”

  “唉,這種事,自來都有天定,憂心也於事無補,且放寬些心罷。”魏崔氏見兒媳哭得甚是柔弱,忍不住有些憐道。

  “娘。”賴雲煙又小聲且甚是悲意地叫了一聲。

  “別哭了,乖孩兒,車馬勞頓,好生去歇會罷,晚膳便也在你們院中用,就別來與我請安了。”魏母憐惜地說道了一句。

  “還是娘,娘疼惜孩兒。”賴雲煙哽咽道。

  “去歇息罷。”魏母被她的話又弄得頓了一下,緩了一下才道。

  待她走後,她又從放在賴雲煙身邊的丫頭聽了這大兒媳在賴府裡發生的事,她聽後,等人退後後過了一會,對身邊的吉婆子搖頭道,“即便任氏不得他心,賴大人還是做得太過了。”

  吉婆子聽她嘴裡有幾分不忍,想了一想,便道,“這也不算什麼,再如何,少夫人也還是賴家的嫡長小姐,便是在那宮裡,也是有名有姓的名門貴女,誰能真虧得了她什麼。”

  她娘的嫁妝且大半都是她的,任家也是她的外家,該她得的好,誰還真能奪得了去不成?

  魏崔氏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裡頗有幾分自得,“若不是如此,當初她也嫁不進來。”

  **

  賴雲煙裝了一整天,一回到院就是洗漱,又吃了夏荷她們端來的晚膳,一覺睡下去,再醒來就是半夜。

  她在榻上醒來,夜靜得很,思緒清明的她把白間發生的事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最終為自己沒真把賴游氣死而嘆了口氣。

  她沒有想到萬全之策讓賴游悄無聲息地消失之前,她只能忍耐他。

  她的嘆氣聲一出,那床邊便有了聲響。

  不多時,燭燈亮起,白燭在黑暗中綻放出了明亮的光。

  掛盞上的燭火全部點亮之後,整個屋子亮了一半,賴雲煙朝床邊看去,嘴裡淡道,“魏大人還未睡?”

  “嗯。”

  賴雲煙見他起了身,披袍坐於了案桌前。

  他好似又高了點。

  賴雲煙看了他的身形兩眼,哪怕看得仔細了,也還是沒怎麼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高了點。

  他的變化,她沒有前世那麼清晰了。

  “魏大人有事與我說?”不是急事,他不會半夜起這個身,有事明早說也不遲。

  “嗯。”魏瑾泓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後道,“東宮昨日夜間死了兩個人。”

  “哦?”賴雲煙起身,也拿袍披於身上,赤足下地,走至了她的案桌前盤腿,拿袍蓋住了她雪白的赤足。

  魏瑾泓的眼睛這時從她的赤足中轉移開了視線,他收回視線看著案桌上的空杯,“兩人暴斃而亡,東宮稟報了皇上,皇上令內官徹查此案。”

  “然後呢?”賴雲煙拿開擱在小爐上的紫砂壺,從案上的油燈點了一小點油進去,隨後吹亮了火折了,往爐火上一探,火便燒了起來。

  她把紫砂壺裡的余水倒盡,再拿過鐵壺倒了水進去,便把壺擱在瞭亮起了火的炭火上。

  魏瑾泓看著她慢慢騰騰地把這一切做完,才張嘴慢慢地道,“宮裡有人傳話出來,說那兩人跟太子妾滑胎的事有關。”

  賴雲煙拿起茶餅,打開紙張放在鼻間聞了聞清香的味道,精神不覺為之一振,她隨手把茶餅放在了一邊,把茶杯放在盤中展開,嘴裡笑道,“這事還在查?”

  魏瑾泓聞言眼睛一縮,頓了一下,道,“你已辦好?”

  賴雲煙不語。

  “那為何會傳出那兩人是你兄長之人的消息?”魏瑾泓皺了眉。

  “魏大人何不去問問,這消息是你一人得的,還是別的人全得了。”賴雲煙抬頭,朝魏瑾泓微微一笑,“太子死死盯住了您,便是我兄長是他的人,他現在都可拿來作餌,您還是想想,在那人上位之前,您怎麼逃過他的盯梢。”

  “你的意思是,這事我最好裝不知。”魏瑾泓想了一道就回過了神。

  “你還是別讓皇上太子知道,你有那麼多的耳目才好。”賴雲煙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看著爐火旺盛地燒起。

  魏瑾泓再怎麼謹慎,他這幾年的出手,也還是過於鋒芒畢露了。

  要知道哪怕他活了兩世,這世上,也不僅他一個聰明人在活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2 PM

☆、61

  “你的也不少。”魏瑾泓嘴角微揚。

  “是不少,”賴雲煙坦陳,看向他時嘴角笑意加深,“但您查出來幾位?”

  魏瑾泓的笑意淡了下來。

  人吶,總當別人是傻的,到時摔起跟斗來,那才叫疼。

  賴雲煙垂眼,看著已燃燒起的烈火。

  **

  這一年年尾,魏瑾泓突然辭了翰林院的差,說要遊歷天下。

  他這一舉,離魏府在年關之際熱鬧非凡,不僅九家的人頻頻來往魏家問情況,便是宮中也來了兩次人叫魏瑾泓去說話。

  魏府內,不知魏瑾泓與魏景仲先前說了何話,魏景仲甚是贊同大兒此舉,魏母那裡,賴雲煙則聞她聽了魏瑾泓要帶她遊歷天下後便止了聲。

  按她的打聽,魏瑾泓那句說帶她遊歷天下之後的話便是遍訪名醫,賴雲煙聽了下人問的話,不禁哭笑不得。

  她就想了,魏母怎地這麼安靜,原來她兒子早就給她下好套了。

  他不舉,用遊歷之名行訪醫之實,料來她也不會反對,這手段也真真是高超,別說蒙個魏母了,就是魏父,為了孫輩之事,他也不得不贊同此舉。

  以遊歷之名,總比在京中找名醫,鬧得路人皆知的好。

  他這一走,父母那沒有什麼問題,太子那也暫且無話可說了。

  宣國士族子弟遊歷山河,多有那一生者也不回朝的,少則最少的也有五年以上,到時魏瑾泓回來,那天下便是他的天下了,而魏家就再也不可能是那個宣國的魏家了,太子豈會不滿意。

  魏瑾泓這一舉算得上破斧沉

  這一年過年,來往送魏瑾泓的士族子弟紛紛而來。

  只有親眼見了,賴雲煙才對魏瑾泓這世對士族子弟的影響到底大到了何種程度有了一個具體的認識。

  這段時日裡,不論來往的王孫貴子,九家之中便是蕭家的人,其長大公子也親自過門與魏瑾泓喝了一上午的茶,送了一張以魏瑾泓之人而命名為“君心”的平文琴。

  與蕭家長子喝茶那日,賴雲煙如魏瑾泓之意靜坐一邊,等躬身雙手接過琴退於側室後,她翻開琴面一看,見題字之處不僅有六皇子的手筆,另外還有兩道當世大儒的題記,她不禁搖頭嘆了口氣。

  魏瑾泓這世的妄而為之,雖讓他鋒芒畢露,但何嘗不是讓他得到了更多人的賞識。

  這兩個堪稱隱士的大儒,上世可不是魏瑾泓能拉攏得過來的。

  這年年後,魏府上下為魏大公子的遊歷天下打點什物,就在臨走前幾天,魏瑾泓說是邀了一個來京遊學的寒門學子到軒昂閣飲茶。

  去之日,魏瑾泓又邀了賴雲煙一道。

  賴雲煙無奈,卻又不得不上鉤。

  她確實是想去看看魏瑾泓是怎麼在布棋的,即使明知這樣也會陷於魏瑾泓的局中,她也不得不為。

  軒昂閣乃天下寺的大長老,也是當今國師善悟平時與人談經論道,布施善粥之所,此處是無論販夫走卒,飛禽走獸都可皆入的地方。

  魏瑾泓這次攜賴雲煙去時走的是正門,賴雲煙走在他之後,在他邁腿進門之際,她透過遮身的紗帽看到地上盤腿之人不斷有起身者朝他們躬身揖禮。

  魏瑾泓也甚是謙遜,首微垂,一一作揖回禮,而賴雲煙走於他之後,嚴守婦人之禮,微彎腰躬身,從自人朝他們行禮後,她的腦袋便沒有抬起過。

  宣國婦人有輕易不可拋頭面露之說,便是其夫攜婦出面見客之際,那臉也萬不可輕易抬起,也不可輕易出聲。

  只有待坐下後,才可挺腰抬頭,但眼睛也不可正視客人,只可垂下。

  賴雲煙一路垂頭到了樓閣,此時有小沙彌在前面引路,不多時,他們已上了最上面的那層樓。

  “司仁見過魏公子。”剛到樓口,便有人出了聲。

  “見過司兄。”

  兩人皆相向作揖,這時,女婢已拉開了屏風,那司姓之人朝賴雲煙人一揖到底後,賴雲煙還了他的禮,便一言不發去了屏風後。

  “司兄,請坐。”

  “公子多禮,請。”

  兩人坐下後,賴雲煙就聽魏瑾泓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他先從這京城房屋座落的格局談起,又談道左右的名山,那司姓之人聽得仔細,偶爾會詢問幾句話,並不多語。

  等賴雲煙桌前的清茶換過幾盞,那寡言的司姓之人便已離去。

  他走後,待身邊的僕人皆被他們揮退後,賴雲煙朝魏瑾泓深深看去。

  魏瑾泓垂眼看著他空無余水的茶杯,臉色平靜至極。

  司仁,當年受魏景仲言語不屑之辱,奮發圖強終成遠辰帝即位第一年狀元的寒門學子,現在就被魏瑾泓在善悟的慈堂,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搞定了。

  賴雲煙都不知該向這樣勇於取捨的魏瑾泓道聲佩服,還是現在就乾脆跟他同歸於盡算了,免於後患無窮。

  **

  國師善悟的軒昂閣本帶有沉肅之氣,魏瑾泓帶賴雲煙下了樓閣,這樓宇的氣息比平時更為肅靜,便是先前著草鞋未起身與魏瑾泓行禮的衣衫襤褸者,也扶地而起,理了身上的破衫,向他們一揖到底。

  魏瑾泓神色未變,與來時一般平靜從容回禮,嘴邊笑容溫和,眼神清潤,那行走步履之間也仍是不緊不慢,隨意自在。

  賴雲煙不聲不響跟於他身後,正要上車時,低眼的她看到了那拋於馬車邊的潔白繡帕……

  她不禁笑了,抬頭往前一看,馬車前並無房子,這時她聽到了窗子被輕掩的輕吱聲,便隨聲掉頭一看,正好看到軒昂堂對面的香燭坊樓上窗門此時全部緊閉。

  她笑著進了馬車,等丫環擺好她的裙擺下車,魏瑾泓的小廝也問過伺候之意被揮退後,賴雲煙撩開了身前的面紗,朝魏瑾泓笑道,“不知是孔家的哪位小姐。”

  **

  魏瑾泓與寒門之子見面本可引起軒然大波的事,在他兩天后攜妻帶僕離開京城的馬蹄聲中失了顏色。

  人已走,京城中人談論的最多的是他什麼時候回來。

  暗中也有人得了他不能人道的事,皆是暗笑不語。

  便是東宮的太子,再聞此傳言也是啞然失笑。

  等過了幾天得知魏瑾泓出了京城的門,把人分作了兩隊,一隊去淮北瓷縣,一隊改道去了秦山後,他對著他的幕僚笑道,“此事看來是有六分真了。”

  那秦山,聽說是那方姓大夫之師隱歸之所。

  這廂,魏瑾泓帶了賴雲煙行了過十天的路,這天快要到秦山腳下時,他突然朝那個嘴裡卡嚓卡嚓咬著果子的人道,“你來過此處幾次?”

  賴雲煙眼睛一轉看向他,停了口中咬果子的動作,想了一會笑道,“兩三次?記不清了。”

  “不止。”魏瑾泓聞言收回看她的眼,伸出長手,把她那邊的已掀一半的布簾掀得更開。

  這時冷風吹來,吹亂了她垂於胸前的長髮,剎那長髮都亂了,他便立即停了手。

  她沒什麼事一樣地依然咬著果子,見她無動於衷,魏瑾泓便靠近她,伸出手把她胸前的亂發理了理,伸手從暗屜裡拿出青色的絲巾,替她綁了兩小撮長尾放於她的胸前。

  賴雲煙先是僵了一下,過後,她笑而不語地看著魏瑾泓的動作,等他綁好,她笑道,“魏大人,你帶我出來,不是想用這萬里的風景誘我跟你重歸於好罷?”

  魏瑾泓靜靜地看著她嘴邊的譏笑,未再靜止不語,而是輕頷了下首。

  這次,僵硬住的不再是他,而且她。

  見她臉上笑容盡失,魏瑾泓開了口,溫溫和和地道,“以後也是如此,你想去哪,我便帶你去哪。”

  他前世承諾她之事,沒有做到的,這世他皆會如她所願。

  **

  賴雲煙趟出京城的好心情不到十天,便在秦山腳下被魏瑾泓全給毀了。

  當夜歇於山下道觀,與前幾晚的隔房而歇不停,這夜她乾脆與魏瑾泓隔墻而歇了。

  她還是跟臉皮不薄的魏大人隔著點距離才好。

  第二日,她帶人先於魏瑾泓往秦山頂上走,在半路,她正在認真思考怎麼跟魏瑾泓分道揚鑣之時,她的轎子停下了。

  一會,她的心腹小廝賴絕前來輕聲地報,“大小姐,前面有一人,身下所騎之驢的腳傷了,便問可否能向我們討要一點傷藥。”

  “可有帶?”

  “有。”

  “那就給人。”

  “那人,”賴絕說到此頓了一下,才道,“說來是相熟之人,小的曾經見過他幾面。”

  “曾經見過的人?”

  “是,大小姐應也是知曉此人。”

  “是什麼人?”賴雲煙說時眼皮猛跳。

  “是勍西江家的江公子。”賴絕很輕,很輕地說了這句。

  賴雲煙一聽,心立刻就從胸口跳到了喉嚨口,眼睛猛張……

  “請問這位家人,可是有藥?”這時不遠處,溫文爾雅的聲線輕輕柔柔響起,就在這時,聽到他聲音的賴雲煙整個人都僵在了轎中,那猛張的眼睛也僵在了原位,不知眨動。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2 PM

☆、62

  “前方何人?”

  那馬蹄錚錚的鳴動中,在那傳在耳邊的大喝聲中,賴雲煙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心從嗓子眼以一種死寂的降落方式慢慢落回了胸腔。

  她回過頭,只看到了轎子的壁面。

  她靜靜地看著轎面,聽著馬蹄聲靠近,再聽那喊叫之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後,她慢慢地閉上了眼,把心中的悲傷再次獨自吞下。

  “這位家人,我的毛驢傷了,想問問你們可有傷藥,想討來一點藥,不知可行?”他的聲音還是溫溫柔柔,帶有一點他的獨特懶散。

  賴雲煙聞聲微笑了起來,放鬆了身體,躺在了軟枕上。

  “就你一人?”她聽那傳來喝聲的春暉道。

  “是。”

  “賴絕。”

  “在。”

  賴絕離開轎前的腳步響起,賴雲煙略挑了一下眉。

  “給這位公子傷藥。”

  “是。”

  “夫人。”馬蹄聲靠近,春暉的聲音在轎前響起。

  “何事?”賴雲煙不輕不重地開了口。

  “公子讓我前來護送您到山頂,他隨後就到。”

  “嗯。”

  賴雲煙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也想不明白為何事到如今,她還是沒有把魏瑾泓給活活掐死。

  **

  秦山山頂的石廬中,賴雲煙靜坐在屋外的小亭中,聽著不遠處廬內魏瑾泓與方大夫之師的說話。

  魏瑾泓欲要仙醫為他排一次毒。

  “方醫者說我身體尚存余毒,不益後代,又說道您對排毒甚是精通,晚輩便求了老人家的方向,還望老人家莫惱晚輩這次不請自來擾了您的安寧。”魏瑾泓聲音溫潤,賴雲煙不用想象,也知他說話時嘴角肯定噙著微笑。

  一般第一次見到他的人,甚少有人不喜他。

  魏大人向來最擅盅惑人心。

  她撇過頭,看著路徑的那方,不再仔細去聽他於她的狼子野心。

  他與和善可親的老仙醫一直談著話,賴雲煙盤腿靜坐於亭中,喝著老者小僕端來的清茶。

  小僕這時與她再次添茶,途中沒有忍住,悄悄投來好奇一瞥,賴雲煙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嚇得年紀小小的小僕臉紅手亂,砸了手中的茶碗,打破了石廬周圍的寧靜。

  那石廬內的聲音也止住了。

  站於賴雲煙身後的春暉進了廬內,不多時,廬內聲音繼續不急不緩響起。

  小僕已紅著臉收拾好灰壺的殘片,紅眼含著欲滴的淚水,朝賴雲煙恭敬一躬,羞怯地退了下去。

  這時不遠處有蹄蹄聲響起,聲音一聲響過一聲,不用細聽,都能聽出那是什麼蹄聲了。

  廬內那溫善的老者這時大笑道,“我那小友來了,快快請起,我來替你們引見一翻。”

  “有勞老人家了。”魏瑾泓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就好像先前他趕到她身邊時的臉沒有因那來者之人對她冷過一般。

  賴雲煙垂下眼,嘴邊的笑意淡了。

  毛驢的蹄聲慢慢,不需去想,也知這時來的人是誰了。

  不到半會,路的那頭走來了一人一驢,人走在前面背手而行,那腿上繃了青布的灰驢慢吞吞地跟在主人的身邊,時不時去蹭蹭他的衣角,再慢悠悠地別過驢臉,垂著頭走路。

  賴雲煙眼睛朝那邊的人看去,這時廬中出來的人也沒有引開她的眼神。

  小路不長不短,一人一驢走了一會才到石廬之前。

  “小友。”

  “老友。”

  一老一小,等到近了,才揖禮相叫,隨即相視一笑,兩者目光都清澈。

  “這是京城魏氏一族的大公子。”老仙醫朝他指向魏瑾泓。

  “久聞大名。”江鎮遠微微一笑,眼睛清澈又明亮。

  “這是勍西江家出來的江公子。”老仙醫說到這猛拍了下頭,朝江鎮遠笑道,“你看我都忘了,你排行第九還是第八來著?”

  “族中排行第九。”

  “對,第九,九公子,上次去給你探病,他們叫的就是九公子。”說到這,老仙醫搖頭領他們進屋,“年紀大了,忘性大,不行了。”

  “老友且慢。”這時,江鎮遠突然出了聲。

  他朝旁邊的亭中看去,朝那靜坐亭中的婦人一揖到底,隨後,他的腰未起,直視著地面很是認真地說,“這位夫人,我們可曾見過?”

  他未起身,就沒有親眼見在,在他此話後,那坐於亭中的婦人微笑了起來,笑容真摯明媚,又如春天四月的艷陽般溫暖迷人。

  她未語,他便沒有起身。

  良久後,那旁邊的魏公子開了口,道,“內婦這是隨我第一次出遠門。”

  他說罷,江鎮遠起了身,那亭中的婦人斂了嘴邊的笑,垂首低眸,讓人看不清她的臉。

  “那就是未曾見過了。”起身之人嘆道,轉頭朝那身形修長,氣息恍如白玉般清雅尊貴的男者道,“是鄙人唐突夫人了。”

  他未再唐突去看她的人,而不過只剛遠遠走來的一眼,他就覺得她坐在那,就似是在等他,像是等了很多年似的。

  那老仙醫看看他,再看看那亭內垂首的婦人,靜默半晌,決定什麼也不說,回身領客入門。

  他們轉身入門,賴雲煙抬首朝他們看去。

  那一刻,魏瑾泓與他都回過了眼。

  她默然地看過他們,再次垂下了眼。

  魏瑾泓這時朝江鎮遠看去,見他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他,他便直視了過去。

  兩人對視良久,再次伸手作揖行禮時,兩人動作都帶有了一點疏遠。

  廬內老仙醫的聲音又起,賴雲煙看著盞中冷掉的清茶,止了丫環欲要抬走的手,拿過杯子把冷掉的苦茶慢慢喝下了肚。

  哪怕這麼多年沒見了,哪怕他們提前那麼多年見了,他還是那個她心中的他。

  **

  只半柱香,魏瑾泓就出了廬,走至了賴雲煙的身前,拉她起身,把身上的厚麾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攜她走到了轎前,看她入轎,這才翻身上馬。

  “晚輩告退。”他朝廬前的老者揖禮,又朝江鎮遠拱手道,“江兄。”

  “魏兄慢走。”江鎮遠眼睛帶笑,朝他回了一禮。

  他們走後,江鎮遠還沒收回眼神,他身邊的老者則動了嘴,道,“如我沒有看錯,他們現如今的姻緣線固若鐵石。”

  江鎮遠聞言失笑,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自嘲地搖了搖頭。

  “仙叔,別瞞我,是不是她?”江鎮遠回頭看他。

  老仙醫撫須靜默不語。

  “去年,我不該離開京城?”

  老仙醫朝他搖頭。

  “呵。”江鎮遠愣在原地想了一會,隨後輕笑出聲,搖著頭進了廬內,盤腿靜坐於窗前,看著那個她剛剛靜坐不語的亭子。

  這個先前與他有幾面之緣的仙叔說他兩世姻緣的線都被人先他一步搶走了,兩世裡,他都是孤身之人,不得伴他之侶。

  他還當這只是他這個一見如故的老仙叔戲謔他之言,但只是她在轎中不輕不重的一道淺應,剛剛不遠不近的一眸,他就已知,仙叔於他說的話,與別人說的都無異,都是一語破的。

  他就像認識了她許久許久似的。

  “你可曾……”江鎮遠看著亭子輕語三字,還是把下面的話按捺在了心間。

  使君未有婦,奈何羅敷有夫啊。

  晚了?晚了。

  便是什麼都不能說了。

  **

  一行人回到了山腳下的道觀,僕人皆退,兩人安靜用膳。

  膳畢,賴雲煙喝了半杯茶,才開嘴道,“我先走一步。”

  這樣的話,他們皆大歡喜。

  他先調理他的身體,也可拖住江鎮遠,與她不見。

  “不必。”魏瑾泓抬頭,自再生一來,他頭一次用很清楚簡明的話告知她,“你留著,他會走。”

  “魏大人這麼大的把握?”賴雲煙看向他的眼,見裡面過於冰冷,她便轉過了頭。

  “你說呢?”魏瑾泓冷冷地看著這個當著他的面朝別人嫣笑的女人。

  賴雲煙低頭,看著他放下筷子鬆開的手心上那道突兀的紅痕,看了一會她譏嘲地笑了笑,“都這麼多年了,魏大人,我們不小了。”

  哪怕還是年輕之貌,但皆是老態之心,都應是倦於曾經情愛帶來的糾纏了。

  “這世,你現下還是我的妻,”魏瑾泓抬手給她重倒了一杯熱茶,擱下茶壺才淡淡地道,“你是有婦之夫。”

  賴雲煙抿脣不語。

  “不要給他想望,他還是前世那個江鎮遠,前世他為何不娶你,今世他還是會為了相同的原因娶不得你。”

  “魏大人,”賴雲煙抬頭,看向他,“他為何來此?”

  “我的人沒看住,”魏瑾泓抬頭看她,“為何不問問你的人,是如何沒看住他的?”

  她不是也派了人盯住他?

  賴雲煙聞言不語,好一會才嘆道,“都變了。”

  這次見面,她的震驚其實大於摯友重見的驚喜,她還以為他在勍西安養,想來魏瑾泓也如是認為。

  但誰料他竟來了此處,就像是蕓蕓之中,她再怎麼慎重躲避,也避不掉一般。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3 PM

☆、63

  道觀下住下幾日間,老仙醫下了秦山給魏瑾泓把過脈,談過什麼賴雲煙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邊的人也多了魏瑾泓的一隊護衛。

  魏瑾泓派人給她送來了茶具與書籍,這幾日也沒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賴雲煙對他也是頗為無奈。

  他們之間利益太深了,這讓魏瑾泓根本不想放棄她,而她也輕易走不得。

  至於感情,她與魏瑾泓之間其實早已是沒有了,她不是那種等男人走得遠了還會在原地抱怨他曾對她不住的女人,魏瑾泓更不是那種因為曾對誰不住就會犧牲自己去彌補的男人。

  這日黃昏,賴絕來報,“江公子來了,大公子迎了他。”

  賴雲煙那時正盤腿坐在道觀的亭中靜看夕陽,聞言頷了下首。

  春暉這時從門邊大步過來,看了來報信的賴絕一眼,就朝賴雲煙行了跪禮,在她朝他頷首後,靜站在了一邊。

  大公子說,她是大氣之人,從不會為難下面的人。

  光就這點,春暉覺得夫人是極配得上大公子的。

  賴雲煙煮茶喝了幾盞,婢女送上了晚膳後,亭中點亮了夜燈。

  此時不過二月下旬,天氣還是寒冷,在夜晚中的寒風中吹上一會人都會全身冰冷。

  早有小廝燒好火盆,等冷風一次,就放下了已布下帷賬的亭中。

  魏瑾泓走來時,透過白紗看著亭內她模糊的影子,思慮了半晌,這才提步進亭。

  “大公子。”賴雲煙抬頭,朝他頷首,朝身後冬雨道,“拿杯。”

  魏瑾泓掀袍在她對面盤腿坐下,等丫環拿杯上來退下後,他看著她給他倒茶,等壺口離去,他伸手拿杯放到嘴邊輕抿了一口。

  他抬眼,見到她笑了起來,他便輕點了下頭,“好茶。”

  “魏大人好膽量。”

  魏瑾泓垂眼輕笑了一聲。

  她總是虛虛實實,看不透她的人誰敢輕易信她。

  這兩年多,他也算是弄明白了,這世的她只要別逼她入絕境,她也就不會絕地反擊,如她所說,她還想留著條命活著,她不願為誰死,她還沒活夠。

  “過幾日,蚌河那邊會送來幾條鮮魚,我與道長談過,此處半山中有一處無人居住的靜宅,到時可上去住上幾日。”

  “蚌河裡的鮮魚?”她的眼微亮。

  “嗯。”魏瑾泓看著她的明眸,又輕頷了下首。

  “可得好生烹制才好。”她微微笑道。

  她極重口腹之欲,口舌自比一般人挑剔,上世吃不妥時與他鬧過兩次,他當時厭她冷淡,就想她要是真本事,那就由她自己去了。

  等後來一發不可收拾,她已中毒,而他悔之晚矣。

  那時他們之間的裂縫加深,他又不再只她一人,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便慢慢地遠了。

  “讓翠柏掌手。”翠柏此等的技藝比他的武藝還要更勝一籌。

  “甚好。”她垂眼,伸手拿茶,掩下了眼睛裡的笑意。

  真正愉悅時,她便會掩飾不讓人看到。

  魏瑾泓靜靜地看著她,突然又想起她對江鎮遠那明媚鮮艷的笑,他嘴邊的笑便慢慢地冷了下來。

  “道長說三月滿山的桃花會在一兩日之內全開了。”

  “魏大人想三月走?”

  魏瑾泓“嗯”了一聲,再看向只要他說前半句,就會懂後半句的她。

  “到時會有詩友過來一聚。”

  “魏大人不怕朝中之人?”

  “到時只留幾日,等他們來時,我們就走了。”

  他當然不會等著朝廷裡的人再請他回去。

  “下一步你要去何方?”

  “梓江。”

  “梓江路遠。”

  “嗯,你多作準備。”自然是免不了舟車勞頓。

  “大人好意境。”半會,她笑說了這句。

  “那裡是什麼樣的?”忽視了她言中微諷之意,他平靜朝她問道。

  前世他困於京中,那天下可去之處,他也只去了別人言道中的四五處,不像她後來便是梓江這等世外桃源之地都去過。

  當年探子回來與他報完訊,過不了兩年,他就向他來告辭,說是要隱於那處。

  那時他就好奇那是個什麼地方,讓他身邊之人舍他而去。

  “水清山秀。”她淡道。

  “我聽說甚美,水清得能看清過往。”

  “魏大人說笑了,”她微笑著看他,眼睛裡跳動著笑意,“想來再清的水,也是照不清魏大人的魂魄,哪能看得清你的過往。”

  魏瑾泓回視著她,再次清楚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再在一起。

  但她只能與他在一起。

  這一世,他們註定要栓著過。

  **

  明中春暉的一隊人馬,再加上暗中燕雁的一隊,賴雲煙自知自己的人能處理得了一隊,不能處理另一隊,便也安份了下來。

  又再移居山中清宅後,比之香火不錯的道觀,這處清宅多了幾分幽靜。

  魏瑾泓帶來的粗使女婢給她抬來了描摹好了的萬里絲繡圖,賴雲煙在無視它半柱香後,就乾脆叫來了自己帶來的四個丫環,告訴她們哪處用什麼絲繡繪圖,哪處要用什麼繡法,說到緊要處,也覺得自己丫環繡不好,便把魏瑾泓帶來的那個繡娘也叫過來了。

  魏瑾泓也是真狠,猜出了上世她的萬里絲繡圖根本沒完成。

  現在這絲繡圖的第一步就擺在她的眼前,她要是忍得住——那她就不是賴雲煙了。

  這夜六個女婢繡到天色昏暗,也只是繡了兩處小地方,賴雲煙讓她們歇下後就不禁苦笑了起來。

  這圖光是第一處,都是沒個三年五載的就繡不完整。

  她的這個愛好,花錢花人力不說,還得花上漫長的時間。

  魏大人也真是太擅長怎麼對付她了,硬刀子不成,便換軟刀子來磨。

  **

  山宅的歲月很是幽靜,除了沒有各處的探子與打發時日的樂師,這裡的幾日生活讓賴雲煙回到了曾經在京郊宅院的日子。

  她就是在那裡慢慢心如止水的,而在這裡的幾日,就是沒有格外修心,那戾氣之心便也自行止了下來。

  魏瑾泓隔上個一日就會與她來靜坐半晌,他經常一字不語,只是靜坐品茗,賴雲煙開頭還故意譏諷一兩句,但她到底不再是心性尖銳之人了,便是裝,也裝不了長久,於是還是靜默了下來,回歸了本性。

  許是兩人安靜處了些許時候,都習於常態了,這天他來時,賴雲煙看著他的心都是靜的。

  這次他前來身上有點酒氣,在他坐下喝了她倒的一杯茶後,他開口道,“江大人走了。”

  “是麼。”賴雲煙垂眼淡道。

  他正在用藥排毒,最忌服酒,看來為了送走人,他是破了忌了。

  “他家中來人接他回去,我與來接他的族兄曾有一面之緣,這次一見,相談甚歡之餘,便多飲了兩杯。”魏瑾泓解釋道。

  “呵。”賴雲煙輕笑了一聲。

  魏瑾泓見她眼睛裡毫無笑意,目光清冷,就若無其事轉過眼,並不再談此事。

  江鎮遠與她,這世是絕沒有交情這一說的了,就是見面,也不能再出他的意外。

  “他與我……”她開了口,目光悠悠,口氣裡也有著兩分真正的笑意。

  魏瑾泓便朝她看去。

  “其實並無多少兒女私情。”

  “但他願為你死。”他冷道。

  她頷首,“我也願。”

  魏瑾泓聞言抓緊了手中之杯。

  賴雲煙看著他修長手指,搖頭道,“無過多兒女私情,就無太多侵占之意,魏大人還是不要插手過多,要不然,到時真如了你的意思,那就不好了。”

  男女之間感情確實不會太純粹,但她與江鎮遠之間,向來知己之情大於一切,所以才那麼冷靜地知道對方最適合什麼,不忍對方被自己連累,受世事牽制。

  現如今她也是,但如若江鎮遠還是受了她的牽累,那麼她現在的求全也就不盡完美了。

  “他只是回了勍西江家。”

  “希望如此。”

  “你會為他與我重布棋盤?”

  “會。”

  她字句清楚,眼睛平靜,魏瑾泓眼睛緊緊地盯住她好半晌,才道,“孩子,雲煙。”

  只有生下了孩子,她才可為所欲為。

  要保護誰也好,要去哪裡也好,還是要利用他,也可與他母親面不和心不和,這些她都可以去做,但她必須要為他生下孩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4 PM

☆、64

  “孩子?”賴雲煙重複了一遍。

  魏瑾泓頷首。

  她垂下頭,沒有情緒地搖了搖頭。

  “我可以再等。”魏瑾泓看著她烏黑的發頂笑了笑。

  她不生,那他就等。

  她不信他等得了那麼長的時間,那他就多花點時間讓她看清楚,這世的有些事任是她私下動作再大,也改不了結局。

  **

  三月桃花開得甚艷,看過最艷的那段時日,月底魏瑾泓攜賴雲煙離開。

  他們連趕了幾天夜路,在四月初七那天,一行風塵僕僕的人上了船。

  上船之後,丫頭們都因一路的顛簸站都站不穩,便是最健壯的粗使丫頭都對著大江狂吐不已,賴雲煙的貼身丫環春花已經是病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隨行的年輕大夫給她們把了脈,開了藥,當晚大船在江心慢慢行駛了一夜,一早上冬雨就從床上爬起,去了她們小姐的房間,見她們小姐正枕著枕頭,半臥在窗邊的榻上看書。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聲,把水盆端到了她面前,“是奴婢的不是,來得晚了。”

  賴雲煙朝她笑著搖了搖頭。

  “小姐昨晚歇息得好嗎?”冬雨洗帕,問了一句。

  這一路來的急行,那健壯的侍衛都是疲憊不已,她們這些伺候的內婢昨日上船之後更無一個站得住腳的,只有小姐像是沒事人一樣,現在看她這精神比她剛看到的昨日才上船的船夫還好。

  “甚好。”

  “可有哪疼?”冬雨多嘴了一句。

  賴雲煙聽丫環非要問話,便嘆道,“屁股疼。”

  那馬車轎子,快把她屁股都顛碎了。

  魏瑾泓這幾日的行路,這哪是遊歷天下,這簡直就是在逃命。

  為了躲朝中那些人,他可是都不顧她們這些女子的死活了,把她們當有壯士一樣體格的人趕路。

  她嘆氣,冬雨也跟著她嘆了口氣,苦笑道,“您就趴下吧。”

  “我昨晚早給自己上藥了。”賴雲煙沒事人一樣地趴下,冬雨把她身上的青袍掀開,見她真上了藥,便又嘆了口氣。

  “您怎不叫我?”

  “想你們也歇著了。”

  冬雨想想昨晚她倒下去之前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感覺,便不再說話了。

  這次所帶的奴僕不多,能近得她身伺候的她們這幾個,現在她們這幾個人沒死上一兩個,都是老天垂憐了。

  她拿著熱帕給她擦了臉和水,又去為廚房給她端來熱茶,與她輕道,“奴婢去給您熬粥。”

  “自有下人,你不必去了。”

  “可……”不是不放心嗎?

  “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這大江之中,大公子要是想讓我死,把我們推下江裡去得了。”賴雲煙馬上就看得開了。

  “小姐。”冬雨不解。

  “去給我煮茶罷。”賴雲煙朝她笑了笑,又支使她去把她剛擱在小桌上的書,“把書給我拿來。”

  冬雨看她一眼,把書拿起給了她,又福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剛到門邊,就見秋虹在那,朝她道,“冬雨妹妹,小姐……”

  “正躺著,我去煮茶,姐姐候在門邊罷。”冬雨輕聲地道。

  “好。”秋虹這時欲要打哈欠,拿帕擋住打完後朝冬雨苦笑道,“下次你還是叫醒我一起來,免得小姐沒人伺候。”

  冬雨急於去煮茶,沒再贅言,只是朝她叮囑了一聲道,“你去走廊那道去看著,大公子要是來了,給小姐報得快點。”

  秋虹點頭,跟冬雨走到了長廊這口,等冬雨端了盆走後,她吁了一口氣,伸出手掐了自己的臉兩把,振作起精神看著前方。

  這女主子也好,男主子也好,都似不用休息似的,什麼時候見他們,什麼時候都悠哉游哉得都不像這凡間的人。

  這廂屋內的賴雲煙等門外的兩個丫環的腳步遠了,趴著的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嘆道,“真是作了天大的孽了。”

  說罷,伸手去夠榻下昨晚魏瑾泓轉交給她的信,看著她那可憐的老舅在信中的一翻痛訴,她又把頭趴到了枕頭上,覺得自己的腰更酸了,頭更痛了。

  “小姐。”她這剛要痛得睡過去時,門外秋虹在叫。

  “什麼事。”

  “大公子來了。”

  賴雲煙搖搖頭,“請他進來。”

  “是。”

  門吱吖一聲便開了,聽著他腳步聲進來後,賴雲煙頭也沒抬懶懶地道,“秋虹把門關上。”

  又一聲吱吖,門被關上後,賴雲煙自語道,“這門聲聽著比京中的門輕脆得多,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

  魏瑾泓回眸看了門一聲,剛收回眼,又聽她道,“妾身身子骨疼,魏大人幫我磨下墨罷。”

  他聞言靜默了一會,就依言去了案桌前,倒水磨墨。

  不多時,她就下了榻,站於案前,毫不避諱他在前就彎腰執筆揮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寫罷就擱罷看他,“大人以為如何?”

  魏瑾泓無語。

  他拿過她剛擱下的筆,另起了一封寫給淮南族中族兄的信,叮囑他務必派官兵護送任夫人與子女上船到淮西與任老爺相會。

  兩信分別裝入信封,魏瑾泓親手封的蠟。

  “燕雁。”魏瑾泓朝外叫了人。

  “在。”有人在外應了聲。

  魏瑾泓便不語,另拿信紙寫起了契約,賴雲煙看他寫過,就接筆在其上畫了押。

  “得想個法子,要不我怕我吐出來。”在他收紙時,她喃喃道。

  魏瑾泓未看她,抬頭朝門外喊道,“進來。”

  燕雁悄無聲息地推門進來,那吱吖的門一聲都未響。

  他跪下接過信,再朝兩人行禮後退了下去。

  **

  船行十日,再到龜縣又花了近半月的路程。

  一進龜縣,任金寶的信便來了,信中誇賴雲煙是個貼心之人,說他的船已經離開淮西往淮北走了,另道她給舅母外甥帶的禮物都帶了,他們甚是歡喜。

  這世上真是幾家歡喜自家愁,那廂私自走貨被抓的舅舅高興了,賴雲煙這裡卻是並不怎麼高興,這晚與魏瑾泓談話時,她很是直言不諱地道,“我們要是生個龜兒子,就真有那麼好?何不趁我們在外,你挑個喜歡的生下,就當是我生的,我也拿他當嫡子養,便是日後我翻臉,你咬死了就是我生的,誰能又說他不是,便是我兄長,你也是有法子讓他信你的,你又何樂而不為?”

  魏瑾泓還是不為所動,繼續看著手中的聖賢書。

  見他充耳不聞,賴雲煙自嘲地笑了笑,其實她心裡清楚知道讀書人的心才是最硬最不容易打動的,自古以來,最缺德的事就是這群飽讀聖賢書的人做出來的,有什麼陰招是他們想不出來的?

  她看了那麼多的策書,走一步看三步,也還是不如土生土長的他們厲害。

  就像舅父之事,他早她好幾步在淮西挖了溝等著她那視金錢為命的舅舅跳了。

  她那見錢必會眼開的舅父私下一把他在淮西發現的貴重木材伐下剛裝好船,什麼事都做好了只要東風一起就揚帆下淮北,魏瑾泓那些為他備好的官兵就妥妥地出現了。

  這事她被他通知的時候就知道了個結尾,怎麼開的頭,她根本毫無所知,等事情發生了,遠不在京的她這時也來不及拿魏瑾瑜鑽了紅館子□被子的事拿出來要挾,只能萬分窩囊地認了栽。

  “有個你這樣的父親,再有個像我這樣的娘,你就不怕你們魏家出來個比你們兄弟還混帳的逆子出來?”快要到梓江了,賴雲煙覺得自己一想那事就覺得食慾全無。

  她說個不停,魏瑾泓忍了又忍,這次也是有些不耐煩了,把手中書扔到了桌上,對著那個想把嗝夜飯吐出來的女人冷冷地道,“到時你眼睛你一閉就好。”

  “要是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她打了個像是噁心至極的嗝,把頭重重偏過,如此嘆道。

  魏瑾泓木然地別過臉,垂眼重拿上書,繼續看。

  任是聖人,都會被這等女人逼瘋。

  她也快把他噁心透了。

  **

  這年龜縣深處的梓江十二月冷得就是山中之王的金絲猴也不願意出來,梓江深處高山的一處房屋裡,任是房中放了五盆炭火,賴雲煙也是冷得沒力氣吐了。

  跟這人試了三次,第三次是成了,現在她沒嘔吐致死,但快要被這寒冷至極的天氣凍死了。

  這處他們居信的房屋因是新建,本就沒什麼人氣,現下這寒冷的冬天裡便是炭火放得足,從來真沒想過要去死的賴雲煙都被冷得時不時朝丫環抱怨道,“我還是冷死了算了,就不用受罪了。”

  這天冬虹一端湯水進來,門開時帶了點冷風進來,賴雲煙便又說道了這話。

  這月自確定她懷孕兩月有餘,一直守在她身邊的魏瑾泓聞言在案桌那頭接話淡淡地道,“生下孩子,到時你想死,便去死就是。”

  賴雲煙聞言瞪大了眼。

  這半年被賴雲煙快要逼瘋的魏瑾泓見她瞪大了眼,便微微一笑,繼續寫信。

  她已有了孕事,他便可助她舅父淮西淮北的事情。

  寫完信,他抬眼看她,“要看嗎?”

  她聞言眯眼咬牙,一會點了下頭。

  魏瑾泓謹慎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熱湯,叫來她來的丫環,讓她拿過去給她。

  他要是過去,她肯定二話不說就先把湯潑他臉上。

  丫環拿了信過去給她,在看信之前她皺了下眉,把手中的湯一飲而盡才拿信,魏瑾泓暗中也輕吁了一口氣。

  哪怕等會她會吐掉,也比一點都不喝強。

  “你兄長去了吏部,”在她看信時,魏瑾泓揮退了丫環,一一跟她說著他剛知曉的朝中之事,“蘇大人已接到皇上聖旨,年後回朝就任戶部尚書。”

  “這事定了?”

  “嗯。”

  賴雲煙這時長舒了一口氣,戶部的老尚書乃賴游的同盟,兩人都是老皇帝的老部下,現在老皇帝想把他重用的蘇旦遠接了老部下的職這是再好不過了,不用一兵一卒,兄長就少了個老辣的敵人,多了個是他岳父大人的靠山。

  “但願這事不會再生波折。”她喃喃道。

  魏瑾泓頷首,“還有一事,你還是要寫信告知你兄長。”

  “什麼事?”

  “你庶妹已有孕三月了……”

  “什麼?”

  “讓震嚴兄這次止一止手,這對他日後疏遠太子有益。”

  賴雲煙聞言一陣強烈的噁心,她頭一轉,把剛喝下的湯吐到了腳下備好的痰盂中,好一會才在跑進來的秋虹冬雨的伺候中緩平了氣,疲憊地朝魏瑾泓道,“你還是趕緊出去,再看著你,你孩子我都能給你吐出來。”

  這男人,實在太讓她噁心了,便是日日呆在梓江這能洗清靈魂的世外桃源,也止不住她心中的噁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4 PM

☆、65

  “你肚子怎地還這般小?”盯了賴雲煙的半天,魏瑾泓說道了這話。

  被他盯了半天,就聽來了這句話,賴雲煙被堵得無語,指著門疲憊地道,“你還是趕緊走。”

  魏瑾泓不語,從她的對面站了起來,他沒有出去,反倒坐到了她臥的軟榻處。

  “魏大人。”換賴雲煙瞪他了。

  “這軟榻是我差人搬進山來的。”魏瑾泓淡淡地道,在她身前坐了下來。

  現在她裹成了繭,量她也暫且奈何不得他。

  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肚子,覺得真跟看起來那般小,不由皺了下眉頭。

  “還不快走。”

  “你不要老動氣,大夫說這不妥。”他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魏大人!”

  魏瑾泓收回手,拿起桌前的溫茶放到嘴邊輕觸了觸,抬眼看她,見她想也不想撇過眼去,他也就把茶給自己喝了。

  他不是不想對她好,而是她實在厭他。

  “明天大年三十,該采辦的下人都采辦好了,但他們怎麼打點?”他提了他來她處的話。

  賴雲煙先無聲,過了一會,見他還靜坐著不走,無奈地道,“一人一百兩銀,你要是有人回京,就讓他們記上帳,把銀子給他們帶回去給他們家人。”

  “再給他們家人五十兩?”魏瑾泓接道。

  賴雲煙搖搖頭,“不必了。”

  他們這些人跟著他們出來,這些家人就已經賞過一次了,他們再賞一次,魏母會有話說,旁的奴僕還會嫉恨。

  “嗯。”她未多言,魏瑾泓也沒再問。

  “孩子怎麼這麼小。”魏瑾泓又重提了老話,清澈的眼睛幽靜地看著她。

  賴雲煙長吁了一口氣,把心中的濁氣全吐乾淨後才平靜地道,“三個月,能有多大?”

  魏瑾泓聞言又頷了下首,朝她肚子看去,“三個月就這點大?”

  看著沒完沒了的魏瑾泓,賴雲煙無奈地看著他,“你上輩子的孩子都是白生的?”

  “未曾仔細看過。”魏瑾泓淡淡地道。

  雖說兒孫是根脈,但懷了讓下人好生伺候,免了她們的請安服侍就是,他確也是沒仔細見過她們大肚子的樣子。

  賴雲煙本還想譏諷他其它事情守禮得很,偏就愛跟丫環在書房胡搞,但她精神實在疲倦,這話只在腦海里閃了一道,還是沒有把話說說出口。

  “我要歇息了。”她找著老藉口趕人。

  “你已睡了半日了。”昨晚她睡得不安寧,早上用過清湯後就又睡到剛剛,大夫說她不宜睡得太多,他也就只能過來礙她的眼了。

  “我還不能睡了?”賴雲煙看了他一眼。

  魏瑾泓拿過她旁邊擱置著的枕頭墊到了她身後,又替她把人扶起靠在榻背上,給她蓋好了被,才淡道,“說會話罷。”

  賴雲煙孕吐嚴重,前兩天才稍好點,她一沒把命噁心掉,二沒把孩子吐流掉,現在實在也不想再重來一回,便也不願再折騰了。

  魏瑾泓這時端過來一盤醃梅,她捏了一顆含到嘴裡,被梅子酸了一會,精神也稍好了一些,才道,“有什麼話可說的。”

  “你舅父聞你有了孕事,給你送了幾擔鮮果子過來。”魏瑾泓淡道。

  賴雲煙又捻了一顆醃梅,含著梅子不語。

  “你兄長那也應是得訊,回信的人就在路中罷。”

  賴雲煙漫不經心地輕應了一聲。

  說來真相確也殘酷,她這一懷孕,安心的不僅是魏瑾泓,也還有她這邊的人。

  有了魏瑾泓非常明確的態度,從她這裡得了明確回信,在淮西那做生意的舅父便安了心;在京中的兄長知道她有了孕之後,當他們合好,便也不需再分神再為她著想,加之有了魏瑾泓在他背後,他更有底氣走得更穩。

  強強聯手,確也是要比拆開相互為敵來得好。

  人生總有那麼多難以預料的變化,前世賴雲煙對此深有體會,再來一次,她也只能無奈。

  “明日你早點起來。”魏瑾泓又道。

  她不喜跟他說話,但他每天都來與她說上一段時辰,他與她都能習慣成自然。

  而他與他們的孩子以後也定要是親的。

  想到他的孩子,魏瑾泓目光柔和地看向了她的肚子。

  見他又看,賴雲煙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一直未說出口的話,“如果是女娃怎辦?”

  她不覺得她還有勇氣與他再試一次。

  她的話也讓魏瑾泓僵住,好一會他才撇過頭,端起冷掉的茶一口喝了。

  “到時再說。”他垂眼說道。

  賴雲煙從他擱在她身上的小盤中又捻了顆梅子,含到嘴裡止了剛涌上來的噁心,好一會才把噁心強咽了下去。

  “茶。”這時她道。

  魏瑾泓起身,去了外間,把擱在爐火邊上溫著的清湯和溫水都拿了過來,先喂她喝了點溫水,又倒了點清湯,喂她喝了。

  賴雲煙重躺下後,與他道,“你真以為這樣養得親孩子?”

  “先試試。”魏瑾泓想來他這找人議出來的法子也沒什麼大問題,國師也說孩子是他的有緣之人,算來是他的天命,只要他護之,父子定能齊心一世。

  “好了,您今天試完了,讓我歇會罷。”賴雲煙只能怨自己沒有飛毛腿,大冬天的她又怕冷,不能他一來她就跑掉躲起。

  “嗯,你歇著。”魏瑾泓點頭,待出了門,見蒼松翠柏皆站在那等著他後,他也暗中輕呼出了一口氣。

  她這幾日較以往還是溫和多了,不像之前凡是手上能握上的,必會向他砸來,精力好得根本不像吐了一整天。

  **

  這年七月,賴雲煙把孩子生下來就昏了過去,再醒來時,魏瑾泓抱著孩子坐在她身邊。

  他眼睛盯著孩子沒移開,嘴邊裂開了奇怪的弧度,讓賴雲煙直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個傻瓜。

  待魏瑾泓轉眼看向她,嘴角慢慢撫平,成了平時的模樣,全身還疼得厲害的賴雲煙有氣無力地咬著牙道,“我就該在你們魏府生,生之前一定要把你娘的脖子咬斷。”

  這樣才不枉她這等與魏家有仇的人為魏家生了個孩子出來,一命換一命。

  她愛耍嘴皮子也不是一日兩日,魏瑾泓早已習慣充耳不聞,他與她曾夫妻生活多年,也只有到這一兩年,他才學會對她的有些話忽略不聽。

  “你看看孩子。”魏瑾泓沒忍住,把孩子抱到了她的跟前。

  賴雲煙瞪著她生的孩子半會,瞪了半會嫌看不清楚,又眯著眼睛看了半會,抬頭問他道,“怎樣?”

  “長得像誰?”魏瑾泓誘哄。

  賴雲煙閉嘴不語。

  這時丫環們都已進來,見她不語,都不敢說小公子長得有點像大公子。

  “像我。”她不語,魏瑾泓自答,又不禁微笑著問著懷中孩子,“你說是不是,我兒?”

  “他傻了?”賴雲煙轉臉問她的丫環道。

  離她最近的冬雨哪敢答話,拼命把頭低得低低的。

  “把孩子給我。”她生的,不能光讓魏瑾泓占便宜。

  當她把孩子抱到手中後,賴雲煙看了緊緊閉著眼睛的孩子半會,總算發現他嘴脣的形狀是長得跟她相同的,她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是她生的。

  “陪娘睡一會。”賴雲煙把孩子放在了自己的身邊,把頭半埋在了他柔軟的抱被裡,掩飾住了自己的鼻酸。

  上世有一段時日,她發了瘋的想要孩子,但終其一生,她還是沒有自己的孩子。

  這世真有了,簡直就像跟做了場夢一樣。

  她用手又去碰了碰他柔軟溫暖的臉,看了他好一會,才閉上了眼。

  “先用點東西再睡罷。”魏瑾泓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們一會,在她閉上眼睛睡在孩兒身邊後開了口。

  說罷,床上的人沒有聲響,他就又重坐回到了床邊,和衣躺在了外面。

  “晚點再來叫我們。”他道。

  丫環輕應了是,就且退了下去。

  **

  孩子百日那日,魏瑾泓與賴雲煙在堆了好幾盆火盆的屋子裡看著丫環給咯咯亂笑的孩子換新衣。

  他雙手雙腳在空中歡快地擺動,咯咯笑個不停,丫環一碰他,他就發出一長串的輕脆笑聲,就跟被搖動不休的銀鈴似的。

  賴雲煙聽他笑了好一會,有點不安地挪了挪腳,頭微轉,道,“有點像我?”

  魏瑾泓板著臉看著他笑個不停的兒子,頗為嚴肅地點了下頭。

  賴雲煙瞥到他下巴微動,尷尬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不覺得自己喜歡假笑有什麼不妥,但孩子笑得像她,她就有點莫名的羞窘了。

  “兒。”魏瑾泓見他兒笑得太像他那喜好假笑的娘親,忍了又忍,還是撫袖讓下人退了下去,他走到了著了薄襖的他面前抱起了他。

  魏世朝一見到日日抱他的父親,腦袋在他胸前拱了拱,抬頭朝他吐了個泡泡,就又興奮地揮起手來,又咯咯笑出聲來。

  “昨日並未這樣笑過?”抱著手舞足蹈的兒子,魏瑾泓回頭問她。

  “昨日是你抱的孩子。”賴雲煙揉著自己的嘴角道。

  “前日呢?”

  賴雲煙“呃”了一聲,靜默不語。

  前日她抱著孩子時正看了京中來的信,從信中得知魏瑾瑜私自從外納的小妾被祝慧真轉手送給有名的荒唐公子,他跟祝慧真大鬧了一場,鬧得京中人眾所知後,她便咯咯長笑了一會,當時還逗得懷中小兒也跟著她笑了一陣,為此娘倆還玩了一陣對笑,她還向他展示了好幾種抑揚頓挫的笑法。

  沒料,孩子竟全學會了。

  “下次別了。”魏瑾泓又忍了忍,才沒說重話。

  他兒聰穎無比,但凡別人做的,他都能學得會,他看他還是別把孩子給她帶的時辰過長,若不然,都不知她會教會他些什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5 PM

☆、66

  魏世朝百日這日,抓周的物件從文房四寶到金銀珠寶皆琳琅滿目地擺在了雪白的羊毛毯上,魏瑾泓一把他放下,他就跪趴在地上這裡瞄瞄,那裡看看,最終他回過頭看著他父親,看著父親咯咯地笑。

  “兒,要哪樣?”魏瑾泓盤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著,問他道。

  魏世朝什麼都不懂,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抓他的長髮。

  魏瑾泓被他扯了幾下,也不拉開他的說,只是朝他柔聲地勸,“去抓一樣給父親看看。”

  魏世朝回了他兩聲咯咯笑聲,把手中抓住的頭髮往嘴裡送。

  賴雲煙正坐在椅子上喝著熱茶,見兒子一點也不挑剔,連魏瑾泓的頭髮都吃,她不禁搖搖頭道,“學的誰的?”

  她可不是什麼都不挑的人。

  魏瑾泓聞言抬頭輕瞥她一眼,把小兒抱起,扯過自己的頭髮後放了他到毯子中心,“朝兒,拿一個。”

  魏世朝坐在毯中心,他先在左右都看了看,對著坐著的賴雲煙揮起了手,“哇,哇……”

  賴雲煙便笑了起來,朝兒子道,“你哇什麼?”

  “您就過去一下罷。”見她們家小姐不動,冬雨頗為無奈地道。

  賴雲煙笑了兩聲,那邊魏世朝聽到她的笑聲,就又咯咯咯地亂笑,笑得比他這個娘還痛快。

  “咳。”聽得賴雲煙輕咳了一聲,站起身走到了另一角,朝魏世朝伸手,“兒子。”

  魏世朝一聽,精神一振,想翻身,但他人太小翻不過來,一個擺動眼看就要往後翻倒,這時被飛快向他伸出手的父親扶起擺正身體後,他就又朝著賴雲煙哇哇亂叫了起來。

  賴雲煙笑著搖搖頭,也盤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著,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溫柔地道,“挑一個給娘罷。”

  說著,就拿了幾樣什物放到了他的眼前,有書冊文墨,也有短刃寶劍,還有依她的意思擺上去的金銀珠寶。

  魏世朝“啊”了一聲,又揮舞起了手,隨後,他雙手一伸,頭一扎,人倒了下去,把這幾樣近在身前的東西全撲在了身下。

  “哇……”

  賴雲煙震驚於兒子什麼都要的貪婪時,剛倒下的魏世朝“哇”地一聲便哭了起來。

  那邊看著的魏瑾泓長手一伸,就把他抱了過去,朝盤腿坐在那驚訝看著兒子的賴雲煙投去了冷冷一瞥。

  “不哭了,朝兒乖。”魏瑾泓雙手抱著他起身,來回走動安撫著他。

  “哇,哇,哇……”魏世朝卻得勁地越哭越大聲,聲音聽著凄迷得很。

  賴雲煙聽得好笑,但兒子正在哭,她便忍著沒翹起嘴角,在丫環的輓扶下站起了身,卻還是不由贊道,“什麼都要好。”

  什麼都要,魏家就也是他的。

  “別哭了。”那廂魏瑾泓又寬慰了兒子幾聲,剛哄了他止住了哭,便有護衛在門前說有事稟報,他只得把兒子放在了賴雲煙的手中,提步去書房。

  剛走到門步,他又回了頭,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不要說些不宜小兒聽的話。”

  抱著孩子的賴雲煙抬眼,朝他眨眨眼,故意朝他露出了明媚的笑。

  有本事,別要她生的孩子。

  既然是她生的,她想怎麼教就怎麼教。

  **

  這一年年後,他們離開了梓江這個世外桃源。

  這趟離開賴雲煙是願意走的,魏世朝已半歲,她願帶他多走一些人間路,回京後,他怕是不得自由。

  她見魏瑾泓時不時要掐一下指,知道他在算著回去的時間,而按她的預估,魏瑾泓再想回去,至少也得熬過五到七年。

  他們在梓江呆了兩年,這算是隱居,根本都談不上遊歷,所以五至七年是最短的預測,魏瑾泓要是不想在各大世家裡落人口實,最好是七年後再回去。

  遊歷在世家裡從來都不是小事,更不是過兩年想回去就回去的事,名山大川,世外仙境,那說是去遊歷的子弟最好去過幾處,要不然,與京中那些名門隱士相談起來你什麼都不知曉,那才是丟人丟到祖宗爺那去了。

  他們自梓江離開,一路往西南的方向走,走到洹水縣,那與他們出京時分道揚鑣的隊伍突然出現,摻進了他們其中。

  “今日我與當地縣官要去洹江一遊,你就候在別院?”這日晨起,魏瑾泓在看過半時辰書後來了賴雲煙的屋,抱起了放在搖籃中的小兒。

  “不。”賴雲煙搖頭。

  “要去哪?”魏瑾泓問了一句。

  現下她去哪都成,賴雲煙便實話實說,“要去街中一走。”

  “要帶朝兒?”

  賴雲煙點頭,去了屏風後,讓秋虹服伺她穿上了尋來的當地普通婦人的常衫。

  出來後,她朝冬雨道,“知道怎麼梳這裡的髮髻了?”

  “剛跟煮飯婆婆學了兩手。”冬雨福禮道。

  “過來。”賴雲煙朝她額首,在凳子上坐下,又朝那抱兒的男人道,“世朝還要一會才起,你先去罷。”

  現下兒子晚上要起來玩耍一陣,早間便醒得晚,現下是來不及和要出門的魏瑾泓說一陣咿咿呀呀誰也聽不懂的話了。

  “什麼時辰回來?”魏瑾泓抱著兒子坐下,問道。

  他今日穿了儒衫,頭上戴了玉冠,看著特別人模人樣,賴雲煙見他正坐在她面前一派偽君子的樣,便又掉了個頭讓冬雨梳發。

  等冬雨梳好頭髮,秋虹端來銅鏡,她往鏡中一看自己清秀婦人的樣子,不由搖頭嘆道,“人還是得衣裝,看看我這樣兒,都不知是哪個窮酸秀才家出來的窮酸婦人。”

  她這穿得普通,八分姿色便減至六分了。

  她說得秋虹掩嘴笑,拿了鏡子退了下去,冬雨與她要比另外三個丫環親近,這時不由與賴雲煙輕道,“是您要我們尋來的衣裳。”

  “沒說你們什麼。”賴雲煙不以為意地朝她道,又轉頭朝正低頭看著他懷中兒子的魏瑾泓道,“申時回。”

  “我未時。”

  “我們申時。”

  管他什麼時辰,他們要申時回。

  “到時我來尋你們。”魏瑾泓退了一步。

  “隨你們。”賴雲煙無所謂。

  到時差不多時辰了,她再尋了另路回來,撇開他讓他白找就是。

  **

  魏世朝已有七個月,尚不會說話,但現下咿咿呀呀的聲音要比前幾月大,尤其咯咯笑起來時還要眯著眼睛,賴雲煙覺得他這有點像他外舅公,他外舅公幹起壞事來就愛眯著眼睛笑。

  孩子越大,除了嘴脣,別的地方就長得就不太像她了,但性情還是有些相似的,他愛笑愛玩,性格外放不認生,誰逗他他都能眯著眼睛笑一會。

  賴雲煙帶他出去走動過,便是遇上見他可愛來逗弄他的陌生婦人,小世朝都能朝人笑幾聲,大人說話時他便轉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並不怎麼喜歡哭,也很少被人嚇住。

  她愛帶他出去接觸人,什麼人都見,魏瑾泓卻是最厭如此,道她尊卑甚是不分,要是他在身邊,他們便是著當地的常衫出來走動一會,也會過不到半時辰就會被他趕回去,賴雲煙為此與他爭執過幾回,但她還是輸在了一介婦人的身份上,不能隨時隨時與魏瑾泓吵鬧,只能如他的意即刻回去。

  如此過了幾次,她要是出去,乾脆躲著這人,免得他來掃興。

  這一天中午,賴雲煙帶了兩個丫環和小廝又是在外用膳。

  他們尋了洹水縣城裡最好的酒樓,便是最好的酒樓,這樓裡也無雅間可讓客人就食,但還好洹水縣還算繁榮,還有清靜的拐間處讓他們入座,這時酒樓也無人,正好可以隔開了眾多人的眼睛用頓安靜的膳。

  賴雲煙去過不少地方,雖是過慣錦衣玉食的人,但她也知到什麼地方便要入鄉隨俗的道理,不能挑剔的地方,她也是無絲毫怨言的。

  酒樓按賴絕提前來說的吩咐把洹水縣的美食都擺了一道,賴雲煙一一嘗過,吃到好吃的,就逗弄懷中孩兒道,“你現下還沾不得油葷,還是看著娘親吃罷,娘親肚大,替你的那份吃完也是一樣的。”

  秋虹冬雨為她布菜,聽到她又逗弄小公子,冬雨搖了搖頭,秋虹則張嘴笑道,“您啊可別老說,哪天小公子要是聽得懂了,知曉了您說啥,您看他惱不惱你。”

  賴雲煙看著懷中只顧得著眼巴巴看著桌上杯盤的兒子,低下頭就朝他耳朵輕輕一咬,見他回過頭看她,黑黝黝的眼睛裡全是好奇的笑意,她便笑了起來,與他們道,“你們以後誰要是把我的話學給了他聽,我就掌你們的嘴。”

  冬雨聞言忍不住嘆氣道,“是您老說。”

  堵不住嘴的是他們小姐,天知道就怕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什麼話都敢跟小公子說,大公子因此每次都要派侍衛跟著他們,可憐那幾個護身侍衛現在就貓在另一頭吃饅頭,正看著他們這桌油水甚足的菜吞口水。

  “呵。”賴雲煙聞言笑,拿過這時秋虹遞過來的小壺,喂兒子喝了幾口香甜的芋粉,這才接著用膳。

  吃罷,她移到了一邊,冬雨這時叫了大公子的人過來與他們一起用膳。

  他們用膳時,賴雲煙就抱著魏世朝坐在一邊,時不時問他們幾句關於菜味的話,心中想著哪道菜是可以改良放到京城中的酒樓裡去的。

  賴雲煙說話的時候,魏世朝就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樓下的行人,也不知他那裡小腦袋瓜裡是怎麼想的,看著樓下三三兩兩的行人,他看一會,便要咯咯笑兩聲,也不知是哪處逗笑了他。

  **

  此時另一廂與縣太爺共用午膳的魏瑾泓告了罪,出了船門聽了雁燕傳過來的話後道,“跟緊點。”

  這次不能再中她的調虎離山之計。

  “大公子。”雁燕本要走,但又頓足遲疑地叫了魏瑾泓一聲。

  “何事?”走了兩步的魏瑾泓回頭看向他,俊臉平靜無波。

  “奴才覺得,”雁燕看他一眼後低下頭小聲地道,“夫人有點不對勁。”

  “怎麼說?”魏瑾泓重走了回來,站在了他的身前。

  “夫下手下辦事的賴絕這幾日沒動,而如您的吩咐那邊的每個人我們天天都派了人盯著,剛剛下面有人來報,有看到她底下那個叫賴忠的小廝出去過一趟,跟此處守山的人問過洹水天道的情況。”

  “那處十人進九人墜的天道?”

  “是。”

  魏瑾泓站在原地想了一會,道,“她知道那天道怎麼走,派人守在那邊,一看到她就給我馬上帶回來。”

  說完,他還是站在原地消氣,怕現在這樣進去,給洹水縣的縣太爺看出不快出來。

  想都無須去想,他也知道即便是帶著他們的兒子走那條九死一生的險道,她也是敢走的。

  而待到午時一過,魏瑾泓與縣太爺飲了清茶就下了船跟縣太爺告辭,上了馬車走了一段路,欲要下車去那婦人呆的布鋪時,就見他的親信魏七向他跑來,隨後在他身前一跪,“報,京中來信。”

  魏瑾泓伸出手接過信,掀袍回坐於車內,展開信一看,只匆匆一掃,他腦門便一陣發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6 PM

☆、67

  賴雲煙抱著小兒回到住處不久,魏瑾泓也就回來了。

  他靜坐在旁邊看著她逗弄了兒子半晌都未語,魏世朝嗷嗷喊著要往他父親那邊去時,魏瑾泓看向賴雲煙的眼。

  賴雲煙微笑了一下,打了下魏世朝的頭,“去罷,小壞蛋。”

  魏世朝已有半日未見父親,他剛在母親懷裡睡了一會,這時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於是就顫抖著兩隻小腿往他父親走去。

  魏瑾泓欲要過來扶,被賴雲煙喝止住了,“別動,讓他自己走。”

  他便收回了手。

  魏世朝聞聲,回過頭不解地看了看他娘,回過頭剛提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魏瑾泓這時皺起了眉,賴雲煙朝正要哇哇哭的魏世朝喝道,“爬起來,小壞蛋,不許哭。”

  魏世朝學走路的這段時日被他娘喊得多了,多少明了她話中之意,便扁了嘴,要哭不哭地往上爬。

  無奈人小,爬不起身。

  冬雨實在看不過去,悄悄上前扶起了他,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魏世朝被扶起後,也不哭了,咯咯一笑,就又伸著小手往魏瑾泓的方向走去了,途中還小跑了幾步,引得他娘親看罷搖頭感嘆,“路都沒走穩就要跑。”

  魏瑾泓那邊正吊著心等小兒過來,當小兒撲到他懷裡,他抱起後,便朝賴雲煙投來了冷漠的一瞥。

  這婦人委實心硬。

  **

  離開洹水縣那日,賴雲煙突然說要去這裡的布莊買兩匹布帶走,順便帶小兒去街中最後逛一逛。

  魏瑾泓令他這邊的丫環跟了她去。

  賴雲煙不以為然,帶了兩方的人馬去。

  靜坐宅中的魏瑾泓不多久就聽下面的人回來報,說夫人帶著小公子不知去哪了。

  魏世朝眉眼不眨,看時辰不早,就叫人套車,往洹水天道那邊去接人。

  等一行人趕了小半天的路到了天道那,那邊候著的春暉稟道,“奴才一直沒候到夫人和小公子。”

  魏瑾泓已知又中賴雲煙的調虎離山之計,但他早有成算,各個路口都布了樁子,便帶了春暉往原路趕。

  到夜裡,由人帶了他們過來就是。

  哪想,他剛過了洹水的城門,就看見幾輛馬車停在城外,馬兒悠閒地在吃著草,不遠處,一群小廝正哄著他的兒子在走路。

  這時她那丫環朝他跑過來,一福禮就道,“夫人在車上歇著,說等到您來就走。”

  魏瑾泓半晌沒話,轉身就想回馬車。

  但走了幾步,小兒咯咯笑著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他搖搖頭,就又回過了身,走到小兒身邊,在眾奴僕的問安中抱起了他。

  “爹……”魏世朝喊得含糊,又去抓他的頭髮。

  魏瑾泓的臉便柔和了下來,朝懷中小兒問道,“去你娘那,還是跟我去?”

  他不是不願帶他跟他同車,而是過不了多時他就要回頭去找他娘。

  她不在他身邊他就尋他,哪怕途中只見她一眼都好,若不是如此,便非要找到她不可。

  倒是他天天帶他,放到他娘手中時他只啼哭幾聲,等到他娘在他臉上吻上兩口,他便連哭都忘了。

  “娘,娘,娘。”一聽娘叫,把娘叫得不清晰,就像是叫嚷的魏世朝便歡快地揮動起了手,咿咿呀呀起來了。

  這時,停著的馬車那邊下來了人,那婦人站在車邊朝他們這邊也輕脆歡快地喊,“世朝,快快到娘這邊過來。”

  “咯……”魏世朝又笑了起來,朝他娘那邊伸出了手,就似要飛過去了一般。

  被賴雲煙虛晃一槍,耍了一圈的魏瑾泓垂下眼,抱著小兒走了過去。

  “大公子去哪了,害妾等了你好一回呢。”她嬌笑著抱過了兒子,眼睛故意地朝他眨了一下。

  魏瑾泓理了下兩邊袖子,淡淡地說了句,“照顧妥世朝。”

  說罷,就往他的馬車走去。

  “咦,大公子不與妾身共車了?”她驚訝道。

  魏瑾泓頓了一下,隨後加快了一點腳步。

  算了,與她這等女子計較什麼,她不過就是不想讓他太好過罷了,又不是一次兩次在他的事上火上澆油了。

  真與她生氣,不過是添了話柄放到她手中由人說。

  **

  到晚上在洹水縣城外的一處空地紮營,賴雲煙才從魏瑾泓讓蒼松送過來的信中得知魏瑜瑾在吵架中推了祝慧真一把,讓祝慧真流產的事。

  看過信後,她嘆氣搖了下頭。

  祝家不比她背後由賴游當家的賴家,祝慧真是祝家長房的嫡女,便是為著她這身份,祝家那跟著祝家過了好幾十年風雨的老太君都不會讓人在她還活著的時候這麼打她祝家的臉面,魏家這次事大了。

  第二日清早,魏瑾泓就過來她的帳蓬處,這時魏世朝還在沉睡,賴雲煙想了想,還是讓他進來了。

  “辰時過後起程。”魏瑾泓落地坐後道。

  “好。”

  “信你看過了?”魏瑾泓這次沒有兜圈。

  “你想如何?”賴雲煙輕聲地道,眼睛隨著他的視線往軟榻上的兒子看去。

  有他在,不管他們心中怎麼想的,表面的這層皮他們不能再撕破。

  魏大人當初打的這如意算盤,算是成功了。

  “你可否寫封信給祝老太君?”

  賴雲煙點頭,“這沒問題。”

  她是可以寫。

  說罷,她不再言語,魏瑾泓等了好半會也沒等到她的續話,他沉默地看向她,見她眼光平靜地看著他,他就知道她不打算再跟他說什麼。

  哪怕只短短說一句瑾瑜這樣下去不行的話,她也不說。

  哪怕生了世朝,她還是沒把魏家放在心上。

  她心中沒有魏家。

  可魏家最後會是她的,是他們的孩子的……

  魏瑾泓沉默了一會,還是開了口,“瑾瑜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她不提,他便提罷。

  “哦。”

  “不能再讓他敗壞魏家的風氣。”

  她笑了起來,笑容雲淡風輕,“是麼?”

  “嗯,”魏瑾泓輕頷了下首,淡道,“不能讓我兒以後接管一個名聲盡損的魏家。”

  她微微一笑,仍舊不接話。

  魏瑾泓又看她半晌,見她無動於衷,嘴角揚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笑,轉眼朝自己的兒子看去。

  **

  再行千里,魏世朝能清晰地喊出爹娘,也能說上一些別的話,路也走得甚是穩妥後,時至二月末,京中再來信,才知京中之事比以為的還不輕巧。

  祝慧真說欲要和離。

  “這……”魏瑾泓看過信後就給了賴雲煙,賴雲煙一接過就有點愣住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後收回視線,繼續手把手地教魏世朝拿竹筷。

  “爹爹,吃。”魏世朝在他的幫忙下終於夾起了一塊肉,忙不迭地往魏瑾泓的口裡送。

  魏瑾泓低頭含過,問他道,“世朝呢?”

  魏世朝忙搖頭,拍打著自己的肚子,眯著眼睛滿足地笑,“飽飽。”

  他剛被他娘親喂過,想來暫時也不想吃,魏瑾泓便沒再說話,繼續半握著他的手教他夾菜。

  “你意欲如何?”賴雲煙想了半會,開口朝他問,聲音很輕。

  兒子在他們面前時,她雖然說話並不忌諱,但說話聲音輕,便是不笑,臉色也是平和的,只有看到她這樣時,魏瑾泓才能清楚知道她喜愛他們的孩子。

  “這事便是祝家也不會答應。”魏瑾泓簡潔地道。

  賴雲煙頷了下首。

  這事她也想過,和離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哪個家族都不願意有和離女,這太影響族內女子的婚嫁。

  便是她當年和離,也是在賴家是她兄長成為族長後的事,便是如此,她和離之事也還是在族內被族老抨擊不斷,最後終身都只能呆在京郊的莊子裡,從此再沒回過賴家。

  而對祝家來說,祝老太君是個會給嫁出去的祝家女撐腰的好老太君,可是,論到和離,在老太君那這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便是她最心疼喜愛的祝慧芳走到這步她都不會答應,何況是祝慧真。

  “弟媳怕是只是提提?”賴雲煙說道,這時兒子朝她看來,她便朝他微笑,伸出手去在他頭髮上摸了兩下。

  “她想鬧大?”

  “怕是。”賴雲煙沒把話說死,畢竟她不是祝家的那位八小姐,不知她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再去信問上一問罷。”小兒這時把筷子一扔,高興地拍打了桌子兩下,抓起盤中肉塊就往他嘴裡送來,魏瑾泓沒有遲疑地把他手中的肉含了吞下才輕斥道,“赤手抓食,不能如此這般無禮。”

  “這又何妨?”賴雲煙不以為然。

  “於禮不合。”

  “他會在人前執筷就行,私下裡,由得了他高興。”

  “豈能如此任性!”

  “不會比京中的小公子更任性,現下這桌中的一盤肉,你我教他吃完再走,過十日百日,再過得那千日,便是回了那京中,他也比那些知禮尚德的公子哥強。”

  “你這是粗劣!”

  “大公子,”魏瑾泓這時口氣稍重了一點,賴雲煙還是平平淡淡地說,“你老想著多收各地世家的稅錢,以為這樣就能把空虛的國庫補上,就能讓你為這天下的百姓挖渠修道,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拿了別人的銀子,別人家中不知要少吃多少山珍海味,現下且不說他們,就說你們魏家,你們魏家的這些人,他們就甘心陪你一起清茶淡飯?”

  現在嫌她教兒子節食是粗劣,那麼他是打算搶了別人家中的銀錢,斷了別人家的夥食,自家是不準備割一點肉出來了?

  他這點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思跟魏瑾瑜一樣,像死了他那個自崔家出來的母親。

  上世他的變法就算沒有半途夭折,按著他的這種心態,最終也成不了什麼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6 PM

☆、68

  “前世魏府未有極致奢華。”魏瑾泓的嘴角抿起,露出嚴苛之意。

  那世他確是一餐二葷三素,確實不奢侈。

  但他爹娘的弟弟,家中那成群的小妾,族內中人,哪一人不是在他應該把尾巴藏起來的時候不是富貴逼人的?

  賴雲煙於這點懶於多言,他言罷她輕笑了一聲,隨他去了。

  他於她不過是現下這淺顯的合作關係,言不必太深。

  礙於兒子所要跟他說的,她已言盡,聽不聽那就是他的事了。

  **

  賴雲煙再送信回了京城,京中再來信時,道魏瑾瑜已與祝慧真合好如初,便是家中小妾,也送出去了幾位,只余了兩位近身伺候的。

  祝家也來了信給她,隨信捎來的還有祝家老太君給魏世朝的一副鑲了寶玉的金鎖,甚是貴重。

  這時他們已在頗富傳奇色彩的神山中下來,恰是五月光景,岑南王那邊已經來人,派了三十餘奴僕來迎他們進岑南。

  去往岑南的路一路風光,沿路不少地方的名門世家都派人遞貼拜見,魏瑾泓以禮相迎,但也不是家家都登門,只有那淵遠甚深者的人家才會上門造訪。

  如此下來,也是耗了好些時日,在六月初頭才進岑南境內。

  岑南位於宣朝西南的最中心,岑南王府在此屹立了近兩百年,歷經五代岑南王,說是當地的土皇帝也不為過,他們一進入岑南,便有軍隊過來相迎。

  有軍隊相護,不得五日,他們就已到了岑南王府所在的封平城城外。

  在進城之前,當夜魏家車隊便在城外休整。

  賴雲煙讓丫環們找出她的華服,又仔細挑選了小兒的衣裳穿戴,才令丫環們下去把自身收拾妥當。

  當夜子時,魏世朝已在床上入睡,賴雲煙還在整理明天要給祝慧芳四子的見面禮。

  冬雨在她身邊伺候,魏瑾泓進來後,她才跪地行禮退了下去。

  “還未備好?”見賴雲煙還在她的寶箱中挑選,魏瑾泓掃過那些在燈火中閃著耀光彩的金銀寶器,開口淡道。

  “給小世子的都已備好,這些是給慧芳的。”

  “想來王妃也缺不了這些俗物。”魏瑾泓不以為然。

  賴雲煙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她是不缺,因她想要何物,岑南王都會給她。”賴雲煙嘴角笑意頗深地看著魏瑾泓,“不像您魏家,哪個銀子多點,就當哪個是冤大頭。”

  魏瑾泓也好意思說慧芳缺不了這些俗物,她是不缺,因有人給得足才不缺,不像她,缺得很,魏瑾泓和他的那一家子也沒少想吸她的血,啃她的骨。

  賴雲煙的話讓魏瑾泓嘴邊柔和的笑冷了下來。

  賴雲煙把幾支艷麗的寶石釵子挑了出來放到釵盒裡,手中又舉著一支鑲著雞血石的釵子想了一下,還是放到了釵盒裡。

  艷歸是艷了點,不太符慧芳清雅高貴的氣質,但慧芳是王妃,便是岑南王下面的官婦她一生都不知要見多少個,還是有場合戴這些釵子的。

  她挑挑揀揀,又從單獨的單支釵盒裡挑出十支最珍貴的,混在了那有兩層,能放二十四支單釵的錦盒裡。

  她這一盒釵,也算是把她現在的半個身家都放進去了。

  魏瑾泓來之前本未多想什麼,但看著她此舉,那嘴裡的話也冷不丁地冒了出來,“你殘釵多,表妹僅要你一兩只當添嫁,當年你何必拒她的臉。”

  便是她剩的,給她一兩支又如何。

  正在整理錦盒的賴雲煙聞言頭都沒抬,待整理好,蓋好盒子,她才抬頭朝魏瑾泓直接道,“不想給。”

  便是扔了,她也不能給。

  魏家姑媽的臉,她確實一點都不想給。

  她一給,魏家人的手就伸過來了,他們不會懂得收手,只會越伸越誇張,得寸進尺到不可收拾時,她就麻煩大了。

  這道理,魏瑾泓就算上世不懂,這世他還能不懂?

  不過還是他們魏家的人最重要,她賴雲煙的好惡要次上他們魏家的人一等罷了。

  這個男人,還想用溫情來跟她玩水滴石穿那套,都不知他們魏家骨子裡從不改變的那點習性,日夜都在提醒她面對的是什麼人。

  如果魏家人真有一點良善之根,她何必忌他們如蛇蠍,當她不想過那太平日子不成?

  “何必。”她口氣太硬,魏瑾泓手掌微動握拳,過了一會才說道了此話。

  “是魏大人何必說這話,”賴雲煙淡淡地道,“你現在在岑南王的地方上,而我從我的私房裡給岑南王妃挑點貴重點的禮物,你還是什麼話都不說最為妥當。”

  他現下於她一點用都沒有,拿不出一個銅板來還跟她提他們魏家想占她便宜的事,她都不知他是哪來的底氣。

  賴雲煙覺得面前這個老想著占她便宜的魏大人,在她眼裡真是個窩囊廢。

  她是倒足了霉,才兩世跟這個男人,和他代表的魏家纏在了一塊。

  **

  第二日,車隊邁進封平城,一進城,不知哪家的人放了鞭炮,一直到進王府,賴雲煙都覺耳邊炮竹聲不斷。

  隨後就是拜見岑南王,岑南王老王妃,還有王妃祝慧真。

  一串繁瑣的禮儀下來,賴雲煙背後的衣衫都濕透了,而魏世朝一直乖巧地伴在魏瑾泓身邊,因賴雲煙在之前叮囑了他不少話,又許了他甚多好處,他便一直咧著嘴角笑著跟在他爹爹身邊,並不像平時那般好動。

  他娘說了,等見過這裡的王爺後,晚上就給他好多好多漂亮的珠子,還會不打他的手板心。

  他們見過王府這幾個主子後,男眷留在了前堂,賴雲煙牽了魏世朝,隨老王妃與祝慧芳去了後院。

  一到後堂,賴雲煙又朝老王妃行了跪禮。

  老王妃是個甚是富態的老太太,與清瘦精明的祝老太君甚是不同,她氣息甚是溫和,令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前世賴雲煙未見過她,但耳聞過這位傳奇的老王妃。

  這位老王妃在當年長子死於戰場後,她以四十高齡又育有次子,就是如今的岑南王,隨後她熬死了風流成性的老王爺,更是熬死了他那幾位傾城傾國的幾位美妾,扶持次子成了岑南王活到了如今。

  在這樣的人物面前,哪怕賴雲煙已活三世,也萬不敢有失半分恭敬。

  而經歷三世,她也知對真正的厲害人物來說,進退得宜的禮儀頂多只是讓他們覺得眼前之人順眼,只有適當真心的恭敬,才會讓他們身心好感。

  老王妃前世對祝慧芳頗多維護,這世也亦然,為著好友,賴雲煙也願意在這樣的人面前恭謙。

  “怎地又跪了?剛不是見過禮了,晴婆,快扶了這小丫頭起來。”老王妃一口清晰的官話出來,口氣甚是憐惜,“這要是把腳跪疼了,可就不妥了。”

  “我這是謝您,老早就派人來照顧我們,您都不知,因您令的這些人過來,這一路我們不知道有多太平安逸。”賴雲煙拉著小兒的手,低頭看他一眼,見他眼睛老眨,就知他疲憊了,她便朝兩位王妃欠了欠身,抱起了他。

  “說的什麼話,都是應該的。”老王妃搖搖頭,剛打量過魏世朝的她又仔細地看了他幾眼,這時道,“我看他跟他父親長得甚像,看來以前這京中啊,又要多位玉公子了。”

  “嗯,我看也是。”一直笑而不語的祝慧芳接過丫環端來的茶,掀開蓋吹了兩口,朝老王妃道,“是溫的,您喝兩口。”

  老王妃朝她笑,接過了茶杯喝了一口,嘗出了酸甜的蜜味,不由朝她這兒媳道,“你這頑皮的,又給我添什麼了?”

  “添了點用蜂蜜醃出來的梅子水,我昨個兒試了,好喝得很。”

  “涼的更好喝。”

  祝慧芳搖搖頭,頗為不贊同地道,“您這胃喝不得涼的,得給您溫的喝我才放心。”

  說罷,朝賴雲煙淡笑道,“還站著幹什麼,還不趕快坐下,喂小玉公子喝幾口。”

  “誒。”賴雲煙忙應了聲,在她們下位坐下後,喂有些發困的兒子梅子汁喝。

  魏世朝甚是喜喝這梅子汁,喝完整個人都精神了,甚是聽話的小小男孩坐在他娘的腿上眼巴巴地看著他娘。

  賴雲煙便笑,拿過她的那杯,慢慢地喂給他喝,見他喝得急,嘴裡小聲地喝止道,“慢一會,別急。”

  母子娘飲著用冰冰過的梅子蜜汁甚是專心,這邊祝慧芳朝老王妃那邊探過頭,低聲道,“平時也是個貪嘴的,可當了娘就不同了,您看……”

  老王妃聽了輕拍了下她的頭,慈眉善目的老婦人不由笑道,“我以前還聽說你是個清高的,可看看如今你現在大小事都要管著我的樣……”

  祝慧芳拿帕拭了下嘴,淡淡地道,“那哪能一樣,我得伺候好您,王爺才歡喜我這個清高的,要不然,他要留在哪個美人的房裡,兒媳都得在您跟前哭上一道,到時擾著了您的清靜,那我才是個不聽話的。”

  “你這嘴!”老王妃伸手輕擰了下兒媳的手,滿足地笑嘆了一聲,才朝她嘆道,“你是個好的,跟你玩得來的看來也是個好得很的丫頭,你就多留她住些日子,也好多陪陪我這老婆子,給我添幾分熱鬧。”

  “兒媳等會就跟她說。”說到這,祝慧芳抿嘴一笑,又湊近老王妃偷偷地說,“就不讓丫環給她上新的,饞死她。”

  賴雲煙這時正喂完小兒那杯梅子汁,抬頭看祝慧芳眼睛帶笑地瞄向她,對上她眼神的便朝好友高興地笑了起來。

  她說過要來看她的,如今就算是晚了幾年,可也總算是來了。

  不像上世下半生的幾十年裡,兩人不過匆匆見過兩三面,隔著天涯各活各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7 PM

☆、69

  老王妃下去休息後,祝慧芳拉了賴雲煙的袖子,看著她懷中睡著了的魏世朝,邊走邊輕聲地說,“也不知我家小兒他們這時睡著了沒有,要是睡著了,就把世朝放他們身邊一塊睡。”

  “這……”

  祝慧芳瞄她一眼,淡道,“我們守在身邊就是。”

  賴雲煙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抱著小兒走了幾步,才輕聲和祝慧芳說,“小兒還小,跟著我們東奔西跑心中沒個安定,我怕他醒來找不著人會慌。”

  “都一樣。”因她的話,祝慧芳想起當年小時自己午覺醒來連丫環都找不著,慌著到處找人的過往,那時她還在園中碰到了正在他們祝家玩耍的賴雲煙,賴雲煙擦了她臉上慌得掉出的眼淚,還陪她玩耍了一下午。

  也因此,她們成了最好的玩伴,時至今日,她也不覺得她們的情誼會變。

  “你是個好娘。”祝慧芳伸手替睡著的小玉公子別了別頭髮,見他睡著的小臉帶笑,她不由也笑了起來。

  聞祝慧芳所言,賴雲煙自嘲地笑了笑。

  “路中很是勞累?”她又問道。

  “還好,並不辛勞。”賴雲煙搖頭。

  她們又走了幾步,祝慧芳帶著她到了她小兒們的歇居處,她首先帶了人進了內居,見她的三胞胎正臥在大榻上,她淺笑了一下,回過頭揮手讓躬著身的眾奴婢退了下去,才與賴雲煙招手輕道,“快過來放下。”

  “他們睡得這般早?”

  “一早起來就要吵鬧,玩得太累,往日也是這般時辰睡的。”祝慧真解釋道。

  等賴雲煙放下魏世朝,她看著她輕手輕腳地給他脫小鞋小外衣,又接過丫環手中的溫帕給他拭臉拭腳,她不由笑了起來。

  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不過就幾年,她與她都已成為人婦,成人母,也許再過些年,她們還會成為另一些小小孩兒的祖母。

  希望到那個時候了,她還能常常見到她。

  “去外間坐一會。”等賴雲煙給她小兒蓋好涼被好,祝慧真拉了她的手。

  “嗯。”賴雲煙笑著輕應了一聲。

  待在外間坐下,丫環端來冰粥,她喝了一碗後舒了一口氣。

  聽她舒氣,祝慧芳笑看她一眼,“我餓著你了?”

  賴雲煙無奈道,“哪的事,別逗我了。”

  按她看來,她這老友這日子過得確實好,要不然,這孤傲成性的人怎地還跟她說俏皮話。

  “再賞你一碗吃。”祝慧真朝下人招手,笑道。

  賴雲煙瞪她一眼,“當了王妃就了不起了。”

  祝慧真抿嘴笑,這時有下人過來,說是王爺嘗了冰過的瓜果甚是香甜可口,就讓他們送一些過來。

  等下人把七大盤瓜果端下來再退下後,賴雲煙炸舌道,“吃個果子都要念著你,這岑南王到底是有多喜愛你?”

  “唉。”祝慧芳聽了笑著嘆了口氣,過後見賴雲煙看著她不放,她朝外看了一下,這才靠近賴雲煙,在她耳邊道,“也是個惱人的,跟他的小兒們一般纏人得緊。”

  “纏人得緊?”賴雲煙訝異道,眼睛往她臉上看,這時她眼睛微低,正好看到了祝慧芳衣襟下那血紅得發紫的吻痕,當下就什麼都明白了,不由一臉醒悟,“懂了。”

  祝慧芳看向她往她衣內的眼神,不由連忙坐回身,伸出手朝賴雲煙打了一下,斥道,“沒規矩。”

  賴雲煙搖頭嘆道,“真真是個生來叫人嫉恨的。”

  在祝家,老祖宗最喜愛她,嫁出來後,夫君疼愛,便是婆婆,看老王妃那樣,也是把她當明珠般珍愛寶貝的。

  所以人跟人真不能比,一比真有挖地三尺想把自己埋了的心。

  祝慧真笑了一下,過了一會,又靠近賴雲煙,拿過銀簽叉了一塊削好的西瓜放到她的嘴裡,才朝她道,“好是好,累也累。”

  “怎麼說?”

  “他是個霸王性子,一不如他的意,便要鬧得天地都不寧。”

  “竟是如此?”賴雲煙這點是真不知道,哪怕是上世都不知道,“一點也看不出。”

  “二兒三兒四兒一起來後,就好多了,娘親也拘著他,我嫁進來後,他多少念著我,現下脾氣也好多了,想來以後只會更好。”祝慧芳輕描淡寫地道。

  別人都道她嫁得好,她也確是嫁得好,只是身邊人確也是個不好處的,脾氣一發作就愛殺戮,所幸他再怎麼發作也記得她是他的妻,不動她分毫。

  “會更好的。”賴雲煙也點頭道。

  見她這般說,好友一點也不奇怪,也不多問,祝慧芳怔了一下,握了她手緊了一下才鬆開,又拿銀簽叉了一塊果肉到她嘴間,才淡道,“你不問我話?”

  “你剛剛都沒看自己的臉……”賴雲煙聞言笑了起來,把口中的果肉咽下後才接道,“你一臉的心疼,想來王爺再鬧,也沒鬧到你身上來,還讓你心疼他。”

  祝慧芳聽了怔住,好一會才伸手拿帕拭了下眼角,隨後笑道,“也只有你,不管隔多久與我見面都知我的心。”

  “還是隔得遠才好,”賴雲煙嘆道,“隔得近了,一旦嫉恨你過得這麼好,便是再知心的人也得成那最厭的人了。”

  “你啊……”才幾句,好好正經的話她又要轉到說笑上去了,祝慧芳不禁搖了搖頭,“都孩子的娘了,說話還是這般沒遮沒攔。”

  賴雲煙拿起放在碗上的銀簽叉了一塊果肉塞進她的口裡,看著她慢慢微笑了起來。

  看著她明亮又帶有從容笑意的眼,祝慧芳慢慢咽下果肉,道,“不變也好,沒什麼好變的。”

  **

  這一趟,賴雲煙在岑南王府呆了好一段時日,在魏瑾泓向嶺南王再三告辭後,才隨了他走。

  岑南王本說讓魏瑾泓先在岑南境內遊歷,待差不多時候再把人送過去,但魏瑾泓還是拒了。

  自家王爺留了兩次都沒留住人,這弄得祝慧芳都有些不快起來,但魏瑾泓非說妻兒不在身邊心不寧,他們也不能當那強留他妻兒的人,她便也只能放賴雲煙走。

  賴雲煙走之前,她給了賴雲煙兩盒子放在身邊新打出來的珠寶首飾,還有一盒銀票,一方印有岑南王王印的身份文碟,這份文碟不僅能讓賴雲煙在西南暢通無阻,便是在西南周邊目前那幾個與宣朝交好的小國裡她都能來去自由。

  不僅如此,老王妃那邊,還給了她一套先皇后賞下來的首飾。

  賴雲煙知道,這是老王妃看在祝慧芳的面上才給她的。

  這些且還是她們私下給她的,她走那天,當著眾人的面,岑南王和岑南老王妃又賞了她不少東西。

  美麗高貴的祝慧芳一直安靜坐在岑南王身邊默而不語,賴雲煙欲要出府門時,她攜了身邊的四子,送了她到門口。

  賴雲煙欲要上車之際,抱著小兒的她朝祝慧芳匆匆一福身,就忙不迭地上了車,坐在車內後,她把頭埋在了世朝的肩前,無聲地哭。

  車外,祝慧芳抬起頭看了看頭,伸手拿帕把眼邊流過的眼淚擦過後,低頭看了看那全都齊齊看著她的四子後她微笑抬頭,著看著魏瑾泓朝她作揖,看著魏家的下人朝她行禮。

  “且走好,動身罷,無須顧及我,我看著她的車走後才進府。”看他們不動身,祝慧芳朝魏瑾泓輕頷了下首後道。

  她只能送她到這步了,站在這裡看著她走,用姿態告訴魏家的人,告訴那些眼睛看著這處的人,魏大公子夫人與岑南王王妃的交情到底有多好。

  **

  魏世朝因與岑南世子幾位都玩得甚好,走時是哭的,便是賴雲煙強抱他上車的時候,他都在叫著大世子哥哥他們這些人,但母親在他的小肩膀裡哭得傷心後,他慢慢止了哭,抱著了他娘的頭,在她耳邊道,“娘乖乖,不疼,不哭,世朝也不哭了。”

  賴雲煙笑,卻發現自己喉嚨都是啞的。

  她抬起頭,拿過滿臉黯然的冬雨伸過來的帕子拭了眼邊的淚。

  這時馬車漸漸往前跑了,等馬車跑了一會,她才朝一直拿帕子給她拭淚的魏世朝說,“你喜歡大世子哥哥他們嗎?”

  “喜歡。”魏世朝偏頭略想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裝滿了金簍子的荷包,點頭道。

  “那過些年,你還記得他們,便過來找他們玩罷。”賴雲煙愛憐地看著他道。

  再過幾年,當他長大,世事變遷,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記得他的這幾個小哥哥。

  “好。”魏世朝點頭,快要兩歲的小兒坐在他娘的腿上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又打開荷包,小心翼翼地挑出了最漂亮的幾顆珠子,頗有些舍不得地看了幾眼,然後打開他娘的手,把珠子放到了賴雲煙的手裡。

  然後,他認真地盯著賴雲煙道,“娘不哭了,世朝看著珠子舒服,娘看著珠子也舒服。”

  舒服了,就不哭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8 PM

☆、70

  離開封平城後,面對賴雲煙,魏瑾泓比之在王府內時更沉默,和以往他動不動就往賴雲煙眼睛裡看去的視線不同,現在他都很少拿眼睛去看賴雲煙。

  不過他還是會每天與賴雲煙與魏世朝小坐一會。

  賴雲煙對他倒是還是跟以往一樣,有說有笑幾句,也並不讓他在時的場面冷清下來。

  兒子在,哪怕她實在不喜與魏瑾泓相處,她也不想把這種憎惡帶到年紀還小的孩子心裡。

  孩子正是在形成對這個世界觀感的重要年齡,他喜歡這個世界,或者拒絕接受這個世界,總是跟他身邊的人和物有直接關係,為著此,賴雲煙還是要每天輕輕鬆松的過。

  但她離開王府時那場失控的哭泣還是在魏世朝心裡留下了影子,在前面的那半個月時間裡,他比以往還要黏賴雲煙,總是不願離開她。

  他在賴雲煙身邊躺著的時候,總會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臉,她的眼睛,然後撐起小身子,在上面吹一吹,就好像這樣賴雲煙就不會疼,不會哭了一樣。

  賴雲煙上世喜愛小孩子,她也帶過別人的孩子一段時日,以前遇到小孩超乎年齡的神奇之處時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她已沒有感嘆,卻被這樣的小世朝弄得淚眼婆娑。

  這是她生的孩子,他知道心疼她,就像這種能力與生俱來一樣。

  “你是不是特別喜愛娘?”這夜在縣府一處官棧後入住後,賴雲煙抱著洗得香噴噴的小世朝,逗弄著他問。

  小世朝聞言咧開嘴笑,他知道他娘在逗他。

  “小世朝的小手板真香,讓娘啃掉好不好?”一計不成,賴雲煙再生一計,把兒子的手板往自己嘴裡送。

  魏世朝又是咧開嘴笑得咯咯響。

  見他一點也不怕,賴雲煙只能小咬兩口後罷休,朝他感慨道,“娘親就是對你心腸軟,這可不得了,以後你要是犯了錯,舍不得打你可怎辦?”

  冬雨這時正端了消暑的綠豆湯進來,聽她們小姐又和小公子打趣了,她在案桌前跪下,把綠豆湯盛好後放到桌上,開口與賴雲煙道,“小姐,您別老逗小公子。”

  魏世朝聽到她的聲音轉過頭來,朝冬雨咧嘴一笑,叫了她一聲,“冬雨。”

  “誒,小公子。”冬雨喜他,把他當命一樣地歡喜,聽到他叫她,平時沉穩且又愛憂慮各種事情的丫頭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湯湯。”魏世朝向她揮手。

  “這是綠豆湯。”冬雨耐性地教他,“來,說綠豆湯。”

  小姐總愛教簡聲話,冬雨怕小公子什麼都說不準確,於是總是抓緊了時機教他正確的話語。

  “湯湯。”魏世朝咧開嘴笑,把他長得好好的小白齒露了出來,看得冬雨內心一陣柔軟。

  “好罷,湯湯。”冬雨嘆道,再一次臣服於有齒小兒小太陽一般的笑容下。

  聽他們說上話後,賴雲煙一直笑而不語,等冬雨一勺一勺地喂給世朝吃,她這才與跟冬雨以商量般的口氣道,“下次讓他自己吃罷?”

  冬雨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小公子剛沐浴好,怕髒了他身上的衣裳,奴婢就喂這一次,下次就不了。”

  賴雲煙知道丫頭喜愛給世朝喂食,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世朝下月就兩歲了,她想教他自己凡事能自己動手的皆自己動手,所以丫頭們就不能跟過去那樣什麼事都幫他做了。

  “小姐,”小公子喝得好好的,正玩著手中的玲瓏套,冬雨就開口與賴雲煙道,“現在小公子就學著執筆,是不是快了些?”

  “都是這般年齡學的。”賴雲煙知道她心疼世朝,耐性地與冬雨解釋道,“兩歲執筆的甚多,當然也有那三歲四歲才學會執筆的,但那全是養在祖母或者生母身邊的。”

  只有不是嫡子,或者不被當家人所喜的男嗣,執筆才會慢。

  冬雨是個聰明的,這些事情的個中隱意她心中也略明白一些,只是先前沒想到這事上去,現在賴雲煙只一點,她就了悟了過來,點頭道,“奴婢知了。”

  她回話時,魏瑾泓從外面走了進來,冬雨忙行禮,“奴婢見過大公子。”

  “起。”魏瑾泓簡言,掀袍坐於賴雲煙身邊。

  這時魏世朝忙吞了口中的粥,抱著手中的玲瓏套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見穿著潔白裡衫的小兒看著他,目光不禁柔和,伸手抱過他。

  “爹爹!”一進他的懷裡,魏世朝就大聲地叫了一聲,又歡快地叫道,“爹爹讀書回來了!”

  他總問父親去哪,賴雲煙總答他讀書去了,於是就造成了魏瑾泓一到他的身邊,魏世朝就說他爹爹讀書回來了景象。

  魏瑾泓笑著點了下頭,把他手中的玲瓏套放置在桌上,與他道,“呆會與爹爹去念書?”

  魏世朝向賴雲煙看去,見她點頭,這才與魏瑾泓點頭。

  魏瑾泓一直垂眼,嘴邊念著笑看著小兒,並沒有去看賴雲煙。

  賴雲煙在心裡輕搖了下頭,魏大人這是弄哪一出?不看她就罷了,弄得跟她這麼生疏,這不扯她後腿嗎?

  當世朝什麼都不知曉是吧?

  都兩世了,魏大人還是沒把該為的,不該為的弄清主次。

  “大公子,”見小兒又來看她,對其願為他掩盡身上稜角的賴雲煙開口朝魏瑾泓笑道,“要是我們世朝念得好,你可要給他金珠子玩。”

  魏世朝一聽,彎起了眼睛,朝魏瑾泓叫道,“爹爹也給金珠子?”

  魏瑾泓“嗯”了一聲,把銀袋拿出給他,“先給你,自己拿。”

  魏世朝一聽就興奮地在他腿上挪上了那屁股,雙手熟練地解起了銀袋。

  他很乖巧,看見滿袋的金珠子眼都亮了,卻還是問他道,“給幾個給世朝?”

  “一顆。”

  魏世朝就拿了一顆。

  魏瑾泓又道,“背會一首詩,就再給一顆。”

  “那世朝再拿一個?”魏世朝甚是精明,手又探到了銀袋裡,眼睛巴巴地看著魏瑾泓。

  魏瑾泓一朝他點頭,他就立馬把自己看中的那顆金珠子拿出來,然後一手握著那兩顆金珠子朝魏雲煙喊,“娘,娘。”

  賴雲煙有些情不自禁地笑得合不攏嘴,忙叫冬雨道,“快把咱們小世朝的荷包拿來裝珠子。”

  魏世朝瞧他娘甚懂他心,朝他娘又咧開了嘴角笑。

  魏瑾泓這時抬頭,看到她滿臉打心底露出的歡笑,只一瞥,他就迅速地別過了臉。

  她對他的毫無所盼,到底還是在他心底生了刺。

  那日在王府中,她看著恩愛的岑南王夫婦對他所說的話,哪怕過了半月,還是讓他心中日日不得安寧。

  她說她從不艷羨不屬於她的東西。

  岑南王妃有的,她沒有,但她不艷羨。

  恩愛,尊貴,她沒有,但她不艷羨。

  可哪個女人不喜愛這些?

  **

  瑤水城終年被水霧彌漫,但一到中午,太陽就會驅散掉水霧,這個建在高山上的小城就會露出它秀麗的全貌,一道道水光會沿著水壁往下流動,那晶瑩剔透的水滴跳動在空中,在太陽的照映下發出五光十色的光彩,這時的瑤水城漂亮得就像被拔開迷霧的仙境,每一處都光亮非凡,找不到一處陰霾之處。

  這裡的人也很安靜,日出勞作,日落而歸,見到陌生人便是好奇,也只打量一兩眼,那外地人要是多看他們一兩眼,就是壯年老者,也都皆會害羞不已。

  而那孩童,受了家中大人叮囑,遙遙過來就會向他們行著當地人對客人的禮節,他們生動,但不膽怯。

  那個看得當地人都害羞的賴雲煙尤喜這個地方,她對這裡的每處都感到好奇,吃食也甚是合她的胃口,每日午間都要牽著小兒出去轉一轉。

  她難得這般愜意,魏瑾泓就從縣官那尋了適合的房子,從簡陋的官棧處搬到了那此,打算在這裡住上一段時日。

  這里民風純樸,便是縣官,都是個沒事就扛著鋤頭出去勞作的老者。

  上世賴雲煙去過不少地方,但這樣生活氣息濃重的人間仙境卻是沒有到過,她對這個連世朝都老想著往外跟人跑,而不迷戀他那些金珠子銀裸子的地方真是喜歡,魏瑾泓做了長呆的打算,因此她還跟魏瑾泓真心道了次謝。

  魏大人對此的反應就是淡淡瞥她一眼,隨後就是垂首靜坐不語。

  在瑤水城的時日,魏瑾泓也是帶著僕人常出去,往往出去幾日不會回來,賴雲煙聽他那邊的僕人說是去各地采錄當地的縣史去了。

  這日回來,魏瑾泓給了賴雲煙一份冊子。

  她翻開一看,是一本食譜,書上還記錄了她喜愛入口的一道米粉的製作方式。

  看罷,賴雲煙掩卷,朝他剛剛離去的門口看去,搖搖頭輕嘆了口氣。

  她大概明白他是怎麼想的了。

  但,晚了,一切都晚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8 PM

☆、71

  不管如何,魏瑾泓現在想給她一些東西,帶有一些彌補之意賴雲煙是信的,她也不拒絕。

  這種於她有利,能讓她痛快些的實惠好處沒什麼好拒絕的,她也根本無拒絕之意。

  而他此時是真意,他以後利用她,或者再有什麼不得已的事情要犧牲她,到時這也會是真的。

  魏大人可不是那種會放過她的利用價值的人。

  所以現在魏瑾泓願做什麼不願做什麼,那都是他的意思,只要於她無害,她便不會多廢力氣對付。

  至於她,要怎麼應對,是多給幾個笑臉,還是如何,那也就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而她與小兒現□處桃源,只要魏瑾泓不拆台,世朝正在幼童期,她確是不願把這種日子搞砸了。

  有一時就貪得一時,她可不想為難自己的生活。

  在瑤水城住了半月後,魏瑾泓也隨他們母子出門,有時也伴這母子晨間去接露水,采野花,下午也還是會跟在他們身邊,在夕陽的餘暉中散步,跟夕歸的百姓微笑,彼此見禮。

  時日多了,這瑤水城的人都知住在山中間那幢大宅處裡的貴公子貴夫人是好相處的人,平時他們會送些地裡的菜和山裡采來的新鮮果子來,也放任自家的孩童偶爾來宅子處討要一兩次糖果。

  魏世朝這些時日常往外跑,在瑤水城半月後,他已在城中結交了不少當地的小夥伴,偶爾還能說出幾句當地話出來,聽著還挺像樣的。

  這時七月,魏世朝要滿兩歲,岑南王府那邊知道他們在瑤水城住下了,這月就派來了十來個僕人,連府中最好的廚師都派來了,給魏世朝辦了一場有著岑南風俗的生辰宴,擺了三天的流水宴,請來了瑤水城周邊幾個小地方中最會唱歌跳舞的人過來給小公子賀宴。

  身為小壽星的魏世朝風光無比,等人辦完他的壽宴欲要走時,他還學著其父的樣子有模有樣地給來替他辦壽的人作揖,打賞賞銀,逗樂了那天在場所有等他打賞的人。

  魏世朝打賞別人的銀兩做得也饒有趣味,是兩顆比銀裸子還要大一點的銀珠子,上面刻了兩個福字,很是精緻。

  這是賴雲煙早前就寫信讓任金寶為兒子的生辰做的,本來她讓舅父做的這些小玩藝不多,只是讓兒子賞給那些照顧他的親近下人的,但任金寶聽說他這個小外孫子尤喜金珠子銀裸子,便各多做了半箱給他送來。

  魏世朝對他這舅外祖的禮物很是歡喜,所以當賴雲煙與他商量,讓那多的半箱金珠子留著他日後打賞人,這半箱多的銀珠子,就打賞給那些向他賀宴的人後,他頗有點不捨。

  但魏世朝在擺在床前的兩個箱子的陪伴下睡了一夜,第二日早晨還是朝賴雲煙點了頭,終於捨得把他的銀珠子給賞出去了。

  賞銀子時,他看那些被賞的人皆個個都笑眯眯地看著他,小公子打賞人的時候也覺出了舒服之感。

  別人朝他笑,他便朝別人笑,全都樂呵河。

  那天所有的人都過得很是歡喜,等到人全散了,那笑聲都似還留在原地的上空中沒散盡一樣。

  人走後,小公子這天還有些空落,在夜間睡覺時拍著胸口向他娘道,“世朝這裡不舒服。”

  “那娘親親?”賴雲煙撫摸著他的頭髮笑道。

  “好。”魏世朝當時想了想,點了頭道。

  當晚魏世朝睡得香甜,賴雲煙夜間醒來兩次替他掖被,在暗淡的燈火裡,每一次她看著睡夢中的他嘴角小小地翹起,看著他睡夢中的笑,她的心無比平靜安然。

  就算他是她不得已生下來的,但他是她的孩子,她會盡她最大的能力來守護他,讓他活得自在安寧。

  **

  這日清早聞了雞啼聲,魏世朝站在屋子中揉著眼睛起來讓秋虹冬雨給他穿衣裳,那廂賴雲煙靠在床頭微笑看著他迷糊的樣子,伸手掩嘴打了個哈欠,想著等他早間功課完畢就領他去山下開店的大婆婆那吃米粉。

  “夫人,”這時春花在門間報,“大公子來了。”

  賴雲煙起身,剛下地讓走過來的秋虹替她披上外衫,就看到魏瑾泓手上拿了一把淡紫色的小花進來了。

  他隨意地把那把小花放到了桌上,朝魏世朝走過來,嘴間道,“何時醒來的?”

  “雞咕咕叫的第二聲,孩兒就起了,娘有幫孩兒數。”魏世朝大力地揉了下眼睛,朝父親稟報。

  他與父親已經商定好,起得越早,念好功課,就能隨娘親下山去玩耍。

  “如此便好。”魏瑾泓走到他跟前,讓丫環退下,他則把他抱到他身後的凳子上坐著,自己蹲下身,拿過丫環手中的小鞋替小兒穿鞋。

  “爹爹……”魏世朝搖著穿了薄襪布的小腳板與他道,“今日世朝想去捉魚兒。”

  “與娘說過了?”魏瑾泓替他穿好一隻鞋,這時抬頭問他道。

  看著父親的臉,魏世朝“呃”了一聲,轉過臉,眼巴巴地朝母親的方向看去。

  “世朝想跟誰去呢?”這時在屏風後穿衣的賴雲煙笑著問道。

  “跟保宜,還有椿哥。”魏世朝報道。

  “可今日午時要習字呀……”賴雲煙嘆道。

  “世朝習好再去。”魏世朝想了好一會才嬌聲地答,雙眼連眨個不停。

  他知只有得了娘親的答,他才去得成。

  一邊的冬雨見著,忙幫話答,“小公子聰穎,定能把今日的字習得好。”

  “是呢,世朝習得好。”魏世朝一聽冬雨幫話,忙連連點頭。

  他學會清楚說話後,賴雲煙便不斷跟他說話,談話,從他玩的金珠子,到歡喜見過的哪家的小小孩兒,她都會就著他眼睛所看到的事物跟他說個不停,這鍛煉了魏世朝的說話能力,雖然年紀小小,但話語間的應答能力要比同年齡的人略勝一籌。

  “這樣嗎?”

  “是呢。”

  魏瑾泓給他穿好鞋,聽著他們的一問一答站起身,這時穿好鞋子的魏世朝從凳子上滑了下來,往他娘親的方向跑去。

  “娘,娘,世朝香香你……”

  他剛坐下,就聽屏風那邊傳來小兒的這話。

  “世朝可是在討好娘?”她帶笑的聲音響起。

  孩兒先是沒有聲音,不多時就聽他撒嬌道,“娘,香香麼。”

  “那世朝可是最歡喜娘?”

  “最歡喜!”

  一會,他就聽到了他們一起笑起來的聲音,魏瑾泓抬眼,眼睛掃過那沒收好的床鋪,再到她擱在床邊案桌上的書,凌亂的針線籃……

  等他的眼睛再回到屏風上時,那屏風後的人走了出來。

  迎上他的目光,她笑容平淡有禮,“大公子就帶他去罷。”

  魏瑾泓無聲站起,朝小兒伸出了手,見他過來便牽了他的手往外走,帶他去書房。

  待教了小兒功課,她派人前來帶走他後,他就讓僕人去候在門口,他前去淨手。

  出來後,聽安在她院中的人來報,說他早間放著的那把花放到現在還是未動。

  想來等到她出外回來,日到晌午,那擱在桌間的花就會萎了……

  到時,就又是被扔出去罷。

  魏瑾泓想著淺搖了下首,微抿了下嘴,不語往外走。

  這時他走到門邊,在滿是薄霧的空氣裡候了一會,才候到他們出來。

  小兒換了青綠色的衫,這些時日被陽光曬得稍有點紅的臉這時在水輕霧中顯得格外朝氣。

  他眼睛閃亮,笑容飛揚,看著他生氣勃勃的樣子,魏瑾泓那冷著的溫笑便真切了起來。

  “爹爹,世朝去穿新衣去了,娘給我做的,你可是等得久了?”小兒朝他跑來,跑到他旁邊,執起了他的一根手指握著。

  前世他的兒女間,從未有一人像他這般大膽,生動,柔軟……

  魏瑾泓被他握著手,那冷硬多年的心又朝他的兒子鬆開了一角,他忍不住彎下腰,抱起了他,朝他溫和地道,“沒有等多久,新衫很好。”

  “娘說世朝像剛長出的青果子,果子好看,還新鮮。”魏世朝覺得他娘讚美他的話太好聽,就專心地記著,前來說給他父親聽。

  一邊的賴雲煙沒料小兒把她胡亂說給他聽的話學給了魏瑾泓聽,她笑著搖搖頭,先下了石階往下走。

  “夫人,”冬雨攜著籃子走在她身邊,這時朝她家小姐無奈地道,“您滿腹詩書,想來能尋著更好的詞誇我們小公子。”

  賴雲煙笑了兩聲,朝魏瑾泓懷中的小兒看了兩眼,這才與冬雨說道,“想不出了,這可是我心中最好的詞了,不過想來像我們家小公子這樣的人物,這書上也是尋不著更好的詞來說他了。”

  冬雨聽了頓時有些生臊。

  這時魏瑾泓抱著魏世朝走到了她的身邊,抬眼看了她好幾眼。

  她很擅說話,一直很是知道說什麼話討人歡喜,就是如此,當年她離開魏府後,也知道怎麼用最簡單直接的話語刺得他連去見她一面都不行。

  只有到最後,央了她的兄長,他才見了她最後一面,就是如此,她眼中的估量與謹慎,也還是讓他的心直往下墜,就跟當初她第一次讓他離開他們的臥室那樣痛苦不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49 PM

☆、72

  瑤水城的日子先是過得很是悠閑,但魏世朝自生辰後,就開始識字寫字,玩耍的時日確也是比以往少了。

  魏瑾泓有事,經常出門,就想讓身邊帶著的門客守著魏世朝念書,這一點,他提了兩次,賴雲煙都搖了頭。

  “京中小孩能學會的,我的孩兒也學會了之後,他可以多去玩耍。”賴雲煙說這話時,眼睛直接看向魏瑾泓的臉。

  “他聰穎,可多學一些。”

  “他還小,能多學到哪裡去?多學這一點了,還能讓他小小年紀就成為你們這樣的人去朝廷上廝殺不成?”賴雲煙稍帶譏俏地翹了翹嘴角,“大公子太心急了,好歹等到他滿了十五再說。”

  “你……”魏瑾泓皺眉,但想及小兒那不只是聰穎,悟性和記性都要比一般人強不知多少的事,他還是沒再說話。

  就讓她再教兩年罷。

  魏瑾泓這兩日不在住宅,他的門客在早間教導他識字習字過後,賴雲煙就會帶魏世朝出門,請來當地的學問之人去領著魏世朝去識這城裡的每一處,水滴到花草,參天大樹到頭上的無邊蒼穹,都請知識淵博的老者耐心地教導她的孩兒一遍。

  世朝有時聽不懂也沒關係,賴雲煙在邊上專心地聽著,回去後就再多說幾遍給孩兒聽,也不強要求孩兒硬記,只是多說幾遍,在他腦海里留個印象。

  這樣邊學邊玩,世朝不出幾日就展現了他驚人的記憶力和接受能力,只要他們第一日所說的,第二日他能邊走邊把昨日教過他的花草樹木和地方全都說出來,一點也不出差錯。

  他們身邊有一個賴雲煙請岑南王妃派來的會說瑤話與官話的女譯,她是當地人,對賴雲煙的這種教子方式有些驚訝,回了姆家一說,她姆家也是城下山間大族,聽了她此話,第二天就拿著大棍趕著族內的孩兒跟著他們的大長老到了瑤水城,浩浩蕩蕩的小隊伍就跟在了魏世朝與他老師的身後,跟著他們聽淵博老者的話。

  過不了幾日,幾個地方的人都聞了訊,紛紛派人帶隊過來聽講,不多日,安靜的瑤水城都因小孩子們的到來起了幾分喧鬧之意。

  瑤水城的縣官見了,把官棧都讓了出來讓他轄下的子民居住,他也暫不去勞作了,每到辰時魏公子夫人帶兒的學識之途一開始,他就吆喝著跟在未尾的那群人跟著他去看天識地。

  瑤水城熱鬧了起來,這每個族間的淵博之人見城內的人搶了他們的事,都氣呼呼地趕到了城內,但他們皆被老縣官請去一述之後,這些人就又全都成為這些孩子們的老師了。

  魏瑾泓在外聞訊回來後看到此景,看了好半天都無語。

  震驚過後,在老縣官腆著臉過來請他教學後,他也點了頭。

  “你可以多聽聽他們的話。”這日到了亥時,他們才用過晚膳,賴雲煙抱著懷中的兒子,朝魏瑾泓念出了幾個名字。

  這幾個年紀頗大的智者,按她之見,他們一生不知見過多少人,經歷過多少事,所知的學問都是接著地氣存在的。

  這跟士族裡那些名門隱士的見解完全不一樣,這些人所知的是土地和生活,而士族的人大都心懷的是天下,此間立意一個小,一個大,可沒有腳踏實地在土地上活著的人,何來的天下讓像魏瑾泓這樣的人心懷?

  魏瑾泓看她一眼,點了頭。

  賴雲煙說罷,飲了懷中之水,抱著世朝起了身,準備回屋。

  剛到門口,身後的男人低沉地問:“你早已料到?”

  料到?料到什麼?料到這冷街空巷現如今皆是孩童識字學習的場景?

  賴雲煙搖搖頭,抱著孩兒回過身,在不甚明亮的燭光中與魏瑾泓輕輕地說,“我沒有料到,絲毫也未曾先去料過一二,魏大人,現如今有此番場景,一是此地的縣官有博愛子民,仁及萬物之心,二是此地的百姓有願福及子孫後輩之心,今幡此事之態,這兩者缺一不可。”

  說罷,她轉身而走,留下魏瑾泓翹起嘴角,看著那跳動的燭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有時真不是他非死死念及她,她性情倨傲,行事狠辣,可就是這樣的人,從不居不是她之功,從不嫉他人之才,更是從不拘泥於他人對她的看法,當年便是京中人皆罵她被休離之後還不守婦道,她還是駕了馬車去了那萬里之外,帶回不少京中所無之物。

  只這一些別的女子身上沒有的,讓他在萬花之間時不時總會念起她。

  她太不同,不同到有時他甚至都厭惡她這份不同,總是讓他以為在忘記她的時候,他還是對她念念不休。

  **

  世朝跟一群小夥伴在一起學習後,他的與眾不同就顯示了出來,不是誰都像他這樣有著超乎眾人的接受能力和領悟力。

  人過於特別,身上就會有過多讚譽,難免會讓人變得真正倨傲霸道起來,賴雲煙為免兒子如此,這些時日她便寸步不離他的身,教他一些東西。

  如若他的小夥伴保宜在,她在誇他好棒之後,會告訴他保宜的優秀之處,例如保宜跳得遠,保宜會畫長得很像原物的畫,還有他笑起來牙齒很白,以後肯定會成為一個俊秀的小哥;如若是小夥伴椿哥在,她就會告訴他椿哥很會照顧人,例如要過小溝,椿哥就會蹲下身來背他過去,椿哥還會徒手抓魚,會寫很漂亮的瑤字,還會唱很嘹亮的山歌。

  她在稱讚他之餘,也教他去知道別人有的一些東西,他沒有,也會告訴他不是人人都會擁有所有的優點,就像他有的,別人也沒有。

  她讓他學著去學會讚揚別人的長處,就好像別人讚揚他的特別之處一樣。

  她慢慢引導,循循善誘,也不願逼得太緊讓孩子倍生壓力,她思量過多,所以表面看著她還是那個悠閑的貴夫人,但實則是片刻都放鬆不得。

  如此想來,她又慶幸現在身處瑤水城,有一個環境可讓她好好教導孩子。

  趁著小夥伴多,精力旺盛的兒子跟他們在一起又樂意多學東西,賴雲煙日日教兒,都沒怎麼有心思去顧及魏瑾泓了。

  魏瑾泓因被縣官所托,總有些時辰要去給人講堂,也不是時常呆在他們母子身邊,而是隔三差五地陪在他們邊上。

  他要是跟了這對母子,他跟一路也不吭一字,等他們坐下歇息後,他也只會靜坐在一邊不語,只有待世朝朝他伸手後,他才會抱過小兒,聽小兒跟他稚聲稚氣地說話。

  魏瑾泓在日前把隨行攜帶的幾箱書送了兩箱給瑤水城,因此,瑤水城的老縣官,那個精明的老頭在城內大宣他的善舉,現在魏瑾泓在瑤水城內較之前更是受人尊敬,要是有那大膽的小兒走在路上見著他了,也會壯壯膽子把身上藏了許久當零嘴吃乾果子塞給他吃。

  也因世朝學習之事,等九月過後,魏瑾泓又延長了呆在了瑤水城的時日。

  這時京中魏府來信,說祝慧真有孕。

  而長兄賴震嚴給賴雲煙來的信中,就像之前來的每封信一樣,字句皆道的還是她與她小兒的安危,詳說的都是日常鎖事,尤是切切叮囑她不要貪圖玩耍病了身子。

  賴雲煙只有從舅父給她的信中得知嫂子身子不好,兄長公務繁忙,她便瞞了兄長她重病之事,差點病亡,兄長恰逢此時升至吏部侍郎,公事纏身,在知情嬌妻病重之事後憂慮不已,再加上嬌兒也是身子不佳,他現已處在焦頭爛額中。

  而任金寶見形勢不對,已攜妻,還帶著方大夫,還有他藥鋪裡最好的大夫趕到了京中,讓舅母親自照顧外甥媳婦這對母子。

  賴雲煙見舅父已經出手,心中就算焦慮,但還算沉得住氣。

  家中之事,她沒有說給魏瑾泓聽,但到了十月底,又接京中舅父之信,她才知魏瑾泓寫了信給舅父,讓他在京中要是有衙門之事,可拿他給的托信去找楚候爺。

  舅父信至末尾,又道他在京中這段時日,生意之事受了一點他查不出來的助力,問賴雲煙可否知情……

  賴雲煙接信當晚看罷信,思量了許久才寫了回信。

  等她的人拿走信後,她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小兒,轉身走到門邊,問門邊守夜的春花,“剛剛大公子來過?”

  “來過,聽說您在看信,他就走了。”春花輕聲地道。

  “可有說何話?”

  “未置一語。”

  賴雲煙輕頷了下首,欲要轉身,就又聽春花猶豫地道,“奴婢有一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罷。”賴雲煙看著她,淡淡地道。

  “大公子這些時日,每日夜間這時都會過來看一眼,並不是只有今晚來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0 PM

☆、73

  當瑤水城入了冬,天氣變得冷了起來,小溪間的水也冷得徹骨後,小學子們才跟了自家的大人各回各族,各回各家,熱鬧了一會的瑤水城就又安靜了下來。

  因他們的回去,這時的瑤水城靜得讓人悲傷。

  失去了以往那些身邊成群結隊的小夥伴,在中間交了好幾個好夥伴魏世朝好幾天都悵然若失,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便是念書習字的心情也沒有了,這天他沒有忍住,總是問賴雲煙他的小夥伴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賴雲煙回答他,“等到下一個季節,大家的翅膀上都長出羽毛了,能飛到高空上,你亦如此,那時你們必會相見。”

  魏世朝下一句話就戳穿了他娘親過於浪漫的回話,“可是孩兒跟寶山他們都沒有神山爺爺所有的翅膀。”

  魏世朝聽長老說過,瑤水神山爺爺身上長了兩對大翅膀,能飛過最高的山,直達天庭……

  可那是神仙才有的翅膀,他跟寶山他們都沒有。

  說罷,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確定了自己話中的真實性。

  賴雲煙笑,緊緊接住他,她抱著他笑了一會,才道,“要等你們長大了,且要有緣,你們才會相見。”

  “要許久嗎?”

  “要許久。”

  魏世朝就沉默了下來,小臉上彌漫著一片黯然。

  “孩兒可不可以帶他們走?”他問道,並說,“孩兒把金珠子給他們,他們拿去讓他們的爹娘跟路上的阿婆換餅吃,這樣就不會餓肚子了。”

  賴雲煙聞言,臉上的笑也傷感了起來,她養的孩兒終不是自私之人,他知道對他好的人好,這真是太好了。

  可是,他是他們的孩兒,這幾年間,不知要去多少地方,要面臨多少聚散。

  要是次數多了,把他小小的心也磨得硬了怎麼辦?

  “他們要跟著他們的爹娘過活,他們還有別的路要走,就像世朝要跟著爹娘過活,要跟著我們一起走一樣。”賴雲煙輕輕地回答他,忍不住在他的頭髮上輕吻了一下。

  她很珍貴他,真是舍不得他傷一點的心。

  魏世朝沒再說話了,他轉過身,伸出小手抱著他娘親的頭,默默地在她的肩間流淚。

  **

  在這個冬天來臨的第一個月,他們離開了瑤水城,要去往下一個四季如春的小城避寒。

  賴雲煙跟魏瑾泓商量,這次離開他們夜間悄無聲息地走,不要驚動當地百姓的好。

  魏瑾泓應了好,這夜夜間,一行人沒弄出什麼聲響離開了半山上的住宅處。

  只是轎聲悠悠,馬蹄錚錚,再怎麼謹慎地不發出大的動靜,一隊近五十的人馬還是弄出了一些聲響出來,。

  而當他們剛到城口,還沒出城門時,身後還是追來了不少當地的百姓,送來了不少早就制好了備妥當了的乾糧。

  這時賴雲煙懷中剛才還半睡不醒的魏世朝突聞保宜椿哥他們的聲音,猛地從賴雲煙的身上坐了起來。

  賴雲煙伸手把他身上裹著的狐皮襖穿好,放了他下地。

  她靜坐在轎中,掀開布簾,在奴僕手中提著的燈光裡,看著這幾個小夥伴告別。

  不知世朝說了何話,保宜哭了起來,把手中的包袱塞給了世朝,就哭著跑走了。

  椿哥也擦了眼,把手中的包裹遞給了站在他們旁邊的僕人,又把世朝的放到人手中後,他給世朝緊了緊襖子,最後朝世朝作得一揖,就擦著眼淚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世朝站在那看著他們遠去,小臉上全是淚。

  賴雲煙在轎中看著他看著他們再也看不見了,她下了轎,把了他回來。

  這時前面的護衛再次領隊,騎馬的魏瑾泓過來把哭著的魏世朝放到了自己的前面,世朝的手緊緊地抱著他,哭著道,“父親。”

  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別哭,爹爹在。”

  他在揚韁時,看了賴雲煙一眼。

  “去罷。”見他不語,賴雲煙朝父子倆頷了下首,讓打簾布的丫環放下手。

  等簾布一下,轎中只有明珠發出的幽暗的光,賴雲煙拿布擋了珠子,身子往後躺去,伸手揉頭,疲倦地輕嘆了口氣。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無論年紀大小,世事對誰都大概如此。

  **

  他們到了山下,上了停在山下的馬車,又趕了好幾天路,一直身體不錯的賴雲煙覺得身體困頓了起來,腦袋更是疼痛,這夜不適無法掩飾,還是叫來了隨行的大夫過來把脈。

  一探,是著了風寒。

  這時他們尚在路中沒有人煙之處,這邊冬天的雨季又來臨了,四處都無乾燥之處容他們暫且歇息,賴雲煙就令隊伍依舊往前走,每日奴婢停下兩次煎藥與她喝就是。

  喝了幾天苦藥,他們總算到達了溫暖不已的藏溫縣。

  當夜,賴雲煙發起了高燒,燒得她自己都神智不清,等過了兩日醒來後,才知自己的這一病有點嚴重,大夫說得靜養一段時日。

  底下奴婢皆擔心不已,賴雲煙倒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命不該絕,到了好地方才病,一看就是個能享福一生的命。

  她如此跟身邊丫環笑著言道,弄得秋虹冬雨這兩個貼身丫環皆對她們主子哭笑不得。

  不過,主子是個想得開,鬧得明白的,底下的人日子也好過,見她好了,大公子也不再成天緊皺著眉出進了,底下的人也是松了口氣。

  賴雲煙在覺得自己要倒下之前,就叫丫環趕緊把魏世朝抱到魏瑾泓那處,等到她才好一點,魏瑾泓沒讓她發話,就先把孩子抱了回來。

  “娘親,娘親,你總算見我了,我把經書全都背好了,這就念給你聽。”魏世朝顧不得埋怨他的娘親太心狠,非要把這幾天念的書都背給她聽,生怕她再說他念不好書就不見他,也不陪他睡了。

  “好,你念罷。”賴雲煙發笑,看著孩子嬌嫩的臉,怎麼看都覺得他好可愛。

  魏瑾泓便爬到她的身邊,小孩子搖頭晃腦地背起了他倒背如流的書,念完喝過冬雨為他端來的熱湯,就鑽到賴雲煙的懷裡問,“娘,今晚別趕世朝走了。”

  賴雲煙微笑點頭,輕撫著他的頭髮,她輕輕拍著孩兒的背,安撫他入睡,等他差不多睡著時,她的臉往一旁靜坐的男人看去,朝他笑著輕言了一句,“多謝大公子。”

  魏瑾泓迎向她的笑臉,默然地點了下頭。

  **

  她身子乏,好幾天都下不得床,京中這時也有時隔近兩個月沒到信了,她天天都在盼著這事魏瑾泓是知道的。

  他算過日子,他們在路中一路都快馬行駛到達藏溫縣,按之前送去信的日子算,再加上到藏溫縣的時日,還得半月他們才能收到信。

  現下快靠近年關,這年前怕是要收一次信,她才安心得了。

  她自來心重,但擅偽裝,面上看著沒什麼,自是說說笑笑不停,誰人也探不來她心中到底有幾分思量。

  魏瑾泓與她相處兩世,到這世才徹底明了她對看重的人和事有多緊張。

  就像小兒,便是她病得要倒下了,也還是在倒下之前忙讓人把孩子抱到了他處,讓他別驚嚇住了他。

  而京中兄嫂的事,想來她如今也是日日掛在心中的,一日不得吉訊,怕是一日不得安寧。

  他這日在她房中靜坐半會出來後,還是叫了燕雁回路去接信使。

  燕雁領命後離去,蒼松與主子道,“夫人的信使跟我們的不是一路。”

  燕雁去,怕是討不了好罷?反叫夫人疑篤。

  “只是指路。”

  蒼松頓了一下,遲疑道,“這……”

  這不是讓夫人知道了他們一直在暗中有盯她的人馬嗎?

  “你以為她不知?”蒼松一頓,魏瑾泓看了他的小廝一眼,笑笑道。

  “也是。”蒼松點了下頭,隨即苦笑了起來,“有時奴才也真是想不明白,夫人大門出不了幾趟,怎有這麼多人用?還真是有錢能差鬼。”

  有這麼一個財大氣粗,連給小公子頑的東西都是成箱的金珠子的主母,蒼松也不知這是他們公子的幸,還是不幸。

  不過說她不雅卻也不盡然,公子也說她盡知上下史書,滿腹詩書。

  只是她平時說話實在太風趣,那些詩句從沒在她的口中念出來過,按在京中二夫人的話說是,這是有些俗氣的。

  蒼松不覺得如此,但有時看著夫人對錢財的在意,他也覺得如府中老人所說的那樣,到底是有商戶人家的血脈,把錢財看得太重,失了幾分雅意。

  便是打發他妻子的嫁妝,也是金銀布匹多,但書卻未得一本,而梨花可是認得幾個字的,她要是賞本詩書,都是極大的雅意了。

  “公子……”見大公子看書不語,蒼松又道,“你說我們回去後,夫人會不會……”

  “如何?”魏瑾泓掩了書,抬頭看他。

  “會不會走?”蒼松隱了說她欲要跑的話,說了較委婉的。

  “不會。”魏瑾泓淡淡地看著他,“下次莫要再說此等逆話了,她一生都會是魏府嫡長孫的母親,以後我魏府的主母。”

  “可是,”蒼松這時跪下朝他道,“公子,不是奴才多嘴,而是夫人這樣下去萬萬不行啊,你們出外行路已有三載有餘,她送回府中的信不過一年一封,現下便是臨近過年,今年的家信看樣子她還是未想書寫,奴才知您已在信中為她說過話,可梨花給我的家信中道老夫人對她家小姐未有親筆寫信很是不滿了。”

  “哦?”魏瑾泓略揚了下眉,“如此?”

  “是。”蒼松這時嘆道,“公子,夫人得變。”

  不變,日後小公子回了府,怕是會因他這娘受罪。

  “她若是不變?”魏瑾泓輕語道。

  “若是不變,小公子怕是……”蒼松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怕是不會太得老夫人歡心。”

  不得?

  魏瑾泓搖搖頭,笑了笑道,“不得又如妨,他是魏府嫡長孫,日後魏府都是他的,祖母喜他,他則喜祖母,祖母不喜他……”

  不喜他,就按他娘的意思辦吧,她總會替她的兒子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至於會讓他落下不尊不孝的名聲出來。

  **

  這年大年三十這晚鞭炮聲過後,賴雲煙就著昏暗的淺燈看著剛睡著的兒子,看了一會,剛想把枕頭往下挪到床上平躺閉上眼睛,就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今晚守夜的冬雨悄聲到了床邊跪下,在她耳間輕道,“大公子來了,說是您的信來了。”

  賴雲煙聞言輕呼了口氣,朝冬雨拍了拍手,動了下嘴皮子,“你先出去,我這就來。”

  冬雨走後,她看了看兒子,這才小心地起了床,穿了鞋披了外袍就出了外屋。

  “冬雨去給您拿火盆去了,”秋虹這時手上端了熱茶過來,“您先喝口茶暖暖。”

  賴雲煙看了她手上的茶盤,坐到了魏瑾泓的隔椅,先拿了一杯放到了魏瑾泓的面前,這才拿了自己的小喝了一口。

  “是藏溫縣的暖茶,您喝喝。”她開口言道。

  魏瑾泓頷了下首,把袖中的兩封信拿了出來,與她道,“信使在路上生了病,耗了些時日,見不便再送來,就托了人再送,其間誤了幾天。”

  說罷,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見茶入口就是一道暖意,下肚有直衝四經八脈的溫意,他不由掀開蓋,多看了幾眼。

  她總是能先人一步找到好東西。

  “那信使人呢?現今如何了?”賴雲煙拿過信,眼睛掃過信口上的封蠟,嘴裡問道。

  “交給了當地的大夫在治,應是沒有生命之憂。”

  “如此,多謝大公子了。”假若他的話沒錯,應該是他的人這次幫了她的人一把,不過真相究竟如何,還得日後知曉詳細情況後才能評斷,她先把客氣話說足了就是。

  魏瑾泓沒出聲,又喝了一口茶。

  見他無意要走,賴雲煙就放下信,與他道,“剛剛世朝說您送他的連環扣他很是歡喜。”

  見她說起小兒,魏瑾泓的目光柔了起來,“還說了何話?”

  “說明年他也送您一個。”

  魏瑾泓啞然失笑,點了下頭。

  笑罷,目光複雜地看向了賴雲煙。

  世朝與他前世所有的孩兒都不一樣,他聰穎無比,但不傲氣橫蠻,他被她教得甚是知進退,便是他這個當爹爹的,但凡對他好一點,他記掛於心不算,且記著回頭定也要對他好一些才好。

  就是上街遇著了喜愛吃糕點,也會記掛著要人多備妥點,回去給爹爹嘗嘗。

  他從不忘了他。

  而她也從沒教孩子去厭惡他。

  從小兒身上,他多少明了她的心思。

  她不是不對人好,只是,她不會對她不好的人好。

  “多謝。”許是她臉色很是溫柔,這次魏瑾泓很輕易地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賴雲煙先是怔了一下,隨後才淡笑道,“魏大人何出此言,您是他的父親,我是他的母親,不管我們倆立場如何,我們是他生父生母的事情是不變的。”

  說到此,她乾脆把話都說明白了,“以後不管我們會如何,我不會教他去恨您,恨魏府,也希翼您在場面上給我幾分薄面,莫壞了他的臉,傷了他的心。”

  他們可以暗中把對方捅得鮮血淋漓,但這點,最好別讓兒子知道的太多了,尤其是在他年幼前。

  “我知。”魏瑾泓笑了笑,點了下頭。

  他看著她也笑了笑,就知她說歸說,心裡卻是不信的。

  有時他清楚地知道她在等著他重蹈覆轍,而魏瑾泓到現在也很清楚地知道,以後他也定會有對不起她的地方。

  這世他改變了太多事,但有些事他是不能改變的。

  如她所說,生父生母的事是不變的,還有府中的弟弟,家中的族人,這些前世讓她對他怨恨不已的人全都在,一個都沒有變。

  這些他改變不了太多,能改變的就是這世任她去做事,而不再是雪上加霜。

  **

  魏瑾泓走後,賴雲煙拆了信看,兄長的信裡道的還是太平,依舊還是在叮囑她要注意著身子。

  這次許是嫂子身體好些了,來信中還夾著她寫的信,她寫了好幾頁紙,先是叮囑她著緊身體,再又給她抄了好幾道膳食方子,再又言道現在家中甚好,請她切莫掛念,兄長與她都在靜候她回去。

  舅父的信中憂慮的事情就多了,先是說現在京中大太子與皇帝鬧了一場,把皇帝氣病,京中甚是不穩,蘇旦遠因進宮被按了一個大聲在宮中喧嘩的名聲,被大太子的人按住狠打了一頓,抽掉了半條命,現正在府裡養病,他的戶部尚書之職,暫且被是大太子人的侍郎替代。

  舅父寫的信很是隱晦,用的都是經商人說的暗語,賴雲煙通讀了這段兩遍,琢磨了好幾遍,明白大太子已經是有點急躁了。

  這一世,太子與皇帝的關係要比上世惡劣了不少。

  實則大太子現如今走到了這步,賴雲煙也不覺得六皇子還是最後定乾坤的那個人,大太子不弱,他是皇后的兒子,也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只要他沒死,便是被皇帝不喜,他還是最可能坐上皇位的那個人。

  皇上背後還有皇族,她可是知道大太子可是真得好幾個王爺歡喜的,宣朝的王爺有幾個手中可是有兵權的。

  所幸的是,這世的黃閣老跟上世的黃閣老一樣,對爭位之事作壁上觀,不打算插手。

  信中再則就是家中瑣事,這次說的比上次情況好多了,嫂子病情已有起色,煦陽已康健,兄長這些時日的日子較之前要好過得多了。

  信中末尾,道她上次令人送來的衣裳很是得她舅母的歡喜,讓她如沒有什麼不便就把打樣的花樣給謄上,多謄幾道,這樣就可多作幾個花樣穿了。

  看罷賴雲煙真是好笑不已,這哪是舅母想多穿幾件新衣裳,分明是舅父想把新花樣新剪裁用到布坊上掙錢用。

  **

  年後魏瑾泓說他們要留到三月,等天氣漸暖再走。

  隨後過了十五,他就要帶人出去采記縣史。

  來了新地方,孩子的興致不高,成天不是念書背書就是一個人坐著屋子玩。

  見他悶悶不樂,便是她逗他也還是開心不起來的樣子,賴雲煙叫了冬雨和賴絕帶人隨身伺候著他,讓他這次隨魏瑾泓一起去外邊走走。

  她想,要是見到的新景象多了,他人也會開朗起來。

  魏瑾泓走之前,賴雲煙叫下人準備了飯食,叫他過來一起吃了頓飯。

  魏世朝與父母共一桌用膳的次數不多,知道這次要跟父親出去辦“大事”之後,他興奮不已,自己扒飯吃的時候笑得眼睛都是彎的。

  只是在走時,得知母親不去,他的小臉就拉了下來。

  “娘親為什麼不去?”

  “娘要在家裡看家,把我們世朝的家看住,世朝回來了,才有地方和娘一起住。”賴雲煙哄他,摸著他光滑的小額頭,笑著問他道,“世朝想不想以後還和娘一起住?”

  小孩再聰明,也易被大人的話帶著走,聞言魏世朝想也不想地點頭,“想。”

  “那娘守家,在家等你。”

  “哦。”

  賴雲煙送了他上馬車,等馬車離開了他們住的地方,坐在父親腿上的魏世朝對魏瑾泓道,“爹爹,娘是不是還要在家中吃藥藥,才不能跟世朝一起去?”

  魏瑾泓聽了微怔,過了一會才道,“世朝知道娘病了?”

  “我知道的。”魏世朝點頭,口氣黯然,隨即又道,“爹爹,我們再過幾日回去,娘就會好了罷?”

  魏瑾泓點了頭,低頭看著他那粉雕玉琢的臉,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不往外跑,哪是她所以為的還在惦記著瑤水城的小夥伴,不想與新的小夥伴玩,他只是想守著她罷了,難為她日日背著他飲藥,不知其實孩兒心中早已知曉,還為她的病悶悶不樂。

  不知她要是知情了,會不會為此心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0 PM

☆、74

  這一天魏世朝不在身邊,賴雲煙倍感冷清,這天上午靜躺回神,頭一句話就是向秋虹說:“小公子呢?”

  話出口才知孩兒已被他父親帶去,不禁啞然。

  這天晚上看罷書,又朝在屋內的秋虹了同樣一句,說罷後回過神,不禁自我解嘲道,“你看我這記性,才出去一天,就這般記不住了。”

  “您吶……”在給她整理衣裳的秋虹把手中的衣裳摺疊好放進箱內,走到她端坐的書案邊跪下,給她倒了一杯暖茶,道,“您還說冬雨太操心小公子了,您還不是一樣。”

  賴雲煙搖搖頭,笑道,“可不是一樣。”

  “你也喝一杯。”屋內無他人,賴雲煙朝她道。

  春花夏荷秋虹冬雨雖都是她親自找來的近身丫環,但春花與夏荷一直是在屋外候值,秋虹與冬雨是她的貼身丫環,照顧她起居,不比一般人。

  仔細說來,這四個丫環都是賣的終生契,但春花與夏荷要是想嫁人,她也不攔著,但秋虹冬雨她是定要留在身邊一輩子的,這兩個人要陪她相處一生,賴雲煙待她們自然比他人要親近一些。

  秋虹這時應了是,喝過茶,吃了些點心,見小姐要睡不睡地撐著頭在打盹,她看了看時辰,見離主子喝藥的時間還有近一個時辰,就沒叫醒她去床上睡,起身去拿了披風過來披到她身上。

  她這一披,卻驚醒了正在打盹的賴雲煙。

  賴雲煙一睜眼,抬起頭就想說“世朝回來了”,但一看到秋虹的臉,她就回過了神,笑著說,“我又犯瞌睡了?”

  “您再歇會,呆會喝完藥,就去床上睡。”秋虹輕聲地道。

  賴雲煙打了個哈欠,搖了搖頭。

  秋虹見狀又說道,“您去榻上躺著打會盹,等會藥煎好了就叫您。”

  “不了,睡得太多了,這樣坐著就好。”賴雲煙搖搖頭,盯著桌上的燭燈半會,與正在煮茶的秋虹道,“也不知今晚是歇在哪。”

  “有冬雨在,您就放心罷。”秋虹寬慰她道,冬雨把小公子看得重,有她在,哪會讓他餓著冷著,磕著碰著。

  “也是。”賴雲煙笑,也覺得自己的不能再就世朝的事念個不停了,於是道,“與我說點別的罷。”

  “是。”秋虹應了聲是,這時她笑道,“難怪您叫了冬雨去,留了婢子下來,婢子這嘴啊,可比冬雨能嘮多了,陪您正正好。”

  賴雲煙聽了笑出聲來,微瞪了她一眼,“沒大沒小。”

  秋虹低頭彎腰致了一下歉,抬起頭後又笑道,“奴婢懂規矩的,小姐莫要嫌棄我。”

  “瞧你這嘴,以前也不見這麼厲害啊……”賴雲煙嘆道,秋虹以前是挺能說會道的,可是沒這麼會說,難不成是近墨者黑?

  “說起來,奴婢也有些事不解,正想向您說說。”茶這時已煮好,秋虹給她倒了茶,道,“您先喝一口,熱熱嘴。”

  賴雲煙喝過一口放下杯後,朝她輕頷了下首,示意她說,她才道,“前幾日,春花問我,大公子待您這麼好,以前便是有那萬般的不是,也應是抵了,怎地還是現今這般夫妻二人各睡各的?”

  “你是怎麼回的?”賴雲煙笑問。

  “奴婢回,主子的事,不是我們當奴婢的能說的。”秋虹說罷,掩嘴笑了。

  “你這小騙子。”賴雲煙笑罵了一句。

  誰人背後不說人啊,就是當奴婢,誰人也不是木頭人,當著主子什麼都不說,可肚子裡早就說了一籮筐了,就是平時嘴牢也不怎麼說的,遇上時機了,也會和人一股腦把話倒出來。

  “奴婢不比別人,有啥想說的,跟您說就是,犯不著跟她們說去。”秋虹笑道。

  賴雲煙笑而不語。

  她用的這四個貼身丫環都是她精心挑選的,用了這麼久,也就她與冬雨可一直用,自然要比別的丫環要能耐些。

  至於春花,早在她派去伺候過魏瑾泓一段時日後,就是他那邊的人了,她現還留著用,不過是不留著她,魏瑾泓還是會在她這裡收買別人,為了省事,她就乾脆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用。

  “奴婢一直想知的是,大公子為何一直不碰那些個人?上次那個丫環在他屋裡都脫光了呢。”秋虹是真有些不解,在她們小姐身邊這麼久,看了這麼多年,她也不覺得大公子是那個真喜愛她們小姐,以至於不碰別人的人。

  要是真喜愛,哪會用那種野狼看人的眼睛一樣看她們小姐。

  “你是傻啊,”賴雲煙用手截了截她的腦子,嘆氣道,“我身邊的人不幹淨,他身邊的那些個丫環豈是個個都乾淨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玉公子,現在京中又有了忠妻的名聲,他要是再碰丫環,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奴婢也是有點這麼想的……”秋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馬後炮。”賴雲煙取笑她。

  秋虹笑著點頭,就起身去了門外,跟他們這邊的人探了探,得知沒什麼人靠近後回了裡屋,與賴雲煙輕聲地道,“大公子也真是個心狠的。”

  大公子忠妻寵妻,得了那好名聲,可在有些人眼裡,她主子怕還是那個不容他有人伺候的。

  他現在對她這般好,假若來日要是再要那萬餘金銀作什麼正用,主子要是不給,怕又是得被人詬病。

  這哪是喜愛,有時秋虹都免不了替她家主子叫苦。

  說來說去,大公子想的都是自己。

  “少說別人的不是。”賴雲煙聽了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輕拍了她的手臂,叮囑道。

  “奴婢下次不說了。”秋虹也知主子是為她好,說完這句話就又轉到了別的話,說道幾句就去了廚房拿藥。

  她走後,賴雲煙閉著眼睛想了半會,就提筆給魏府寫信,信中說了魏瑾泓身邊的幾個侍女年紀已大,就送回府去嫁娶,讓魏母再派幾個年輕的過來伺候的事。

  同樣的內容,她又寫了一封給兄嫂。

  想來兄長就算不明了,但嫂子也會明了一些的,見她表了意,應也是會在京中助她一把。

  說來她確實也需要魏瑾泓有寵妾,是真的最好,就是假的,也好過現在。

  **

  魏世朝回來後,賴雲煙的身體就完全好了,見到娘親能帶著他到處去玩耍,魏世朝每天都朝人故意彎著眼睛笑,還吐舌頭彎嘴,用以表達自己高興的心情。

  他故意搞怪地笑,弄得賴雲煙好笑不已,都不知他這份愛逗弄人的性子隨了誰。

  不過當她朝身邊丫環疑惑問出聲後,她的那幾個丫環低頭的低頭,偏頭的都偏頭,假裝沒聽到。

  能隨了誰?還不都是隨了您。

  就是在二月底,魏瑾泓準備離開藏溫縣後,藏溫縣來了一隊對賴雲煙說是不速之客,對魏瑾泓說來是相識之人的人馬——背後被人暗嘲皇族中最懦弱無能,最怕死的樹王爺與他的王妃白氏。

  樹王爺是先帝爺小愛妃的兒子,是現在的洪平帝最小的弟弟,但他生來膽小,當年皇帝爺死在了他母妃的寢殿裡,聽說他被嚇得屎尿都流出了褲襠處,因這一事,後來他更是有好幾年都不會說話。

  老皇帝死後,洪平帝上位,都沒給他什麼封地,他更是屁都沒吭一聲,乖乖收拾了家當去了他外祖給他備的地上,後來還是洪平帝見他老實可憐,又娶了一個與他一樣膽小說話還結巴的王妃,就給了他幾百封地,又把他母妃宮裡的那些賞賜賞給了他,這懦弱王爺的日子才好過了起來。

  樹王爺來幹嘛了?樹王爺底下那幾個太監說,京城太冷了,王爺怕凍死,聽岑南王岑南境內有這麼個好地方,便不怕死地來了。

  王爺還沒到,他快要到的風聲就來了,魏瑾泓先帶了人去迎了,留下賴雲煙站在樓閣上,木然地看著魏家的僕人收拾著宅子。

  因他們住的地方是藏溫縣最好的一處住處,裡面有好幾處溫泉,當地縣官先是給了他們,現在見王爺來了,忙與魏瑾泓過來打商量,這時王爺那邊也派人過來說這地方可以與魏公子各人住一半,他那邊無礙,於是兩隊人馬同在藏溫縣的這段時間內,便要共處一個屋檐了。

  樹王爺想幹嘛,是不是京中日子過於太平了,覺得無趣了,就又換個地方玩了?還是他是在躲奪儲之爭?

  賴雲煙想來想去,覺得兩個猜測加在一塊比較靠譜。

  但一想到她從今以後要面對天下最會演的夫婦,她就覺得頭皮發麻。

  黃閣老夫婦,也就是樹王爺夫妻,這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扮豬吃老虎長大的人,堪稱當世最逍遙,也最無與倫比的奇葩,黃閣老最喜歡吃人不吐骨頭,雖說做人還有點要求,但對金銀珠寶的狂愛比她舅舅有過之而為不及,而他夫人就更不用說了,上世賴雲煙沒佩服過什麼人,就樹王妃那個老是用怯怯的聲音當著人的面說她家王爺吃肉她便喝湯的人,她見一次就佩服一次,就是現下她活了三世,她也沒見過比王妃更會扮豬吃老虎,更會裝傻的人。

  樹王妃當著人說話結巴,說錯半句話恨不得立馬哭出來,而她看著樹王爺的那眼神,就好像樹王爺是天底下最偉岸的男人,可是那個一背過身,跟賴雲煙說男人的上半身跟下半身一樣低俗無趣的人也是她。

  上世她與賴雲煙說這話時,她家王爺還在旁邊與她打扇,嘴上還道,“王妃說得極是。”

  樹王妃做得最絕的就是,她後來還把她生的沒用兒子趕出了門,她兒子回門耍賴哭,她比她兒子哭得更厲害,那架勢,讓賴雲煙不止一次懷疑過那兒子絕不是她生下來的。

  所以這對完全對得起心狠手辣四字的夫妻這次共同出現,兩人一夥上,而不是隻黃閣老一個人出現的現在,賴雲煙覺得頭上烏雲頂罩,心中生出了極端的不詳之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1 PM

☆、75

  王爺,王妃還是很會裝,太會裝,忒會裝。

  賴雲煙前去請安,他們都隔著簾子讓她請,讓她起身的話說得輕得比蚊子哼哼還輕,輕得賴雲煙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尖著耳朵聽見了,所以她這身硬是起不來。

  折騰了她一會,還好丫環過來傳話了,讓她別多禮。

  賴雲煙起了身,一口熱茶也沒討著,就被丫環請走了。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一點見面禮也沒帶來。

  要不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又得被這對夫婦占便宜。

  上世賴雲煙覺得像她這樣離了夫家還日日笙歌的人算是奇葩了,但後來親眼見到這對夫婦,與他們住了一段時日後,她就對自己完全沒有什麼意見了。

  要說奇葩,誰又及得上這對夫婦呢。

  聽說他們這次“怕死”前來避寒,就沒帶他們孩子來。

  不知是他們孩子不想來,還是,他們幹脆如了那位世子的願,留他在京中當質子算了。

  因樹王爺的無能好控制,幾年前當賴雲煙還是小孩的時候,皇帝硬把一從老王爺搶過來的兵權給了樹王爺,所以弄到無能王爺還是有兵權的人,時不時要被皇帝傳去促膝長談一番,想來在這個爭儲的當口他們是煩了,才跑到岑南躲起來。

  他們一來,賴雲煙就想走。

  可魏瑾泓已定了三月走,她不能顯得迫不及待,只能故作鎮定地日日教子,內心祈禱那兩老妖孽可別有什麼花樣。

  她這一祈禱,沒出幾天,魏瑾泓就來跟她說,明天王爺請他們一家去吃飯。

  “禮我已讓蒼松備妥,你就無須費心了。”魏瑾泓如是說。

  懷中小兒正抱著,看不到她的表情,賴雲煙就怪鬱悶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何事?”魏瑾泓頓了一下,猶豫地道。

  “我噪門大,怕是不好去。”一去,樹王妃昏給他們看,到時他們夫婦玩得開心,她這心裡敞亮的人就哭笑不得了。

  “不想去?”魏瑾泓明白了,還是有點怪地看了賴雲煙一眼。

  她跟誰都能打交道,樹王妃又是王妃,他還以為她想見。

  這對夫婦輕易不見人,手上又是有些權力的,憑她的手段定會與人交好,日後回了京,不是對她有好處?

  賴雲煙斷續與他也是相處很久的人了,自然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但她根本無意多說,只搖頭道,“不去。”

  “嗯,我稍會請去跟王爺說。”魏瑾泓沉吟了一下,淡道。

  他去請一下罪,想來那位王爺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替我請一下罪,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能出門。”賴雲煙覺得她病的時間完全可以再長點。

  “娘……”她懷裡的魏世朝這時抬起了頭,困惑地朝賴雲煙看去。

  賴雲煙頓時啞然,想了一下才對魏世朝溫和地道,“那位王妃是個怕生的人,娘怕去見她嚇著了她,就說自己身體不好,不去了,事實上娘的身體還是好的。”

  她平時在小兒面前很是能說,便是天上的一朵雲,她也編不同的好幾個故事說給他聽,但說到這種大人之間的事,這還是頭一次,賴雲煙說完覺得有一些不妥。

  孩子已漸知人事,下次與魏瑾泓的說話,還是要全然避著他才好。

  這時她放了他下地,叫了冬雨進來帶他出去。

  魏瑾泓抬眼看她,微有不解,“真不去?”

  他又再問,賴雲煙心中頓生謹防,她知道魏瑾泓盯她的人馬盯得甚是嚴密,黃閣老的事這世他依舊查得很深……

  不過她面上還是一如往常,“不去。”

  “你以前見過他們?”

  他又換了種方式問,賴雲煙微皺了眉,有些不解問他,“我什麼時候見過了他們?”

  “你不是怕嚇著王妃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京中誰人不知?”賴雲煙奇怪地看他,“上世他們都易被人嚇著,因這他們一生都很少見過幾次外人,難不成這世改了性子要見人了?”

  “改了,那我就去。”她接著又淡道,一臉無所謂。

  “無須,我會與王爺說。”魏瑾泓垂了眼皮,淡道。

  見她話比平時說得多了幾句,他決定還是再查查這個王爺的好。

  兩世裡,要說讓他最懂的事,那就是人不可貌相,人心隔肚樹隔皮,嘴上說是了解,但沒有誰能真正了解誰。

  只要有疑,查下去最要緊。

  “多謝。”賴雲煙淡道。

  魏瑾泓要是帶著目的去,樹王爺那肯定是有所防範。

  這樣也好,省得還要搭上她。

  再說樹王爺要是還想回敬魏瑾泓,到時她看戲都會恨自己少生雙眼睛呢。

  **

  二月底,魏瑾泓派在前方的侍衛過來說發現了一處人間仙境,這時天氣已有所暖和,魏瑾泓與賴雲煙說過後,就提前起程了。

  走那天,樹王爺那邊派人送來了些東西,賴雲煙可不敢占他們便宜,忙再備了一份稍重一點的還了回去。

  直到離開都沒再生波瀾,等離了藏溫縣百里,她正想鬆口氣,去聽下人來報,他們要經過的前方山體崩塌,把路移開需一夜時辰。

  這時他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孤山野嶺,放眼望去,沒有一塊平地,就是往後退十里,都是四面都是樹的山林,沒地扎蓬不說,就是水源都要去找才成。

  賴雲煙這口剛松下的氣就提上來了,假若這次是記仇的樹王爺所做的,那麼,她還是被禍及了。

  因無處扎蓬,這夜他們是歇著轎內的,為了小兒睡得舒服,賴雲煙與秋虹她們一人抱一會,抱了他一夜。

  早間路已通,他們吃了點乾糧,再日行百里幾日,到了侍衛所探的人間仙境,發現這裡確是人間側境,滿山遍野到處都是美得離奇的花。

  全是花,也全是蜜蜂,扎人得很。

  他們還沒呆到一個時辰,好幾個僕人就被扎得臉都腫了起來,魏瑾泓出外看了半柱香,回來就讓僕人繼續拉著馬兒馱著行李繼續趕路。

  這一次趕路,卻連續趕了一來個月,在四月雨季的雨水裡泡了好幾日,他們才到達了藏溫縣的下一個縣,也就是藏溫縣縣官所說的阿孟縣。

  這時,一行人連賴雲煙這個最喜潔淨的人靴子上都是泥水,轎子早就在崎嶇的山路上扔了,她走路也有一個來月的時日了。

  一路上,除了他們自己,連個山民都沒見著,靠著魏瑾泓的辨方向的能力,和眾侍衛的探路,他們總算是從山林裡走了出來,到了藏溫縣的臨縣阿孟縣。

  其中應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看到了縣城的影子,僕人們在整理行李,門客已拿了文書去縣衙見當地的縣官,魏瑾泓抱著兒子,與賴雲煙站在縣城的山頂上,遙望底下的縣城。

  良久,世朝下來被冬雨牽走,去喝剛煮好的熱湯後,賴雲煙抬頭與魏瑾泓很是認真地道,“您真沒有得罪顧縣官?”

  她可是真被害慘了,走得腳都磨出了血,可是為了給孩子豎立榜樣,她一路愣是裝得雲淡風輕,還給兒子當了一路的老師,編了無數個勇敢堅強的故事說給他聽。

  說得她喉嚨現在都是啞的,一出聲,難聽得厲害。

  剛聽到樹王爺他們來時的不詳之感是對的,看看她現在都慘成什麼樣了。

  “你養養再說話。”魏瑾泓勸了她好幾次別多語,但他不在,她除了跟世朝說話,就是吩咐下人她都用手勢,知道她只是想戕害他的耳朵後,他的勸話就顯得沒怎麼有誠意了。

  “我總算是明白你為何死都不休我了,”賴雲煙用她難聽至極的聲音,竭盡全力行苛刻之事,“我生了世朝,要是在路上死了,我身後的銀錢,勢力就又全都是你的了。”

  她咬著牙說罷此句,眼睛都是瞪的。

  這時風大,魏瑾泓低頭,見她的鞋是剛換的,不是濕的,風吹冷不著她的腳,便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後一點,朝站在後面的秋虹平靜地道,“給你們小姐拿件厚點的披風來。”

  這時他見賴雲煙還欲說話,魏瑾泓朝她搖搖頭,“別擠話了,養好一點再來說。”

  他又跑不了,她就是時時噁心他,每一刻都想刮他的肉,也先把這瘦得只剩骨頭的身子養好了再說。

  這一路所備的乾糧不多後,他們就沒什麼好吃的了,她舌頭刁,不是什麼都能吃得下,尋來的野獸大都腥得離奇,她就是硬是吃下還是會吐出一些出來,就是有些好的吃物,她也不會自己多吃幾口,藏著變著法兒哄世朝吃。

  只有離得這麼近,他才知前世她口舌的挑剔不是母親她們所說的貪圖享樂,也才知只要是為了她心中的人,她什麼苦都吃得下。

  便是抱怨,她都從不當著世朝的面說一句。

  她是個好母親……

  魏瑾泓接過丫環手中的厚披風,裹到皺著眉毛低著頭的她身上,給她打好繩結,伸手把她攬到了胸前靠著,在她提力氣掙扎之前道,“別撐著了,先靠會,等會才有力氣跟世朝說話。”

  “別……”賴雲煙靠誰都比靠他安心,她推了推他,伸手讓秋虹過來扶住了她,這才松了口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1 PM

☆、76

  “春暉。”魏瑾泓突然叫了隱在暗處的奴僕一聲。

  春暉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給他施了一禮,這時賴雲煙走了幾步,離他有些遠,他微頓一下,還是遠遠地朝夫人施了一禮。

  沒法子,在他眼裡,主子夫人都是主子。

  “下山時你跟在夫人和小公子身邊。”魏瑾泓把人派給了她用。

  賴絕帶著她身邊兩個能用的人已經下了山,他身邊的人她誰都信不過,只有這春暉她還看得上眼,那就留給她使喚。

  “是。”只要是主子,伺候誰不是伺候,這是他老爹說給他聽的話,春暉謹記在心,於是對去夫人那根本沒什麼意見。

  春暉去了女主子那邊,可能這陣子他常背小主子行路,小主子對他也親熱,見他過去,就朝他招手道,“春暉快過來喝湯,冬雨剛熬的。”

  魏世朝對金銀執著,但記得娘親所說的,這些照顧他的,他也必要照顧回去還成。

  春暉背過他好一陣子,還帶了他去大樹尖梢上看風景,魏世朝覺得春暉完全可以多喝幾碗冬雨為他熬的湯了。

  不過也不能全喝完,還得留一些給賴絕他們。

  **

  阿孟縣人身形高大,乍看去有凶惡之相,他們一路下山行去,這些當地人皆奇怪地打量這外面來的不速之咯,魏府這一路人馬便是有縣官派來的衙役開道,也沒有受到之前一路以來的尊重。

  下山後,便是那小兒,也手中握著奇形怪狀的斧頭朝他們看來,賴雲煙見情形不對,蒙了臉的她叫春暉把魏瑾泓叫到了身邊。

  “長奇親眼見過此地縣官了?”

  魏瑾泓額首。

  “如何?”

  “只聞岑南王其名,未見過其人。”

  “那便又是個山高皇帝遠的。”阿孟跟藏溫相隔甚遠,又深處深山,只聞岑南王其名不見其人也不是不可解。

  “嗯。”暗處有眼睛往他們夫婦看來,魏瑾泓猛地撇過頭抬上抬起,看向那視線處,隨即他微眯了下眼,溫文爾雅地笑了起來,朝那木樓上的一扇窗戶輕頷了下首,這才若無其事地回過了頭。

  他突地,賴雲煙依舊不驚不乍地問,“我們還是住在驛棧處?”

  “此地無官驛,縣官說有一處住處可供我們落腳。”他派了三路人馬下山探消息,探得不多,但還是知道一點。

  說罷,他轉頭看向賴雲煙,“你有何見?”

  賴雲煙這時才略皺了起眉,沒打算跟他再玩虛的,“在藏溫縣慧芳與我來過信,說這阿孟縣她所知不多,我便也未得太多此處的事情,先前我不想與您一道同住驛棧,便叫了賴絕他們出去尋找所住之地,但他們現在還未回來。”

  “讓我派人去找?”魏瑾泓接了話。

  賴雲煙看了他一眼。

  “我們出來了多日。”賴雲煙又道。

  “嗯。”

  “你的人也累了。”

  魏瑾泓沒再接話,賴雲煙邊走邊接著道,“王妃久日不得我訊,怕是會央岑南王派人來尋人。”

  她這話一出,魏瑾泓回過了頭看了她好幾眼,才道,“你就這般確定?”

  她是有多信祝慧芳會這般對她?

  “為何不確定?”小兒被春暉背在前面不到三尺處,賴雲煙眼看著他也心安,嘴裡道,“當年我被驅京郊,她是第一個千里迢迢派人給我送了巨禮,替我撐腰的人。”

  如此用心,她不信這世與她情誼未所減過的慧芳不會再替她操心,更何況一路來,從瑤水到藏溫,一路他們都沒少受她與岑南王的關照。

  “不談這些,我之意是不知王府那邊的人何時才來,這些在阿孟呆下休整之日,你我得共手一次。”賴雲煙沒再說祝慧芳的事,朝魏瑾泓道。

  魏瑾泓頷首,“你看著辦,我會囑他們聽候你差譴。”

  見他不贅言,賴雲煙讓他去派人找她的人,說罷後也就不再多嘴了。

  被當地人虎視眈眈的這路上,實在不是個好說話的地方。

  **

  賴絕他們與當地人語言不通,但靠著拳頭跟身上荷包裡的銀子,為他們家小姐得來了一處當地大戶的一處院落。

  翠柏帶人走去時,賴絕正在跟人算銀子,他跟了賴雲煙許久,自知非常時刻,一兩銀掰作二兩銀用,並不會顯得他們小氣,而是不會讓人多占他們便宜。

  翠柏他們到後,明了他的意思,跟著他們伸拳頭豎手,跟當地人雞同鴨講談判半會,最終以三錠十兩的銀成交了這次交易。

  作主的人高大男人走了,翠柏問賴絕,“你就不怕他們後悔?”

  “領頭人是個漢子,有些血性。”賴絕簡言。

  是漢子,就不能太出爾反爾,除非他不想帶兄弟,當領頭人。

  這道理,放諸四海都一樣。

  翠柏瞄他一眼,看了看近在眼處的大宅,想及自家公子,又道,“我們也是幫了你的。”

  沒有他帶來的人助威,那些人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說。”賴絕有些煩大公子那邊的人,好好一句就說得明白的話,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誰能不知道誰,非得藏三匿四,弄得他天天見著這些人,腦子也得轉好幾個圈才跟得上。

  “一起住,彼此也有個關照。”翠柏這一路來也算是領教了賴絕這人的脾氣了,跟他說廢話,他要麼掉頭就走,要麼直接往你臉上弄上一拳。

  “這得聽我們家小姐的。”賴絕不跟他們多言。

  “成,我們公子跟你們小姐商量。”翠柏以前也有些弄不清好好的公子少夫人怎麼就鬧到了堪比敵人的地步,但現在時日久了,他都習慣了。

  反正關起門來,公子夫人怎麼樣都行,他們不讓外人知道真況就好。

  說來,不少家族裡,不少夫妻不都如此?

  如此一想,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

  一路到了新的住處,為了省事,賴雲煙這次接手了魏瑾泓那邊的事,讓大管事按照她的安排來,采辦的人手一道,打掃房子的人手一道,取水洗廚房的這些人一道,還有臥屋的安置又是另一道親近的人手,因護衛早晚的輪換其中有她的人馬,她便也跟魏瑾泓商議了一下,把人排了出來。

  兩方人馬重組輪排,就擠出了六個人手出來應急。

  另外兩人又都各留了一個人在身邊。

  人手一排出來,魏瑾泓對賴雲煙人手少,卻讓她的人占了領頭之位,占盡他便宜的事一字不語,未了朝她道,“你帶著世朝,這次我住在你們外院。”

  賴雲煙不置可否,“您不是要去見縣官?”

  去見了人,探了根底,再定下面的局勢。

  因要謹慎起見,賴雲煙也沒直接拒絕他的話,阿孟對他們的到來並不友善,魏瑾泓此舉她也知他是想把住外門。

  “此地偏僻,縣官是並不是朝廷欽點,而是當地大族推薦,落了岑南王的印,暫代官者之職。”魏瑾泓這時低頭,見她手上的長指瘦得骨節突出,白得透明的手背上泛起了一片青色,他這一眼乍一瞄到她泛青的手,他的眼睛突地往內縮了一下,心臟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

  “這事我已先知。”賴雲煙淡道,輕吁了一口氣道,“您先去探探罷。”

  說完,魏世朝在他們欲要住的屋子裡跑了出來,一到他們跟前就朝魏瑾泓笑著道了聲“爹爹”,然後他小心地牽了賴雲煙的手,小臉上一片肅穆,“娘,孩兒扶你進屋。”

  賴雲煙笑著道了聲“好”,摸了摸他的頭,另一手讓冬雨扶著,往下人剛打掃好的屋子走了過去。

  魏瑾泓看著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慢慢地淡了下來。

  他未站立多久就帶了蒼松他們,領了十位侍衛出了門去了縣衙。

  此地縣官見了岑南王王印,卻只派了衙役來接他們這一行人,他確實得去看看,這縣官是何方神聖。

  **

  不多時,宅子整理好後,魏瑾泓身邊的翠柏朝賴雲煙來報,“縣官不在縣衙,說是有事出門去了,大公子未拜會到他,便轉道去了土司長老處。”

  “土司長老?”賴雲煙看向翠柏,臉色沉穩,“跟本地縣官有何關係?”

  “據長奇先生說,此地縣官還是當地阿孟族的土司大人……”

  “他還是當地土司?”賴雲煙奇了,來阿孟之前慧芳的信中也好,她問到的消息也好,都沒說阿孟的縣官跟土司是一人。

  “是。”翠柏恭敬地道。

  “大公子先去時帶了多少人?”賴雲煙搖搖頭,又問道。

  “和著奴才,一共十三人。”

  “叫賴絕進來。”賴雲煙對站著的冬雨道,她這時伸手,抱過了冬雨手中的魏世朝。

  冬雨出門不久,賴絕就匆匆進來了。

  “大公子那裡少幾個人,你點六人去接他回來,春暉留下陪我們。”賴雲煙朝賴絕道。

  “是。”賴絕作揖,躬身退了下去。

  “你領他們去。”賴雲煙回過首朝翠柏道,“跟大公子說,早點回來陪小公子用膳。”

  要是天色晚了還不回,兩波人馬不能碰頭,此地他們完全不熟悉,一方要是有個什麼意外,怕不如白日那麼好對付。

  人走後,在賴雲煙懷裡的魏世朝把他剛得的新鮮果子咬了一口,然後兩手探進口裡拿過果肉,塞到了賴雲煙的嘴裡。

  賴雲煙微愣,含了進去嚼著,嚼得心都酸了,她吞下果肉後低下頭與魏世朝笑著道,“我們家小公子也知道心疼娘親了?”

  魏世朝紅著臉笑,把咬了一口的果子伸到賴雲煙的嘴邊,喂她吃了。

  **

  魏瑾泓很快就回來了,回來後直接進了賴雲煙歇息的那處小院子,見屋內只有她在躺在那破舊的狀似搖椅上的椅子上休息,他掀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後道,“也還是未見到人。”

  “為何不見您,您查清了沒有?”賴雲煙撐著椅臂坐了起來,把擱在小桌上,此時正好涼透的藥一口喝了下去。

  喝完一陣噁心,肚內一陣翻天覆地的翻滾,她咬著牙根忍了好一會,才沒把藥汁吐出來。

  等她臉色稍好,那繃得發緊的身體也松了一下後,一直看著人的魏瑾泓才出言道,“雁燕帶人回來後,大概就知是何因了。”

  “嗯。”好受了一點的賴雲煙點了下頭。

  “你剛派了人去找岑南王的人?”

  “只派了一人。”

  “賴三兒?”那是她兄長給她擋身之人,午時她不是留了他在身邊當護衛?

  賴雲煙點頭,抬眼冷靜地看著魏瑾泓,“我不知你感覺如何,但我一進這阿孟,到現在都有心驚肉跳之感,此地應是出了大事,這是岑南王的管轄之地,不管好壞,我有不詳之感,都應派人前去提個醒。”

  魏瑾泓坐在坐位上尋思了許久,才又張口道,“那等事休罷我們再走?”

  他們一路行來,到靠近阿孟處的山脈處,一路上有明顯的人畜出沒的痕跡,但一行人從未遇見過別的人,到了此地,所見之人便是三歲孩童都有草木皆兵之態,想來此地確是出了大事了。

  “如有不對,我們必須要先送走世朝。”賴雲煙點頭道,他們一路來承了岑南王不少情,不能在明知他轄內有事的時候提腿就走。

  再說,就是走,她料他們這一大隊太明顯人馬現在也未走得成。

  “如有不對,你與世朝一起走,”魏瑾泓嘴邊笑容隱去,眼神銳利,“你出去了,我會想法子出來。”

  他說得很是篤定,賴雲煙搖頭笑了笑,重躺回那破舊,一躺下就吱吱呀呀的竹椅,閉著眼睛無聲地輕嘆了一聲。

  這魏大人啊,說變未變,說未變吧,還是變了一些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2 PM

☆、77

  雁燕子夜回來,帶回來的消息是阿孟正在內鬥,是縣官,也就是現在阿孟族人的土司莽野與其弟花蛇在爭阿孟族的土司之位。

  莽野兩者皆要,花蛇認為他必須讓一個位置出來。

  聽說有人是要去封平城上稟岑南王,讓他作主,莽野就令阿孟縣的人從此不許出外。

  雁燕說完,魏瑾泓就令他下去休息,等人退下後他轉頭對靠在椅子上閉眼休憩的賴雲煙淡道,“回屋睡。”

  賴雲煙搖了下頭,“此處易進不易出,魏大人想好要怎麼退了嗎?”

  “你的人能出去,有賴絕雁燕他們,你與世朝自然也能走。”魏瑾泓淡道。

  他們本是要穿過阿孟,然後到阿孟的臨縣布族去尋玉。

  布族地處玉山,從其間出來過好幾塊絕世僅有的玉壁,他是要去尋幾塊以備後用,至於身邊的這婦人,不用想也是為錢財之事。

  前世她與任金寶相處多年,她看玉的眼光,想來要比一般人要強上一些。

  說來,還是他陪她一同去布族的好,身邊多他和隨行侍衛,她的手腳也會方便些。

  他們日後回京,所耗銀兩繁多,她大概是想這次到了布族縣,一次尋夠她要用上的玉壁。

  “說詳細些。”他既然提出,賴雲煙也就接了話。

  算來,她這邊十六護衛,魏瑾泓有二十八護衛,另外她這邊有四個丫環,魏瑾泓那邊還有五個門客,八個丫環。

  她這邊冬雨還會點武藝,除了現在累病的她,其餘幾個也不是太弱的女子,身體經過幾年的奔波也還算好,而魏瑾泓那邊的門客且還尚健壯,自保也是綽綽有餘了,但魏大人那些嬌滴滴,一路流的淚快要和天上落的雨水一樣多的侍女,都是魏母送來床上伺候的,個個都國色天香,因從小都是被眷養著伺候男人的,以至於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們也沒怎麼學會吃苦。

  說來阿孟之行過於辛勞,途中險峻處無數,她們為免於行路的辛苦和保命,其中多數投身了魏瑾泓門下的門客和侍衛,成了他們的妾,找了他們護身,所以這些人還能指望著她們狼來了拿起刀嗎?

  為了少受些苦,這些個丫頭為了搶強壯的男人的手段多得很,但賴雲煙真不看好她們出事了,能讓自己跑得比兔子還快,可能只會大叫男人的名字救命吧。

  所以算來算去,這幾個人的相貌也好,性格也好,都是險情時一行人中最拖後腿的,她們怎麼安置還得另想辦法。

  “賴絕與雁燕先護你們出去,其後你的人會依次出阿孟趕上你們,”見她身上蓋著的袍子滑了一些下來,魏瑾泓手動了動,忍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傾過身把袍子拉上,才接道,“長奇先生他們我會叫翠柏他們送出去。”

  他微有些冰的手指碰到了她的下巴,賴雲煙此時突然睜開了眼,看著近在眼前的他。

  “我身邊留有幾個護衛和丫環就行。”他淡道。

  “丫環也要留下?”賴雲煙眉頭微攏,她先前想的可不是如此。

  “嗯。”魏瑾泓回答得漫不經心。

  留下來,於事有益。

  “留下來?她們不是讓你賞給你的人了,你就不怕……”賴雲煙說到這頓住了話,心中頓時了悟了過來,且自嘲地搖了搖頭,“沒什麼,當我沒說。”

  他是要留下她們轉移視線吧。

  而他的這些下人,先別論回京之後能得更好的女人,就是現在他們一路所得的溫軟身軀,還是主子賞的,他們哪怕對曾經肌膚相觸過的人有所心疼,但為了他們眼中的大義與大功,她們的犧牲怕也是只得幾聲日後的嘆息罷了。

  “你想說何話?”她欲言又止,又一臉自嘲,魏瑾泓坐回身,垂眼問了一句。

  “未。”賴雲煙搖頭。

  不是她不想說,而是說出來也沒用。

  說了,到時要是真是如此,魏瑾泓怕也不會改變決定。

  “不想說?”魏瑾泓又追問了一句。

  賴雲煙微笑看向他,這次她點了頭。

  “為何不說?”

  “說了無用。”

  這次,魏瑾泓不再追問,他轉頭看向燈火,過了一會道,“去歇息罷。”

  說完,起身走出了門。

  等回到她小院處的外屋,他進了自己歇息之處,翠柏正靠著柱壁在打瞌睡,魏瑾泓一進門,他就站起身,前來與他躬身。

  “你鋪了被睡下。”魏瑾泓走到床上坐下脫靴,阻止他欲來伺候的手,淡道。

  “夫人那跟您說啥了?”翠柏點了頭,他把四條長凳放在一塊,上面鋪了門板,就搭了一張床,隨即他把自己的被子抱過來搭上,見他們家公子已上床蓋好了被,他也舒服地躺了下來,朝公子問道。

  夫人對公子好點,公子也就好點,他們的日子也就好點。

  翠柏這兩年下來,他也不得不佩服之前還有他所怨言的夫人。

  也只有她,才令公子不得不隨她吧。

  蒼松說夫人這樣下去不行,翠柏卻沒覺得有什麼大不妥之處,如春暉所說的一樣,主子們自來有主子們的過法,沒什麼不好的。

  “你看上了夫人身邊的冬雨?”魏瑾泓突然問。

  “啊……”翠柏沒料公子這麼問,呆了一下。

  “難。”

  公子一句,讓翠柏從呆愣中回過了神,這時他苦笑道,“奴才知曉奴才配不上。”

  蒼松雁燕討了夫人以前的貼身侍女為妻,可自那以後,他這兩個小嫂子就輕易不能進夫人的院子了,就算出來遊歷,她們請了情,也還是被拒了。

  他看上的女子,夫人連小公子都安心讓她抱著,豈是能輕易讓他討著?

  便是有公子幫忙也不行罷。

  “這事,要自己看著辦。”魏瑾泓輕語。

  “公子,我是沒門了,她會嫁給賴絕。”翠柏抽了抽鼻子,笑著道。

  “自己看著辦。”這次翠柏要娶誰,只能是他自己的事了。

  “奴才曉得了。”翠柏輕應了一聲,頓時無說話的心思了,閉上眼睛,冬雨那張帶有薄怒訓斥他的嬌臉就在他的腦海里浮現。

  他想他再怎麼討好她也是娶不到她了,她太護主,小公子又是她的命,她是萬萬不會離開他們身邊的。

  想來,要是公子夫人感情好了,他的機會應是和賴絕差不了太多吧?

  **

  第二日,賴雲煙正在喝藥的時候,在外守著的秋虹快步進來,朝冬雨遞了個眼色,冬雨笑著抱了魏世朝出去,說是要帶去找他爹爹。

  他們一走,秋虹就到賴雲煙身邊輕道,“大公子讓我來報,阿孟大戰,城墻那處空地上死了不少人,還傷了不少,讓您這陣子拘著家人,哪都不許去。”

  “大公子現下人呢?”

  “剛才縣官大人派人來請他,他去了。”

  “哦,誰來跟你說的話?”

  “翠柏。”

  “叫他進來。”

  “是。”

  “奴才叩見夫人。”翠柏進來施了禮。

  “起。”賴雲煙搖了下頭,隨即就問,“你怎麼未跟去?”

  在魏瑾泓一行護衛中,翠柏身手上等,人且機敏,怎沒帶去?

  “公子說外面事大,讓奴才先守著住處。”

  “有春暉賴絕他們,你先去。”

  翠柏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下頭,道,“公子說,這次縣官請他是意有所托,他暫不會有事。”

  他言意堅決,賴雲煙盡了那點表面上應有的情分,也就不再推託了。

  這廂到了中午,他們的住處這地確實起了風波,來了不少當地的阿孟人要攻進來,但都被護衛打了出去。

  阿孟人面相凶惡,那手段確也是非同一般,一出手見打不過,便往內投擲火把。

  賴絕也不是個好惹的,他是賴震嚴親手調教出來給賴雲煙的,雖賴雲煙囑他不能萬萬不能弄死人,但他還是帶了他的親信出去把為道幾個人打斷了鼻子,拆斷了手骨腿腳,手斷狠辣得魏瑾泓那邊的護衛見狀都抽了口涼氣。

  他們一向知曉賴絕厲害,但不知他手法這般毒辣。

  “再來,”賴絕把為首的三人手腳的骨頭全折斷,拿起刀子截著頭頭的腦蓋骨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拿刀子把你的這塊骨頭一刀一刀地割下來,喂了狗吃。”

  那為首之人聽不懂他的話,卻被他眼睛裡的狠毒和惡毒的口氣嚇得嘴舌都軟了,都忘了哀叫,口水不斷地他的口裡流了出來。

  他們所擲的火把有一把投到了主子的內院,差點落在了小主子的頭上,嚇得冬雨尖叫,賴絕恨死了這些人,沒弄死他們也是因主子吩咐了話,遂在恐嚇後,又狠狠地踢了頭子一腳,收回他的刀,冷著臉和眼睛往周邊躲著的那些不斷打量他的阿孟人看去。

  他這一看,激怒了那些先被他震懾住了的阿孟人,他們啊啊亂叫,有幾個不服氣的小孩拿著手中的砍刀就要跑過來,但中途被侍衛一腳踢了回去。

  直到午後,又來了一夥當地的小孩,年齡不大,一群小孩扶大人,才把這群受傷的人扶走。

  這時在縣衙中,被莽野強留下用膳的魏瑾泓正坐在待客之屋裡,聽有人來跟莽野報話後,莽野叫了他那會說半生不熟的官話,當陪客的師爺出了門。

  過了一會,他們一起進來,師爺朝魏瑾泓作揖道,“我們縣太爺說,您的奴僕要不得啊,打傷了我們阿孟不少人,還死了好幾個,他想問您,您想用多少箱的銀兩賠了這事。”

  身形高大的莽野這裡又在他身邊說了一長串當地話,師爺聽後不斷點頭,又朝魏瑾泓笑得諂媚道,“縣太爺說,您是京城來的貴客,萬事好商量,那些人都是小民,您隨意花點錢就行了,其餘的您就別操心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2 PM

☆、78

  魏瑾泓清目向前,嘴邊含笑,看過這站著的兩人,攬袖起身。

  與當地人的粗魯大咧不同,無論舉止還是神情,他都像一位從那遙遠的京中來的貴公子,優雅矜貴,且從容不迫。

  莽野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但他不怕,在阿孟,他就是王。

  “縣官之意是我的奴僕傷了人?”他微笑說道。

  “可不就是。”師爺忙答。

  有著鷹眼,皮膚黝黑的莽野看著說話的魏瑾泓,嘴角牽起了一抹意味不清的笑。

  “那就隨我去我處查看一下。”魏瑾泓淡道,笑容不變。

  師爺朝莽野又用當地話交流了一遍,不知他們說了何話,莽野大聲叫了一聲,就有人過來聽了他的話走了。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請。”師爺又與莽野說了兩句話,就朝魏瑾泓揮了一下手。

  他的請禮粗俗,腰都沒彎下,魏瑾泓笑著頷了下首,率先走出了門去。

  到了門外,蒼松他們牽馬而來。

  這時莽野看著魏瑾泓的馬眼睛亮了起來,說了句話,師爺就又譯道,“我們縣太爺說您這是匹好馬。”

  魏瑾泓點頭,笑道,“承贊。”

  說畢,他翻身上馬。

  蒼松他們見他未作揖道謝,就知大公子對這縣官想來定是不喜,再想之他們來時這些人把他們都擋在了外面,心間瞬間有數。

  大公子這次怕是怒了。

  **

  “他們抬了屍體來,放在了門口?”賴雲煙揚眉,抬頭朝賴絕看去。

  賴絕朝她輕搖了下頭,他沒打死人。

  “呵。”賴雲煙輕笑了一聲。

  翠柏來報詳情後,這時蒼松又匆匆進了門,道,“大公子在前面待客,問夫人要不要隔屏見客。”

  “我就不去了……”賴雲煙笑道,“替我跟大公子說一聲,就說人家來要銀子的,那就先給罷,我們又不缺這一丁半點的。”

  “這……”蒼松不解,頭稍一偏,往翠柏看去。

  翠柏朝他輕搖了下首,示意他也不解夫人話中之意。

  “先給了,免得讓人以為我們京裡來的人是個小氣的。”賴雲煙輕描淡寫道。

  “是。”魏瑾泓的兩個小廝都不解,但還是應了是,回去回了話。

  此去回話,他們公子依舊舉止淡泊,語意清雅,就讓人抬走了兩箱銀子。

  這些人走時,還順走了他們候客的茶杯。

  “那可是王妃送給夫人的茶盞。”大管事扯了扯胸前的外衫,有點喘不過氣來拉住了正在往外去的春暉,在他身邊輕語。

  “呆會我與夫人稟報一聲,請爹放心。”春暉輕語。

  “誒。”大管事嘆了口氣,鬆開了他的手臂。

  縣官帶著人走後,魏瑾泓去了小院。

  “如何?”賴雲煙笑看向他。

  “是個貪心的。”

  這時魏瑾泓已坐下,朝賴雲煙道,“你意欲如何?”

  賴雲煙笑而不語。

  “此地縣官並沒有住在縣衙,是住在他位於東南的土司之居裡。”魏瑾泓這時轉頭叫了人,“雁燕。”

  雁燕上前把圖放到了賴雲煙面前。

  賴雲煙仔細端看半晌後道,“知曉他們的庫房在何處?”

  “不知。”雁燕恭敬回答。

  賴雲煙輕搖了下頭。

  魏瑾泓看她一眼,拿過她手中的地型圖看了一會,仔細斟酌過道,“我已叫了人跟著我們的銀箱,到時回來報了信就知在哪了。”

  它們放在哪,想必那處——就是藏銀之所了。

  “大人高明。”賴雲煙不禁笑了。

  “你全都要?”魏瑾泓又淡然問她。

  到時尋到了庫屋,她要多少?

  “大人要何物?”

  “書冊,輕便之物。”便於攜帶。

  “我也只要些值錢的,有玉更好。”賴雲煙說到這,朝賴絕道,“到時你帶人去,好的全抬回來,那金銀之物,只要不超過一斤,你們隨便拿,且歸你們。”

  “是。”賴絕沉穩地回道。

  順勢打劫皆是魏瑾泓與賴雲煙所擅之事,這次他們沒事前通氣,一坐下談話就把事情商定了下來。

  而隨後要商定的就是掃尾之事了。

  “那栽贓之事?”賴雲煙笑著朝魏瑾泓看去,他們拿了東西,可名目不能冠在他們頭上。

  “賴絕。”魏瑾泓朝賴絕看去。

  她身邊的賴絕,最擅這事,比他的人穩妥。

  賴雲煙思量了一會,確也是找不到比賴絕更適合的人了,她便朝賴絕道,“這事由你找人透氣給土司弟弟,晚我們一個時辰即好。”

  也沒有比跟他奪位的弟弟更適合栽贓的人物了。

  “是。”賴絕恭敬彎腰應道。

  “那麼,就剩把日子訂下了。”賴雲煙轉向魏瑾泓。

  “嗯。”魏瑾泓輕敲了下桌面,抬眼看向她,目光清朗,“等賴三兒來信之後且說罷。”

  等岑南王的人馬來?他信她的判斷?如此更好。

  “若是他們再上門呢?”賴雲煙兩世都沒見過幾個適可而止的人,太多人都喜貪得無厭。

  “想來,縣官大人不會有那個時間。”魏瑾泓淡淡地道,望她的笑臉看去,見氣色確也是比昨天好一些,心中微微舒展了一下。

  這麼長的時間裡,他到這兩天才明白,她一勞累就易病,且病得凶猛。

  所以上世她身體有毒時與母親去觀音山燒香,非要坐轎上山,而不是隨母親走一道,怕是怕自己會有去無回罷。

  那時她重病之時已不理睬他,他對她貪圖安逸,對什麼都無敬心之事已有無盡的厭煩,所以那天夜間他上前喝斥了她一頓,不等她多語轉身就走了。

  想來那夜她廂房傳來一片亂聲,之後她半月臥在床上起不來,定是他氣著了她罷。

  “哦?”魏瑾泓的話讓賴雲煙略輕揚了下語調。

  “明日我會請縣大人之弟上門作客。”魏瑾泓垂下眼瞼,淡道,“過幾天,再請幾位當地的族老一述罷,也不枉我千里迢迢來阿孟一遭。”

  “大人好膽識。”賴雲煙贊道。

  他與這麼多人來往,縣官要想的就不僅就是他手中銀兩之事了。

  “想來他們還會拿人命之事來說。”一個理由要是好用,有些人就會用上多次。

  “我們並未打死過人。”賴雲煙平靜述道。

  “嗯,”魏瑾泓沉吟了一下,對蒼松道,“且先助花蛇一次,師爺先不能動,你們且把與他抬轎的那幾個轎夫解決了,他們還有一個每日出行都卜卦的巫師,那個再隔一日,務必要不聲不響。”

  蒼松拱手,“奴才領命。”

  “如何?”魏瑾泓向賴雲煙問道。

  “大人手段向來有用。”賴雲煙笑笑。

  這還真是她第一次與魏瑾泓聯手,有商有量的其實沒什麼不好,與聰明人說話辦事就是快速,再加上世對手了半輩子,有些話,不需點破他們心中就了然,說話行事起來就更方便了。

  想來巫師要是沒了,縣官大人在沒找到新的之前,怎麼出門都是個大問題。

  **

  在阿孟縣城因縣官的轎夫與巫師之死,再加上他們的土司跟祭師大人這時派手下人通話必要互潑一桶狗血,而為了報復,土司處死了花蛇大人的大徒弟,花蛇大人揚言必以土司之頭以祭祖靈,他這一言發出,整個阿孟都籠罩在恐懼之中。

  土司大人的大巫師死後,花蛇大人就是他們阿孟最大的巫師了,他的話讓全族人都惶恐不安。

  兄弟相殺,巫師要處死土司,他們阿孟已經幾百年來沒出過這樣的事了。

  這時,如賴雲煙所料,有岑南王的人馬在久不聞他們之訊後,就有人過來找他們了,賴三兒沒出幾天就找到了他們。

  先到的一批兵官有五十人。

  魏瑾泓與領頭之人碰過面後,半時辰內就回了住宅處。

  “今晚?”賴雲煙的身邊站著大管事。

  魏瑾泓看了他的管事一眼,朝她點了下頭。

  “如我之前跟你所說的辦。”見他點了頭,賴雲煙朝大管事說道。

  “是。”大管事的看了魏瑾泓一眼。

  魏瑾泓未問她吩咐了什麼事。

  說了讓她決定一切,她做何舉都如她所願。

  “冬雨……”大管事一出去,賴雲煙朝外叫了一聲,不多時,冬雨抱了魏世朝進來。

  “你放下讓世朝自己走。”冬雨這陣子實在過於寶貝世朝了。

  “是。”冬雨放下了她的小公子。

  魏世朝抬頭看她,輕揚了下她的手,討來冬雨對他的一笑後,這才乖乖去了娘親處。

  “去給賴絕他們做點飯食。”賴雲煙吩咐她道。

  “是。”冬雨頓時明白他們今晚是要出去做事了,匆匆一福就退了下去。

  “世朝。”這時魏瑾泓抱起了魏世朝。

  “大公子,讓世朝自己站著。”賴雲煙有些無奈。

  都快三歲的孩子的,不是這個抱著就是那個抱著,孩子還怎麼長大?

  魏瑾泓聞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魏世朝放了下去。

  魏世朝一站到地上,忙道,“爹爹,世朝會自己站著,不用抱抱。”

  魏瑾泓這才笑了起來,眼睛裡全是柔光。

  他與賴雲煙道,“今晚你與世朝先走。”

  “帶女眷一道。”賴雲煙補道。

  魏瑾泓聞言頓住,好一會才頷首道,“好。”

  她確實從來都不是什麼心狠之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3 PM

☆、79

  子夜,岑南王兵官入鏡阿孟,帶隊之人是身騎紅馬,手提銀槍,日行數百里當夜趕到阿孟的岑南王手下殺將。

  另一路,春暉領隊,賴三兒帶人護住賴雲煙與魏世朝,翠柏壓後,一行人抬轎牽馬,快速離開。

  一路間,有提了火把而來的阿孟人來阻,只是不得多刻,遠方傳來凄厲的慘叫聲,震鈍了阿孟人攔他們的腳步。

  遠處傳來了武護們聽不懂的凄厲喊聲,那些阿孟人聽後回以尖叫,朝聲音的方向瘋狂跑去。

  再走了一段路,那些驚恐,似在泣血的聲音就遠了。

  懷中孩兒像是知道出了什麼事一樣,緊緊抓住了賴雲煙的手。

  賴雲煙輕拍著他的背,把他抱在懷裡,輕柔地吻著他的額頭。

  轎外,賴三兒回頭看著火光滿天,揚韁停馬,對後面在馬上不斷往後回頭的秋虹說,“秋虹姐,別回頭,往前看。”

  “會死很多人嗎?”秋虹問。

  賴三兒平靜點頭,“會死很多人。”

  所以他們才在這個時刻走。

  **

  在第三日,一路快速前行的賴雲煙才令人尋了地方紮營,讓賴三兒回頭探人,他們則先歇息一會等人。

  知曉母親疲累,魏世朝這三日都乖巧讓冬雨和秋虹她們帶著,除了睡時要回母親身邊,其它時候並不會非要母親不可。

  賴雲煙這日在蓬中休息半日,剛起,大管事的就過來與她道,“一個叫二丫的丫環發了高熱。”

  “昌大夫去看過了?”賴雲煙掃他一眼,這等事來問她幹什麼?

  “昌大夫說隨行所帶的藥材不多。”

  “叫他過來。”賴雲煙淡道。

  這時秋虹端了藥過來,藥正好溫著,她一口喝了下去。

  “您含口蜜棗。”秋虹遞來小碟,輕聲地道。

  賴雲煙沒動,看向她道,“不多了罷?”

  秋虹輕點了下頭。

  “留著給世朝吃。”賴雲煙朝她揮了下手,“給我拿杯溫水。”

  “是。”

  這廂秋虹退下,那廂昌大夫站在帳外,與賴雲煙說隨行藥材裡,大公子只讓他帶了她所用之藥和一些創傷藥,其餘沒多大用處的就扔下了。

  “傷寒之藥也未帶?”她記得她囑咐過他一道。

  “有一箱,在後面的馬上。”此次撤離所帶最重之物,不過是夫人的私物罷了,其餘的公子皆道隨後押上就好,以免誤了腳程。

  賴雲煙沉默了一下,接道,“那來了就給人煎上藥,不用與我報了。”

  “是。”

  這日黃昏之時,金碧的落日把山林渡了層金光,掛在天上的晚霞在這刻離人很近,近得似只要踮起腳尖,伸手去觸,就可觸碰到它們一般。

  “還是碰不著。”真如此做了的秋虹挺沮喪地道。

  她還想抓來一把給小公子。

  冬雨抱著魏世朝在一邊,聞言不禁笑道,“小姐說了,咱們揮揮手,跟它們打聲招呼就好了,不要去碰壞它們。”

  “這可不就是我們小姐說的嘛……”秋虹一聲“噗嗤”,笑了出來。

  “雲霞姐姐……”魏世朝一聽,忙抬起手,朝那片離得最近的彩霞揮了揮手。

  那片好像正在動的彩霞像聽到了他的招呼一樣,不一會,在它的周邊亮起了一道亮光,有金光從中射出,向他們射來。

  “娘,娘……”魏世朝驚訝極了,往後大聲地叫正坐在箱子上的賴雲煙。

  面色還有些蒼白的賴雲煙朝他笑,“過來。”

  魏世朝從冬雨的身上下去,朝她跑去,跑到她面前問她道,“雲霞姐姐能聽懂我的話?”

  “能呢,”賴雲煙笑著和他說,“不過不能多說,雲霞姐姐會累。”

  跟來的兩個丫環聽了話皆掩嘴笑。

  賴雲煙笑著看了她們一眼,就在這時,派守在山頭看蹤跡的人長長的吹了一聲嗩吶,秋虹驚喜地道,“莫不是人回來了?”

  說著就朝賴雲煙彎腰福禮,“奴婢這就去看看。”

  人跑走後,賴雲煙朝冬雨無奈地道,“這嗩吶晚上就讓他們別吹了,可別給我們招來狼。”

  這主意,怕是魏大人那邊的門客想出來的。

  這出的主意好是好,但這能在野獸遍野的山中能吹這麼亮的聲音出來嗎?叢林中的野獸誰不是有一雙銳耳?到時惹了它們過來,那可就慘了。

  說來,這群從京中跟來的門客,跟他們的主子一樣,有時有些想法真讓人無奈。

  **

  這日趕在日盡之前,魏瑾泓他們全都回來了。

  賴雲煙見過魏瑾泓之後,把魏世朝交給了他,讓他們父子去見魏瑾泓帶來的客人,她則去了她的營蓬。

  她清點過賴絕帶回來的戰利品後,剛去替魏瑾泓給她送了一趟東西的蒼松在主子耳邊道,“奴才見夫人的臉都不白了。”

  笑得滿臉都發紅,眼睛都發光。

  魏瑾泓聞言嘴角牽起笑,與蒼松點頭,示意他下去。

  這時坐在他對面的岑南王武將羅英豪與他拱手道,“此茶甚好,請魏公子替我多謝令夫人招待之情,末將就且先行一步探路。”

  說罷,起身再作一揖。

  魏瑾泓抱著愛子起身,微彎腰回禮,“且勞煩將軍了。”

  “多禮。”羅英豪受王妃之令前來,自不敢受他的禮。

  他出帳欲要領兵前去布縣,剛上馬,就見不遠處一帳中出來一著青色衣裳,頭戴單只銀釵的女子,她臉色瘦削,下巴如利刃般冷峻。

  她朝他遙遙過來,爾後朝他略一點頭微笑,此時輕風一飄,她身後的披風在風中輕揚,就似人要長上翅膀,欲要飛走一般。

  在這一刻,為岑南王大徵岑南邊徵十餘年的殺將嘴脣微啟,問身邊文官,“她是誰?”

  那文官是王府中能耐之人,焉能不知她是誰,“魏夫人。”

  羅英豪聞言收回眼睛,駕馬帶隊前去。

  傳說中的王妃好友,容貌不勝王妃,但那姿態氣度透出來的風骨,堪稱風華絕代。

  確也與那位名揚天下的,手中向人落劍之勢與他這武夫不相上下的玉公子相配。

  **

  前有為之清路之人,魏瑾泓一行人到達布族時,受到了當地縣民的熱迎。

  入住當地宅所後,賴雲煙就令手下人分作幾隊,全力尋玉。

  魏瑾泓透出聯手之意,但賴雲煙這次還是拒絕了。

  她不想讓魏瑾泓過於清楚知道她的底細,再說這次她來此地要得的幾樣東西,是萬萬不能說給魏瑾泓聽的。

  這一次他們要在布族呆一年之久,賴雲煙在當地又給魏世朝請了老師。

  他們一安頓,兩人見面的時辰還不如趕路時多,魏瑾泓成天在外奔波,也只有早間起來的那一會,能陪小兒念一會書。

  而那時,賴雲煙恰恰還在休息。

  她身體一直未有調養過來,要較以前起床的時辰要晚一些。

  但饒是她身體不行,魏瑾泓也知她的手腳未比他慢上半步。

  只在布縣留下十天,她已經有兩隊人馬回來,又有一隊人馬出去。

  她京中所去之信,按雁燕回來報的,一共有六封。

  這年七月,魏世朝滿了三歲,王府那邊又送來了禮物,還給賴雲煙送了兩隊人馬過來,一隊賴震嚴的人,一隊江南任家的人馬。

  兩隊在布縣呆了三日,兩隊人馬各一分為二,留下一半人馬,另一半攜了賴雲煙所給之物,在岑南兵馬的護送下返程。

  這一次前來的兩隊人馬,賴家的為首之人是賴三兒的親大哥賴大,任家的是任家江南的總大掌櫃,由他們帶了物件回程,賴雲煙也比較放心。

  與此同時,賴雲煙也給岑南王夫婦備了一分禮。

  那廂一月後,祝慧芳收到賴雲煙給他們的玉壁,靠著岑南王肩膀的她與他溫語道,“此壁就留著給我們百年之後作祭牌罷。”

  岑南王聽了發笑,笑了好幾聲,撇頭輕吻了下她的額頭,道,“依你。”

  祝慧芳笑了笑,又低過頭去看了那塊嵌了鳳與凰的玉壁一眼,轉頭與岑南王道,“也就她有這個膽兒送我們鳳凰玉了。”

  “你不是說她素來膽大?”

  “嗯。”祝王妃頷了下首,見岑南王過來拉她的手把玩,她也就不再出聲,再次仔細端詳面前玉壁的鳳凰紋理。

  那廂布縣,在賴,任兩家的人馬離去後,魏家的人馬在一月之後姍姍來遲,不過與賴,任兩家的人不同,他們不是來給魏大人運東西回去的,而是給魏大人送美妾來的。

  來者之人是蕭府庶子之麼女,這次的送妾之事倒確不是魏母之意了,而是六皇子送給過來魏瑾泓的。

  此次送妾,無非是確定一下魏瑾泓的意思。

  京中老皇帝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六皇子要是上位,想來魏瑾泓也能早回去兩年。

  賴雲煙估計著依魏大人想回之意,定也是會好好待送來之人的,而他有了寵妾,她對可是有利得很,省得那些她背不起的流言碎語全砸到她頭上來。

  而如賴雲煙所料,魏大人接受了蕭家之女,讓也蕭家之女給賴雲煙敬了茶,妾身之位就此定了下來。

  魏府的人離開之時,魏瑾泓給了六皇子的人一些書冊,還有幾份策冊,另外還有一箱玉。

  賴雲煙覺得魏瑾泓是下了血本了,而她從兄長舅父那得來的消息,也知這世還是六皇子的狗屎運要比大太子的要強上一些——回京的樹王爺倒向了他這邊,幫著他在洪平帝那美言了好幾次。

  樹王爺的話,朝中之人沒幾個人當回事,但賴雲煙焉能不知他的厲害,遂在上次就的信中就跟兄長言道了一些事,這次六皇子來的人走後,賴雲煙又另寫了一封急送了回去,希這次的京中大變,兄長能走對其路,做對其事,跟對其人。

  這年十二月,洪平帝斃,新帝上位,年號元辰。

  元辰帝登基後,賴雲煙以為魏瑾泓會著手回京,但在來年二月,他卻帶了他們一行離了岑南,去往漠北。

  此去之前,他譴了幾個門客,讓他們攜他賞給他們的美侍先一步回京。

  他身邊侍候之人,只留了蕭姓小妾,與兩位大齡婢女。

  說來,蕭氏小妾在布縣時,從不怎麼出現在賴雲煙跟前,便是魏瑾泓欲要帶她走,她來叩見賴雲煙,也是一到門口就跪了下來。

  弄得賴雲煙很是好笑,私下還與丫環道,“我可沒欺負她。”

  說來是說笑之語,誰也不當真。

  那邊蕭氏也沒當真。

  當晚她請見魏瑾泓,被小廝請走後,與身邊婢女客氣道,“日後還望葉姐姐,簡姐姐多關照一二。”

  她的四個隨待女婢,兩人不服水土病死,另兩人犯了事被譴送回了京中讓蕭家處置,現下她身邊無一可用之人,只得望這兩個他身邊派來的人稍留些情面給她。

  族中大哥說,玉公子是那天上來的仙,便是來伺候他起居,也是她得來的天大福份,她先前乍一見他也是如是認為,只是待他把她身邊助力全部拔去,且還讓蕭家不識她委屈後,她才知曉,玉公子的身邊不是那麼好呆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4 PM

波瀾

☆、80

  “主子,”海棠俯身,在他們夫人的耳朵輕輕地道,“大夫人回來了。”

  臥在榻上的祝慧真猛地睜開眼,連眨了兩下眼睛,頓了一會坐直身,道,“更衣。”

  “是。”

  祝慧真踏出院子時,腳步突然頓住,嘴巴一抿,朝身邊丫環道,“回去。”

  說罷,眉頭又狠厲地擰了一下,她快步回了屋子,把頭上的玉面金簪換了下來,戴了金光閃閃的風頭釵。

  大房那位最愛戴玉,讓她戴去,犯不著跟她比這個。

  她站起在鏡中打量了自己一會,這時海棠這時輕輕道,“您今個兒看起來氣色很好。”

  祝慧真一笑,“不用跟我說什麼奉承話。”

  說到這,她嘴角笑容又大了一點,笑意裡有說不出的諷刺,“比起那位病癆鬼,誰不顯得氣色好?”

  海棠跟另一個丫環玉蘭皆低頭不語。

  大公子大夫人回來後,府裡最好的東西都緊著他們,小姐上門去跟大夫人說過幾次,哪想大夫人不搭理,於是就鬧成了現在這妯娌不和的樣子。

  祝慧真今天穿了藍紗的襟衣,緋紅的裙子,高挑的美人一路行風流水般到了修青院,剛進院門口,就聽門人朝她叫了一聲,“二夫人……”

  聲音頗大。

  祝慧真杏眼瞄了過去,腳下腳步未停,就朝院子裡快走了進去。

  一路穿過兩邊皆是大院的正院,剛上梯台,就見主屋邊上的走廊那來了她的大丫環,朝著她就是笑道,“給二夫人請安,您來了啊,我這就去替您給我們大夫人吱會一聲。”

  “不用了,我隨你去。”祝慧真就是要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她剛從寺廟燒香回來,她去寺廟又愛穿得素,病癆鬼就更像病癆鬼了,今個兒不去襯襯她,她就咽不下那口氣。

  憑什麼要把那匹宮裡賞下來的羅紅綢緞給了她?婆母為了把那小兒哄到身邊養,可真是對這癆病鬼無所不用其極了。

  祝慧真暗中咬了下牙,快步上了台階,眼睛掃過那伶牙俐齒的丫環,快步走在了其前面。

  秋虹笑笑,待二夫人的兩個丫環跟上好,她才慢悠悠地跟在了快步的她們身後。

  按她說,現在二夫人的架勢,這哪是去見嫂子啊,這分明跟去抓情郎的奸差不多嘛。

  **

  外屋沒人,祝慧真一到門口就笑著道,“嫂子,聽說你回來了,我過來看看您,您今兒身子好點了沒有?”

  說著她就微提了長裙抬腳過門檻,手剛放下裙子,嬌笑著抬頭看人時,卻對上了大公子那雙深得似是探不到底的眼睛。

  祝慧真頓時背後一涼,心中一慌,忙垂頭福禮道,“弟媳見過大伯。”

  坐上的人這時不語,祝慧真這身也就起不來了,依舊垂首彎腰。

  不一會,內屋有了腳步聲,她聽到賴雲煙在門口問了話,“是弟妹來了?”

  “嗯。”這時是大公子在應了聲。

  “您就別過來了,坐著,我自己會過來。”只聞那人笑著如此道,恨得祝慧真暗自在袖中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手心。

  “弟妹怎地還站著,快快入坐,冬雨,趕緊給二夫人搬座。”

  “是。”

  “謝嫂嫂。”祝慧真再次抬頭,讓自己笑容不變。

  尤其抬頭看到素面朝天,臉色蒼白的她,見她這活不了多少年的樣,她的笑容便大了起來。

  就她這一腳已進棺材的樣子,也難怪大公子要對她溫言軟語了,都沒多少日子活了,衝著賴家任家,也得對她好點。

  就她這樣,也幫不了婆母管家,到頭來,府中要是事務多點,那老婆娘還不是得找自己去當幫手?

  祝慧真這才好受了點,坐下時的臉上的笑容也就真摯了些。

  **

  “世朝還在習字,呆會我帶他過來用膳。”魏瑾泓說罷,從袖中掏出把紙扇,遞給她道,“在路上見著的,是個手藝人畫的,我見有些生趣,就挑了一把回來。”

  賴雲煙接過,見上面畫了好幾條活蹦亂跳的蝦,不由笑了,道,“多謝大公子。”

  “嗯,那我去書房了。”

  “且去罷。”

  “你先歇一會,別跟弟妹聊太長時辰了。”魏瑾泓起身,淡淡吩咐後,就出了門,帶了小廝離去。

  他走後,賴雲煙收了手中扇子,朝祝慧真看去,道,“急急忙忙來的罷?”

  她這話不怎麼好聽,祝慧真臉色一變,但又發作不得。

  “我這前腳剛進門,你後腳就來了,顯然是有急事,現下就說罷,別誤了事。”冬雨拿來了枕靠塞在了她身後,有些困乏的賴雲煙就松了背,靠了上面,懶洋洋地朝祝慧真道。

  “哪有什麼事,”祝慧真勉強笑道,“聽聞您昨夜還見了大夫,當時夜太深了,怕擾了您就沒過來跟你問安了,一早又聽您去了廟裡燒香,這不,一聽您回來了,就過來跟您問安了。”

  “勞你有心了。”賴雲煙頷了下首,臉色淡淡。

  見她這冷淡的樣子,祝慧真那些原本暗喻她是不是不行了的話就沒法繼續接下去說,她伸手輕撫了撫自己的紅衫裙,抬眼去看賴雲煙的時候,見她正在閉目養神,她嘴邊的笑便漸漸冷了下來。

  “安也給您請了,那我就不擾嫂子休息了。”她試探地說了句。

  “嗯。”賴雲煙這時睜開了眼。

  “嫂子還是不大舒服?”

  “有一些。”

  “那您好好休息。”祝慧真這時起了身,真到她面前,又嬌俏一笑,“嫂子定要保重身體,世朝侄兒還小,大伯剛任少府,公務繁忙,都需要您勞心照顧啊。”

  賴雲煙微微一笑,並不言語,轉頭朝冬雨道,“替我送送二夫人。”

  “是。”

  祝慧真又嬌笑了好幾聲,又告了安,這才退下。

  她走後,不久秋虹就走了進來,手中端著碗補湯。

  賴雲煙接過喝下,秋虹這才張了嘴,道,“只給您端了半碗來,怕您喝得多了,等會晚膳要是用得少了,小公子又要怪心疼了。”

  賴雲煙聞言發笑,眼睛也因此明亮了起來,“也不知他今日有沒有闖禍。”

  回京後,世朝就要比以往調皮多了,前個兒魏瑾泓帶他出去見客,他還把楚候爺的那幾個兒子全打趴下了。

  “管有沒有闖禍呢,”秋虹抿嘴笑,“不要吃著虧才好。”

  賴雲煙失笑輕搖了下頭,兒子太奸炸,打了人卻哭得比被打的人聲音還響,他嘴又甜,回過頭去還會哄人,讓被打的人又待他親親熱熱,還更勝從前。

  這才七歲,就把事情做得這麼滴水不漏,以後真不知會成什麼樣。

  “您要不要去老夫人那一趟?”這時冬雨進了門,朝賴雲煙道。

  賴雲煙搖頭,“不去了。”

  她不去也是成的,要是去了,在魏夫人面前咳嗽幾聲,咳得魏夫人腦門還疼呢,她不去找晦氣,那邊還不定要怎麼高興。

  “您這身子骨還得調上個半年去了,您就真這樣,啥事都不管?”冬雨在她身後站好,接過秋虹拿過來的藥膏,敷在了她們小姐的脖子上。

  熱辣的藥膏一貼上,賴雲煙深吸了口氣,這時後背一暖,身子也慢慢好了起來,隨後,她舒服地躺在了靠枕上,滿足地輕吁了口氣。

  還好,這條命還活著,人啊,只有真死過那麼幾次,才格外珍惜這活著的日子。

  漠北三年,改變的不只是魏大人,她也是變了那麼一些的。

  “管什麼,”由冬雨為她輕捏肩膀,賴雲煙漫不經心地道,“由他們鬧去。”

  便是雞飛狗跳,他們都不嫌丟人,她怕什麼。

  **

  書房內,一清俊的童子得了父親給他的扇子,就問他父親道,“給了娘親了?”

  “給了。”

  “給的什麼?”

  “活蝦。”

  清俊童子,也就是賴雲煙其兒魏世朝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娘親可是最愛吃這個了。”

  魏瑾泓微笑了起來,“她現下還吃不得。”

  “您這是在饞她啊。”魏世朝重重地道。

  魏瑾泓嘴邊的笑容便淡了下來,“為父未這麼想。”

  這娘倆,怎麼這麼會曲解他的意思?

  “爹爹,你這樣是不行的,”魏世朝給父親支招道,“舅父大人說了,娘這人好伺候得很,心情好了身體就好,您要是想讓她身體好,就讓她回娘家住上個幾天,跟舅娘說上幾天閨房話,您看,她心情就好了!”

  魏瑾泓微眯眼,看著吃裡扒外的親兒,拿著扇子輕叩了手心幾下,一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扇子敲了他的腦袋兩下,怒道,“你舅父許了你什麼好處,又讓你來跟我胡說八道!”

  魏世朝就算反應了過來抱著了他的頭,但速度不及比他精明的父親快,抱上頭已是被打之後,他被狠敲了兩下,也不由有些委屈,便扁著嘴道,“娘說的,誰給得起價錢就聽誰的,你又給不起,我幹嘛聽你的?”

  他不過是想兩把小寶刀而已,父親不給,舅父給,難不成還不讓他幫舅父不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5 PM

☆、81

  魏世朝也很苦惱,他已長大,他娘說了,男人長大了,想要什麼東西就要自己去掙,跟別人伸手要的都是窩囊廢。

  為了不成為窩囊廢,他這日子過得已是辛苦,哪料父親不支持就罷了,還打他,老子打小子還是天經地義的事,他理都沒地兒去說,真是冤極了。

  被打後,魏世朝朝父親扁了嘴,用膳時卻是未跟母親多置一詞。

  爺們的事,爺們自己解決,就無須娘親為他操心了。

  魏世朝在飯桌上哄得娘親多吃了半碗飯後,這被父親弄鬱悶的心剎那好極了,膳後又給他娘捏了一會兒肩膀,這才背著手,一蹦一跳地去了祖父處。

  “給祖父大人請安了。”一進祖父院子,魏世朝一看到長須紫袍,神采清矍的老者,忙眉開眼笑道。

  “來了,過來。”膳後就回了他的書院等候長孫的魏景仲微笑道。

  “是。”魏世朝穩步走了過去,走行書案前就跪坐了下去,肅了下小臉,道,“孫兒給您磨墨罷?”

  “嗯。”剛正在練字的魏景仲輕額了下首,又重提了筆。

  一柱香後,魏世朝磨墨畢就開始默寫禮記,他每次見魏景仲就默寫一段,不用翻閱,每段都能接著前次的來,一字不錯。

  他有個父親極不屑母親卻覺得極有本事的老師跟他說過,人的嘴皮子再厲害也不及真功夫的強,想讓人刮目相看,就得有投其所好的真本事。

  祖父喜好讀書的人,魏世朝就打算趁這段時間把他記下的幾本經書默下,就當默習鞏固了一遍。

  反正他寫字速度快,誤不了什麼事。

  舅父也說了,擒賊先擒王,他要是想在這以前沒住過的府裡繼續當他的小公子,那就得把說話最算數的那個人拿下。

  按祖父大人對他的看重,魏世朝覺得他現下做得不錯。

  等他長行默寫完三張紙放下筆後,見祖父看向他,一直肅穆著臉的魏世朝含蓄一笑,朝魏景仲道,“孫兒寫得不好,讓祖父見笑了。”

  娘親說了,內心再得意,面上打死都要謙虛,哪怕回去之後自己都忍不住給自己寫幾份表彰言,也忌當人面露得意之情。

  魏景仲撫須頷首,又拿過他寫過一頁紙從頭看到尾,見端正有力的字從頭到尾未錯一字,行文中未往外沾一點墨,他又朝孫兒的手看去。

  聽說他從小是被綁了沙包練字,練得不好,就會被罰打。

  他兒子清雅,但看來,教兒卻是很有一套。

  魏景仲是嚴肅之人,這時臉上也是又和藹了起來,與他道,“明日與祖父一道去書院,帶你去見見幾個當世大儒,到時可要知禮。”

  “孫兒知曉了。”魏世朝微一轉身,對著他行了跪磕之禮。

  “起罷,夜深了,回去休息。”

  “是,請祖父也早些歇息,明早世朝再過來給您請安。”

  魏景仲忍不住欣慰地笑了起來,撫須額首。

  嫡長孫不愧為嫡長孫,比二兒養出的那幾個孫子要機敏孝敬得多。

  魏世朝剛出了門,賴絕就跟在了他的身後,走了一段路,賴絕輕聲道,“我來背背你。”

  跪坐了這麼久,想來腳都跪疼了。

  “不背了,我走著回去。”魏世朝腿上是綁了軟包的,跪久了疼倒不是太疼,就是腿有點木,在老人面前又得端坐著,確也是有些辛苦。

  此時還不如走走,活動下筋骨的好。

  “小公子。”這時前面提燈籠的下人回過朝他示意周邊沒什麼人了,賴絕走到了魏世朝的身邊,勸哄道,“讓我背會罷,見我背你回去,孩他娘稍會還允我多喝盅酒。”

  魏世朝聽了哈哈笑出聲,忙七手八腳往彎下腰的賴絕身上爬,等賴絕背上他往前走後,他拍了下賴絕的肩,道,“冬雨不給你喝,我改天去舅外祖那要上幾壇給你。”

  “不成,”賴絕嘆氣,“她鼻子比狗還靈,我藏不住。”

  “沒事,藏我那處。”魏世朝打算全都包辦了。

  “如此甚好,這事我跟賴老大他們幾個也說一聲?”

  “說罷。”魏世朝點頭,這幾個老僕幾次救他們母子於危險之中,幫他們藏幾壇酒喝算什麼,對他們再好點也是應該的。

  **

  冬雨一直候在外院,見相公背了小公子回來忍不住笑了,伸手欲要去抱魏世朝,這時魏世朝卻從賴絕身上跳了下來。

  她忙去給賴絕整理衣裳,這時聽小公子問她大虎二ㄚ睡了沒,她笑道,“沒,小姐正哄著他們。”

  魏世朝忙跑進了門,一進門就見冬雨的大虎二丫和秋虹的寶崽都在他娘的榻上,他不由伸出手朝他們走去,“我回來了,都來讓我抱一下。”

  秋虹正在給他準備今天為他做好的新裳,打算送到他的小院子去,聽到這話笑道,“小公子快些抱,待會就要哄他們睡了。”

  賴三兒正在門口探頭探腦要接兒子回去,這時聽到這話,忙朝小公子道,“小公子,把寶崽抱過來,我把他接回去。”

  秋虹聞言笑看了他一眼。

  “小公子哥哥。”魏世朝一過去,兩歲的寶崽就朝他伸出了手。

  “寶崽要去你爹爹處?”

  “嗯,爹爹。”寶崽點頭,他由賴三兒帶的時候多,與賴三兒親密得很。

  魏世朝笑著把寶崽抱到了賴三兒手裡,等人抱走後,他朝秋虹抱怨道,“賴三兒都不把你兒子多給我抱一下,我平時可是疼他得很。”

  “少跟秋虹說些孩子話,快過來和大虎玩。”賴雲煙這時插話,笑著道。

  冬雨這時進來把她手中的二丫抱回了手中,跟她道,“時辰不早了,您就趕緊帶小公子回房歇息去罷。”

  “誒。”

  賴雲煙見二丫困得小眼閉得緊緊的,實在是沒精力和她玩兒了,她遺憾地嘆了口氣,下地牽了魏世朝的手,和也直打盹的大虎憐惜說了幾句話,囑他乖乖睡,就帶著小兒回他的小院了。

  剛出了外屋的門,在裡屋呆著看案冊的魏瑾泓也走了出來。

  “爹爹,”魏世朝叫了他一聲,“娘送我回屋就好。”

  “一起。”魏瑾泓看了他一眼。

  魏世朝的小院子就在修青院內,離他們夫妻住的院子不過數十丈之遠,沒多時就到了。

  這時,丫環小廝們已把他屋內的燈點亮了,一進去後,魏瑾泓就朝他道,“你舅父給你的小寶刀在哪?”

  魏世朝看向他,見父親輕皺了眉,他不由笑了起來,看向了他娘。

  賴雲煙搖搖頭,撫額道,“大晚上的你們父子又鬧什麼事?我看得頭疼,我回去了。”

  說罷,就按著腦袋往外走。

  魏瑾泓的眉頭皺得更深,看了兒子一眼,搖了搖頭,回過身跟在了她的身後。

  她身邊的丫環這時進了屋去照顧小兒睡覺,魏瑾泓便伸出了扶住了她。

  “又鬧什麼?”見他扶她,賴雲煙隨口問了一句。

  “震嚴兄借他之口,想讓我允你回去住一段時日。”魏瑾泓淡道。

  “嗯?”賴雲煙回頭看他。

  “今日岳父大人來找我了。”

  “說什麼了?”

  “跟我要些銀子。”

  “要多少?”

  “一萬兩。”

  “拿來何用?”賴雲煙笑了笑。

  “有人手裡有處莊子要脫手,他想入手。”

  “好好的,要別的莊子幹什麼?”

  魏瑾泓無奈看向她,她不說,那他說罷,“給安王爺。”

  安王爺就是廢太子,洪平帝給大太子留了一條命,這點賴雲煙毫不意外,但都四年了,這廢太子還活著,一點事也沒有,賴雲煙覺得遠辰帝可比上世仁慈太多了。

  “這事您打算如何處理?”

  “我知會了震嚴兄一聲。”幫廢太子置宅,這對賴家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安王爺那邊現在還是天天深處深宅,一步不出王府?”賴雲煙問道。

  “嗯。”

  “置宅之事,您跟皇上說了沒有?”賴雲煙又問。

  魏瑾泓看了她一眼,點了下頭。

  賴雲煙聽到這嘆了口氣,“那你們都先聽聽皇上的意思罷。”

  但願遠辰帝還是上世那個果斷英明的遠辰帝,廢太子可不是蟲,留得越久就越是個禍害。

  **

  早間賴雲煙睡得沉,便是醒來,也要眨好一會眼,眼前才看得清東西。

  待她這次醒來,見魏瑾泓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著她,她緩了一會,含了冬雨遞來的溫鹽水瀨了下口,才道,“您上朝回來了?”

  “嗯。”

  “什麼時辰了?”

  “午時。”

  “都這時了?”賴雲煙是真真訝異。

  她怎地一日比一日睡得沉,起得晚了?

  “叫方老過來給我把把脈。”賴雲煙朝冬雨說完輕吁了口氣,朝魏瑾泓道,“您下午還要去宮裡?”

  “嗯,皇上傳我去趟御書房。”

  “用完午膳就去罷。”賴雲煙起了身,穿了秋虹拿來的外裳,往窗外探了探,對魏瑾泓淡道,“天色不好,出門小心點。”

  他一進京就被封主管少府,還是有實權的少府,掌帝室銀錢,這仕官當得算是一步登天了,讓不少人眼紅得很。

  要是換她是魏母,這時候鐵定夾緊了尾巴做人,哪還在這時候還拿著她這大媳去刺激二媳,把二媳婦和她背後的祝家全哄好來並肩作戰都來不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5 PM

☆、82

  魏母要踩人,祝慧真要鬥,她們要鬧,賴雲煙先把自己摘出來,躲得一時清閒是一時。

  但祝家那,她還是要打點的。

  祝家祖母身體不好,賴雲煙先派去問了話,看能不能方便派方大夫去把個脈,得了答訊後,又帶了些全用得上的珍貴藥材上了門。

  方大夫已是京中名醫,不是誰都能請得著,她欲帶人過來還派人來問一聲,來了又帶了全是老太君用得上拖命的東西,這祝老太君在這天她來的上午愣是半躺了起來,摸著賴雲煙的手,說道了好幾聲好孩子。

  老太君年齡已大,精氣已不比當年了,看著她萎靡垂暮之樣,賴雲煙心中有些難受,嘴上也跟她道,“說句為難您的話,您還得再忍忍,如今岑南那邊不平靜,她不好回來,您得等等她回來,讓她陪上您段時日才好,若不然,她這一生怕是都得……”

  說道此處,想及老太君若是就這麼去了,好友怕是一生都要因此難受,賴雲煙語氣也難掩哽咽。

  “熬,熬,我熬……”老太君見她語有哽意,忙道。

  她說話說得太快,都快岔了氣,身邊伺候之人忙給她順氣,又喂她喝了參茶,賴雲煙這才敢說話,卻也是不敢再刺激才太太,只挑老太君歡喜的話講,“您這月可收了您曾外孫兒給您的信?”

  “收了。”老太君笑,與她道,“每次都五封,連上她的,一共六封,每次都跑不了,虧得她有心,不忘我這老婆子。”

  “說來,小世子們可從沒跟我寫過,只有慧芳與我提過幾句他們的事。”賴雲煙嘆道。

  跟她來的秋虹聽了忙掩嘴輕笑,瞧瞧她家小姐這厚臉皮,人家給外曾視祖母寫信那是應該的,給她寫信是哪門子的由來?

  賴雲煙回頭瞥了發笑的丫頭一眼,湊過頭去與老太君道,“您看看,這丫環都讓我寵成什麼樣了,連主子都敢笑。”

  丫環是個膽大的,這湊過來跟她說話的便是那個愛逗趣的,老太君笑了起來,笑了好幾聲後才道,“就你來看我是真心來寬我心的。”

  “瞧您說的……”賴雲煙不以為然地道,“我這嘴沒遮沒攔的,什麼話都敢跟您說,不像別人生怕會逆著您,一句話都得尋思半會,說來也且都是敬著您吶,哪像我這樣嘴上像沒把門似的,一張嘴什麼話都來。”

  老太君聞言又笑了起來,道,“你這嘴啊,還跟以前一樣,哄得人開心得很。”

  “您不嫌我聒噪的話,我就常來看您。”賴雲煙笑著道。

  “誒。”老太君應了聲,兩人說說笑笑了一會,賴雲煙陪她用了頓午膳,還親手喂了她碗參粥吃。

  她走後,老太君身邊的婆子與前來看望老太君的古氏輕聲道,“是替芳小姐過來盡孝的,說是讓老太君再熬熬,務必要熬到芳小姐回京才好。”

  “嗯。”

  “帶來的那參身,就跟小兒的手臂一樣大。”

  “誒。”古氏嘆著氣點了頭,回身進了老太君的房。

  “鐘容也是出頭了,”她一進去,老太君就睜開了閉著的眼,用眼睛示意她在她身邊坐下,接著又道,“近日忙罷?”

  “不忙,早上出門的時候也說了,晚上一回來就看您。”

  “嗯,讓他酉時來,正好陪我用兩口飯。”她久時不聞屋外事,但也知慧真那丫頭在魏府的動靜,也知現下魏家的那位大公子風頭正健,背後得有人把持住才行。

  祝府算得上同心,但大房那她是管不著了,就這二房三房還聽她的,她便幫著再最後規劃一把吧。

  便是拖,她也沒幾個年頭可活了嘍,但願真能熬得到她的心肝乖孫女回來陪她的那天。

  **

  祝家回來後,魏母那邊來了說,說魏姑媽來了,讓她去見見。

  賴雲煙說身體不適,就推了。

  於子夫這幾年還是那個五品京官,俸銀不多,小妾又新添了兩個,又愛逛酒樓茶閣,花出去的銀子所費不菲,魏姑媽來魏家要了幾次錢了,賴雲煙回來後,她也說要見賴雲煙,但都被賴雲煙推了。

  魏世朝隨了賴雲煙回來,一是哄住了魏景仲,二是他一回來,賴任兩府為著他造了天大的勢,那天他回府,賴家給他送了羽衣玉靴過來,任家的酒樓那天上了百桌的席,請過往來人不花一個子兒吃飯,三是他回來後,魏家父子帶了他出外見客,他毫不怯場之餘還能跟大人一樣言詩論道,很得一些隱士大儒讚賞,為此,有了他,魏母都得給賴雲煙幾分臉。

  再看賴雲煙走三步都要喘一口氣,她看賴雲煙也沒幾年好活了,便想著對她好點,孫子也容易跟她親膩,日後也好養親,便是以後帶在身邊,也沒人說話。

  魏母的心思不明顯,但賴雲煙想想也能明了,也是有些好笑,她這婆婆,還真不是個很聰明的,要是以前和現在的魏府,她這樣也出不了什麼事,但魏瑾泓要是還是像上世那樣最終位高權重,有個私心貪慾過重,不知適可而止的母親在背後,結局還是免不了要被她牽連。

  說來,她與他的關係雖緩和了不少,但賴雲煙還是不想直接出手管魏家這攤子爛事。

  魏瑾泓這次要穩打穩紮來,離拜相之日還年長得很,她也在這段時日,看看魏家的這些人是如何自我了斷的。

  她不可能去幫他們,他們是摘不掉的毒瘤,好意也只會讓他們越長越膨脹,到時到了魏瑾泓拜相之時,他們就得群魔亂舞了……

  幫她是不可能幫了,她不可能幫她的兒子去養著這群吸血鬼。

  賴雲煙打算作壁上觀,自然是不見的就不見,該冷的就冷著,只要大方向對頭,她是甩手不管。

  此時魏瑾泓的日子算不上好過,他剛掌管少府,少府下面各司部的事情就算他心中有數,但真跟這些身後皆有背景的下官共事時,問題就一一出來了,饒是他是大家出身,皇上欽派,那些背景皆不弱的下官陽奉陰違的也還是多不勝數;不僅如此,家中也不太平,蕭家又想送一個表小姐進來,賴雲煙那個女人嫌他現在後院女人少,不夠給她出去跟人露臉說自己賢惠的,慷他之慨說她樂意多個人,當著蕭家人的面把頭都點了,而他卻得跟他兒子去解釋,他沒跟他祖母一樣,在等他娘死翹翹。

  對,還有兒子私下跟他說話的語氣問題,他還得花時間好好教教。

  死翹翹這等詞都出來了,還有那些她給他找的亂七八糟的先生,有幾個拖家帶口來了京都安家,她差了僕人拿了銀子去辦,大小事都要過問一遍,連其中一位愛去勾欄院的先生,她都找了極厲害的人管著,但他魏家雞飛狗跳了,她只會讓自己“病”得連床都起不來。

  魏瑾泓得了這麼個妻子,卻不能像前世那樣休了她,現下只能忍一時算一時。

  說來,實則也是不忍心,她身上確也是病著,得養好一陣。

  年前回京之時天上下著鵝毛大雪,他們一行人的馬被人下毒半路發作瘋嘯狂奔,她抱了小兒跳出了馬,摔斷了腿不算,肺腑也跌出了血,又為他趕上皇上當朝下旨的時日,調來的精馬讓他先騎了回京,她耗在風雪之地裡等了一夜,這才等來了救援的馬車。

  他這時上任少府,已是眾矢之的,這事如皇上之意,不能再行追究下去,她自也沒跟誰說起為何大病之事,便是賴震嚴與任家那邊心中有數,也如她的意思沒有宣之於口,只在私下與他一樣在查禍起之源。

  他焦頭爛額,如今她袖手旁觀,他也無話可說。

  這日魏瑾泓回府,得知世朝隨祖父出去沒回來,就先去了母親處請安。

  魏母一見他,說罷幾句問及身體的話後,遲疑地問,“昨夜又是請了大夫在看?”

  “是。”

  “又是怎地了?”

  “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扎了兩針就好了。”

  “唉。”魏母說到這搖了頭,嘆氣道,“這孩子是個不順的,真是可憐,一想她我心口就糾得發疼。”

  說著眼底泛了淚,拿帕擦了下眼,與大兒輕聲地道,“想來她現在這身子不行,又是個賢惠的,你就別讓她操心了,去外屋好生歇著,你陪著她,她反倒不安心。”

  魏瑾泓在心中輕嘲了一聲,臉上神色不變,淡道,“母親說的納妾之事罷?您就別替我們操心了,她身子不好也是為著我,別人不知,您是知的,這時納妾,孩兒心裡過意不去,您就別再提了。”

  他如此直言,魏母怔住,一時半會沒接上話。

  這是魏瑾泓站了起來,對母親道,“此事您就別再跟任何人說起了,爹要是知曉了,怕是得道孩兒的不是了。”

  魏母忙勉強笑道,“怎會?”

  魏瑾泓搖了下頭,再作一揖就走了。

  他走後,魏母跟身邊的吉婆子黯然道,“出外了幾年,到底是跟我生疏了。”

  “唉。”吉婆子也跟著低低地嘆了口氣。

  魏母看著魏瑾泓悵然地嘆了口氣,她這爭氣的大兒啊,沒料也是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

  **

  人在局中,多少會看不清局勢。

  賴雲煙為免自己太入局,替自己與兒子把家底都輸光,就算與魏瑾泓不再像過去那樣像兩隻鬥雞一樣敵對,但其實也還是防著魏瑾泓的,說來他們實則也還是面和心不和。

  對魏世朝她也坦承得很,在魏世朝知曉不少後,她也並不欺瞞於他,跟他一一說過魏家人的事,魏世朝一聽魏家的人大多是隻光花銀子不掙銀子的,頓時就覺得頭都大了。

  “錢不經花的,孩兒養不起那麼多。”他如此跟賴雲煙道,回頭又跟他的舅外祖算了一筆帳,覺得他確實養不起數千的族人,便心中對他父親教他的以氏族為重的觀念很是不以為然。

  什麼一榮皆榮,一辱皆辱,他可沒得這些人什麼好,回京之前,他們也不看重他,哪像舅父與外舅祖,無論他隨爹娘到了哪,生辰之禮都派人送了過來。

  誰好,誰不好,他娘讓他自己去分辯,魏世朝回來這麼久,被祖父與父親帶出去溜了好大的一圈,也算是知道怎麼回事了。

  “讚揚兒子聰慧的,七成是因著我是魏家之人,覺得我是魏家之人,天生聰穎是應當的,算來只有二三成應是覺得兒子真有本事。”魏世朝這夜隨祖父回來,和母親談話時這般說道。

  “那這時族人重要,還是不重要?”賴雲煙與他分析。

  “重要,也不重要,”魏世朝想了想,道,“沒身份,兒子什麼都不是,如溫先生年過花甲,未遇到我們之前,也只是一個納草鞋為生的,滿腹學問也因買不起紙筆只能藏於腹中,但要說重要得很,兒子也不覺得盡然,花了我的銀,吃了我的飯,還不聽我的話,這樣的人養來幹什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6 PM

☆、83

  “那你想怎麼做?”賴雲煙笑問。

  “讓孩兒再想想。”魏世朝看向母親,見母親朝他點了頭,他微偏了頭看向她,等著她說話。

  “這樣就好,你還小,看到的人見到的事雖已比常人多,但還不是太多,這世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不只一面,你要試著想想如果你是一個別人,你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你會做什麼事,你會不會也跟他一樣做同樣的選擇,成為同樣的人,然後也別忘了想,你是你的時候,你是怎麼看他的,站在你自己的立場上去判斷他,用這樣的方法你再看幾年,再想幾年,想得差不多想跟娘說的時候,再來跟娘講,如何?”賴雲煙用著淺顯的語言跟兒子一一道明她的想法。

  “孩兒知曉了。”

  “想不明白的時候,就別想,回頭再想。”他還是孩子,大人都有倦怠的時候,賴雲煙也並不非一定要他總是知道太多。

  她教他道理,但避免給他壓力,有時說得多,但也還是想放羊吃草,隨他來。

  “嗯。”魏世朝點點頭,打了個哈欠,“娘送孩兒去睡罷。”

  娘總說他要不樂意了,就別去想了,除了他自己,誰也真管不著他的高興傷心,自己對自己好一點準沒錯。

  魏世朝也是如是想的,他初初的想法是,如果如父親所說,他是魏家長孫,魏家以後是他的話,那他非要跟這些人搭上關係的話,那麼,魏家的人誰讓他痛快了,他就讓誰痛快,誰讓他不高興了,他就讓誰不高興。

  就如別人選擇讓他痛快或者不高興一樣,他也可以選擇讓別人痛快或者不高興。

  有來有往,這樣才好嘛,誰都不吃虧,於他於人,都很公平。

  **

  孩兒年紀漸長,賴雲煙一直在教他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在他七歲後,很多事情的對與不對,她都交給他自己去決定,遇上他不懂的,她在邊上也只是幫著他解釋一下個中原委,並不會插手過多。

  她也並不擔心因此他會成為一個自我中心過重的人,她也教過他愛護弱小,尊師重道,而魏世朝很顯然是她生的孩子,他對這些很是接受。

  魏世朝在一來年通過先生跟他的講道,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樣的出身和爹娘,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和很多的先生,還有收到很多的禮物,而別人弱小,也可以通過努力慢慢強大,但他要是不努力,可能也會變成弱小。

  關於尊老尊道,像家中的祖父自不當說,就是不喜母親的祖母,他也是需要去尊重的,就像娘親所說的,祖母也是為人妻為人母,她生養了父親與叔父,也曾像娘親抱著他入睡一樣哄過父親入睡,而他更是父親的孩子,他應該尊重生養過他父親的這位女子。

  儘管他不怎麼喜歡她,但尊重卻是不能少的。

  魏世朝剛進京城的日子,覺得好多事情和人讓他困惑不已,但還好,母親也並不為難他,想不明白了就讓他慢慢想,魏世朝也就放鬆了下來。

  這裡沒有外面那般讓他覺得舒服,很多時候他並不喜歡這些,但經過三月的努力,魏世朝也是開心了起來,這裡與父母帶他去看過的廣闊天地不同,雖然有些人他非常不喜歡,但也有些人很有意思,如果遇上一個跟他去過岑南,或者漠北的人,光是聊聊他們記憶中曾共見過的一道風景,同吃過的一道美食,那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京中的名人隱士很多,祖父與父親帶他見過的,他的先生們帶他去拜訪過的,其中他真心喜歡也有一二,他想回頭他得空了,也得帶上一份自己親手製作好的禮物,上門拜訪去。

  **

  這年的五月,天氣炎熱了起來。

  這天氣一熱,賴雲煙的胃口就更不好了,為此任金寶讓江南那邊捎來了楊梅,賴震嚴則偷偷摸摸地從自家裡送冰塊過來,就好似魏家苛待了他妹子一般。

  賴雲煙覺得也挺好玩,自家兄長送得悄悄,她也就悄悄接了。

  這事弄得魏瑾泓臉上相當的不好看,現在的魏家哪敢苛待賴雲煙絲毫半點?可她非要用此暗中擠兌他,他是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之下,只能找賴震嚴說這問題去了。

  為了不用她的銀子,這幾年他是花了相當大的功夫存私庫,這事她多少知曉一二,魏瑾泓只當她明知情,還非讓他不好過了。

  實則賴雲煙跟魏瑾泓想的完全不一樣,接了兄長的東西,一是接受了兄長的好意,讓魏瑾泓明白,賴家現在是她兄長的,賴家在她身後了,她現在想在魏家怎麼過,最好是讓她怎麼過,若不然,她也不是沒地方去,另一個方面也是提醒自己身在狼窟,不能掉以輕心,更是不能因為曾在大漠被魏瑾泓救了兩次,就當魏瑾泓以後不會再對她下毒手了。

  她也不是要把魏瑾泓想得不堪,只是在京中,魏瑾泓確實是需要一個人為他捨生忘死去周旋,魏瑾泓沒說過,也沒講過她是那個人,甚至可能他自己都告訴自己從沒這麼想過,而惜命的她不管魏瑾泓以後是怎麼想的,她是萬萬不想成為那麼個人。

  她不再是上世那個賴雲煙,不可能再成為那個她那般對他。

  這一點,她靜觀許多年,發現她離開那段歲月很久了,但魏瑾泓真的沒有走出來,他還陷在那段她什麼都肯為他做的恩愛裡。

  就這一點,賴雲煙是可憐他的。

  但她無能為力幫他什麼,他懷念那個曾經的她,而在她這裡,她已離開曾經的他們很多年了。

  一切不可再重來,她不會再為魏瑾泓對她存有的情愫心動。

  按她現在的想法,一個男人的感情如果不能給她帶來好處,不能帶給她歡愉,不能讓她輕鬆,只會帶來責任與壓力的話,那她還是離得遠遠的好。

  她又不是沒受夠罪。

  而魏大人很明顯兩世都沒學會好好去喜歡一個人,對妻子還不如對上世與他偷歡的小妾好,他對小妾還給錢用,給吃穿,生了孩子還找人伺候著,出事了也沒讓她們出頭過。

  只有她是倒霉催的,兩世他都想把她用作同一個用途。

  賴雲煙這裡想得很實際,那就是任魏大人怎麼弄,能做的她就做,到了不能做的時候,她這裡備好後路撒腿跑回窩就是。

  現在不比當年,兄長已經起勢,是有實權的吏部侍郎,蘇旦遠也是升至了御史大夫,看樣子是只要不換皇帝他這位置就得站到他告老還鄉那天,且不說家中那邊勢力已夠,她這邊還沒讓自己“好”起來,到時候裝病裝到死也是可行的。

  但很顯然魏瑾泓也不是個傻的,先拿兒子牽住了她,現在只要她一不對勁,他那邊就來深情攻勢,她要是有時喘不過氣來,得找大夫扎針,他甚至徹夜守候她,還令人把事情傳得沸沸揚揚,讓人都道他對她情深意重得很。

  她這一邊允他納妾,他那邊公務繁忙還連夜衣不解帶照顧她,這外面就把他們傳成世上僅有的神仙眷侶了,把原本屬於遠在他鄉的岑南王夫婦的名聲都給搶了。

  就這勢態,賴雲煙估計她要是現在跑回賴家去,她跟收留她的賴家都得被口水淹死。

  所以經過幾回暗中交手,賴雲煙覺得魏大人陰險狡炸的功力因為完全不要臉,明顯要比上世更勝一籌了。

  **

  賴家送冰,被魏瑾泓推了回去,如此他每天清晨去上朝之前,總要招領大管家前來吩咐一道修青院院中的事。

  到了宮中,下完朝去御書房等候議事的路中,他也會與同僚聊起家中病妻的事,言語中也是憂慮不已,嘴邊溫笑往往也會全然褪去,眼中全是沉重。

  這天賴震嚴與他同去過一道後,仔細看過他神色,回去就與娘子炸舌道,“妹妹說他最會裝,比她還更勝,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她此話是何意,你可沒看到,我看他說起妹妹的那臉,就好像我妹妹一個不行,他就要垮了一樣。”

  蘇明芙好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曉是假的?在大漠那時,他對雲煙已是頂頂好了。”

  “這怎是真的?”賴震嚴不以為然地道,“我這麼歡喜你,你病了我心裡跟被刀子割一樣疼,一生也只會只有你一個妻子,但你要是哪天去了,我也不會垮,國事,家事我都還要顧好,哪還顧得及去垮。”

  “那因你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便是天都掉下來了也弄不垮你,別的人怎及得上你。”蘇明芙把他的手臂抱到懷中,頭靠著他的肩,把別的人都嫌棄完後,嘴間淡淡地道,“我舍不得你,定要你走了我才走,我得活到長命百歲。”

  賴震嚴點頭,順著妻子的話意很是自然地接話道,“那你多比我活兩年,替我多顧著妹妹兩年。”

  蘇明芙聞言咬嘴笑,用手輕輕地捶了他兩下。

  真是不解風情。

  賴震嚴也笑了起來,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弄開,五指交纏後才道,“我走了你就跟著我走罷,我怕別人護不住你。”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7 11:57 PM

☆、84

  到了五月底,天氣更是越發炎熱,朝中也是因立後之事動盪不已。

  元辰帝原來的元配皇子妃早逝,登基那日他並未封後,現下四年都過去了,朝中以太師為首,都在逼他立後。

  元辰帝也是個扛得住的皇帝,上世他硬是扛了十年,立了太子才立皇后,這世賴雲煙估計他也是按這節奏來怕是不行了,今世不比上世,元辰帝這次的上位比上世有點像撿便宜般得來的帝位要艱難得多了。

  這世他用得的人多,欠的人情也多,想躲乾淨?那是沒門的事。

  那些提著腦袋幫他謀帝位的人,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他就是嫌煩想把一個個都收拾了,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這不,在天氣最炎熱,人心最浮躁的時候,這些個老臣子仗著自個兒的身份,一個一個往宮中去逼皇帝立後了。

  有些個老臣,那叫一個老奸巨滑,皇帝跟他們打哈哈,他們就乾脆一跪一磕頭,當場就暈給皇帝老子看。

  他們也不死乾淨了,他們就是暈,舍不得死。

  這個暈完換下一個暈。

  賴雲煙聽道宮中又暈了一個老王爺後,很是為元辰帝拘了一把同情的汗,這皇帝爺過得也是不輕鬆,這才登位幾年啊,啥鴻圖大願都沒展開,就光為著這些個想操縱他的老臣忙得團團轉了。

  先太子還沒死不算,這些給他找麻煩的老臣子這次暈了,隔斷時日,下次又哆哆嗦嗦地又來暈給他看,賴雲煙一想皇帝過的那日子,也是樂得很。

  這得抱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這氣才喘得順啊。

  她這裡在隔岸觀火,魏瑾泓卻是皇帝近臣,又跟皇帝有那些多不可言說的事情打底,皇帝一不痛快了,就傳他進宮商量事情,這日日夜夜的,耗在宮中的時辰就要較以往多了。

  他不太進家門,魏世朝在這今天早起跟父親一道用早膳之際很是奇怪地問他,“爹爹你昨夜是不是又進宮了?是上完早朝才回來的罷?”

  賴雲煙聽了清咳了一聲,魏世朝聽到,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叮囑道,“喝慢一點,誰催著你了?”

  說罷,拿過她手中的勺,喂她喝了兩口,這才作罷。

  魏瑾泓冷眼看著小兒的那作態,不聲不響地悶喝了一口粥。

  “又有臣子暈在皇帝陛下的華極殿裡頭了?”魏世朝回過頭又是問。

  這話一說,把賴雲煙逗得差點又笑得咳出聲來。

  她這孩兒,可真是個萬事通,啥都曉得。

  魏瑾泓聞言瞪了小兒一眼。

  他放肆她養兒,養了這麼多,終是養出了這麼讓他又怒又恨,卻又真是讓他萬般歡喜的孩子出來了。

  又想及小兒無論他回來得多晚,都會讓下僕叫醒過來與他請安的事,魏瑾泓這怒臉也是擺不出來,只能淡道,“朝中之事,不是你一小兒能管的。”

  “孩兒不想管,”魏世朝聞言頗為嚴肅地搖搖頭,“只是您不能再這麼操勞下去了,要是您都病了,孩兒又是照顧娘親,又要照顧您,到時怕是會荒廢學業,到時無心學問,即便無才能為朝廷效力,且又無才學掙銀兩與娘親買首飾戴,才那叫一個……”

  “閉嘴。”見小兒那嘴一張,便要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魏瑾泓終是把筷子一放,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孩兒遵令。”魏世朝被吼,並不傷心,雙手一揖,就又挑了個包子,把薄皮小心地用筷子撕了下來,放到娘親碗裡,他則把餡放到了自己嘴裡。

  吃了兩個,見父親看他,他也不忍心只自己一個人吃肉,就又另挑一個,把娘親愛吃的皮撕好了放到她碗中,把餡送到了魏瑾泓的嘴邊,“那您也吃一個?”

  魏瑾泓這時哪忍心拒絕,嘴一張,就把餡含了進去,先前對兒子那微有點不大不小的不滿也就忽略了過去。

  罷,這算得了什麼?兒子還是與他親膩,也並不是隻認他娘一人,他是他魏家兒,他不能對他比她對他差。

  **

  說來,皇帝老召魏瑾泓進宮,那是去找安慰的還是商量對策,有的是人都這麼猜。

  外面都這樣傳,賴雲煙跟人面露的也是這麼個意思,但心中到底都是對此很不以為然。

  這皇帝臣子都不是什麼好鳥,哪有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賴雲煙也不知道這兩個老奸巨滑的人在商量什麼事情,心中存著謹戒,但到底這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事,只能等著他們把事情發作出來才知道真相了。

  至於家中會不會為此而有凶險的事,她目前還是不太擔心的,這一過去就是近十年了,兄長已不再是當初她轉世時的那個兄長,他現下知道的事情怕是只比她多,他與賴家的路以後怎麼走,他心中是有數的。

  再然,兄長是個性子霸道的人,就像他的妻子自有他護著,他的妹妹自有他疼著一樣,他不喜別人對他的事情指手劃腳,賴雲煙也是不想對兄長多加干涉,損耗兄妹感情,自也是必須要提醒的才透過嫂子多言幾句,別的,她是一字也不會去與兄長多言,挑戰兄長威嚴。

  所以她心中就算暗猜這皇帝臣子怕是在打什麼鬼主意,也是靜觀其變,什麼也沒多說,便是孩兒,她也沒有多去提點。

  這種事,她也想世朝太早接觸了,儘管他早晚也避免不了,但他年紀還是太小。

  這時皇宮中不太平,臣子皇帝都在耍心眼,魏府這裡怕也是天氣熱了,接連不斷地出事。

  天氣一熱時,族裡的人老往魏府這裡來取冰塊,還有瓜果,派的都是老人帶著小孩來拿,這不給不行,給少了人家哭鬧埋怨,次次都如此,終有一次魏母動了氣,給了來取物的一個老人沒臉,那老人是個輩份比她還大一截的,見她如此,扯了腰間的腰帶就往她房梁中一甩,就要上吊。

  這可把魏母房中的人嚇得,聲聲叫著活祖宗把人抱住了,去請賴雲煙,賴雲煙裝病不起,還是請了二媳婦過來,被祝慧真裡裡外外一道話勸哄了住,得了比原先要的還多的一份瓜果,還有兩箱子冰,這才出了門去。

  這些小事且是其一,這時族中族老見魏瑾泓官拜少府,主了皇族中的金銀,來托事謀位的人也就多了。

  這便是謀個采買,也是盡撈油水的事,魏家的人是真沒有一個想過這種事落不到他們身上,想的僅就是看誰家厲害,能從魏家這裡先把好位置謀走,所以待魏瑾泓官定一段時日,又受皇帝如此青睞,來往魏瘵府的人更是多不勝數,魏母一日幾日半月接待幾個那是風光,時日一久,謀位的人得不了準信,人見多了的魏母臉色也是不好看。

  她也是被老爺叮囑過,不能收這些個人的禮,她一分好處都沒得,還得盡聽他們的埋怨,這些人再來,她也是不見了。

  她是當家主母,一次兩次不見,這無不妥,多次不見,就成了話柄,被告到了魏景仲那裡去了。

  魏景仲便又私下訓了她一次,口氣甚重,把魏崔氏訓得都掉了淚。

  自第二日,再請大媳婦不來,她就把祝慧真帶在了身邊。

  賴雲煙這邊得知祝慧真又幫著魏母理事後也是松了一口氣,按她說,有著祝慧真這麼一個媳婦,已是魏家祖上有德了,魏母還老跟二兒媳作對,也是好日子過得太久了。

  不過祝慧真這人吧,賴雲煙也真是喜歡不上來,她這一幫著管家,這小心眼的毛病沒幾天就出來了,給修青院送的東西,總是要晚那麼一會。

  為此,賴雲煙也沒打算忍著,這晚魏瑾泓回來後,她就跟魏瑾泓說了這事。

  魏瑾泓一聽她上午要吃的鮮果到中午才送來,什麼話也沒說,還未坐定的他一轉身就出去了,不多時,他就帶了鮮果回來。

  沒過多久,魏瑾瑜就與祝慧真過來陪了罪。

  賴雲煙這果子還沒啃上兩口,忙吐了出來,讓丫環拿走殘果。

  魏瑾瑜與祝慧真道明了來意,施了禮陪了罪之後,賴雲煙還沒開口,魏瑾泓就開了口,這時他嘴角的溫笑不見,眼睛也是微冷,“娘讓你們幫著管家那就好好的管著這個家,可不是讓你們當著來輕待嫂子的,要是當不好,我自會去族中找人過來幫著當好,下不為例。”

  媳婦當家,魏瑾瑜要錢也方便,這時忙又拱手道,“是我們的不是,還望兄長嫂嫂多諒。”

  祝慧真這時再朝賴雲煙一福身,眼睛含淚,道,“是我不知下人慢怠,慢了給您送的吃物,以後那下人若是再犯,我定會提了那賤婢過來,打死她向大嫂謝罪。”

  賴雲煙這氣還沒順平,乍聽到她這殺氣騰騰的話,眼皮都不由自主微跳了一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27 PM

☆、85

  賴雲煙眼皮一跳,也並不說話,微垂了垂頭,等著旁邊的男人說話。

  她與魏瑾泓鬥了這麼些年,其中得益多少暫且論不出來,但這地位還是跟上世一樣鬥著就鬥出來了。

  她不開口的話,那麼……

  “你這話是何意?”魏瑾泓深眸直視向祝慧真。

  祝慧真頭一低,急速一福,“我只是想教訓了那……”

  “即是要教訓人,也要當著你們病中也還要禮佛嫂子打死人?”魏瑾泓這話是衝魏瑾瑜說的,眉頭深鎖,“這才當幾天家,就嚇唬到你們嫂子面前了,過不了幾天,是不是要趕我們出這府了?”

  他話一出,屋內鴉雀無聲,靜得人的呼吸都能清楚聽見。

  這廂門外,手中拿著書本的魏世朝也擰了擰與魏家人相似的眉頭,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他背後的賴絕與賴三兒是相視一眼,都沒吭聲。

  小公子在想什麼,哪是他們下人能問的。

  **

  “退下去。”魏瑾泓聲音沒有什麼溫度發了話。

  “大哥……”魏瑾瑜往前作揖。

  魏瑾泓眼皮一抬,眼睛沒有什麼感情地看向他這個二弟。

  看著兄長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眼神,魏瑾瑜心中一冷,低頭斜了祝氏一眼,領著她出了門。

  “二叔,二嬸。”門邊,魏世朝那還帶有童稚的清亮聲音響起。

  “啊,世朝,快進屋。”魏瑾瑜一愣,匆匆一語,還是帶了身邊那在流淚的妻子快步走了。

  一走出修青院,他揮退了身後跟著的人,拉著她到了一角,本是想斥責她兩句,但聽到她壓抑的哭聲,這些年心中對她的那些虧欠又起,他抬了她的臉起來,拿過她手中的帕與她拭了淚,與她道,“我知道你是個要強的,可……嫂子那個人,娘從她手裡都討不了好,你跟她置什麼氣?”

  “我不是置氣,”見他溫語,沒有責怪之意,祝慧真心中的委屈鋪天蓋地而來,她哭道,“我只是怨自個兒,怨這命,明明什麼都做了,有些人明明什麼都沒做,得的卻比我多,吃穿用度都要比我多上一截,夫君,真娘這心中委屈啊。”

  “這哪是能比的?”魏瑾瑜見她訴苦,心中也是又是厭煩又是不忍,嘴裡也急急斥道,“她是嫂子,你是弟媳,這是能比的嗎?”

  “那你是打算什麼都不作了?”聞他這話,祝慧真也不哭了,抬眼恨恨地往他看去,“由他們指縫間剩下的那點賞給我們過日子?你要的那千兩銀的玉扇,那老仙道的真跡更是不知要錢幾何,這些你都不要了?”

  “我……”魏瑾瑜想反駁,但她說的全是他想要卻得不到的,頓住話後,就又悵然地垂下了頭。

  這些娘都不給,問兄長要,兄長想來也是不給的。

  不去爭,哪來這麼多的銀錢啊。

  “那你也別老跟娘作對,”魏瑾瑜小聲地道,“哄也要哄對人。”

  哄好了娘,還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娘對大嫂也未必有現在表面露的那麼多的真心。

  “這個我心中有數,你不用擔心。”祝慧真見魏瑾瑜已軟下,心中也暗吁了口氣。

  當初她是鬼迷了心竅,才嫁給了這個不圖上進,只貪風月的嫡次子,但好在她拿捏得住他,也算是安慰了。

  **

  在魏府裡,魏景仲也好,魏瑾泓也好,他們開口說個話,也就跟聖旨無異了。

  說來不管是在魏府也好,還是在外邊也好,這道理放諸四海都皆通,那就是有底氣的人說話總歸是有用一些,有人撐腰的人背總會站得直一些。

  對人如此,對女人更如是。

  上世,要是魏瑾泓有個那麼幾次站在她身邊撐腰,他們也不會淪落到多見一眼都要嘔吐一下才能表達心中感情的地步。

  魏瑾瑜夫妻走後,賴雲煙抬眼看了眼垂眼不語的魏瑾泓,心中也是有一點感慨的。

  這世上的有些男人啊,總是不把當時愛自己的女人當回事,不管女人為他們多痛苦,對他們來說,一邊抱著新的美人一邊追憶過往才是他們樂意去做的,等到回頭物是人非了,什麼都沒了,他們那些悔恨看起來再痛心疾首,卻也是於事無補,廉價得很。

  時光不等人啊,傷害也不是風,一吹就能散。

  上世賴雲煙見過不少曾經恩愛,後來相互毒殺的怨偶,對自己逃出魏府的事不知慶幸過多少回。

  若不然,她真會因為曾錯愛過一人而白死。

  現在想起來出真是有些感慨,女人的真心與情愛從男人那裡得不來什麼尊重,有能力者卻能得到一些。

  這大概就是男女之間的差別了,很多女人在未識破世事之前期望以愛獲得一切,尤其希望得到和自己的身體最親密的那個人最大的保護與憐惜,而男人最根本在意的是你的愛能不能讓他得到好處,能否滿足他的慾望,是,那他就能繼續愛你,不是,那你就是麻煩,不再是愛。

  你只有硬得讓他無法忽視了,他才可能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對待。

  兩世,她做了那麼多,把自己放到那個平等的位置上,賴雲煙其實覺得是有點好笑的——她天性從來都不是個爭強鬥狠的人,如若可以,她想跟她最親密的那個人把酒言歡,醉後抵足纏綿。

  愛意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可惜人越活越清醒後,可貪求的只能越來越少了。

  這樣下去,心在歲月中都硬得成了鐵石了,誰還再去渴望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人只會謹慎妥貼地保管著自己尚存的那點小美好,不會再拿出去任人糟蹋。

  於她,和魏瑾泓再糾纏一世,別說再去愛,就是說點帶有真心的親密話,那都是讓人羞赧的事。

  他們之間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麼時候,一想到以後,賴雲煙也覺得樂趣頗多,魏大人這正人君子柳下惠,也不知會當到什麼時候去。

  近身親眼看著他一路容忍,以後分道揚鑣後,跟人調侃起來,倒也是個把酒言歡的好話題。

  **

  這廂魏瑾泓見賴雲煙從沉思到笑而不語到皺眉,再到嘆氣,再到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他眉頭也擰得很深。

  他回頭看著安靜坐在身邊,新奇有趣地打量著他娘親的小兒,見他嘴角隨著她的笑出聲也笑出聲來,他不由伸出手揉了揉額頭。

  這母子,怎地這般地怪?他活了這麼久,所見甚多,可還是覺得他的妻兒怪得很……

  “何時回來了?”賴雲煙一抬頭,無視那揉頭的魏大人,忙朝孩兒笑道。

  “娘你在想什麼,想的可是那最最新奇的事,可能說給我來聽?”魏世朝見他娘回過神了,忙蹲在她前面道。

  賴雲煙頓時啞然失笑,拍拍他的臉,“這個不說了。”

  這時冬雨見她開了聲,總算從發傻中回過神來了,忙端來暖茶道,“您快喝上一口,我這和秋虹給小公子洗漱一番,回頭您領他去睡。”

  賴雲煙一看時辰,見不早了,自己也有些呆了,“我這發了這麼久的呆?”

  一直被人無視的魏瑾泓聞言瞥她一眼,見她手中的帕子被她擰得緊得皺巴巴的,不由輕搖了下頭,扯過了帕子,朝她的丫環道,“給她另換一塊。”

  “爹爹,你不要對娘親這麼凶。”魏世朝對父親大人頗有些不滿。

  “就是,就是。”孩兒為她出頭,賴雲煙忙笑著附應。

  魏瑾泓輕吁了一口氣,本是要站起身去裡屋看書,但看著那盤子自己帶回來的鮮果,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刀削起了皮。

  “削給我吃的?”她故意道。

  魏瑾泓瞥她一眼,手中刀子未停。

  “梨涼,晚上吃了不好,要是給我吃的,削個柰果給我吃就好。”賴雲煙指揮道。

  兩人不知道還要磨多久湊合著過,既然魏大人有心,她便用點心,指導著他怎麼於自己有利吧。

  她得把自己伺候好了。

  “梨給我吃就好,爹爹給娘削個柰。”魏世朝這時在洗臉的盆架的那頭喊道。

  魏瑾泓不語,梨在他手中快速轉了幾圈,削好之後他放在了盤中,另拿了柰果在手中,削好了皮。

  “削兩瓣。”賴雲煙探頭過來,再道。

  果子被在他手中分成了一半。

  賴雲煙伸手去拿過一邊,“妾吃這一半就好了,另一半給孩兒吃。”

  魏瑾泓未瞧她一眼,把那半邊果子啃了兩口就放口進了口裡,皺眉不語。

  那邊魏世朝洗好臉和手過來,忙拿了盤中的梨啃了兩口,與父親道,“您今晚難得在家,我今晚便與您睡罷?”

  魏瑾泓聞言嘴邊笑意淺起,輕頷了下首。

  “我還有一些事想跟您說說呢,這都存了好幾天的話了,再不說孩兒肚中都裝不滿了。”魏世朝咬著果子朝父親笑道。

  “嗯。”魏瑾泓點頭,端起桌上茶杯,朝他遞去,“吃慢點,先喝口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27 PM

☆、86

  賴雲煙在旁聽了忍了又忍,這才沒笑出聲來了。

  魏大人這父親當得也真夠殷勤的,這嘴裡剛吃著梨呢,他這水就遞上去了。

  “爹,我這不渴,吃著梨呢,嗆不著。”魏世朝忙和他爹說道,這時又向忍笑的母親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又笑話他爹。

  他爹對他這般好,娘親再笑他,也太不夠意思了。

  聽到賴雲煙的忍笑,不知被她笑過多少次的魏瑾泓又緊攏了下眉頭。

  這女人,回了京中也還是不知收斂!

  是夜,兩父子上了床榻,僕人退了下去後,魏世朝給父親拿扇子扇了扇風,把腳放到父親腿上搭著,這才滿足地嘆了口氣,道,“自回京後,孩兒就未曾跟您能好生聊過了。”

  大漠冷,父親熱呼,他便與父親睡得多,自打進京後,父親常不在家中,天又熱,想起未再與父親促膝談心時,這已是多時了。

  “爹忙。”魏瑾泓偏頭看著小兒,心中情不自禁溫柔起來。

  這是他的血脈,哪怕他是一手被她撫養長大,性子狡猾,但還是與他親厚。

  “知曉您忙,孩兒不怪您。”每晚只要他回來,都要過來與他請安的魏世朝點頭。

  “想跟我說何話?”魏瑾泓笑了起來。

  “誒,可多呢。”魏世朝一個翻身,趴到了父親的腦袋邊,在他耳邊輕輕地耳語了起來。

  他從他見到的蕭家小公子,到書院裡見到的那些儒生,每個他見過有印象的,他都會問他父親一個清楚。

  什麼名字,家世是什麼樣,才學幾何,他都問得很是仔細。

  魏瑾泓聽他一一言道過後,沒有先回答,只是問他為何問得如此仔細。

  魏世朝深思了一會,朝父親肅容道,“孩兒雖是自幼被您與師長教導,雖有些天資,所學頗多,但京中之事,孩兒所知甚少,兵道上所謂知此知彼百戰百勝,可孩兒回來五月有餘,見者之人數百,但識者之人不到數十,他們都皆知我是魏學士長孫,魏太府之子,能百步成詩,其母是賴府賴氏,其舅是當今吏部侍郎,他們都清楚知我是誰,而我卻不知他們是何人,所做何事,長期以往,可是不妙啊。”

  魏瑾泓聞言驚愣,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這世他陪著他這兒長大,每每都為他的聰穎發愣,這次也亦然。

  他都不知才幾日不常與他談話,他就又長大了這麼多。

  這次魏世朝問的一些事,魏瑾泓並不是全都能答得上來。

  不知時便叫來燕雁,燕雁再不知,就傳師爺過來,待師爺也不知詳情,說不上個一二來,魏景仲那邊不知從何人身上得了信,深更半夜的,就令人提著燈籠照著路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這夜,祖孫三人徹夜長談。

  隔著一道小園林的院中主廂房那頭,賴雲煙睡了半會就被丫環叫醒,聽了丫環跟她報的話,她沉默了一會,先叫冬雨領著人過去送了茶點,又另叫了賴絕進來問話。

  問到魏世朝這段時日隨著他在外的先生見過的人,她隨之完全沉默了下來。

  與君秦山一別,已然八年了。

  沒想到,他此時隱於京中。

  **

  宣都夏季的早上,護城河上常有野鶴嬉水,江鎮遠這次又瞄準了它們常常歇息之地,便讓小安提了他養的那群小鴨,一大早就駕了牛車過去,把小鴨放進了水中。

  那野鶴被驚走,又不捨常嬉水之地,撲騰撲騰幾下翅膀,重回了水面。

  江鎮遠躺在隱於蘆葦處的牛車上,拿起手中酒壺,一小口一小口嘬著酒,等著他養的這群小鴨沾夠了仙氣,再帶它們回去。

  小安給牛扯好嚼料回來,見他們公子閉著眼睛,臉上被晨起的陽光籠罩了一層金色,手中還握著一個酒壺,他不由嘆了口氣,走過去拿過他們公子手中那兌了水的酒,小抿了一口,隨後不由朝地上吐了一口,嫌棄道,“還是一樣難喝。”

  一點酒味也沒有,也不知他們公子怎麼搞的,常年累月這麼差勁的酒也喝得下去。

  “難喝就給我。”江鎮遠張眼,朗笑了一聲。

  “您何不幹脆喝水?”小安還了酒瓶,納悶道。

  他前年回了趟家,今年再回公子身邊,以為他這水酒不喝了,哪想,還喝著。

  他真是越來越弄不明白他們公子是怎麼想的了。

  “聊勝於無。”江鎮遠嘆道,這時晨陽已高,他便一躍而起,打著那赤腳,再下河把那群小鴨捉回,放在了筐中。

  小安提了那筐放回牛車上,聽著小鴨吱吱嘎嘎的亂叫聲,看著他們公子馬虎地穿了外衫和靴子,不由苦著臉道,“您還是聽老太爺的話,趕緊回去吧,皇上都繼位多年了,您做的都做了,您還是趕緊回家討親生小公子罷。”

  “說的什麼話。”江鎮遠穿好衫,一攬便衫,輕身一躍,坐到了檐上牽起了鞭,朝他的小廝笑道,“還不趕緊上來。”

  小安忙手腳並用爬上了牛車,等車一動,他念叨道,“小公子的孩兒都五歲了,何家小姐都等你三年了,您再不回去娶,她多可憐啊。”

  “唉,”江鎮遠聽了嘆道,“你們啊……”

  說了不娶,回信多封回去,哪想這親還是不退,把人家十三的姑娘耽誤成了十六,眼看是要把人再拖下去了,看來他還是得回去一趟。

  可惜了他那新收的聰慧弟子,得有一段時日見不到了。

  “我為您去見過那何家小姐,人家可漂亮呢,你為啥不娶啊?”小安對他家這公子都有些不滿了,人家何小姐還是蕭親王的表侄女呢,人也是有名的才女,長得又標緻,他們公子憑什麼不娶啊?

  “她能找到更好的。”江鎮遠拿過水酒輕嘬了一口,揚了揚手中韁繩,讓老牛快走了一步,就又不再管它,隨它慢吞吞地往前挪。

  小安剛嫌棄完他家公子,見他如此說,半會才憋出話來道,“您也不差,正好配得上她,你們門當戶對,又郎才女貌,再是相配不過了。”

  江鎮遠輕笑搖頭,身子往後一仰,便倒在了木板,扯過腰間的竹笛,翹著長腿吹起了調子。

  這時笛聲清亮悠揚,不遠處的飛鳥飛來飛去,終停在了離其不遠的樹上,低頭往下好奇地看著那牛車上的人,嘰喳一聲,便也跟著附和了兩聲,又再展翅飛起,耳聞著那清亮的笛聲往那高處飛去。

  那藍天中,恰時無雲,放眼望去,寬廣無垠。

  **

  這年六月末的一個晚上,睡在床上的賴雲煙突然喘不過氣來,睡在榻上的魏瑾泓被驚醒,急叫候在外院的方大夫進來。

  扎針灌藥都行了一遍,賴雲煙才在第二日的下午醒了過來。

  她這一次突病,急壞了賴任兩家,任金寶與賴震嚴都守在了修青院。

  賴雲煙醒後,魏府庫房裡那從裡側搬到外側的白帛又悄悄地搬回了原位,此事府中除了魏母與大管事知曉,另兩個知情的人就只有春暉和魏瑾泓了。

  送走任金寶與賴震嚴兩家人後,當夜,魏瑾泓守了賴雲煙一夜。

  清晨待她睜開眼,眼睛在房內找她的丫環時,魏瑾泓閉了閉眼,乾啞著喉嚨道,“當年,是真不知你有那麼難。”

  “嗯?”賴雲煙沒找到丫環,聞聲困惑看他一眼,便又調頭往屋外喊,“冬雨?”

  “是。”守在門邊的冬雨忙應。

  “水。”賴雲煙這心總算安了下去,她都快渴死了。

  等喝下冬雨端來的水,解了渴的賴雲煙才朝魏瑾泓看去,道,“您剛要說何話?”

  魏瑾泓輕搖了下頭,嘴邊是常掛著的溫和笑意,“無事,我現下欲去宮中,有事你叫僕人來喚我。”

  “去罷,這兩日勞煩您了。”被他照顧了兩日,賴雲煙現下也很是客氣。

  等他走後,累倦的賴雲煙朝冬雨輕道,“我怎覺得我這身子不聽我的話了。”

  “您的意思是?”冬雨跪在了她的身前。

  賴雲煙仔細想了一道,從大夫到煎藥,都是用的她的人……

  其中哪出問題了?

  “我要回娘家一趟。”只有回了娘家,她才能弄明白,到底是她這身體的問題,還是這府裡哪裡出了問題。

  還是說,有了世朝,魏大人最終還是覺得弄死她最為妥當。

  “是。”

  “先不用備東西,讓我來跟大公子說,也別跟世朝漏了口風。”

  “奴婢知曉了。”

  “我帶秋虹回。”得留下冬雨,探知這府裡的事情。

  要不是她身體的問題,她這次得弄清楚了,這次到底是何方神聖要她的命。

  “是。”冬雨應了一聲,突然鼻酸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她才緩平了心中情緒,與賴雲煙道,“小姐,帶著小公子回吧。”

  要是真有那暗中害小姐,小公子可怎辦?

  “世朝?”賴雲煙輕呼出了一口氣,思量了半會,才道,“帶著罷,帶著罷。”

  明知不妥,但也還是要帶著,要不然不放心吶。

  **

  “你要回娘家?”

  “是。”

  “這時?”

  “是。”

  “為何?”

  賴雲煙抬眼,看著眼前那俊雅內斂的男人,“我三次癔症都是因呼吸不通起的昏迷,大人不會當是我真病了罷?”

  “你懷疑有人在給你下毒。”魏瑾泓嘴角的笑慢慢地冷了下來。

  賴雲煙不語。

  “懷疑我?還是懷疑娘親?”他淡然道。

  賴雲煙依舊不語,垂首看著自己的膝蓋處。

  懷疑誰都沒區別,她所能確定的是,上世她沒讓自己死在這府裡,這世也會一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28 PM

☆、87

  “回罷,我送你回。”

  “世朝可能讓我一起帶去?”賴雲煙的語氣是溫和的。

  魏瑾泓久久無語,他沒有看賴雲煙,頭一轉,直接看向了窗外。

  良久,他道,“要住多久?”

  她不退,那他再退。

  “一個月。”賴雲煙說到這苦笑了起來,“就一個月罷。”

  她不能要得太多了。

  “太長。”

  賴雲煙頓了頓,轉頭看向他,道,“跟外面說就說我的病適宜在娘家養,就不會有太多的閒言碎語。”

  “你既然想到了,就依你的意思。”魏瑾泓徑直起身往外走去。

  十年了,十年都過去了,還是沒換回她幾許信任。

  **

  “煦陽大哥上次說他手裡有兩本孤本,我去住的話,就借給我來看。”去賴府的馬車上,魏世朝平靜得不像一個孩子。

  “那你也借給娘看一下。”賴雲煙笑道,說話間輕咳了一聲。

  魏世朝看著他娘親蒼白的臉,伸過手把她冰涼的手握到自己的手小手裡,點了點頭道,“嗯,好,我跟煦陽大哥說一聲。”

  “娘不會弄壞的。”

  “嗯。”

  “怎麼不笑?”賴雲煙笑著看向他。

  魏世朝想了一下,道,“孩兒笑不出來,不想笑。”

  說罷就抿了嘴,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說下去了。

  賴雲煙也沒逼他,靠著枕頭的她這時閉上了眼睛,這時她嘴邊的笑意沒有褪盡,她看起來很是溫和。

  “娘,溫先生說,你是來這世間度劫的仙子。”魏世朝把頭靠在他娘的上方,在她耳邊道。

  “溫先生自來對我頗有所讚譽。”賴雲煙嘴邊笑意更深,他的先生都是她找的,無論是窮鄉老叟還是市井隱士,她都給予了她的敬意,想來,先生們也把她的這份敬意還給她了。

  “他還說等你了卻了紅塵俗事,到時就會回去了。”

  “怎會,”賴雲煙笑著睜開眼,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俊臉,笑道,“天上豈會有我這種貪嘴的仙子?再說了,天上的神仙天天不用膳也就罷了,還喜歡個修個的道,清閒得很,娘親可受不了這種日子,要是真是回那天上了,過不了兩天得回來找你給我去備那瓜果去,另還得找兩個會彈琴的樂師來不可。”

  魏世朝聞言這才真正地笑了起來,言語中也開心了不少,“說的也是。”

  說罷,他可憐地拍了拍他娘的肩兩下,與她道,“你就和我好好在這人間呆著罷,等再過兩年我再長大些許,到時你就能痛快了。”

  賴雲煙笑得差點嗆了氣,因此眼睛都顯得靈動了起來,“你懂什麼叫痛快?”

  “我懂。”魏世朝微笑了起來,他低眼看著他娘笑得喘不過氣來的樣子,伸出手幫她輕拍著順著氣。

  “娘。”魏世突然叫了她一聲。

  “嗯?”

  “給你糖吃。”他把一顆醃梅拿了出來。

  賴雲煙笑了起來,她把兒子常拿來哄她吃的醃梅捻起,突然心中一動,對魏世朝笑道,“去幫娘叫下秋虹,讓她拿點溫水過來。”

  “我給娘去拿。”魏世朝卻道,說著已掀簾下了馬車。

  他走後,賴雲煙垂眼看了醃梅一眼,沒有放入口中,她拿出帕子包了它,放置了懷中。

  她這,也就她兒子這有逢可鑽了。

  **

  進了賴府,蘇明芙迎了她。

  這時賴震嚴還在宮中,但為了賴雲煙的回門,他想法子把賴游弄去了別院,其中還有賴畫月和她的兒子。

  “兄長此舉不妥。”賴雲煙見了蘇明芙,等世朝隨來請安的煦陽走了,下人退去後,與蘇明芙道。

  “無不妥,父親也是想去別院散散心。”蘇明芙說到這淡淡一笑,“再則,父親願意見誰就見誰,哪是我們這些小輩們勸得住的。”

  賴雲煙聞言不禁笑了起來。

  這倒是,儘管賴游跟大太子還糾纏在一起對賴家不是什麼好事,可賴游這親庶女遠親女的行為看在別人的眼裡,以後他們就是各不相認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賴游也是老糊塗了,才真帶了賴畫月去別院。

  姑嫂倆談得幾句話,就有丫環進來報大夫來了。

  “是舅舅家藥材鋪的大掌櫃,進京有點事,本來前幾天要走的,逢上你出事,就留了下來,給你探過病後再走。”蘇明芙道。

  “嗯。”賴雲煙沉吟了一下,靠近蘇明芙道,“讓他等兄長回來了再來罷。”

  “嗯?”蘇明芙微有點不解。

  “我有點事與你們說。”

  這事,她一人查,顯然不妥,如若讓大掌櫃的幫著驗梅,兄長,舅父肯定是都會知曉的,還不如等兄長在的時候說了,也好商量著怎麼守口風,不讓世朝知曉。

  這事,不管是不是出在梅子上,她都不想讓兒子知道什麼。

  見賴雲煙神態自若,蘇明芙還當沒什麼大事,只是到晚間,他們夫妻倆從賴雲煙口裡聽到梅子的事,又逼問出梅子是誰給的之後,賴震嚴板起了臉,蘇明芙好半晌都沒說話。

  “世朝還小,又與我自來親昵,知我貪嘴,就常在外尋些怡人的零嘴與我,這事要是給人鑽了空子,還是不讓他知道的好。”賴雲煙看著皆不語的兄嫂,見說完他們也不說話,挺為無奈地接道,“現下還不知是不是梅子的問題。”

  “叫榮掌櫃進來。”蘇明芙看向了賴震嚴。

  賴震嚴搖了搖頭,他看了妹妹蒼白的臉一眼,又靜坐了一會,才緩緩道,“先叫舅舅過來。”

  任榮是舅舅的人,可靠不可靠,要舅舅點了頭才算。

  “現在就叫?”

  “嗯。”

  蘇明芙聽後起了身,輕步出了屋去,這時屋內只剩賴氏兄妹,賴震嚴看向妹妹,“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上午。”賴雲煙苦笑道,“他如往常一樣想哄我開心,拿出梅子,我才……”

  他們母子一直親密,她再謹慎,也不會懷疑到自己兒子身上去,如若不是重病過後,兒子又習慣性地拿糖給她吃,她哪會想到這上面去。

  “你怎地這般粗心大意。”賴震嚴有點發怒。

  “回京後他去哪兒,我都讓賴絕兒和三兒他們跟著了的。”賴雲煙嘆道,“那畢竟是魏府,誰要是其中作了什麼手腳,我哪有那麼多眼睛看得著。”

  “你就不能提醒提醒他?”賴震嚴還是不滿。

  “是我的不是。”賴雲煙滿心的苦澀。

  這確是她的不是,老想著他還小,不想讓他過早面對這小宅內處的肟髒。

  “我以後會說的,哥哥。”賴雲煙哀求地看向他,希望他不要再說下去。

  這時蘇明芙又進了屋,走到賴震嚴身邊坐下後,她伸手拍了拍夫君的手臂,輕道,“雲煙正難受著呢,您就別讓她更難受了。”

  “去躺著。”賴震嚴臉色鐵青,說著話時卻站起了身,親自去扶了她。

  等舅舅到的時候,他陪坐在了她的身邊。

  屋內燭光閃爍,過了半晌,回過神的賴雲煙才與靜坐著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什麼的兄長道,“想起上一回,你這樣坐在我的身邊,不知是我七歲摔下河那次,還是九歲把腿摔壞那次了……”

  “你九歲。”賴震嚴想也不想地答。

  賴雲煙笑出聲來,“哥哥還記得。”

  賴震嚴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起來,“你馬虎得很。”

  怕她再馬虎出事,他只能守著。

  這時賴震嚴心中也難受,看著妹妹那蒼白瘦削的臉,薄脣抿成了一條線,口中嚴厲地道,“想來還是把你嫁錯了人。”

  賴雲煙微笑不語,伸出手去抓緊了他的袖子。

  沒什麼嫁錯不嫁錯的,那時,她確實得嫁魏瑾泓。

  嫁給九大家的三首之一,這樣才能幫不得父親喜歡的哥哥撐氣,而那個時候,她那麼歡喜魏瑾泓,確實也是想嫁給他。

  “要是……”

  “哥哥,”賴雲煙打斷了他的話,平靜地朝他搖首,“沒什麼不對,沒什麼錯的,路也是我選的,走了就走了。”

  她的路也好,兄長的路,都一樣,選了就得往下走,說壞說錯都無濟於事。

  “先看看是不是梅中有毒,”賴雲煙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如若是,再幫我想個法子,好好把這事掩過去,別讓世朝知道。”

  “若是如此,那查出來的真相呢?”賴震嚴覺得這事免不了小外甥身邊的人犯錯。

  “不知者不怪,知情的嘛,”賴雲煙笑了笑,道,“哪來的就回哪去。”

  陰曹地府來,就回陰曹地府去。

  **

  不出三日,任金寶就又再來了賴府,道梅中確實有毒,裡面有種北方不常見的蜜草,嘗來甚甜,但血氣不足的人要是吃了就會此起呼吸不通。

  榮掌櫃也暫且留了下來,與方大夫一起與賴雲煙用藥。

  但此事歸根究底,哪怕身體調好,還是會讓賴雲煙落下病根,身子要較以前差上一截。

  聞醫者之言後,賴雲煙頗有些不以為然,道,“活著就好。”

  能活著,有手有腳,還能呼吸,就是差點又如何?要不了命。

  她看得開,神色間也無陰霾,這些年來,任金寶也算是知道他這外甥女的心性,這時也道,“嗯,差一點就差一點,要是休了你,到時就跟舅父回江南,到時隨你活。”

  賴雲煙笑著看向他,眼波如水似煙,“舅父此話當真?”

  任金寶被她看得背後一冷,嘴裡笑嘻嘻地道,“你如今也是有銀子的人了,到時舅舅再給你處好宅子住,豈不是想怎麼活就怎麼活了?”

  賴雲煙笑著出了聲,與身邊的兄嫂道,“看看罷,還是自己的銀子最要緊,哪是最疼我。”

  “說這麼沒良心的話,哎喲。”任金寶猛搖頭,搖完見他們家三個人都笑著看向他,他遂即大大地嘆了口氣,從兜裡拿出個銀錠,塞到外甥女的手裡,翻著白眼道,“這次給你的見面禮,總成了吧?”

  “哥哥嫂嫂呢?”

  任金寶瞪她,又割肉一般拿出了兩錠。

  賴雲煙這時雙掌一拍,抵著下巴道,“還有煦陽嬌嬌世朝未叫來……”

  “好了。”見妹妹還在逗弄下去,賴震嚴制止了她。

  這時他用眼神示意妻子出去,等她走後過了半柱香,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兩聲輕敲聲後,賴震嚴這才開了口,與舅父道,“這事除了您和舅母,還有榮掌櫃的知情,還是別讓其它人知曉的好。”

  賴雲煙感激地看了兄長一眼,眼睛就又看向了任金寶。

  任金寶這時也褪去了他那張笑彌佛的臉,點了一下頭。

  “你們要怎麼查?”要是不驚動那小精明鬼,怕是不容易。

  “這些日子,他常跟著他祖父的人出去。”他們這邊的人,沒什麼好查的。

  賴絕,賴三兒,冬雨,秋虹這幾個人沒什麼好懷疑的,這些近身伺候的人要是要她的命,她這命早沒了。

  “從那邊查?”

  “嗯。”賴雲煙看向兄長。

  “已經在查。”賴震嚴點了頭,看向妹妹的臉是柔和的。

  也只有他的妹妹,才會在出嫁多年後,讓他的人還是聽他的吩咐,她也依然萬般信賴,以及依賴他。

  “那就好。”看著他們兄妹,任金寶的眼睛又笑得眯了起來。

  他等了這麼久,總算等到姐姐的小樹長成大樹了。

  **

  賴絕他們鋪了大網在查,半月後,來了結果,是魏父身邊老奴的小孫子調了魏世朝放在祖父書房外間的一包梅子。

  這事,魏瑾泓也知道了。

  再詳查,無非是那小孫子收了外面的銀錢辦的事,再查那是什麼人,就說不出個一二來了。

  為著這事,賴震嚴去了趟魏府。

  他回來後,臉色鐵青無比。

  魏府這次保住了那老奴,只是把那小孫子打斷了手腳,趕出了府去。

  作罷,魏景仲還對賴震嚴說了一句,“媳婦現今無事,而她識情禮佛,是個知禮仁義的,就別損她的福份了。”

  這話把賴震嚴氣得回到家,那臉色都沒緩過來。

  這次賴三兒跟了過來,見兄長臉色不對,賴雲煙招他問了話,問清魏景仲說了什麼後,她也不禁啞然失笑。

  魏景仲這世也還是一樣,把她這媳婦分外當外人,要是換個魏家人,魏瑾泓也好,魏瑾瑜也罷,哪怕是世朝,看他還會這麼輕拿輕放之後還說這麼輕飄飄的話出來不?

  魏大人為魏府這麼鬱郁累累,最致命的,他一項也改變不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29 PM

☆、88

  那小孫子被趕出府外,確定再也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來,賴震嚴把他弄死了,丟在了魏府大門口。

  魏府那邊悄無聲息派人收了屍。

  半月過後,魏府來接人,賴震嚴沒有準,而是上門與魏府談和離之事。

  這和離之事被魏瑾泓拒絕了,魏景仲不知此事竟讓賴震嚴為其妹出了頭,對賴震嚴不滿得很,但這和離之事卻是萬萬不可能的,別說她是世朝之母,且說要是讓人知曉大兒與大兒媳和離之因,他當初想不了了之的事就要公之於眾了,到時,魏家名聲就真是要受損了。

  這事,賴震嚴也知道不可行,但他提是要提的,他的態度要擺出來。

  和離之事私下一鬧,也就幾人知情,隔了幾日,魏瑾泓就帶了禮物過來親自接人,賴府這邊,賴游回了府,天天叫賴雲煙過去請安,賴雲煙也是不堪其擾,還是打算回魏府。

  賴游見了魏瑾泓,那張剛正不阿的臉上現出了幾分和善出來。

  他撇了大兒,與魏瑾泓喝了酒,宴上提起了小女要去魏府暫住之事,言語中望魏母和大女能多照顧下他那可憐的小女兒一下。

  魏瑾泓聽他說了這話,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看向了身後的蒼松。

  蒼松悄然退了下去。

  “如何?”賴游的臉色這時冷淡了下來。

  魏瑾泓未答話,過了許久,他把酒杯抬起,淺淺酌了一口,才道,“這事您與雲煙提過?”

  賴游淡道,“畫月久郁成病,你府中風景如花,秋天更是漫山遍野的秋花,讓人心怡,我就想讓她過去散散心。”

  “是麼?”魏瑾泓笑笑,那廂賴三兒在門外恭叫了他一聲,他朝賴游禮貌示意後,叫了人進來。

  “夫人說,時辰不早了,讓您少喝一些,早些回府。”賴三兒給兩人請了安後,恭敬地道。

  “喝完這盅就走。”魏瑾泓抬起杯子,朝岳父抬起了杯子。

  賴游冷了臉,但還是把杯子抬了起。

  一杯過後,魏瑾泓起身告辭,出院門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細腰不堪盈盈一握的婦人。

  她抬起臉來,如水波一樣的大眼,瓷白似紙的臉,滿臉都是孱弱的風情。

  只一眼,他就瞥了過去,心中談不上什麼波動。

  上世他已在這些女人身上耗盡了情愛和耐心,一面是分崩離析的家族,一面是她們還在死活爭著地位,多要塊布,多得個釵子,就是那胭脂差了,她們都要哭鬧得滿院皆是不安寧,完全無視死路就在她們的眼前。

  她們生的蠢兒子,一年比一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後逼得他在臨死之前只能把族長一位轉給瑾榮那一支,以期保全魏氏一族。

  歡喜她們?是歡喜過。

  但有過多少歡喜,後來他就有多累。

  瑾榮說這些女子再歡喜她們也是沒用的,他要是慘死金鑒殿,哭喪中的人有她們,但穿著喪衣來皇宮為他收屍的,這些人中可能不會有一二,相反,憎厭他活著時對她不好的,少給她一分銀的,曾損過她們臉面的都會因他的死拍手稱快,哪怕哭喪都怕是得狠狠掐一把肉才哭得出聲。

  而賴畫月,他這個從不曾薄待過,嬌弱天真得什麼也不懂的女子,也會為她那個蠢兒子不是氏族之長,在他臨死的時候在他心口插著刀,逼他改立契紙。

  她那時哭得多傷心啊,仿佛錯的人全是他。

  魏瑾泓大步出了院門,嘴角泛起輕笑。

  算來,確是他的錯,娶她逼那女人出了府,從那天開始,他就一直活在走三步疑三步的深淵,從此不知從心底發出的歡愉為何物。

  如花的美人,確實讓他得到了一時極致的欲望,但得到的多,逝去的也多,他越想要回到過往歡笑的年月,那些與她的過往越遙遠,等到時間長到連新鮮的軀體也不能排譴寂寞時,他才終知一切都晚了。

  哪怕是她憎惡的臉孔,那個時候他都已經看不到了。

  那世一切都晚了。

  但這世,他不能再重來一遍。

  魏瑾泓加快了腳步,回了她的院子,還沒進大門,就看到小兒站在門口,板著一張小臉,見到他來,朝他就是一揖,“爹爹。”

  “有話?”魏瑾泓揮走了他身後之人。

  魏世朝也略一回首,他身後的人也退了下去。

  “是。”魏世朝抬起了眼,坦承地朝他父親道,“有人要害我娘嗎?”

  他曾跟父親約定過,他們誰都不跟誰撒謊。

  魏瑾泓看著兒子,輕頷了下首。

  “是誰?”魏世朝抬頭看著他父親的眼不動。

  魏瑾泓靠近了他,彎下了腰,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字。

  魏世朝良久都沒有再抬頭,等魏瑾泓拉了他一起往前走後,他才張嘴道,“爹爹,你打算怎麼辦?”

  “你看著為父辦就好,可成?”魏瑾泓緊拉著他的手。

  “娘知情嗎?”

  “應知五分。”

  “那毒餞……確是孩兒送到娘親嘴邊的麼?”這一句,魏世朝問得很輕。

  魏瑾泓聞言頓住了腳步,低頭看向了他。

  魏世朝向他笑了笑,“別當孩兒什麼都不知曉。”

  娘親從小讓他養他為他辦事的人,給他銀子,教他為人做事,她又把她的人全給他用,她的人就是他的人,他要是有心探知,她豈能什麼事都能瞞得住他。

  魏瑾泓不語。

  魏世朝這時便又輕笑了一聲,不再問了。

  娘親說,那通往瓊樓宇閣的一路上,是一路的肟髒。

  他以前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如今算是有點懂了。

  **

  “他想把賴畫月塞到你府裡去?”兩人往外走的時候,賴雲煙低聲跟身邊的男人道。

  “嗯。”

  賴雲煙冷笑了一下。

  她出了院子的門,直接對賴三兒道,“去外門。”

  給他再請什麼安吶,他這個當父親的都要撕破臉了,她也陪他唱這一出就是。

  這時走在另一邊的賴震嚴聞言看了她一眼。

  賴雲煙對上他的眼神,朝他輕搖了下首,示意沒事。

  這一次,由她來出手。

  另一邊,與賴煦陽走在一道的魏世朝聽賴煦陽與他輕道,“不止吃食,便是曾去了哪,要去哪,外人問道起來,都不能言道太多。”

  “唉。”

  聽他嘆氣,這兩日著了點風寒的賴煦陽輕咳了兩聲,“凡事要自己上點心,莫讓別人害了自己,若不然,姑姑怕是比自己遭人害了還傷心。”

  魏世朝點了下頭,伸出手拍了拍表哥的背,這時見父母回頭看他,他低聲朝表哥道,“你也好好的,有事差人來告知我一聲。”

  “嗯,你且去,我那書看完了,回頭我差人給你送過去。”眉眼間略有些病氣的賴煦陽抬起頭,微笑著朝表弟說道了一聲。

  “多謝表哥。”魏世朝作了一揖,這才在身後的小廝的簇擁下,快步走向了父母那處。

  見孩兒回了身邊,賴雲煙臉上的笑便深了起來,朝兄嫂道,“你們就別送了,趕緊回罷。”

  “送到門口。”賴震嚴朝魏瑾泓看了一眼。

  魏瑾泓朝他一笑,見賴雲煙拉了小兒的手,他便離她的身邊,朝賴震嚴身邊踱去。

  再走幾步,婦人小兒走在前面,他們走在了後面。

  “你想好了?”賴震嚴開了口。

  “嗯。”

  “要是還有下次?”

  魏瑾泓偏頭看他一眼,先是不語,過了一會道,“雲煙不想有下次,就不會有下次。”

  她要是不出手,他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把內宅的事全管了。

  “但願如此。”賴震嚴並不信他,但看在魏瑾泓誠意尚可的份上,他暫且信上一信。

  這廂他們帶著魏世朝回了府,一到府門口,魏瑾瑜夫婦就過來相迎,一下地,祝慧真就對賴雲煙笑道,“嫂子的娘家果然養人,您看您,現在這氣色有多好。”

  賴雲煙笑嘆道,“看你多會說話,我一下車聽著你這話心中就舒爽,這段時日,想來家中的事也是累煩你了罷?”

  祝慧真聞言真真是訝異,賴雲煙久不對她如此和善,今兒這是怎回事?

  但賴雲煙對她笑語晏晏,她也不好說什麼,便附和著笑著搖了頭,道,“哪有,都是份內之事,哪來的累煩之說。”

  回了府,又去魏母那請了安,說不了兩句場面話,魏瑾泓便要帶他們母子回去。

  “我看樣子是好多了,多與我聊聊吧。”魏母留了人,說著這話時,眼睛沒看向要走的魏瑾泓,這話她是笑著對賴雲煙說的。

  賴雲煙笑而不語,這時魏世朝突然開了口,與祖母作揖道,“祖母,大夫說了,娘親現在還需靜養,擾不得神,一擾便又得舊病重發,爹爹與孩兒現在還是擔心得緊。”

  “如此……”魏母嘴邊笑意不變,“那世朝留下陪祖母說幾句話罷?好長時日都不見你了,祖母想你都快想出病來了。”

  賴雲煙想都不用想,就知魏母這是在暗指她在娘家留的時日長了,她笑著看向說話的魏母,肩膀往身邊的魏瑾泓處斜,又拿帕擋了嘴,微蠕了蠕了嘴皮,與這孝子輕道,“您瞧瞧,你娘啊,這是個做了虧心事還睡得了安穩覺的主,您擔心她被妾吃了?妾還擔心被她吃得骨頭都不剩呢。”

  說罷,掩了嘴輕笑了一聲。

  “在說什麼呢,這麼好笑?”首座上,魏崔氏拉著孫兒的手,笑著向他們道。

  “媳婦跟夫君在說,您如此歡喜我家世朝,這麼長的時日害得您怪想得緊的,真真是媳婦的不是了。”賴雲煙笑著朝魏母說完,轉頭對魏瑾泓頗有點怪意地道,“娘想世朝,您怎地不派個下人來告知我一聲呢?早知曉,我早就把我們孩兒送回來伺候祖母了。”

  她一嘴一個“我家世朝”,“我們孩兒”,言語中把魏母撇在了外,魏母聽著,那掛著的笑便冷了下來,眼睛同時也冷冰冰,威嚴地朝這挑畔的兒媳看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30 PM

☆、89

  賴雲煙微笑著迎回去,嘴角笑意不變。

  兩人對視一會,魏母的眼神沒變,她的也亦然。

  魏瑾泓也沒出聲,這時魏世朝也垂首看著自己的腳,不聲不響。

  在這一刻,空氣仿若凝滯了。

  又一會,魏崔氏的眼角抽了抽,隨即,她的眼睛轉向了魏瑾泓,眼睛裡有說不出的無盡的傷心難過。

  她的眼睛悲傷無比。

  她的兒子,懷胎十月,精心捧於手掌心疼愛長大的孩子,居然不幫她。

  而在她指控般的眼神下,魏瑾泓的臉色是平靜的,眼睛也如是,他平靜地看著他的母親,身形不動,眼睛也未眨過一下。

  只有在他身邊的賴雲煙,能感覺到他在衣袖下的手此時握得緊緊的,許是繃得太緊,以至於他的半個身子都是僵硬的。

  這時,魏崔氏倍感痛苦地閉上了眼,好一會,她才淡淡地道,“不用瑾泓與你說,下次我想了,自會派人來跟你說。”

  賴雲煙笑著瞥過魏大人,愉快地朝魏母道,“哪還有下次,這不,世朝回來了,天天呆在府裡,您哪日都瞧得見他。”

  說罷,拿帕擋嘴,笑道了好幾聲。

  她這時是真心愉快的,一邊是魏母看不清兒子的痛苦掙扎在責怪他,一邊是魏瑾泓在忍受她的指責之餘還得繼續忍受著她帶來的後果,母子離心離得這麼遠,目測還無共心的可能,她怎能不愉快?

  她笑之後,無人答話,這時魏世朝抬起了頭,接了母親的話,側過頭與祖母溫和地道,“是呢,祖母,世朝回來了,定會天天與您來請安的。”

  魏崔氏聽了話也笑了一笑,低頭看了孩子一眼,慈愛地撫了一下他的頭,“好孩子。”

  魏世朝便朝她笑。

  祖母疼不疼愛他,他是真心明了的。

  他見過真的疼愛他的人看他的眼神,如父親母親,如冬雨秋虹,還有格外疼愛他,拿他當傳人的先生們,這些真的疼愛他的人的眼神,他見過許多。

  但祖母的疼愛,如現在她看著他的滿臉笑容,但她的眼睛深處卻是冷的。

  他從不跟父親說他不喜愛祖母的事,那是因為就如娘親所說的,喜不喜歡誰,心裡有數就好,沒必要說出來傷人的面子。

  她畢竟是父親的母親。

  但父親也應該明白,他有母親,而他也是有母親的人。

  魏世朝說完這話,眼睛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對上兒子的眼睛,袖下握緊的手微松了松,他緩了好一會,才對兒子微笑道,“不要誤了時辰。”

  “是,孩兒遵令。”魏世朝這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朝父親作了揖。

  父親不責怪他就好。

  魏瑾泓這一開口,魏世朝這一笑,賴雲煙便閉了嘴,笑看著魏瑾泓關心魏崔氏的起居,當魏崔氏的回話裡透著不熱忱的冰冷後,這時她看到兒子朝她投來的笑,她便微淡了假笑,認真地看向了他。

  哪怕是假裝,她也不希望兒子知道她對這對母子的狀況在幸災樂禍。

  **

  賴雲煙回了院,當夜魏母那邊有人來說祖父留飯,世朝就在那邊吃了。

  隨即過不了一會,就說大公子回來了,去主院那邊吃飯去了,讓她自己用膳就好。

  冬雨一聲不吭端來晚膳,賴雲煙先前回來時就去睡了,現下才仔細打量她,她端看了冬雨半晌,隨後搖了搖頭,“清瘦了。”

  留她在魏府,不知私下受了多少委屈。

  冬雨笑,給她把杯盞弄好,道,“您多用點。”

  賴雲煙微笑點頭,看著她又笑了兩下。

  待她拿了筷,冬雨起身站到了她身後,這時秋虹也上下打量了她一會,也說道,“確實是瘦了不少,得補補,回頭我給你做兩個小菜。”

  冬雨笑著推了她兩下,道,“才瘦了點下來,可別給我補了,你自個吃吧。”

  秋虹看了看自己的腰身,猛搖了下頭。

  還是算了,她家三兒挺瘦的,她也還是瘦點好,與他般配。

  賴雲煙用過膳沒多久,魏世朝就回來了,與她道,“孩兒等會要去祖父書房,要是晚了,怕是要在那邊歇著,就先來與你請安了。”

  賴雲煙笑著道了聲,“知道了。”

  魏世朝又找冬雨說了下晚上用的何膳,問過後與賴雲煙道,“娘你好先歇著,明早孩兒過來與你用膳。”

  “嗯。”賴雲煙不焦不躁地應了聲。

  魏世朝走後不多久,魏瑾泓就回來了,先進屋時他臉色還算正常,等下人退下後,他坐在窗口沉著臉,好半晌都沒動彈。

  賴雲煙暗猜在他母親那用膳,魏母也沒讓他多好受。

  到了就寢的時候,賴雲煙看他也沒打算走,心裡也是無奈又好笑。

  他要是不留下來,魏母看他冷落了她,明個兒興許還給他個好臉,現在他不走,又從她這得了好……

  不過,他留下來,世朝看在眼裡,怕是會安慰些罷?

  一想到兒子,賴雲煙也就無所謂窗邊忤著個人了,蓋被轉身閉眼,沒一會困意就上來,她打了個哈欠就夢周公去了。

  子夜她醒來睜眼的時候,發現窗邊那個人還坐著忤著,她輕搖了下頭,起身靠在床頭,朝那邊道,“您還未睡?”

  那邊的人不出聲,過了好一會,才轉過頭來看賴雲煙。

  墻角留著的燭光燒了小半夜,這時也不明亮了,賴雲煙看不清他的臉,她也無意看清,在瞄過他一眼道,“去歇會罷,今日不上朝麼?”

  魏瑾泓先是沒出聲,隨即他起了身,朝床邊走來,然後靜靜地在賴雲煙的身邊坐下,雙眼看著她。

  “唉。”這一次,賴雲煙看明白了他眼中的紅絲,她嘆了口氣,抱著被子挪到了內側,躺下閉上眼道,“歇會罷。”

  身邊的人躺了下來,半會後,快要入睡的賴雲煙聽到他說,“你們也曾和睦過。”

  賴雲煙“嗯”了一聲,沒有睜眼,漸漸入了睡。

  確實是和睦過,在她尚還能滿足她的慾望前,她還有餘力退步前,確實和睦過。

  **

  第二日早上魏世朝與母親來用過早膳才與祖父去書院,這廂魏母說身體昨晚有些不適,大媳身子在娘家養好了不少,就幫她來管事兩天罷。

  這事賴雲煙也推拒不得,就答應了下來。

  這時離魏家宗族那位為開國皇帝一起創下宣朝的祖先百年祭只有半年了,很多準備了兩年多的祭祀細節也漸要搬上檯面,族中管著禮祭的族老也過來商量著置辦的事情了。

  百年祭這麼大的事,魏家在各地的族人都要過來,不論是來人的安置,還是近百日的祭祀都是繁瑣無比的事情,要花的銀兩也巨大,魏母也未把府中帳冊給她,這次賴雲煙也不小氣了,從魏瑾泓那裡拿了銀兩過來,大大方方地給了族老,且也說她暫管家,這家中的銀兩也不知有多少,也沒在她手上,但瑾泓為祖先後孫,這銀錢,就先讓他們大房出著罷。

  她話說得含糊,族老知她賴府富貴,就當還是她的私銀出的,只是掛了大房的名目,他先猶豫了幾番,但在身邊兒孫的幾聲耳語後,還是抬走了銀兩。

  現在用錢當際,且名目也是族長這邊的銀兩,說出去,也沒什麼不妥的。

  那銀兩一抬走,當晚魏母那邊沒出聲,但魏瑾泓一回來,就被她的人請走了。

  過不了多時,賴雲煙聽說魏瑾泓在那邊的門前跪著,而魏母的院子那裡也請了大夫,說是魏崔氏氣病了。

  魏世朝隨祖父回來後,匆匆到了她這邊請了個安,與賴雲煙言道,“母親病重,就別去給祖母添麻煩了,孩兒這就去替您盡孝。”

  說著就不待賴雲煙回話,帶著下人快步走了,留下賴雲煙詫異地看著他的背影,與冬雨道,“什麼時候長成這樣了?”

  冬雨看著她家小公子的背影抿了抿嘴,一會才道,“奴婢早說過,這京中,能不早回就別早回。”

  回了,誰人是乾淨的?

  魏崔氏那邊還在小打小鬧,還把手中的帳目給了祝慧真,說是賴雲煙從不管家,不熟帳務,就讓熟悉管家與帳目的弟媳幫襯著,免得亂了手腳。

  賴雲煙應了下來,也不管祝慧真的花費,也讓她把用銀的族人請到她這邊來,自是一句話都不說,拿著魏瑾泓的銀子用就是。

  那邊魏母心中還暗諷看賴雲煙到底有多少財可破,但到底,她這段時日的不顧一切還是弄壞了與魏瑾泓的關係。

  她讓人再來請她這大兒,魏瑾泓也會找了拖辭,不再像過去那樣,當天請當天就過去了。

  而魏瑾泓這段時日在宮中被廢太子搭了話,說到了他的侍妾被她同父的姐姐請去府中暫住一事,他說只允侍妾回娘家侍候了病父一段時日,是萬萬不許她請去嫡姐家中添亂的,便由此來向他告個罪。

  廢太子這話一出,饒是元辰帝那先被魏瑾泓通告了一聲,但見著他這心腹大臣他也是嘆氣不已,與他道,“你那夫人回的什麼娘家?明知賴游跟那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她去湊什麼熱鬧?你就不能教教她!”

  元辰帝遷怒,魏瑾泓回去也沒告知她,但她不知從哪得了消息,第二日,廢太子侍妾被賴游安排著,當著她的面給她的夫君暗送秋波的事傳得滿京城都是。

  這下可好,元辰帝只遷怒她,她連著賴游,廢太子,與他全部遷怒,誰也沒放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39 PM

☆、90

  當晚魏瑾泓回來,與賴雲煙對坐半晌,還是開了口,冷靜與她道,“這次的手伸得太長了。”

  “那我還能如何?”賴雲因一臉請教。

  “禍從口出。”她終是一介婦人,她外邊把黃閣老的人用得再好,也總有一天會引火上身。

  這世不比上世,皇上自己的帝位現在都還不是太穩,何況賴震嚴也還不是賴家家主,現在與皇上的關係也沒有上世那樣穩定。

  上世賴震嚴,任金寶攀上了皇上,這世雖也是按著這個軌跡走,但到底還是沒到連成堅固一線的那步,皇帝也不會站在賴任兩家身後。

  她要是惹了太大的是非,哪可能像上世那樣輕易脫身。

  “那您教我,我要如何才是好?”賴雲煙看著魏瑾泓,嘴邊笑意淡下。

  她出了這個頭,雖說也把他置於風波之中,但他也不是一點好處也未得,而他所想到的後果她豈能不想到?他再來說,也是多此一舉了。

  魏瑾泓聞言看了她一眼,一會才啟嘴疲憊地吐了口氣,“不要盡想著我的任何話對你都無好意。”

  說罷,他起了身去了榻處,也未脫衣,掀被蓋上肚子,就再無聲響。

  賴雲煙先是冷冷地笑了一下,過了好半會,等他再無動靜了,她覺得有點不對勁,還是起了身,去了靠近窗戶外的臥榻處。

  這時榻上的魏瑾泓雙眼是緊緊閉著的,面色緋紅,臉上全是汗,賴雲煙伸手一探,發現手心一片滾燙的潮濕。

  她皺著眉收回了手,還是無聲去了門邊,輕聲叫了那守門的人,“春暉。”

  那臥在房欄上的瘦個兒從欄上躍下,躬身作揖,“夫人。”

  “你家大人病了。”

  春暉一愣,不過只一下,他就朝賴雲煙匆匆再一揖就進了門。

  隨後他一個躍步又出了門,不多時,方大夫被請了過來。

  方大夫衣衫不是太整齊,看來是從床上被拉起的,他低腰進了房內,過了一會,房內傳來細語聲。

  一會春暉出來,拿著藥方子雙手送到賴雲煙面前,恭敬道,“還望夫人作主。”

  賴雲煙看了他的臉一眼,見他滿臉的恭敬,頓了好一會,才從他手中抽走了藥方,把它交到了一直候在身邊的冬雨手上。

  罷了,他不想讓人知道,那她就幫這一把吧。

  **

  “藥汁苦得很呢。”魏世朝給父親喂了藥,伸出舌頭往碗上一舔,剎那整張臉都擠在一了塊。

  “娘,苦得很。”他又偏過頭,朝他娘親說道。

  坐在一旁的賴雲煙點頭,“良藥苦口。”

  魏世朝搖頭,“真的苦哦。”

  賴雲煙看兒子臉都擠成了一團,有些好笑,便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了過後,就在他耳邊輕輕道,“要是再加點黃連,娘看著你爹喝了,這心裡還不知要怎地舒坦呢。”

  “爹都病了,你怎可這樣?”饒是習慣了他娘老愛作弄他爹,但魏世朝這時還是有些不敢苟同。

  “娘是壞心眼。”賴雲煙笑了起來。

  魏世朝這時突然瞪大了眼睛,了悟了過來,“你已經加了?”

  賴雲煙“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把魏世朝惹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他立刻氣鼓鼓地坐回了父親身邊,拉著他父親的手臂恨恨道,“有時想想她也確實怪可恨得緊。”

  “你爹爹雅量大。”椅子那頭,賴雲煙笑著給魏瑾泓戴高帽子。

  魏世朝搖頭,皺眉不語了。

  賴雲煙也笑著嘆了口氣,但沒有過去哄他。

  這時魏瑾泓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但伸出手把兒子拉下,攬到了懷裡。

  她自詡不能時時跟他愉快相處,有時便也在兒子面前有意無意地露出她的惡意來,便是兒子惱她,她也不會收手,時日長了,世朝也跟她一樣,都習慣她對他的不妥了。

  她這麼做,他也無法說不好,因她從不阻止兒子對他的維護,也坦然面對孩兒對她的指責。

  她這連對自己都不願意粉飾太平的性子,兩世都一樣,她的頭也從沒有真的為誰低過。

  強留留不住,硬是輓回都輓不回,瑾榮也說讓他死了那份心,他那時才真正死了那份心。

  誰知,真死了心,曾經不在意的過往就慢慢蔓延,終成了他心中的魔障,直至死時都無法釋懷。

  “爹爹……”父親的臉從滾熱變得有些微涼,魏世朝看著有些可憐的父親,在他耳邊賭氣般地說,“娘不對你好,孩兒對你好。”

  魏瑾泓打心底發出笑,他垂眼看著懷中的孩兒,悶笑得胸膛一陣抖動。

  他這一道笑沒沉住,讓他走了氣,隨即就咳嗽了兩聲。

  魏世朝伸出手去輕拍他的胸,倍是心疼地道,“您笑輕點,可別嗆著了。”

  說完,又還是回頭朝母親皺眉道,“你這樣要不得。”

  賴雲煙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玩著手絹,聞言眼皮都沒抬,懶懶地答,“藥可是娘讓冬雨煎的,我可是好人來著。”

  “你……”魏世朝頓時被他娘氣得胸悶,半晌不知說什麼才好,最後眉頭一皺,朝自己怒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賴雲煙聞言摸摸自己的臉,朝腳邊那坐在矮凳上,老神在在給她自家孩兒繡肚兜的秋虹道,“可沒紅吧?”

  秋虹頭都沒抬,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這天下,哪家都出不了像他們家這樣不正經的主子。

  魏世朝聞言乾脆把頭埋在了父親的懷裡,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怎有這樣的娘?

  魏瑾泓懷攬著孩兒,無奈地朝那婦人看去,示意她少說兩句。

  她現在要是逗了個起性,是連自個兒孩兒都不放過了。

  **

  魏瑾泓清晨歇了半會,吃了藥發了一身的汗,上朝的時辰就到了。

  賴雲煙半夜未歇,這時已是哈欠連連,見魏瑾泓已在著裳,她便靠在了床頭,與他道,“你等會帶世朝去祖父那再走罷。”

  “嗯?”給父親在扯袖子的魏世朝回頭,與娘親道,“孩兒自會給祖父母請安。”

  爹爹要上朝,無須多走路帶他去。

  “一起吧。”賴雲煙睜開眼,溫和地朝他道。

  她是從魏父那找了世朝過來陪魏瑾泓,魏父那邊也是知道動靜,現下由魏瑾泓帶了他去請安,就顯得找他過來是魏瑾泓要見兒子,也省了魏父對她的意見,免得還以為她這媳婦要跟他搶孫子。

  尤其現在魏母又開始跟她對著乾了,隨便說幾句話,都會弄得魏景仲對她意見很大,她還是按著這家人的性子來走,讓他們無什麼過大的錯處可挑才好,免得麻煩。

  魏世朝還是太懂其中糾葛,只是見母親堅持,便沒什麼意見地點了頭,“好。”

  他身邊的魏瑾泓聞言看了她一眼,等父子倆收拾妥貼,走到門邊的時候,魏瑾泓又回過了頭,走到床邊彎下腰,跟賴雲煙道,“午時我回來用午膳,下午正好有那空閒,你不是要去靜安寺還願?我帶你一同去。”

  賴雲煙“呃”了一聲,靜安寺還願,哪門子的事?

  但一想這次出去可能是魏大人又要當那深情夫君,她也能透透氣,她就很快點了頭,道,“好。”

  魏瑾泓又給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這才轉了身。

  門邊,魏世朝向著與爹爹親昵的娘親賊笑,還用手指刮了刮臉。

  賴雲煙剎那哭笑不得。

  等他們走後,賴雲煙沒抵住瞌睡,就此睡了過去。

  沒睡多久,冬雨就推醒了她,跟她苦笑著說,“您還是趕緊醒吧,族裡來了個老太太,說是要跟你說說家中姑娘下月出嫁的事。”

  賴雲煙看了看時辰,見這還只是卯時,她不由哀嘆了一聲,“怎地這般早啊!”

  “那老太太說,她想這事想得一晚都睡不著,一早就來了。”

  賴雲煙撫著額頭呵呵笑了好幾聲,再嘆一聲,“真是細刀子要我的命啊。”

  她這身體雖說現在也不是太差,但要是再這樣磨下去,要不了幾天,就又得真病倒了。

  **

  魏瑾泓與司仁在靜安寺見面談事,便也把賴雲煙帶到了身邊。

  到了寺廟,他沒去會晤之處,先帶她燒了香,見過了方丈,就又帶她走了一段路,走得她都朝他瞪眼了,這才到了一處靜宅,帶她進了小宅裡。

  見她一見到檀榻就倒了下去,便讓她的丫環守著,也囑了春暉和賴絕一起守著了前門後門,他則回了寺廟。

  一見到人,司仁朝他作揖的時候漫不經心地掃了他滿是泥土的鞋底一眼,魏瑾泓裝作未見,也朝他作了揖。

  談罷皇上要他們做的事後,司仁跟他往外走了幾步,有些猶豫地開口道,“您夫人也來了?”

  魏瑾泓微笑著輕頷了下首。

  司仁這時朝他看去的眼睛滿是讚賞,又朝他作揖道,“魏大人真乃謙謙君子也,說來,我妻從渭水來京多年,她性子從小有些怯於見人,但我想如貴夫人那等貴氣和善之人,她定是欣於前去拜見一番的,不知到時上府遞貼拜見,貴夫人能否賞下官之妻這一個臉?”

  “司大人過謙了,內人最喜結交新友,想來也定是欣於見上司夫人一面的。”魏瑾泓淡笑道。

  “如此,下官就與大人說定了?”司仁再次作揖道。

  魏瑾泓微微地笑了起來,輕頷了下首。

  那廂賴雲煙剛睡了個飽覺醒來,一聽完魏瑾泓跟她說的司仁夫人會上門拜見她的事,頓時就傻了眼,不由嘆道,“我的天,我還以為你大發好心來帶我補覺,哪想,這次還是讓你給鑽了大空子去。”

  那司仁,也是出了名疼髮妻如命的人,身邊別說小妾,連伺候的丫環都沒有,誰跟他提納妾送妾之事,他就能跟誰翻臉,被貶職罷官也在所不惜,所以把他夫人拉攏了,豈不是跟拉攏了他一般?

  魏大人為了把司仁收為心腹,這可真是用心良苦得很啊。

  賴雲煙說完這話,眼睛都瞪大了些。

  魏瑾泓看著懊惱得眼睛瞪得分外明亮的她,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0 PM

☆、91

  “可好?”魏瑾泓看著明眸璀璨的她,輕聲地道,“給你這個數。”

  說著,他就從袖袋裡拿出銀票,把整整一疊都給了她。

  她喜歡銀子,他便常帶了一些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賴雲煙看著他微笑注視著她的臉,一剎那真是哭笑不得很。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另一隻手卻是很是不聽話,把那銀票收了回來不算,這時嘴裡也道,“再給點。”

  魏瑾泓“嗯”了一聲,這時他袖袋裡再無它銀了,便道,“先欠著。”

  賴雲煙略眯了眯眼,道,“說來,您桌上那塊玉硯,那成色看著怎地一年比一年好了?”

  魏瑾泓很是上道,她話一開口就明了了她的意思,她話一落音就點頭道,“給你。”

  賴雲煙這才微笑了起來,讚賞地看著魏大人。

  看,要說魏大人沒長進也不是那回事,他可比以前上道多了去了。

  這硯台,她回頭送給她舅舅,哄他開心去。

  **

  又得了一份意外之財,還是人主動奉上的,賴雲煙回去時格外精神煥發,還拉著魏瑾泓一道去給魏母請安。

  魏瑾泓先聽她之意時略斂了眉,但還是隨了她去了。

  請安時,賴雲煙又是笑又是嘰嘰喳喳的,那愉悅萬分的樣,別說魏母看得刺眼,就是魏瑾泓也看得眼睛有些刺疼。

  這都多久了,她自由自在歡笑著樣子他真是多少年都沒見著了,反倒是在這種境況裡,在她臉上面露出了兩三分。

  “娘,您都不知曉,夫君非拉著我走一段山路,差點把鞋都走髒呢。”賴雲煙拉著魏母的手嬌笑著,魏母輕扯了兩下,沒有扯出來,她暗狠了下心,便大力地咳嗽了兩下。

  “哎呀,娘,您這是怎地了?”賴雲煙慌忙站起來,抬手就要拍打她的背。

  魏瑾泓這時眼睛一眯,見她拍下去的力度正常,沒打算把他娘拍死,這才放下了剛急提起的心。

  這心剛一放,想及自己的反應,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她不信他,他,也是不信她的。

  說起來,十餘年了,確實沒變多少,變的不過是因著世朝,他們不再是兩個不相信對方的仇人,而是兩個互不相信對方的合作者。

  “好了,好了。”魏母掙脫開了她的手,又推了一下她,掩飾不住眉目間的惱怒道,“請完安了,就回罷,我頭疼,讓我歇會。”

  說著,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內屋走去。

  “娘親慢走。”賴雲煙在她後面福禮,嬌笑道。

  魏母腳步一頓,等到了內屋,人還沒坐下,她的氣都喘不平了,等外屋的門一響,知道人走後,她狠狠砸了桌上的杯子。

  這時她的貼身丫環小紅進了門來,魏母看到她,伸手就是抽了她一記耳光,道,“她來了你給她奉什麼茶!”

  “大公子,大公子也來了啊……”小紅摸著臉,被揮蒙了腦子的她結巴著道,眼睛裡流出了淚。

  “你就不知道只給他端!”魏母恨恨地道,見丫環跪下叫了夫人饒命,她又憤怒地瞪了她一眼,等回到椅子上,吉婆子給她端來了茶水後,她這才恢復平靜。

  “我老了……”丫環退下,身邊只有吉婆子後,魏母凄然地笑,“孩子不是我的了。”

  “您不是還有孫子?”為了讓她開心,吉婆子在她耳邊輕道。

  “是啊,孫子!”魏母立馬重振了下精神,道,“老爺最歡喜他了,今夜他可也是隨祖父一道在書院用膳?”

  “是。”

  “還不快快囑了廚房多送幾道他愛吃的菜過去。”魏母站起身來,臉上凄態不見,病容也無,精神萬分。

  **

  這夜賴雲煙聽兒子隨了祖父回了祖父母的主院去歇息去了,她也沒吭聲,當晚魏瑾泓有事去了外院書房,但到了亥時,她就把人請了回來,對外說大公子歇息了,屋內由他自己辦公務。

  不用這招,府裡的那大管事,只要不到深夜,之前不管什麼時辰,只要有事了就會令人來叫她,讓她一個好覺都睡不著。

  魏母此招挺毒的。

  賴雲煙這夜躺下後,對在書案前挑燈看冊的魏瑾泓也感嘆了一句,“你娘那心思啊,也怪磨人的。”

  魏瑾泓聞言抬頭看她一眼,溫和地笑了笑,就又低下了頭去。

  賴雲煙這時自言自語,“要是再給我弄這些不三不四的,我就讓她知道什麼叫吃多少就得吐多少出來。”

  說完,魏瑾泓那邊沒反應,她就安心地閉上了眼,睡起了覺。

  沒反應好啊,沒反應代表只要不把那老太婆真弄死,魏瑾泓大概不會出什麼手。

  不過,說來,她出了手,魏大人還是占便宜啊。

  他一直不都是想讓她幫襯著魏府這攤爛攤子麼?

  到頭來,還是如了他的願。

  說來,還是她吃了虧啊,她心裡也是憋屈得慌啊,不知要多少的銀子才能撫得平,改天得找個時間再跟魏大人好好說說這問題。

  她可不能再當那白工。

  **

  魏氏大祭,崔家也來了人。

  魏崔氏也是個狠傢伙,把那被魏瑾泓想辦法弄到千里之外,當了知府的崔平林的三個兒子給弄回來了,這日進了府內。

  這人一到,賴雲煙才知情。

  她這真是驚喜得很,迫不及待讓春暉給他主子去送信,讓魏瑾泓在那宮內提前不好過一點。

  這崔家大到快有三旬,小則只有十歲的三人來得這麼悄悄,魏瑾泓不知情,她更是都沒聽過一點風聲,她敢說,魏崔氏肯定是想盡了法子,才弄得毫無動靜。

  越是沒有動靜,她打的主意就越大。

  怕還是想幫著崔家翻身不可。

  這廂魏府魏母的主院大堂裡,祝慧真坐在魏母身邊,笑著給她捏腿,與她道,“我看那大表哥,長得有點像娘呢。”

  “是嗎?”魏氏淡淡地道,“我與他父親是同父同母,長得本就有點像,睦奇長得有點像我,也不奇怪。”

  “娘,”賴雲煙端坐在另一端,笑著問,“表弟他們什麼時候上的路了?從那邢縣到京都,也不知他們趕了多長的路。”

  “你回頭問問他們,不就知曉了?”魏崔氏轉臉看向她這個大媳,那平日也是溫善和氣的臉這時沒有丁點笑意,“你膽大,張了那嘴便是。”

  她這話是真真不客氣得很,她話一落,祝慧真給她捶腿的手都收了回去,雙手放在腰間,低著頭恭敬地坐在那。

  賴雲煙眼波一轉,從祝慧真的乖樣轉到魏崔氏臉上,沒事人一般笑著道,“我再膽大,娘也知我是守禮得緊的,這事我哪會跟表哥去問,回頭我叫夫君為我去問上一問就是。”

  魏崔氏聞言,眼睛直直地朝膽大包天的大媳看去,見她如前面的多次一樣,大咧咧地對上她的眼神,不多時她就轉過了眼,垂首拿起了茶杯。

  罷,再容她猖狂一段時日。

  **

  賴雲煙與祝慧真同退出了魏崔氏的大堂,路上祝慧真想了好一會,才與身邊的賴雲煙淡道,“大嫂,先前她是拿你壓我,現在,她連你都不歡喜了,果然婆媳自來就是那天生的仇家嗎?”

  見她語中有一點小感慨,話也有幾分真心,賴雲煙笑了笑,沒說真話,但語意間還是稍帶了一些安慰,“沒事,瑾瑜站在你這一邊就好,是他跟你過一輩子。”

  祝慧真聽了她這話,著實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一會才想及賴雲煙以前也是對她如此和善過。

  不過,那都過去好多年了,那時候她們還小的時候,她便是嬌氣哭鬧,雲煙姐姐也還是會笑著哄她幾聲的。

  後來她進了這府,雲煙姐姐過得好,她就恨,雲煙姐姐過得不好,她這才覺得高興……

  現下也是一樣,只有她過得不好了,婆母不喜她,要是府中那光彩最奪目的人也不喜她,她才是高興的。

  一想,祝慧真也知她與她這嫂子交不了好,便隱了心中的感嘆。

  本就不是多好的交情,沒必要再虛與委蛇。

  祝慧真一抿嘴,頭往後一點,示意她的丫環跟上,再朝她一福,就快步走了。

  本還以為要跟她說上幾句的賴雲煙頗有點不解地看著她的背影,這是怎地了?這丫頭怎麼這麼喜怒無常了啊,她現在可不是那種一點城府都沒有的人了啊。

  賴雲煙有些不解,但也沒時間去多想,她這剛在石板路剛走了幾步,那邊穿過小庭過來的僕人就過來報道,“大夫人,七老太爺的僕人來報了,說是這幾日就到,他手中有七老太爺手中的常用物單,請您去過一下目。”

  賴雲煙一聽魏家那最長壽,也就是魏瑾榮的祖父從隱靈山下來了,頓時五臟六腑都緊了一緊。

  能養出魏瑾榮那樣孫子的老人家,可真是不好伺候。

  從喝茶的水,到平時坐的椅子,他老人家可是個萬般挑剔的主。

  魏母可真是會折磨人。

  賴雲煙回了那前堂,拿過物單看罷,笑著朝老僕人點了頭。

  她這一讓下人帶著老僕去歇息,就盼著魏瑾泓回來了。

  魏瑾泓許是宮中繁忙,到了晚上才陰著臉進了賴雲煙的房。

  這邊賴雲煙也是剛回屋喘口氣,臉色也不好看,魏瑾泓背後的翠柏一見到她的臉色,擠了擠嘴,才可憐巴巴地道:“大公子還未用膳。”

  賴雲煙根本沒理會他,拿著下午接過的物單就往魏瑾泓手裡塞,“這些東西我可備不齊,您自個兒想辦法去。”

  魏瑾泓揮退了下人,這才拿開了那紙看了一眼,看後心中松了口氣。

  不是什麼大事。

  他即答道,“瑾榮明日到京,交給他辦就好。”

  “三公子要來了?”賴雲煙這又訝異上了。

  “不要戴花。”魏瑾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賴雲煙本還想回他幾個假笑,但她忙了一下午,實在累得慌,這笑便也懶得笑了,嘴裡道,“你們府中的花就夠他嗆死好幾條命去了,用不著我再戴那花。”

  魏瑾泓聞言即朝門外喊,“蒼松。”

  “在。”

  “榮公子的房舍備妥了?”

  “備妥了,奴才經手備的,等會奴才會再去細究一遍。”

  魏瑾泓這才讓他了下去,安了那心。

  “您還未用膳?”一轉過臉,就對上了她關心的眼。

  見她神色中有關心,魏瑾泓那臉也柔和了下來一些,道,“是。”

  “那您趕緊和您的表弟們去一道用膳敘舊罷,想來他們可是盼你回來得緊……”賴雲煙捂著嘴,這次是真心愉快地笑了起來,還道,“可記得幫我問一下,他們可是趕了多長的路,這一路啊平日是歇在了何處,誒呀,一想到他們會宿在那荒郊野鄰的,我這一想,就覺得他們真真是可憐,娘要是知情了,不定要怎麼心疼呢。”

  魏瑾泓聽得太陽穴鼓鼓地直跳,隨後不出一聲,甩袖走了。

  冬雨正給賴雲煙端了補品進屋,一見大公子冷著臉走了,進屋時她朝她家小姐搖了搖頭,等把手中盤子放下,她才與賴雲煙嘆道,“唉,大公子瘦了好多,小公子成天念著要給他補補呢,您倒好,又盡說他,這晚上的飯還能還他咽得下嗎?”

  “咽不下?”賴雲煙驚訝地“啊”了一聲,隨即就笑開了臉,“那餓死了最好。”

  這樣的話,什麼事都省了。

  搞不好,她不僅能再逃出這地獄不說,許還能有第二春,那可都是人間美事,為此讓她年年都給魏大人燒紙錢上香她都願意。

  看著她家小姐那歡快的臉,冬雨立馬閉嘴,由她小姐發那美夢,什麼都不願意說了。

  **

  因祭祖之事,魏府又再買了上百的僕人,本是寬大的宅院因著這百餘雜僕的進入,平日有些清靜的宅院這時倒是顯得有些喧鬧起來。

  榮公子的房舍是安排在了府外的一處靜宅裡,這事蒼松晚上又過來報了一次,這次他是跟賴雲煙說的。

  賴雲煙也不想聽他多說,聽他說了個大概後,就讓明天榮公子來了後派僕人跟她打聲招呼就好,別的就別多提了。

  這府裡這麼多眼睛,不論是魏家這位公子,還是這段時日來的別的男客也好,她都還是都保持站點距離好。

  魏母現在想拿她發作一場,肯定是想得牙都要咬碎了,她可不能在這族裡人不斷與府中來往的時刻落了把柄到她手裡,被她一舉搞死。

  再說,她與魏瑾榮上世是誰聽誰的名字都發愁,但他們要是真見了,坐下了,也是談得下話的人,兩人各自都會些別人都用不到的手段,談起些“邪門歪道”來,沒有人比他們更擅長,跟魏瑾榮真說上了話,也是件愉快的事,所以這閑還是先避的好,免得一談起來就忘形。

  稍晚魏瑾泓也還是沒回來,這邊大管事又派人來上跟她要了幾次銀子置辦物件,說的都是從地方來的哪家五老爺缺個椅子,另家八老爺缺套茶具的事。

  大管家的敢要,賴雲煙也敢給,但給錢之前,都要讓大管事的畫押。

  等過幾日,待銀兩花得上了數,她就要從魏瑾泓那邊帶上蒼松,再攜上她這邊的賴絕帶著一大批人馬去查帳。

  到時,誰給她吞了一個銅板子兒,她都要讓人當著族人的面給吐出來。

  奴才吞的,那就打死奴才。

  主子吞的?只要奴才敢供出主子來,她也敢鬧那麼一場,不會,哪怕折人身邊的幾個屑小,只要讓某人心中不暢了,她也樂意得很。

  這晚賴雲煙由了大管事的要了兩次銀錢去,這時辰也是子夜了,這時府中管事要是沒那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拿小事來擾主子的清靜,她便也歇了下去。

  只是過不得多時,她就又被搖了醒來。

  她這剛睡下就又被搖醒,正想發脾氣,卻對上了魏瑾泓那有著五指血縫的臉。

  “被打了?”賴雲煙張了張眼,攬了被子坐起靠在了床頭,與那在床邊坐下的男人說道。

  “嗯。”

  “疼嗎?”賴雲煙意思性地問了句。

  魏瑾泓點了頭。

  見他點頭,身上沉靜,但沒開口的意思,賴雲煙打了個哈欠,道,“那就睡罷。“

  這才是個耳光,算什麼事,還及不上她想要她的命一半呢。

  “小時我發高熱,是她守了我好幾夜,才把我守了回來。”他輕道,言語沉鬱。

  “那是大夫的藥管用,不守你也不會死。”賴雲煙微有點不耐道,這人好生擾她的安眠。

  魏瑾泓聞言閉上了眼,輕笑出了聲,言語中有說不出的辛酸,“父親死前囑我照顧她,上世我未有做到,這世我真是不想再重來一遍啊。”

  “唉,”賴雲煙是真煩了,與魏瑾泓真心道,“不想再來一遍也簡單啊,護著唄,一起死一起活,誰阻得了你們全家人一起發蠢啊,神仙都不能!但您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可別讓我兒子也陪葬,他沒你們魏家沒關係,他還有我呢,他要的我給得起,你就別糟蹋我兒子了。”

  魏瑾泓這次徹底沉默了下來。

  賴雲煙沒想當他那解語花,把話粗暴地說完後,本打算再躺下入睡,這時門邊突然有了聲音,冬雨在門邊道,“小姐,您讓我給姑爺備著的宵夜來了。”

  賴雲煙剛想“啊”出聲,冬雨就端了盤子進來,房內剎那全是食物的香味。

  頓時,她覺得她都有點餓了,就閉上了嘴。

  等她披好衣,淨了手入了座,她斜眼看了冬雨一眼。

  擺好了盤中膳食的冬雨靠近她,在她耳邊輕語,“小公子讓賴絕來吩咐奴婢的,奴婢沒法子。”

  小主子也是主子,囑她辦什麼事,她也得聽不是?

  她們這邊剛說了兩句,魏瑾泓那邊就已經喝起了湯,他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一些,賴雲煙見機不妙,忙搶了一碟小包子和一份肉末面過來。

  冬雨見狀,拿盤擋目退了下去。

  許是化了悲痛為食量,魏瑾泓把端來的五樣小菜都吃完了,最後見賴雲煙的碗中還剩了點肉湯,問都沒問一聲,端去喝了。

  賴雲煙炸舌,好半晌才道,“說出去,您魏家的臉面都要被您丟光了!”

  魏瑾泓不聲不響地喝完湯,拿過溫帕往嘴上一拭,才抬頭與她道,“多謝。”

  這時賴雲煙才看清,他除了左臉上那道明顯的指痕,右邊臉上,還有另一道不太明顯的掌印。

  “嘖,”賴雲煙彈了下舌頭,與近在眼前的魏大人道,“你們母子這大晚上的到底是乾了什麼啊?”

  魏瑾泓聞言皺眉看她一眼,過了一會,他長吁了一口氣,與賴雲煙道,“她想讓我給崔睦奇謀個官職。”

  “你沒答應,她就打你了?”賴雲煙覺得魏母還不至於這麼衝動,這兒子也不是隨便能打的,尤其現在魏瑾泓是有官職在身的人。

  “崔睦奇此次來京,是因他在邢縣失手殺了當地縉紳家中的公子……”

  “啊?”賴雲煙目瞪口呆,這她可是真沒料到。

  殺了當地貴族家的公子?崔公子好本事!

  “她想讓我攔了那要遞到京中的狀紙。”

  魏瑾泓這話一出後,賴雲煙實在沒有忍住,朝魏瑾泓伸了下大拇指,心服口服地道,“崔家人真真厲害,妾身好生佩服!”

  這老子的事被魏瑾泓掐死在搖籃了吧,這兒子就以青出於藍勝於藍之姿橫空出世了。

  真是快要把她笑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1 PM

☆、92

  “您明早要上朝罷?”賴雲煙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透出點關心來,而不是幸災樂禍。

  要是頂著這一臉巴掌印去,那真是最最好,滿朝文武都有得是舌根嚼了,這種事大家可以一道同樂,再美好不過。

  賴雲煙笑得臉就像綻放的花,魏瑾泓無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了門邊,吩咐了春暉一聲。

  不久,春暉就拿來了冰膚露。

  賴雲煙見此臉上的笑就淡了,輕歎了口氣。

  好了,熱鬧是看不成了,這冰膚露塗上,過兩時辰再敷一遍,到了朝上,只要不細看,是看不出什麼痕跡來了。

  “你想瞞了?”他把指印化了,還是想不了了之?

  可他被指掌之事可瞞,崔睦奇殺人之事可是瞞不住的。

  縉紳之子可是那麼好殺的,就算魏家勢大,也還是一命得換一命,才能換個了結。

  當年清平附馬的下場,朝中也沒幾個人忘了,她想魏瑾泓也沒忘。

  “殺人之事?”

  “嗯。”

  魏瑾泓放下揉臉之手,掀袍靜坐了下來,垂首過了一會搖頭道,“瞞不住,是邢縣蔡家,其祖曾是吏部之首,現在的甯尚書與其祖有名義上的師徒之稱。”

  賴雲煙這時臉上的笑完全褪去,嘴裡毫不客氣地道,“那你可要好好想想怎辦了,甯尚書跟我兄長名義上也掛有師徒之稱了。”

  一代尚書傳一代,蔡家算起來,與她兄長也有淵源,他們魏家這爛糟事,可別連累了她兄長。

  “我已跟娘親道明瞭個中關係。”魏瑾泓聞她話之後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

  “如此就好。”賴雲煙略想了一下,也沒再跟魏瑾泓廢話,當即叫冬雨去把賴三兒叫來,就去案前寫了信,寫完信後就叫候在門外的三兒去賴府送信。

  這等事,她兄長得心裡提前有個數,也好應對。

  魏瑾泓一直靜坐在燈下的椅子上,見她忙完就回了床上,打著哈欠蓋上了被,他等著丫環進來收拾了碗筷,才回到床邊躺在了她身邊。

  上世,她曾有一次說他的心是她捂不熱的。

  這世,臨到他捂不熱她的心了。

  **

  第二日賴雲煙在前堂處理瑣碎之事,聽僕人說七老太爺家的三公子來了,她也沒去見,只是囑了秋虹給魏母送了盤冰果子去。

  這日下午,魏母來人叫了她。

  她還以為是什麼事,魏母卻是跟她展了笑臉,說族中大祭,很多事也勞煩了賴家,假若她兄長有空的話,就請來過府飲兩杯清茶。

  賴雲煙一聽,心中頓時冷冷笑了一聲,但她面上也沒顯,嘴上還笑道了聲好。

  當晚她也沒把魏母打主意打到她兄長頭上的事告知魏瑾泓,這日早間世朝從祖父那邊過來與他們請安,當著兒子的面,賴雲煙從他那要了他身邊的蒼松,說是今天要囑他辦一道府中的事,借來用用。

  她話一出,魏瑾泓看了她許久,引得魏世朝也困惑地看向他娘,不知他娘又做了何事惹了他爹。

  魏世朝看看他娘,又看看他爹,這時魏瑾泓在他開口詢問之前點了頭,道了聲,“好。”

  他出門上朝,魏世朝送了他出門,路上他拉著父親的手,輕聲地問他,“娘要做不好的事嗎?”

  每當娘要做不好的事的時候,爹就像這樣的沉默,就好像有什麼事壓得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一般。

  “不是。”

  “那您為何不高興?”

  魏瑾泓低頭看著抬頭看向他的孩子,不禁面露淺笑,與他道,“爹跟娘很多事還沒談好,沒談好之前,爹是有一些不高興的,但只要談妥了,便無事了。”

  他學著她,不要當他什麼事都不知道,而是盡可能地把心中的一些話說給孩兒聽。

  魏世朝隨著他走了好長一段路都沒說話,在他要上轎前,他拉了拉魏瑾泓的袖子,與他道,“爹,娘是個小女子,天生不愛講理的,我們就讓著她些罷。”

  魏瑾泓笑出聲來,忍不住低頭,拿自己的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親昵地磨了磨,隨後嘴間笑道,“好。”

  怎麼不好,看在她為他生了世朝的份上,怎樣他都忍下了。

  **

  賴雲煙這邊帶了賴絕與蒼松准備查帳。

  她先是召了管事的共在一堂,對著管事婆子把話擱清了,“這些時日,你們從我手裡拿的銀子都是我的私銀,今個兒我就要算算,你們拿了這些銀子辦了什麼事,辦好了,有賞,要是沒辦好,就給我把皮繃緊點。”

  說罷,臉一板,道,“都退下去,管事的給我留下。”

  大管家一聽,上前皺眉道,“大夫人,這事老夫人可知曉?”

  賴雲煙眼睛瞥向他,淡淡問道,“你問我老夫人可知曉?那你跟我要銀子的時候,老夫人可知曉?”

  大管家被她的話堵住,那眼一瞪,又要開口,但被賴雲煙嘴角的冷笑給嚇退了回去,不禁頭一低。

  “大管事這麼瞪著我,是想爬我頭上去了?”賴雲煙偏頭,跟靜坐在身邊的祝慧真道。

  祝慧真笑而不語。

  她這大嫂啊,哪是不計較婆母的苛刻,看看,她現在就要跟婆母算帳了呢。

  她沒什麼話好說的,坐著看她們狗咬狗就好。

  祝慧真不語,賴雲煙也不介意,轉回頭就對蒼松說,“拿上我給你的帳薄了?”

  “是。”蒼松心情沉重,躬身恭敬地道。

  “給我一筆一筆查清了,”賴雲煙笑看著他,她仔細地看著他的臉,語氣聽似正常,但裡面透著股令蒼松心悸的狠勁,“要是查不清,大公子問起話來,我都不曉得說你有用好,還是無用好。”

  要是對她一點用都沒有,這個常年呆在她的院子裡的小廝不管對魏瑾泓多有用,她也要想法子讓他變得無用。

  “奴才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賴雲煙拿帕拭嘴,笑靨如花。

  **

  “不好了,不好了,吉婆婆,不好了!”

  未時,魏崔氏午睡剛醒,剛坐下要喝茶,院中突起了一道聲音。

  “這是怎麼了?”魏崔氏訝異,朝身邊丫環道。

  “奴婢不知,這就去看看。”丫環小紅福了一禮道。

  她剛走到門邊,吉婆子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一進來就是跑到魏崔氏的腳邊一把跪下,抱著她的腿抖著手劇烈地哭了起來,“小姐,小姐,你要為我做主啊。”

  魏崔氏久不聽她喊小姐,心中頓時一驚,道,“怎麼了?”

  “大夫人,大公子夫人她,她……”吉婆子激動得嘴也在抖著,她這時因驚恐無法說出話來,心中恐慌至極的她一伸手,狠狠抽了自己個耳光,才把下面的話流著擠了出來,哀嗚道,“她把我兒子打死了,把我給我送終的全福打死了。”

  說罷,頭一偏,她口裡流出一長串口水,剛剛突聞惡訊的她再也忍不住驚恐,就此昏了過去。

  “吉婆婆……”屋內的幾個丫環頓時慌作了一團去扶她。

  魏崔氏這時也呆了,好半晌才扶了桌子,在丫環忙不迭的攙扶下起了身,抖著手道,“好,好,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了。”

  **

  那邊剛把貪得最多的小管事打死,賴雲煙也沒讓人把人拖下去,她若無其事偏過頭,與大管事淡然說,“這說來五千兩銀是他貪的,但你是大管事的,有失監者之職,按家法來說,也是需罰的罷?”

  “是。”

  賴雲煙翻著家法,漫不經心地道,“你說怎麼罰?”

  “但憑大夫人的吩咐。”大管事跪在下面,聲音依舊不慌不忙。

  賴雲煙清脆地笑了一聲,“家法你比我熟,你說罷。”

  “監管不力,當罰百仗。”

  “百仗?我看看。”賴雲煙又翻了幾頁,翻到監管不當那頁,細看了記載,頗為贊同地道,“確實是百仗。”

  “蒼松……”她揚聲叫了人。

  “是。”蒼松心中一道苦笑,立馬站了出來。

  罷了,剛剛全福是賴絕處死的,現在大夫人只是讓他打大管事的百仗,已是手下留情了。

  “你去行仗。”

  “是。”

  賴雲煙笑看了蒼松一眼,就隨他去了。

  她這幾天給出了三萬兩的銀子,帳上卻少了五千兩,老實說,她不信只少了這個數,那幾個椅子幾個杯子能花得了多少錢?但蒼松查的,她就不多說什麼了。

  他剛給這府裡留了情,她還要看看,他打算留多少。

  他留多少,就代表魏瑾泓要留多少,由此她就可以看出這魏大人日後是可以繼續合作,還是她半道挑撂子不幹的好。

  總得對方有誠意,這買賣才合作得下去嘛。

  **

  這邊賴雲煙大肆行家法,那邊魏崔氏是候了又候,才把魏景仲候了回來。

  一見到他,魏崔氏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哽咽著把吉婆子獨子被打死的事說了次元入侵。

  “族中要行祭祀,她這邊就見血,老爺,這賴氏是沒我們魏家放在心裡啊。”魏崔氏痛哭道。

  “把人給我叫來!”魏景仲忍了又忍,才沒拍桌。

  見他滿臉怒容,哭著的魏崔氏這才心安了安。

  隨後不久,賴雲煙就進來了。

  一進來,如常給魏氏夫婦行了禮。

  等她起身抬頭,魏景仲冷眼看著他這個大媳道,“聽說你打死了全福?”

  “是。”賴雲煙半抬著眼,淡應了一聲。

  “為何?”

  “他貪了媳婦給族中老少置辦什物的銀兩五千兩。”賴雲煙垂眼看著地上,冷冰冰地道,“讓媳婦管家,一個銅板子也沒見著,媳婦無法,為著家中的聲譽著想,就拿了自己的私銀三萬兩出來,哪想今日一查帳,就被貪了五千兩去,媳婦這錢是娘家給的,又不天上掉下來白撿的,今日要是不按著家法處死個人,來日要是有人把媳婦這嫁妝全搶了去,哪怕媳婦哭死在這家中,怕也是無人理吧?”

  “你讓她管家,未把帳冊給她?”魏景仲掉頭朝魏崔氏看去。

  魏崔氏垂首,恭敬地道,“妾身給了,老爺,我是把帳冊給了慧真,相幫著她的。”

  “娘這話是何意?”賴雲煙朝魏崔氏看去,“您把帳冊給了慧真,可要錢的卻是朝我來要的,先前給冊子時我也是在的,知曉慧真支錢也是要問過您一聲的。府中要錢,大可問過您,再朝慧真要,現下倒是全成了我與慧真的不是了不成?”

  “賴氏,”魏景仲卻是怒了,他憤怒看這個沒體統的兒媳,“是誰教你這樣目無尊長,如此跟長輩說話的?”

  賴雲煙早料到他會憤怒,想來魏崔氏也是料到了魏景仲的性子,不怕她不被訓……

  她冷然地扯了下嘴角,也不出聲,只是拿帕拭眼,輕拭著眼裡掉出的淚,委屈不已地輕泣著。

  這時門外有了腳步聲,魏瑾泓已經快步進來。

  他一進來,什麼人也沒看,朝他父親就是一揖,“父親,書房一述。”

  看著簡略向他開口的兒子,魏景仲沉吟了一下,很快就頷了首,隨著他出了門,領著魏瑾泓去了書房。

  “何事?”路上,魏景仲向大兒低問。

  “房內說。”魏瑾泓垂著臉道。

  看著大兒清瘦的側臉,魏景仲心中一軟,便什麼也未再多說,快步帶了大兒去了書房。

  他就兩兒,小兒資質不高,隨了他娘,只有他這從小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兒,才能帶著他們魏氏大族繼續走下去,不枉祖先對他們後世子孫的期望。

  對他,他自是看重萬分。

  **

  魏瑾泓走後,留下了身邊的翠柏跟雁燕在屋。

  魏崔氏這時渾身都僵了,她眼睛自父子走後就一直放在門那邊,一動也沒動。

  賴雲煙掉著淚,等到哭不出來了,又拿帕拭了拭眼角,過不了一會,沾了辣椒水的眼角細不可察地抽搐了幾下,就又往下掉淚了。

  她是不打算止了這淚水,女人嘛,自來要比誰都愛哭,多哭點也有益身心健康。

  她這邊哭個不停,那邊魏崔氏也慢慢收回了眼睛,看向她那站著的大媳,嘴邊擠出了一道笑,嘴裡滿是嘲諷地哼笑了一聲,道,“雲煙啊雲煙,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應該讓她進這個門啊,看看她,給他們魏家惹出了多少禍事來,害得他們母不母,子不子,母子離心啊。

  她滿嘴的諷刺氣息,賴雲煙也不應話,只是哭。

  這時候,不是逞口舌的時候。

  過不了多久,這時魏景仲的老僕老常過來請人,與魏崔氏道,“夫人,老爺叫您過去。”

  魏崔氏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再朝賴雲煙看了一眼,慢慢地走了出去。

  不多時,魏瑾泓就過來了,帶了賴雲煙離開。

  路上魏瑾泓一直不語,晚膳時,世朝過來了,見父親垂著喝粥,其餘一口不吃,就給父親夾了兩次菜。

  見父親吃了他的菜,他安心了不少,又轉頭朝他那吃得甚多的娘親無奈地道,“您吃慢點。”

  他是隨了祖父回來的,祖母身邊的下人也把母親打死人的事告知了他。

  他想,如若之前不知祖母有害娘親之意,他必是厭惡娘親的,如若不是外舅祖提前帶他去看過那些被害嫡妻如今過的日子,且聽過外祖母是怎麼死的後,他也是必怨娘親心狠手辣的。

  但現在,他是不厭不怨,只要她活得好好的,便比什麼都好。

  她不是個好人,那以後他當個好人就是,把她的那份補回來,她定也是會長命百歲的。

  只是……

  “娘,”魏世朝想了又想,還是靠近了他娘親,扯了扯她的衣袖,與她道,“您對爹爹好點。”

  “我對他不夠好嗎?”賴雲煙訝異,她最近可是對魏大人好得很,還允他分她的床睡好幾回了呢。

  “娘……”魏世朝哀求看著他娘親。

  “好了,好了……”賴雲煙拿他沒辦法,她搖了搖頭,夠手拿了魏瑾泓面前的小碟,夾了好幾道肉,放到他面前道,語帶心疼地道,“快點吃,多吃點,別餓死了,要不我孩兒怪心疼的。”

  她前面兩句很正常,後面兩句話就不像話了,魏世朝聽了頭重重一垂,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想把他娘變得好一點的路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

  魏瑾泓剛用完膳,就被魏景仲那邊的人叫了過去。

  魏世朝想了一會,抱了賴雲煙一下,說等會回來跟她請安,就隨魏瑾泓的後面去了。

  跟娘親告了一下別,耽誤了點時辰,他小跑了一小會,才跟上快步疾走的父親。

  魏瑾泓一見到他,就朝他伸出了手,牽著他一道去。

  小兒護他護得多次了,他已然習慣他對他的護衛。

  她把他教得太好,好得讓他只能站在她這邊。

  “爹爹,家中會無事的。”魏世朝被母親叮囑過這段時日什麼事都不要去過問祖父與父親,他便什麼都不問,只朝父親說出他想說的話。

  他想知道的,自會找人去問訊。

  “嗯。”魏瑾泓微笑了一下,帶著小兒去了父親的書院,到了大門口,便把小兒交給燕雁,道,“別離小公子的身。”

  “是。”

  “爹。”進了書房,魏瑾泓掀袍跪下。

  “前夜院中喧嘩,為的就是這事?”

  魏瑾泓沉默不語。

  “為何不告知我?”

  “書院事多,不想累煩您。”書院最近出了多位學子投湖身亡之事,族中各地來的不少長者又要他親陪,忙於這些已讓他老父奔波不已,魏瑾泓不想再在他心中添這等重事。

  “唉。”聞言,魏景仲苦笑著歎了口了氣,他揉了揉疼痛的額頭,與他道,“起來到我身邊來坐著。”

  “是。”魏瑾泓起身,但沒坐到他身邊,而是站到了他身後給他揉著額穴。

  “世朝呢?”

  “隨我來了,我讓他先在門外候一會。”

  “他像你。”魏景仲的頭舒緩了一些後,慢慢地吐話道,“他是你的心頭肉,就如你如我。”

  “是。”魏瑾泓聽了微微一笑。

  “為此,我一直尊著,且護著你母親。”魏景仲淡淡地道。

  魏瑾泓默而不語。

  “可如今,不能再讓她這樣下去了。”魏景仲疲倦地閉上了眼,他不能再容她為著崔家拖家族和瑾泓的後腿了。

  “您已經有了打算了嗎?”魏瑾泓一嘴的苦澀。

  “現族中事務繁多,來往之人皆多,就先讓她抄經百遍,崔家之人也送出府去,昔日他們那舊宅可還在?”

  “尚在。”

  “那就讓他們住進去,等那蔡府之人上京。”

  “是。”

  “賴氏……”

  “嗯。”

  “賴氏性子過剛……”

  “她是賴家嫡長女,江南任氏家主之外甥女,我兒之母。”魏瑾泓淡道。

  魏景仲苦笑著搖搖頭,“那就且容她罷。”

  她身份在那,底氣過足,只能容。

  **

  任金寶回江南一段時日,這日前來府中與賴雲煙告別。

  這次他給賴雲煙那些分成也帶了過來,又忍不住與賴雲煙道,“你還有別的方子沒有?且與老舅說上一說。”

  這些年他們合手掙了不少,他這外甥女主意多,他那呢,找那些靠得住又說得上話的人下手吃肉分羹,那錢來得快又安全,自個兒也是掙得盆滿缽滿,任金寶這剛分完從塞北運羊過來賣完的銀兩,就又想著下一回要掙什麼了。

  “舅,得先沉兩年了,把影子收回去再說。”賴家現在升得太快了,連帶任金寶也水漲船高,快要露得誰都看得見了。

  “讓別人幹兩年再說。”得讓別人把他們的風頭搶了,風水轉到別人家兩年,這才不會讓人死盯著。

  “可這過了兩年,那機會還在嗎?”

  “哥哥在著呢。”賴雲煙噗笑。

  只要賴家還在官場上,有啥好發愁的。

  “唉,我也曉得是這個理,可是銀子吶,那是越多越好。”任金寶搖頭晃腦的,滿臉心疼。

  賴雲煙看著他現在胖得連眼睛都找不著了的臉,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您怪心疼的罷?”

  “可不是。”任金寶連忙精神一振,尖起了耳朵,打算聽她有沒有什麼好法子說出來。

  “那就好好疼疼,少吃點肉,這樣舅娘也就不嫌棄您了。”

  “唉。”任金寶歎了口氣,心思全在銀子上,根本沒在他那婆娘身上。

  “回去好好蓋房罷。”賴雲煙知道舅父這次回去是要蓋族屋,她想了一下,看了舅父一眼,見他回看她,她招來冬雨,讓她出去通知賴三兒他們望風。

  過了一會,冬雨在門邊輕福了一禮退下後,賴雲煙才跟任金寶說了前面她跟他提過的話,“您選的址好得緊,雲煙也是怪想要一處的,您就應了我罷。”

  “你跟震嚴說過了?”任金寶看向她。

  賴雲煙搖了搖頭,低低地朝任金寶道,“說不得,只是雲煙為哥哥與世朝備的後路,用不上自然是好,要是用得上……”

  用得上,自然就保了兄長與自家孩兒的子孫後輩。

  “你就知後面會出事?”任金寶這次定定地看著外甥女,想從她嘴裡得句確定的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1 PM

☆、93

  “小心駛得萬年船。”賴雲煙搖了搖頭,她哪能知道那麼多,不過千思萬想,還是覺得要留後路的好。

  命是最要緊的。

  任金寶習慣性地露出了笑臉,他沉思了一會,點頭道,“嗯,也是。”

  **

  這次帳本放到了賴雲煙的手上,賴雲煙算了算魏府的帳,發現魏府比上世要有錢得多去了,每年都多出了幾筆大的進帳,很顯然是魏瑾泓的手筆。

  那邊魏崔氏在院內“養病”,其間叫魏世朝過去過幾趟,但沒幾天,魏景仲就不許魏世朝去了,讓他別擾了祖母生病。

  魏世朝也算是松了口氣。

  回頭見到魏瑾泓,他並不把他與祖母說的話學與祖父聽一樣說給他聽。

  說給父親聽,也怪沒用的。

  祖母是他娘,就如母親是他娘一樣。

  他就算說了祖母引他說母親的不是,父親幫誰呢?

  上次他說了會幫他,可是,祖母還是能繼續對母親不好。

  有時,父親的話也並不是那麼有用的。

  連著幾天魏世朝都沒有什麼時間去娘親那,待祖父書院那邊事多,留了他在家中,除了功課外,其餘時間他就跟著賴雲煙處事,給賴雲煙記帳,跟她說話,自不在話下。

  “你也不煩?”這日往大堂前走時,賴雲煙摸著他的後腦勺笑道。

  “不煩。”魏世朝笑道。

  這日晚膳,魏景仲那邊又叫了魏世朝過去。

  魏世朝第二日早間過來與父母請安,在父親起身著衣後,他跪坐在父母的床上,拉著他娘親的長發笑著跟他娘道,“我跟祖父說,以後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是個女子,總得有兒子護著才成。”

  賴雲煙聞言看向魏瑾泓,見他也怔忡往這邊看來,她調頭看向兒子,冷靜道,“祖父跟你說什麼了?”

  “祖父說,您不能再給我生個弟弟或妹妹了。”魏世朝拿著母親的頭髮打著結,低著頭道。

  賴雲煙抬起他的下巴,見他淚流滿面,眼睛就跟刀子一樣往魏瑾泓看去。

  她不聲不響,魏瑾泓站在那,那穿衣的動作也頓了。

  好一會,他才穿好了衣,走到了那對相擁的母子面前。

  “娘親身子壞了,是不能生了,再生娘就沒命了,要是要弟弟妹妹,就讓你父親找小妾生去。”賴雲煙親著他的頭髮,撫慰他道。

  “嗯。”魏世朝在她懷裡點了頭,抬起淚眼道,“那孩兒養你就是,你別擔心。”

  “爹……”說著,魏世朝回了頭,跟他父親道,“您會休了娘嗎?”

  “誰跟你說的?”魏瑾泓開了口,才知自己的喉嚨是啞的。

  “祖母說的。”魏世朝隱了祖母說的那些難聽的話。

  “不休。”魏瑾泓長籲了口氣,抿了抿嘴,盡力笑道。

  看著父親難看的笑臉,魏世朝就又躺回了母親的懷裡。

  “世朝……”賴雲煙叫了他一聲。

  魏世朝抬頭看她一眼,隨後他又看向父親,道,“那你還要找侍妾給我生弟弟妹妹嗎?”

  “不生,你祖父有你二叔與我兩子之外尚只有一個庶女,我有你一子,你二叔現下三子兩女,已然夠了。”魏瑾泓笑笑道。

  “這話,你已與祖父說過了?”魏世朝攔了母親欲要啟唇的嘴,與父親談話道。

  這事他問過舅父,父親只有一子最好,要是再得庶子,只要家中祖母還在,總是不會得太多安寧。

  只有他,事情就要好辦多了,娘的日子就要好過多了。

  “我回頭就說。”魏瑾泓看著兒子,有他伸出了手,眼神裡有點哀求。

  魏世朝看他,又再去看向母親。

  “你已長大了,”賴雲煙說這話時語氣是平靜的,但她鼻子都酸了,“就像之前娘跟你說過的一樣,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

  “娘,我跟你說過的話,你可都記著?”

  “記著呢。”

  “你要記在心裡。”

  “嗯。”

  魏世朝這才像他父親剛剛一樣地長籲了口氣,把手伸給了父親,讓他抱住了他。

  魏瑾泓把他抱離了床,坐到了椅子上,緊緊地抱著他。

  “爹,連著下毒之事,這次已是四次了。”魏世朝抬起頭,把他父親額前未梳好的長好放到他的耳後,與他平靜地道,“再下去可就不行了,你說是不是?”

  他不說祖母的不是,只是希望他的娘親能好好活著而已。

  “是。”魏瑾泓疲倦點頭,抱著他沒有再說話。

  賴雲煙在床那邊看著椅子這處相依的父子倆,漸漸地閉上眼。

  世事真是不可能盡如人願啊,她不過是想讓他單純點長大,但事與願違,兒子還是知道的太多了。

  **

  魏母那邊的家人換了一批,府中大管事的也換成了春暉的父親春大管事。

  賴雲煙也不把事情全攬在手中,祝慧真也分了一半去,她也有動用庫房銀兩的權利。

  “府中的事,我一人是管不過來的,五千以下的事,你自個兒估摸著去辦,”賴雲煙與祝慧真說這話的時候是直視著她的眼睛的,“想來你這般聰慧,定是能管好這些事的。”

  “嫂嫂信我?”連大管事的都換了,祝慧真的語氣顯得柔和了一些。

  賴雲煙點頭很認真地道,“我信你。”

  祝慧真紅了眼,道,“多謝嫂嫂,以前慧真多有得罪之處……”

  “別說了。”賴雲煙攔了她的話,憐惜地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祝慧真聞言抽出手帕,失聲痛哭了起來。

  賴雲煙忙勸她,“這是怎地了,快快過來,叫你們二夫人可別哭了……”

  祝慧真的丫環忙過來勸了她,隨後妯娌又說了些話,把府中的一些事通了個氣,祝慧真這才帶了丫環回了自個兒院子。

  等一回到屋,坐於鏡前的她看著自己還有些紅的眼睛,不禁冷哼了一聲,“鬼才是你的好妹妹。”

  那邊賴雲煙剛回屋歇息,秋虹就皺眉看著自家小姐,見她已經閉上了眼休息了,她不由歎了口氣,走到門邊,對著端水進來的冬雨跺腳道,“真是,唉……”

  說著狠狠一撇頭,就此去廚房去了。

  信二夫人?信她幹什麼?她就沒見過把管家權這麼往外送的主子!

  秋虹氣轟轟地走了,冬雨端了溫水到床邊,擠出水帕出來給她擦手,擦完後見賴雲煙睜開了眼,她搖搖頭道,“您真信二夫人啊?”

  大堂裡她們小姐說的那話,真的她都信。

  “信?”賴雲煙笑了,“我信啊,不過不是真信,不過是我信得起而已。”

  把魏家掏空些,不過是拉了魏家的後腿,于她兒無妨,她兒子還不缺那幾個錢,但對魏家來說,這二房就是個麻煩了。

  她接管插了魏家的家事,已然是吃了虧了,要是全管了,那還真又成了魏大人那任勞任怨的管家了。

  魏家人這般逼迫她,她豈能一點反手都不留著。

  **

  “世朝是這樣說的?”修青院內,過府拜訪的蘇明芙輕聲問道。

  “嗯。”

  “你是怎樣想的?”見賴雲煙臉色平淡,蘇明芙又問了一句。

  賴雲煙朝著蘇明芙笑著搖了下頭,淡道,“他總是希望父親母親是在一起的。”

  除了這個,她這孩兒啊,還真是貪得不多。

  “你怎麼想的?”蘇明芙不止一次聽舅父說過要帶她回江南。

  “他還小。”很多事他還不懂,也還是在需要他們兩個都在的年紀。

  “那再過幾年再看看?”蘇明芙輕道。

  “嗯,走著看。”賴雲煙點了頭,看向蘇明芙的肚子,臉色溫柔了起來,“雖說你這胎是穩了,但下次就別出門了。”

  “無礙,跟著一堆人呢。”蘇明芙笑看了眼門外的婆子丫環。

  賴雲煙看著院中站著的那幾個嚴陣以待的婆子,還有她們身後一排的丫環,不禁失笑,朝蘇明芙道,“哥哥怕又是哪磕著碰著你了。”

  “說是要來看你,才允我出來走動走動。”蘇明芙微笑了起來,眼睛裡全是柔光。

  “嫂嫂……”賴雲煙摸著她瘦弱的手,道,“雖說你身體比以前好多了,可也不能輕忽大意。”

  “嗯。”蘇明芙拿手附上她的,微笑道,“我心中有數,你放心。”

  “父親近日身體可好?”賴雲煙提上了賴遊。

  “近日咳嗽好多了,就是提不起什麼精神來。”蘇明芙輕描淡寫地道。

  “咳嗽好多了就好。”賴雲煙欣慰地點了下頭。

  不清醒就好,免得一清醒啊那腦袋瓜就轉得飛快,又來給她添麻煩。

  **

  宣朝的九月已漸漸冷了起來,這時離過年雖只有三月,但賴府著實事多,這時族人又從各地趕來,一起過年不算,緊接著又是祭祀,這幾百人的衣食住所真是讓魏府所有的人,上至主子下至小僕都忙得昏頭轉向。

  那邊魏母向外傳了消息,說她身子骨好了。

  好了的意思,就是她可以出來管事了。

  也不知她跟魏景仲說了何話,不出幾日,她就又重新出現了。

  賴雲煙乍見到她時,還嚇了一大跳,魏母瘦了,瘦得臉上一點肉也無,以往看著溫婉還頗有點風韻的中年婦人現在好像老了十幾歲。

  她私下只聽說魏崔氏自盡了一次,也聽說她容貌枯萎,卻沒料到已經黯淡到了個光景。

  她也有點明白魏景仲為什麼放她出來了,到底是夫妻一場,短短時日見得她如此,總是有些心軟的。

  魏崔氏這一次出來,對賴雲煙卻是和善了許多,說話也是輕聲輕氣,很多事都是要過問賴雲煙一下,才傳話下去。

  她一個婆婆,卻做出了小媳婦之態。

  賴雲煙默而不語,過了兩日,就不再跟魏崔氏共事了,而是派了祝慧真和管事的去了,避免不了時才走上那麼一遭,要不她輕易不與這殺傷力突然增強了的魏崔氏共處。

  魏母這邊只關了不到一月就放了出來,魏世朝這日從祖父書院回來,一進母親的院,就揮退了下人與她道,“娘,這明顯是苦肉計。”

  “你前去請過安了?”

  “是。”

  “你明白你父親的話的意思了?”

  “嗯。”魏世朝看了看他娘,輕歎了口氣,道,“有些話,便是從父親口裡得到保證了,也不能輕易當真。”

  賴雲煙坐在了他的身邊,摸著他歎氣的小臉,道,“你累不累?”

  這麼小,就要懂這麼多,她教的,他的先生教的,還有些他不得不學著去懂的東西,這些壓得他喘得過氣來不?

  “孩兒不累,”魏世朝說到這朝看向賴雲煙,學著她摸他的臉那樣去摸她的臉,過了好一會才道,“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孩兒懂得的,娘你就去做吧。”

  就是娘想走,他再捨不得爹,那也走罷。

  實在不行,爹還可以再娶,也可再生,但他娘只有他。

  “嗯。”賴雲煙忍不住抱住了他,笑歎出聲,垂眼掩了眼中的淚光。

  先生們教他光明磊落是什麼意思,而她不能避免地要教他去認識一些人性中黑暗的東西。

  魏母不喜她,她也不喜魏母,這事她對他坦陳過,也告知過他,她不會像他父親對祖母那樣對她好。

  她告知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個世上的一切,她也讓他親眼看見著她有多為難了,想來,就算別人背著她的面說她的不是,他也是不會信的。

  他長大了,離開她的時辰一天比一天更長,如他們之間沒有足夠的信任,誰知日後會變成什麼樣?

  在他羽翼未豐時,他不信她,只會折他的翅,賴雲煙一直想要他堅信她,她以為還要過好多年,她才能悄悄完成這個過程,只是早在不知不覺間,孩兒變了,一切都變了。

  **

  邢縣蔡家老太爺來京,狀紙直接送抵刑部。

  那廂崔平林的急信到京,魏崔氏拿信在魏景仲那裡求了半日也沒求到個准信,終是昏了過去。

  不多日,刑部侍郎主審此案,三日後,崔睦奇被抓走。

  刑部那邊下來判令是死刑,半月刑堂行刑。

  刑令一下,魏崔氏說是連東西都吃不下了,魏瑾泓去看過兩次,賴雲煙聽說魏母又苦苦求了他兩次,他便再也不去了。

  這時已是十月,入了冬,天氣是真正冷了起來,在這個初冬,崔平林的長子崔睦奇被宰。

  這時的魏府已進入了嚴冬,魏崔氏大病一場起來後,面目變得冷酷。

  賴雲煙聽人來報,魏崔氏對魏景仲說,她一生在魏府做低伏小,為他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那苦勞,現娘家外甥已斬,只希魏家能把她剩下的那兩個孤苦伶仃的外甥接住府中。

  其實沒有什麼孤苦伶仃,那兩子有父有母,不過不在京中罷了,但魏母這樣說,而那兩子在外日子現在也頗為艱難,魏景仲便應允了她之意,讓崔家的二子三子崔睦光崔睦興進府。

  崔家前世只有睦光,並無睦興,賴雲煙只知睦光是腦袋不靈光的人,又眼高手低,起不了多少風浪,而睦興聽探子來說,倒是聰明得很,不過十歲,就知為兄長在外的魯莽倡狂道歉了。

  崔家二子重新進府,魏母叫了賴雲煙去,說任憑她的意思,安排他們住在何處。

  “這等事媳婦不知,容媳婦問問夫君之意。”魏母不笑,賴雲煙也省了那些假笑。

  “也好。”魏母眉眼不展,對她那站在屏風外的兩個外甥道,“都去歇息罷。”

  “是,多謝舅母,多謝大表嫂。”

  他們走後,屏風被撤了下去,魏母看了她那頭戴白潔玉釵,身穿淡藍薄襖衣的大媳一眼,先是慢騰騰地喝了口茶,隨後道,“他們是要進書院讀書的,跟瑾泓說一聲罷,與世朝安排得近一點。”

  “再近,那就是媳婦的院子了。”賴雲煙抬眼看向魏母,“母親何意?”

  魏母眉目不驚,“這等話是你一個當長媳的能說得出口的?”

  “問都問不得?”

  “世朝大了,”魏母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成天在後院跟丫環婆子呆一塊,能有什麼出息?”

  魏景仲把世朝常帶在身邊不說,魏崔氏這是想把她兒子乾脆與她隔開了?賴雲煙挑了挑眉,微微笑了起來。

  看著她的笑而不語,魏母的眼越發地陰沉起來,“孩子大了,該放手了,賴氏,像我這個老婆子,不也把兒子給了你麼?”

  “您這話說的,媳婦一點也不懂,您的兒子現在不還是您的兒子嗎?”賴雲煙也不想跟她再耍嘴皮子,說了這話後,就起身告退。

  “媳婦有事,就且退下了。”

  魏崔氏沒有遲疑,略一點頭,等她走後,她看著賴雲煙桌邊那碗沒動過一口的茶,無聲地哼了一聲。

  這戒心,還真是配得上她的心機。

  **

  十月底,魏瑾泓突被參,有人搜查了證據指他貪了一批金帛。

  人證,物證皆有。

  人證是魏姓採買下面採辦什物的下官,他咬死了那批金帛是魏大人親自吩咐他讓他送到魏家莊子上去的,隨後以血寫下血書,自盡而亡。

  而魏家的莊子裡,留著一庫的金帛,這是充入後宮以備過年之物,現其中有小半就進了魏家庫房。

  此事一出,全朝譁然。

  這事引得魏家的七老太爺急帶魏瑾榮進了魏府,與魏景仲商量對策。

  賴震嚴也被請了過來。

  這時,魏瑾泓的好人緣也起了用場,楚子青在朝力撐他,為他說話,連司仁都出來說了兩句此事尚待查證的話。

  元辰帝趨機便把事壓了下來,囑了刑部親查。

  這事起來之時,魏家也不太平,魏母跟來往的不少族人說了魏世朝還住在母親院子裡的事,說他年紀不小了,有些人家中的孩子七歲已經獨居一院了。

  這事說得太開,傳到了魏景仲的耳朵裡,便讓魏世朝正式搬到了他的前院去了。

  魏世朝不聲不響,任由大人折騰。

  這日隨祖父去拜訪友人,在那友人家中見著了隨舅父來的表兄,兩表兄弟私下私語時,他朝兄長道,“娘親說京中這幢幢宅子都是牢籠,弟現深以為然。”

  賴煦陽聽後微微一笑,看著表弟清澈的眼睛道,“你想想你曾去過那麼多地方,為兄還沒去過呢,想想它們,你就會好受得多。”

  當晚,魏世朝就跟祖父說了一晚上他曾見過的遼闊大地,第二日,魏瑾泓就被參本,貪帛之事不出一日,傳遍朝野。

  元辰帝下令徹查後,魏瑾泓被禁了少府之職,留于魏府之中。

  賴震嚴被請進了魏府,先去了魏家七老太爺那裡拜見過後,就推託了一陣,來了妹妹處。

  “你是何意?”一進門,待確定可以說話後,賴震嚴箭指中心。

  “沒查清是誰出的手,誰之意,便不能幫。”賴雲煙很直接道。

  黃閣老那邊根本沒透出一點消息出來。

  “這人?”賴震嚴寫了個“太”字。

  “妹妹這次完全不知情。”這次,賴雲煙也是事情完全一點不知情。

  這事,對方辦了個密不透風。

  “為他說情的人挺多。”

  “您也說,別人說幾句,您也說幾句。”說歸說,做不做,要看情形。

  誰知道這事背後是誰之意。

  這是有人要斷皇帝的臂膀,要斷皇帝的路,一出手就是要把魏瑾泓一舉搞定,這人的身份,這種能力,哪怕是比黃閣老都差不了多少。

  “那就如此。”賴震嚴起了身。

  “哥哥,”賴雲煙隨著他起了身,靠近他,在他耳邊輕語道,“漂亮話可以多說,尤其是當著魏老爺,但做不做,您心中拿主意就是。”

  “是宮中之人?”賴震嚴突然又道。

  賴雲煙平靜地看著好似心中突然有了數的兄長,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對,你說的……”賴震嚴搖搖頭,不再接著說下去,快步帶著心腹之人離開。

  他走後,冬雨快步進了門,在賴雲煙耳邊輕道,“按您所說的,都安排好了。”

  賴雲煙扶著桌子坐下了椅子,輕輕地點了下頭。

  “您說,這次大公子會不會有事?”冬雨忍不住問。

  “誰知道。”賴雲煙自嘲地笑了笑。

  她與魏瑾泓自詡都是聰明人,又比旁人多了一世,皆以為比誰都能明瞭這朝局的變化。

  可這臨空完全讓她摸不著的一棍子,徹底把她打醒,現在的時局與前世如今天的局面,已經截然不同了,他們也不是那個盡掌朝局的人。

  “您不想跟他說?”冬雨又道。

  這時,賴雲煙立馬朝冬雨看過去,一字一句地道,“這事,你一點口風都不能漏。”

  他的死活關她什麼事,她的後路是她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2 PM

☆、94

  “小姐……”冬雨上前一步,臉上有些著急,“這事要是小公子知道了……”

  “知道了會恨我?”賴雲煙笑了笑,眼睛裡全是悲哀,“要是恨,那就只能讓他恨了。”

  決定生他的那一刻,把無辜的他帶到這塵世,就註定她對他不住了,她對他傾心教導,如若得來的還是恨,她也只能說這是她活該。

  別人欠她的,要償。

  她欠人的,償了,她也要無話可說。

  這世上,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亙古不變的道理,一報還一報,她不會為自己推脫,但也不會為了免於可能的責難,而把魏家搭到她的肩上。

  她只是一個想活下去的人,不是什麼救世主。

  “可您會傷心。”冬雨哭了。

  到時要是小公子問小姐為什麼不救他的父親,小姐要怎麼答啊?她又怎會不傷心?小公子又該多傷心。

  “傷心管什麼用?”賴雲煙笑著去拭她的淚,“傻丫頭,傷心是最不管用的東西,我要是傷心死了,沒人管你的小公子了,那才是最吃虧的,所以我不會傷心,小公子再傷心,哪怕是恨我,他也會長大,他也會還有他以後的日子要過呢,他會認識更多的人,有他自己的人生,我礙不了他多少事,這世上哪有什麼人事事都盡如人願。”

  冬雨這麼堅強,跟她一路來從沒喊過一聲苦,但卻為了她一手帶大的孩子淚流滿面……

  女人啊,就是傻,就是心軟,總不是願意相信,哪怕她哭死了,這世上的事也不會因她有一丁半點的改變。

  **

  魏景仲囑了魏世朝搬進了他的前院,魏瑾泓一直忙於外間的事呆在外面,僅傳話給了他父親,哪想等他閑賦在家待查了,此事已經定了。

  孩子與他無話,賴雲煙笑靨如常,但卻不許他再進屋了。

  他們因孩子表面維持的那層皮,由她動手,慢慢往外撕開。

  魏瑾泓那夜被請出屋外,去了書房,讓翠柏去端了壺冷茶過來,一盞一盞地喝著。

  “主子,要不要傳點膳過來?”許久,被他又令添一壺冷茶時,翠柏出聲道。

  “無須。”魏瑾泓搖了頭。

  翠柏再進屋,與他倒了冷茶後,魏瑾泓看著他跪於地上添茶的僕從,低問道,“你還是不願娶?”

  翠柏抬頭,與他笑了一笑,道,“奴才還沒這個想法。”

  “她就這麼好?”

  “沒。”翠柏這時自嘲地笑了笑,“都是奴才的問題,想著娶的那個人不是她,就沒這個心思了。”

  他無父無母,自己姓什麼也不知道,也不像蒼松春暉他們一樣要傳宗接代,不娶就不娶了,只要主子不說話,也無人管得了他。

  “她知道嗎?”

  “知道。”翠柏點頭。

  “沒說過什麼?”

  “沒。”翠柏搖頭,“跟夫人一樣,她從不對不喜歡的人多置一詞,便是我送去的金簪,放在了那就一直放在了那,她從沒動過。”

  “真狠得下心。”魏瑾泓笑了起來,如玉潔白溫潤的臉此因一片光潔明亮。

  “是啊。”翠柏也無力地搖了搖頭,苦笑出聲。

  她也是大夫人身邊最看得的丫環,為人大概也隨了大夫人,只要是看不上眼的,多餘的一眼也不會給。

  可他就是喜歡,這是沒辦法的事。

  **

  魏世朝從祖父出來後,先去了娘親那。

  得知父親不在房內歇息時,他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爹爹說要回屋歇息的呢,孩兒還跟他說了歇會完成了祖父布下的功課,就過來與你們請安。”

  “不知哪去了。”賴雲煙笑道。

  魏世朝沮喪地點了頭,道,“那好,我先去找找父親。”

  說著,就又帶了賴絕他們出了門。

  找到了魏瑾泓,他跪於父親面前,看著父親明亮的眼,輕聲地跟他講道,“您別怪母親,她心裡可苦可苦呢。”

  父親為了祖母不幫她,而他為了聽父親的話,也不幫她,她現在心裡該有多苦啊?

  父親不能怪她的。

  “朝兒覺得我在怪她?”魏瑾泓看向兒子,嘴邊笑容淡了。

  “爹不怪嗎?”魏世朝反問了一句。

  爹是怪的,怪得厲害。

  可他不能一直偏心於他,娘也是會哭會疼的。

  魏瑾泓此時嘴邊笑意全無。

  魏世朝低頭,給他磕了一個頭,悶著頭悶悶地道,“孩兒去陪娘了,夜涼茶冷,您少喝些罷。”

  說著起身就退了下去,看著他的小背影消失,魏瑾泓低頭看著冷冰冷的玉盞,心也冷成了一片。

  不怪?又能如何不怪。

  怪這麼多年了,他們跟上世竟無甚區別。

  她還是想走,他還是想留。

  **

  魏瑾泓的事讓嘈雜的魏府安靜了下來,魏家族人受家中老人叮囑,減免出外的次數,便是下人采辦雜物也是低調行事。

  魏瑾榮在魏瑾泓讓出事後,就帶著族人去了出事的莊子,再回來後,對魏景仲道了四字,“死無對證。”

  人都死了,想讓他再改了口供也是不可能了。

  而這誣陷之罪,他們暫時也不可能在這風頭上按到一個死人身上去。

  那廂宮中又突然傳了話出來,說皇帝即位這麼多年風調雨順的,沒哪年留過爛糟事過年的,今年這事,也在這年過年前處理了吧。

  這話的意思就是這事必須要在今年有個定論。

  而才兩個月的時間,光是從采買金帛的南方到京中水路都要花費一個半月,要去查上一趟都須三月,怎能兩個月的時間就有定論?

  此訊一出,賴雲煙隱約覺得魏瑾泓在劫難逃。

  這次不僅是她有這種感覺,便是魏父也是如此。

  魏母那邊不知是否真知了事情的嚴重,得知魏瑾泓可能被處決後,她在這天清晨的暴雨中,第一次移步到了賴雲煙所居的修青院。

  “自你們回來後,我就沒來過這了。”待賴雲煙請她入座後,魏母沒有移步,而是揮退了身邊的婆子,朝賴雲煙淡淡地道。

  她臉上頰骨突起,臉色乾枯,就是說話時的語氣是平靜的,也還是從她的神色間透出了幾分灰涼之氣出來。

  賴雲煙只是再次福腰,輕道,“請娘上座。”

  “你們出外遊歷幾年,每次逢年過節,或他生辰那日,我就過來坐坐。”魏崔氏看著賴雲煙前面的那張椅子,“我沒坐在這張椅子上,都是坐在你常坐的那張上,這張離花園近,天氣晴時看得清那湖面的水,那水真是清得讓人心靜,是不是?”

  賴雲煙對上她的眼,臉上神色不動,嘴間也沒有言語。

  “你贏了,這個府全是你的了。”魏崔氏這時緊緊地閉上了眼,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流了出來,“讓你兄長幫一把吧,魏賴是姻親,他都袖手旁觀,旁人就更會作壁上觀。”

  “您不該來我這……”賴雲煙笑了笑,也沒有再藏著掖著,“您該去找我父親。”

  他們才是熟人,她與她,從來都不是。

  魏崔氏聞言身形一僵,眼睛緩緩地張了開來。

  “我這裡,有一句不袖手旁觀的,”賴雲煙在那張透過窗子能看得清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緩緩地道,“您做過什麼事,都去給老爺大公子透個底吧,若是誰拿了你的把柄要脅魏家,魏家就什麼都不是了。”

  到時候,魏府完了,是誰的,不是誰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了。

  “你是什麼意思?”魏崔氏半晌才道出了這句話。

  “去吧,”看著在暴雨中不復往日平靜的湖面,賴雲煙溫和地道,“該說的都說了,讓這家子人陪你死,也在死之前心中有個數。”

  她與賴游勾結這事,大太子遲早拿這個找上門來的。

  “你說什麼!”魏崔氏失聲叫了出來,她叫得凄愴,眼淚卻爬滿了她的臉。

  “您中了別人的計了。”賴雲煙看著她,眼睛裡滿是悲涼,無話再說。

  魏崔氏拼了命地盡是不容她,賴府裡,那個也是不容她的,魏崔氏與他一起算計她,怕是得了他許的好處罷?拿了他不少銀子罷?她得他的好處之前怎地不想想,他的好處是那麼好拿的嗎?

  他是廢太子的人啊,這老夫人真是太糊塗了。

  而她的糊塗,上世魏瑾泓是知情的,這樣一個能毀三代的糊塗母親,他這世還是一樣的保著護著,賴雲煙只能感嘆一聲他真是個孝子。

  旁的,她真是無話可說了。

  廢太子這次是非要魏府站在他那邊不可了,魏家怎麼決擇,那是魏家的事了。

  她是定要保全兄長的。

  **

  賴震嚴那邊接到賴雲煙用母親給她的血玉,看過她的信後,就把他的那塊血玉拿了出來,合成了一塊,交到了蘇明芙手裡。

  當天早上,他把剛弄到手的路引交給了她,當城門剛剛打開那刻,蘇明芙帶著長子賴煦陽離開了京城,攜兄妹倆之信與任家玉佩,遠赴江南。

  那日早上的馬車內,賴煦陽抱著無聲哭泣的母親,輕拍著她的背,不斷地安慰她,“無事,無事,過不了許久,爹爹就會來找我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3 PM

☆、95

  魏景仲病了,那天下午,方大夫被人從賴雲煙這裡請了去。

  方大夫去之前,賴雲煙跟他面對面談了一會。

  給魏景仲看完病後,方大夫就走了。

  賴雲煙讓他去找他的師傅也好,回江南也好,喜歡哪就往哪去。

  這京中,是呆不得了。

  方大夫受了舅父的恩情,便一直呆在府中幫她,她也不願盡受了他的恩,還要損了他的壽。

  她把話攤開了說,說得坦蕩,方大夫跪下給她磕了頭,從魏景仲那裡回來後,跟賴雲煙說了他的病情,便留下一些藥,帶了包袱,去了門邊,跟著任家來接他的人走了。

  任家那邊沒有太大的事,任金寶只比賴雲煙更謹慎狡炸,他的金銀之物從不留在京中,哪怕是被人端了窩了,損失的也是檯面上的銀錢,倒是無須太怕。

  現在怕的只是她兄長受牽連。

  賴雲煙在信中與他說了,這事他可酌情告知皇上。

  當告密之事涉及賴游,也是整個賴府,另外,還要帶上整個魏家……

  這大義滅親的事,真是千難萬難,只能兄長去做這個決定了,事到如今,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黃閣老那邊也不再透消息出來,這時他已沉寂。

  賴雲煙想想,也是能明了他的態度。

  一邊是太后與廢太子,另一邊是皇帝,他要是想不露出狐狸尾巴,最好是這時一聲不吭,自讓人唱他們的大戲,他當他的無用王爺,等風平浪靜了,再出來幹那右手銀左手金的買賣。

  但她上世與黃閣老夫婦是知已,這世卻不再是了,她入京後,也只與他們買過幾次消息,也根本不知他們成了什麼樣的人。

  他們那個世子,更是一點消息也沒透露出來,她也不知這家子現在的情況是什麼樣的。

  要是這對深不可測的夫婦不再逍遙度日,而是插手朝局……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賴雲煙覺得這京中就不再是她能呆的京中了。

  她三世為人,很是明白有些東西,就是她十世為人都對抗不了的。

  事情要是再有波動,時機不對,她就要走。

  她這種機會主義者,從來不是跟天爭跟命鬥的人。

  **

  魏景仲倒下了,魏瑾泓不再回青修院,那廂賴游在賴府那病突然就好了。

  賴震嚴下藥之事,被賴游當作了把柄。

  賴三兒回報此事後,賴雲煙仰天大笑了好一會,笑得眼淚流了滿面。

  這人世啊,真是太奇妙了,多荒謬的事情都會發生。

  父親次次要他們的命,兄長狠了又狠,終於下定狠心要把他圈住了,哪想,卻是中了他的計,然後被他拿捏住了。

  經過這次,想來兄長是真的死了心吧?

  不算太早,但也不算太晚。

  魏景仲重病,賴游入府探望,那日,賴雲煙去了寺廟為魏父祈願上燒。

  寺廟內,賴震嚴與賴雲煙道,“我走不得,我有官職在身。”

  他要是走了,就是罪官,逃官,一生都毀了。

  “我知道。”賴雲煙很冷靜,一一與他道,“人,銀兩,都給哥哥留下,實在迫不得已,你帶人逃。”

  “不,賴絕跟三兒他們你帶走。”

  “他們媳婦我帶走,人留給你,”賴雲煙笑了笑,眼中都是淚,“我保他們子孫無憂,看在主僕一場的份上,他們不會恨我的。”

  賴三兒與賴絕這時站在亭外,他們的腰站得直直的,眼睛動都未動一下,只是那嘴抿得緊緊的,那握著腰間大刀的手繃得緊緊的。

  “哥哥要是想不讓雲煙視如姐妹的丫環恨我,便好好帶他們來就成。”

  “你就定信此事不可輓回?”兩日未睡的賴震嚴的聲音暗沉晦澀。

  “那個位置,當年搶走時有多凶惡,這時再搶回,便有多險。”賴雲煙看向賴絕他們,見他們走向兄長的忠僕虎尾他們,幾人全部出動後再有人回來朝他們點首後,她才靠近了兄長的耳邊,把黃閣老的事全說了出來。

  賴震嚴久久無聲。

  良久後,他動了動僵硬住了的嘴,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字,“你給我走,盡快給我走。”

  竟然是樹王爺!

  “哥哥。”賴雲煙看著賴震嚴,手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他的。

  “太后病體有恙,在我出來會你時,有人告知我樹王妃被召進了宮中。”說著此話的賴震嚴的喉嚨都是抽搐的,“她要是三日都沒出來,你趕緊給我走!”

  “可是……”賴雲煙也知一直不給她消息的黃閣老那不對勁了,但還是不知詳細情況,乍聽到此,她的心神也是震了震。

  “給我留下的都留下,你趕緊走。”賴震嚴一揮手,大力拉了她起來,對著空氣就是威嚴大喊,“賴絕,賴三,帶你們小姐回。”

  說罷,回頭狠狠地瞪住賴雲煙,“你給我爭氣了這麼多年,這次你也要給我挺住了,你嫂子裡肚子還有一個,還有舅家,你定要在那邊給我撐住了。”

  “可是……”

  “沒有可是……”賴震嚴拖著她往外走,語氣狠絕又鏗鏘,“只有活路,我們兄妹的活路,誰都擋不得。”

  **

  “走?”魏世朝驚了,驚詫至極地看著他的母親。

  “嗯。”賴雲煙抬頭,主動給魏瑾泓倒了一杯茶,倒好之後垂首輕道,“只有一柱香的時辰,世朝你與父親好好商量罷。”

  走或不走,由他們決定。

  無論什麼決定,或者日後恨不恨她,她都無妨。

  現下做了決定就好。

  “爹。”魏世朝狠狠地別過了頭,看向他那腰都似是佝僂了的父親。

  “世朝,你說,你願跟你娘親去江南大廟為祖父祈福嗎?”魏瑾泓朝兒子溫和地笑了笑,笑道。

  魏世朝聽著那話,突然之間眼淚就流了出來,好一會,他咬著嘴哽咽道,“孩兒願與母親一道。”

  說罷,往下狠狠地磕頭,跟他的父親說對不起。

  他早前說過了的,母親只有他一個孩兒,他要隨她去。

  “那就去罷。”魏瑾泓抬杯,喝了那個女人為他倒的這杯茶,喝完後,他拉了兒子起來,把他抱到腿上坐著,轉頭對春暉道,“把暗室的東西拿來。”

  春暉不同以往的每次那樣悄然而去,他朝他們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這才跪著退出了門。

  室內靜寂無聲,等春暉來了才再次打破安靜。

  魏瑾泓拿了春暉拿過來的盒子,與懷中的孩兒道,“裡面有一道是族令,我族已有百年未用了,這令在誰手中,誰就是族長,這令你拿著。”

  魏世朝抬頭欲要張口,但在父親溫和帶笑的柔眼裡,他止了口中的話。

  “這是父親的私印,也一併給了你。”魏瑾泓從袖袋中拿出自己的刻章,放到了他手上,微笑道,“好好收著,要是在南方想父親了,便拿出來看一看。”

  說到此,他抬頭看了房梁一眼,這才開眼朝他親眼看著一步步長大的孩子笑道,“不要忘了父親,可成?”

  魏世朝咬得牙都出血了,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緊握著那錦盒與印章,死死地咬住牙。

  一柱香的時辰很快就過去了,賴雲煙帶了他上了馬車。

  她抱著孩兒,很快胸前的衣服就被打濕了。

  那廂魏府內,魏瑾泓過了好一會,朝門邊問道,“走了?”

  “走了。”春暉跪在地上答道。

  “走了?”一柱香後,他再問。

  “回稟公子,走了,小公子走了。”剛回來的雁燕跪在地上,狠抽了一下自己的耳光,嚎啕哭了出來。

  屋內,不允許任何人進的時魏瑾泓慢慢把一直含在喉嚨口裡的血咽了回去。

  再稍半會,他含那杯婦人喝過一口的冷茶,把口裡的血腥衝盡,若無其事地起了身,與門邊的人道,“按我的話動。”

  “是。”

  “是。”

  “是。”

  “是。”

  四人聲音全齊,等他們全退下後,魏瑾泓出了門,與門邊留下的那個最年輕的小廝道,“你跟了我幾年了?”

  “五年了,公子。”

  “在阿孟收的你?”

  “是。”

  “你來那日,夫人說了什麼?”

  “她說小子終生是浮萍之人。”

  “她說這話的意思,你現今明了了?”

  “是,奴才現在明白了。”

  “是何意?”

  “奴才為了能飽食一頓,叛了族人跟了您,從那日後,於族人就是叛徒,從那無家可歸,無族可依,可不就是那浮萍之人。”

  魏瑾泓聞言笑了兩聲,帶著他往父親的院子走去。

  走到半途,僕人來報,說夫人不行了。

  路上不知是哪個路過的僕人聽了,驚叫道,“哪個夫人?”

  魏瑾泓聽後腳步不停,往父親的院中走去。

  不行了?那就不行了罷。

  事到如今,他能不能保住魏家,都是懸於一線的事,那兩個人走後,誰的死活在現在這個當口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3 PM

☆、96

  趕了半月的路,賴雲煙才趕上蘇明芙。

  剛見了蘇明芙,這時她又接到消息,說是岑南王掃平岑南周邊動亂,進京面聖了,祝慧芳也是隨他一道進了京。

  這時祝家的老祖母也是不行了。

  得訊後,賴雲煙滿臉苦笑,慧芳把夫君兒子岑南王府排在第一,第二的就是她這祖母了,現下岑南王進京,她豈能不跟來?

  她真是趕上了最不好的時候,現今的京城,一個動彈不當,就能把人生吞活剝。

  蘇明芙見她滿身風霜,眼裡盡是悲涼之意,好一會才伸出手去捉了她的,輕問,“不妥嗎?”

  “呵。”賴雲煙輕笑一聲,回握著嫂子涼涼的手,與她道,“妥與不妥,哪是我等人管得了的事。”

  “你兄長呢?”蘇明芙說這話時,眼睛裡泛起了水霧。

  “不會有事。”賴雲煙說這話時神情輕鬆了些,“兄長有你們還要顧妥,按他的性子,總會找條活路出來。”

  “是麼。”蘇明芙凄然地笑了笑,“可要他命的,是他最親的至親。”

  賴雲煙聞言心中一片鈍疼,她抱住了嫂子,讓她靠著她的肩,掩了臉哭泣。

  有些事真是人力不可更改的,她們能管好的只有自己,別人要做什麼,真管不住分毫啊。

  **

  遠去江南之路甚是遙遠,賴煦陽生來自帶病根,身子逢勞累寒熱必會虛弱,經不住奔波,但他是小主子,在家中時尚好,還有父親一手帶著他統管一切,但出門在外,只有他一個男丁時,他就要肩負一家的生死存亡了。

  姑姑趕上後,有了沉穩的小表弟一道與他處事,他就稍能喘上一口氣。

  表弟比在京中見時沉默得多,賴煦陽這日和他與忠僕定下母親和姑媽商議好的沿路安置之事後,他拉了要出門查馬,準備起程之事的表弟,與他道,“你來都兩日了,我們還沒好好聊過。”

  “兄長。”魏世朝回身,盤腿在兄長身前坐下,還為他拉了拉身上的狐皮,為他包得緊點。

  賴煦陽便微笑了起來,那張清俊的臉顯得溫潤無比。

  “兄長笑起來與我父親有點像。”魏世朝看著他的笑臉,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哦?”賴煦陽略挑了眉。

  “嗯,笑起來很暖和。”魏世朝笑了笑,與他道,“我不像他,我像娘一些,先生們都如此說,還說我性子也是有幾分像娘的。”

  “你覺得像姑姑不好?”賴煦陽問他。

  “無不好,他人如此說來,我心中也是歡喜無比。”魏世朝搖頭,“只是想來,還是對不住父親。”

  “為何這麼說?”

  “族中生死一線,我身為長孫,當是要陪與他左右的。”魏世朝嘆道。

  “為何要陪?”賴煦陽安靜地看著小表弟,“在我家中,我爹爹告知我的是,只有想著我們在外頭活著,他必會從泥濘裡爬出來見我們,你爹爹告知你的是什麼?”

  “他也讓我走。”魏世朝傻眼。

  “即是姑父之意,那你為何愧疚?姑姑太慣著你了,”賴煦陽平靜地搖搖頭,“讓你想什麼就認為是什麼。”

  魏世朝也搖頭,沮喪地道,“我爹娘不像舅父與舅母一般,我娘這一走,我怕她是再也不回去了,我爹交了重責給我,日後我怕是要回去一趟見他的,如若娘不肯隨我同去,我就要與她分別,你不知我娘的性子,她定下的主意,誰都改不了。”

  “你是怎麼想的,與為兄說說。”賴煦陽說著碰了碰手邊的茶杯,見還有些餘溫,便掀開蓋,放到表弟手裡,見他喝完大半杯這才接過放到了桌上。

  “我想他們跟舅父舅母一般好。”魏世朝輕輕地說,隨後抬頭看著兄長的眼睛,嘆氣說道,“但這是不可能的。”

  “為何?”

  “都對娘不住,”魏世朝頓了好久,才接道,“就是我,也不敢說等我長大,再回族中就真能讓娘親痛快。”

  “哦。”

  “她去江南,去漠北,去東海……”魏世朝說著說著,眼睛裡全是成珠的淚水,“去那些遙遠之地,那才是她的痛快,她跟別人不一樣,便是跟舅母,還有芳姨,都不一樣。”

  說罷,他的眼淚從眼睛裡滾了出來。

  賴煦陽愣住了。

  “爹說他早晚會失去她,他關不住她,只能讓她飛走……”魏世朝越說臉上的眼淚越多,“他說讓我留下陪陪他,那個時候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等真走了,我才知道他是何意,他是歡喜娘的,你說,為何娘就不歡喜他呢?”

  賴煦陽看著表弟的淚臉,撫著胸口輕咳了兩聲,拿出袖中的帕子拭了他的臉,直到把他的眼淚擦乾淨,這矜貴的小公子才抿著嘴道,“姑姑自來與別人不一樣。”

  “是,世朝也是心中有數的。”魏世朝出拿出自己帕子,拭了臉,擦了下鼻子,這時朝兄長燦爛一笑,“說出來了,世朝心中就痛快許多了,等再想幾日,我就問問娘去。”

  “好。”看著他的笑臉,賴煦陽也微笑了起來,沒再問他要問姑媽何事。

  他這表弟,按他的先生所說之話就是與他截然不同之人,他偏陰,性子隨了父親,萬事喜周密嚴謹;表弟屬陽,哪怕有黑暗之時,但過不了多久,他就像陽光一樣坦蕩磊落,心頭能不存絲毫陰霾。

  他這一生,會活得很快活,他母親跟他這樣說過他這表弟,賴煦陽看著,覺得母親的話定是真的。

  “現下出去替我巡馬吧。”賴煦陽輕拂了下表弟的頭髮,又摸了下他發紅的眼角,微微笑著道,“等到了江南,我們再好好想想法子,看怎麼幫京中的家人。”

  “嗯。”跟表兄說了不少心中之話的魏世朝起了身,出門時如釋重負地輕吁了一股長氣,對著門外兄長的隨從小虎尾就是笑道,“小尾巴,來,跟小公子我去巡馬嘍。”

  其父為賴震嚴忠僕虎尾的小虎尾哭喪著回,“我爹爹是大老虎尾巴,我是小老虎尾巴,不是小尾巴,小公子你莫要這樣叫我,叫我小虎尾即好,我們公子也是這樣叫我的。”

  “哈哈……”魏世朝笑著搭上他的肩,“一樣一樣的,你都叫我小公子了,我叫你小尾巴也是可行的,等我長成大公子了,那時我就叫你大尾巴。”

  “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的意思……”

  “咦?那是什麼?”魏世朝突然叫了一聲。

  “奴才去看看。”小虎尾一聽,立馬如箭一般快跑了出去,跑向了小公子指向的那匹馬,迅速竄上了。

  他要帶它去跑一會,看有沒有異常。

  他們的馬是要帶著他們去江南的,任何一匹都不能有事。

  看著小虎尾跳上馬溜馬而去,魏世朝背著手,哈哈笑著揮了手,帶上自己的隨從與兄長的另一僕從,去查看馬車去了。

  **

  魏府被封,庫房被查,只不過七日,府中用度就已捉襟見肘。

  這時魏家族人陸續遷出了府。

  這時已是嚴冬,魏瑾榮在任家掌櫃的幫忙下安排好了族人,那掌櫃托與他一個箱子,與他道,“這是我們表小姐交給表姑爺的。”

  說完,就告退,帶著人走了。

  箱子沒有上鎖,且是輕開著的,魏瑾榮瞄了一道,見全是金珠子銀珠子,他又掀開一些細看,還有一些是印了魏世朝小字的金銀之物。

  都是舊年之物。

  即使是現下用出去了,也無話可說,不能說是魏府貪的。

  就是到了如此境況,族長都盡其責,族人那也定有幾分慰然。

  魏瑾榮心中頓時頗有點訝然。

  等與魏瑾泓一報,魏瑾泓沉默了良久,才朝他笑道,“這出自你表嫂之手,她應是料到了魏府今日之況。”

  “表嫂聰慧。”

  “呵。”魏瑾泓笑了一聲。

  見兄長臉色煞白,還能笑得雲淡風輕,魏瑾榮心中感嘆了一番,這時嘴裡又問道,“呆會你還要去見章尚書?”

  “嗯。”魏瑾泓輕頷了首。

  “他……”魏瑾泓抬眼看向他,眼神沉靜,“大兄確定了嗎?”

  這刑部尚書到底是何派之人?是皇上的,抑或是……

  “大體無誤了。”魏瑾泓微笑道,“章尚書是好意還是歹意,這兩天就能有定論了。”

  “那……”魏瑾榮往上抬抬手,問道。

  那皇上之意呢?

  魏瑾泓再微微一笑。

  還是忍?

  魏瑾榮看著虛弱的大兄,不忍地道,“還須多久?”

  “誰知。”魏瑾泓啞笑,眉目清朗,“現下,總得讓人相信我必死無疑才行。”

  “唉。”魏瑾榮輕嘆了口氣,便不再言語了。

  這時說何話,都於事無補。

  **

  “爹,吃藥了。”魏瑾泓輕叫了父親幾聲,見他睜眼,就扶了他起來,端過了小廝手中的碗。

  “你回了?”

  “嗯。”

  “皇上是怎麼說的?”

  “繼續查。”

  魏景仲無聲地把一碗藥喝完,又含了口溫水漱了口,再道,“族老有誰要見我?”

  “七叔公來了人說他這幾日閒得慌,讓你好點就過去陪他說幾句話。”

  “好。”魏景仲頓了頓,又道,“還有何人?”

  “華伯來了,說家中雖是出了事,但祭祀之事是不便有何變動的,還請爹在祭祀三月前照常禁葷茹素。”

  “還差幾日?”魏景仲問大兒道。

  “就差七日了。”

  “你吩咐下去。”

  “是。”

  “瑾瑜呢?”

  “在院中習書。”

  “如此便好。”

  說罷,他又補了句,“找人看好了。”

  魏瑾泓點了下頭。

  魏景仲見大兒神色不好,便對他道,“你且下去歇息,我這看會書。”

  “是。”

  魏瑾泓退了下去,一步都不緩。

  等到了廊中,他才招來吉祥扶他。

  朝中有武臣說他是佞臣,蒙上欺下死有餘辜,便帶著刀在他回府之路堵住了他動手。

  要換平時,倒也無事,他有還手之力。

  而如今他是被審之身,沒有收押已是格外開恩,這時武官行凶要是再還手,再傷人命,更是禍不可測,只能被人刺了一刀,暫斷了此事。

  眼看他死罪待定,這落井之石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也不知明日出門會不會再出不可預測之事——現今想來,那女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逃,倒確實如了如她所說的他要是快要死了,她立馬拔腿就逃的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4 PM

☆、97

  “賴氏?”見自家王妃在看書信,剛進屋的岑南王隨口問了一句。

  祝慧芳忙起身,揮退了隨著進來的丫環,與他動手解朝服。

  在解腰帶時她說了信中的話,“煙煙問我,這京中可有什麼不便之處,另還附了一圖給我。”

  “何圖?”岑南王略一挑眉。

  “後退之路。”

  岑南王略牽薄脣,“倒是什麼好東西都給你。”

  祝慧芳笑著搖頭,“都與您說了許多次,我與她打小就好。”

  “你跟你親妹也打小就好。”岑南王不以為然。

  “也只有她我給多少,她還多少。”祝慧真說到這就不打算跟她家王爺繼續說下去了,另道,“圖我呆會給您瞧上一瞧。”

  “也好。”

  等王妃與他換好衣,岑南王接過她手中之圖,半晌後與王妃道,“她確有一點能耐。”

  這退路,全靠地勢,不靠他人的幫忙,只要身手夠快就好,變數很小。

  這圖能繪出來,都能說她有些能耐了,何況是她安排出來的路線。

  “可能用?”

  “能用。”

  祝慧芳聽了淡笑道,“想來也是,不是好東西,她怎會給我。”

  岑南王聽她這麼說,怪不高興的,便冷哼一聲,甩袖大步出了門,且嘴上大聲叫著大兒的名字,“大世子,老大,老大,快給本王出來,帶你吃花酒去。”

  隨他回來的大世子剛在自個兒屋中換衣出來,一聽他的聲音,撫額退進了房,對僕從道,“就說我不在,容我歇歇,再去對付我這無法無天的老子。”

  祝慧芳在屋內聽了不禁一哂,走去門去,掛上他的手,氣定神閒地道,“大兒沒空,便帶了妾身去罷,也好給您倒酒喝,您要是醉了,我也好帶您回來,正好也安了我的心。”

  岑南王一聽,哼哼了兩聲,帶著她往院門走,走出院門,也沒再往大門走,而是轉道帶了她去花園,且途中與她說,“這年過完,便是使法子,也定會接了你祖母來,你別成天醜著張臉。”

  祝慧芳摸了摸自己的臉,頭一彎,靠在了他的肩上。

  岑南王轉頭,看到她潔白臉上的安詳之意,嘴角不由翹起。

  他家那老娘總跟他說,一個女人幸不幸福,滿不滿意她的日子,是可以從她的臉上看得出來。

  他覺得此話甚是有理。

  他家王妃就是滿意得很,所以才十年一日這麼美麗。

  **

  年底,魏瑾泓被定有罪,關押天牢,年後處斬。

  此事一定,魏家上下皆憤慨哀痛不已,有族中人脫了鞋襪,踩了尖刀,去宮門擊了鼓,回來雙腿不能行走,拉著其父手痛道,“族兄冤枉,為何上蒼無明眼明斷是非?”

  其父愴然。

  病中的魏景仲這時卻是從病榻上下來了,主持了族中之事。

  這年大年三十這日,他領了族中人祭拜了先祖,在當晚的團圓飯上,他舉了清酒,站起對著全族人連敬三杯,對著滿堂男丁道,“是我不當之處拖累了各位,待事畢,自當會列祖列宗與前輩請罪,魏氏此次,尚只能靠各位幫景仲這一把了。”

  說完,他站於正堂前,掀袍與輩份最高的魏七老太爺磕了頭,道,“七叔,景仲有罪。”

  魏七老太爺扶了他起,撫須與他道,“無礙,我族自有祖宗何佑,你且寬心。”

  當晚,魏景仲只薄酒三杯,膳畢去了兒子的書房,靜坐一夜無語。

  初晨,下人來報,說候了一夜,給大公子送去的年夜飯還是沒有送進。

  魏景仲聞言顫抖著手扶了案桌起身,那刻老淚縱橫。

  終是他對崔氏太肆意了,才讓她牽累了族人與兒子。

  初三那日,魏瑾瑜久日不出府,這夜終是忍不住,偷偷從小妾的床上爬了起來,去了後門強令門房打開了門,想把舊友贈送他的名士圖拿到手。

  哪料,說好來送畫的人不是舊友,卻是當朝御林軍左統領,手中拿的恰恰是他要的名士圖。

  隨後,左統領以魏府私謀宮中之物之名,搜查了魏府上下的書房。

  前次刑部奉旨徹查,查的只是庫房,此次卻是把魏府的書房書庫查了個底朝天,無數書籍被翻扔得失了原樣。

  聞訊趕來的魏七老太爺看到此景,一口氣沒喘上來,生生昏死了過去。

  這一次,楚候爺尚在宮中趕不過來,卻是司仁穿著朝服過來,站於御林軍面前,手握御賜的寶劍厲道,“聖賢之書,此中還有列位先帝御賜魏府之物,誰敢沾污?給本官站出來!”

  他此聲喝掉,才阻了這些人撕扯書本之舉,一番動作下來,這才免了魏府藏書盡毀於一旦。

  **

  魏瑾泓之事在年後半月才傳到任家。

  魏世朝聞訊後,便不見蹤影,派了多人去找,才知他躲在了屋頂,在落著雪的天氣裡抱著腿閉著眼睛在默默地哭。

  找到他後,賴雲煙站在屋下,看著他好半晌,見兒子不理她,她就令人在廊下備了椅子,走了過去坐著,且當是陪著他。

  不久,蘇明芙也過來了。

  她有著身子,怕冷了她,賴雲煙只能道,“你回吧,我跟他說。”

  “你會跟他說什麼?”

  “說能說的。”

  “他這時候聽不進。”蘇明芙嘆道,孩子再聰慧,也只是個孩子,現下父親命不久矣,他哪還能像個大人一樣明智。

  “也得看他說什麼。”賴雲煙苦笑,“不說,我怎知道?”

  “世朝,下來吧。”蘇明芙又站了起來,扶著腰朝屋上的孩子喊道,“莫凍壞了身子,讓你娘與我擔心。”

  魏世朝看著她大腹便便的樣子,還真是怕她操心,就流著淚抽著鼻涕爬了樓梯下來。

  站於母親與舅母身前時,他說道,“世朝都懂得,我只是傷心,娘親與舅母都不要太擔心,我哭哭就好了。”

  “不怨我?”賴雲煙看著不靠近她的兒子道。

  魏世朝搖了搖頭,“不怨。”

  “那你為何不過來?”賴雲煙說這話時以為自己能控制得住,但她的鼻子還是酸了,聲音也哽咽了一些。

  不怨,怎會不過來靠近她?

  “不是不過來,”魏世朝扁著嘴流著淚,傷心地道,“過來了,我就會求你陪我回京中,孩兒知你本領大,當是有救父親的那法子的,可你不想救,孩兒沒法子,你就讓我……”

  說到這,他是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起來。

  他是知道母親的本事的,她有法子,她有那極好的法子,可是她一道都不說給父親聽,他什麼辦法都沒有,他能怎麼辦?

  父親說他不怪她,可是,他都要死了啊……

  母親怎麼還狠得下心,什麼事都不管。

  “你讓我救他?”賴雲煙拿帕擦了擦鼻,垂下眼無奈地笑了一下。

  終是債,真是要還的,一點也容人輕忽不得。

  “你救嗎?”魏世朝這時靠近了他娘,拉了她的袖子,嗚嗚哭道,“你救罷,你別回去,但救他罷。”

  “你爹跟你說什麼了?”縱是心傷得不行,賴雲煙也知此事不那麼簡單。

  兒子再聰明,再知道她有本事,怎麼就能這麼清楚確定她有本事救魏瑾泓?

  “爹爹說,只有你知道黃閣老是誰,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有救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9 PM

☆、98

  “嫂嫂。”賴雲煙無奈一笑,轉首向蘇明芙。

  蘇明芙一怔,隨即領會,起身走了。

  路中碰上煦陽,便帶了一塊離去。

  賴雲煙朝流著淚的冬雨頷首,冬雨便帶了婆子丫環皆退了下去。

  “娘。”魏世朝有些茫然地看著賴雲煙。

  “娘跟你說幾句話,你聽不聽。”賴雲煙溫和地問。

  “聽。”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答。

  “娘便是不幫,你爹也會無事,你信不信?”

  他們都是兩世為人,也許他們誰都沒那個一步登天的本事,但逃命的方法,他知道的只比她多。

  他要是真死了,那才是奇了怪了,若不然,他上世是怎麼在她手裡死裡逃生過那麼多次的?

  “娘的意思是……”魏世朝傻了。

  “你想想,”賴雲煙溫柔地看著兒子,“他都知曉娘的本事大了,這本事,能不比娘大嗎?”

  魏世朝聞言身形一僵,過後盤腿坐在了地上,好一會才面無表情地道,“又是苦肉計。”

  祖母會這招,爹……也會。

  “你信不信娘說的話?”賴雲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笑著問。

  她這時是笑著的,但眼睛裡有淚。

  “信。”魏世朝徑直地點了頭,只不過眨眼,他就摸著心口與賴雲煙道,“娘,孩兒這疼。”

  一次又再次,爹爹總是拿他當小孩哄,真是哄了一次又一次,哄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賴雲煙的眼淚終於掉了出來,她蹲下身,把在地上的孩兒抱到了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讓他在她的肩頭哭。

  “娘……”魏世朝哭著問她,“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賴雲煙不斷地拍著他的背,忍著哽咽道,“是我……我最心愛的珍寶……”

  她三世為人,才得來這麼一個孩子,她愛他之心,誰人都知啊,何況是那位從始至終從沒變過的魏大人。

  她教孩子仁愛大度,要去公平對待每一個人,從未教過他憎恨,而魏大人卻還是利用了被她這樣教養大的他來操縱她。

  魏大人的深情一年裝得比一年更像,可他骨子裡的東西,真是一丁半點都未變過,他還是那個上世一邊任人折辱她,一邊還是親手往她心口捅刀的人。

  真是一點也沒有變過,這個他非要的孩子,成了他對付她最利的武器。

  還好,因著他母親對她的謀害,陰差陽錯地讓小兒提早看到了真相。

  要不然,世朝要是不信她,她怕真是再活一世,還真要被魏大人再生生屠宰一次了。

  他不愧為她的死敵,比誰都知道要怎麼折磨她,她才是最痛苦的。

  “娘,我若是不信你?”魏世朝回過頭,看著她的淚臉,伸出冰冷的手去摸她臉上冰冷的淚。

  賴雲煙微笑道,“那從此之後,娘就這世上最孤單的人了。”

  她臉上這時掉下的淚掉在魏世朝冰冷的手上,他手被滾燙的淚水燙得抖了一下,隨即他扶地起身,扶著她起來。

  他踮高腳,拿袖子擦乾淨她臉上的淚,擦得乾乾淨淨了,又仔細打量了一會,這才抿著嘴與她道,“孩兒知道應要怎麼做了。”

  只要他不傷她,不讓人借他的手給她下毒,不讓人借他的嘴逼她,這世上,就無人能傷害得了她了。

  “娘,只要我不傷你,就無人傷你是不是?”回去的路上,扶著母親的魏世朝偏頭看著她的臉,問得認真無比。

  “嗯。”賴雲煙愣了一下,隨後點頭,“是無人,除了你。”

  他是她的孩子,是她最不捨得讓他傷心之人,這世上其它的傷害她都可以去讓自己釋懷,但要是他的——怕是太難了。

  **

  “你要寫信?”

  “不是,是畫圖。”

  “嗯?”

  “表兄你看。”

  “是地形圖?”

  “是。”

  “地宮的?”

  “不是,是天牢的。”魏世朝誠實地道。

  “這……”賴煦陽微斂了眉。

  “這是我娘教我的,我畫了給我爹捎去。”魏世朝把冰冷的手放到火盆上烤了烤,又連搓了好幾下,這才又重提起了筆。

  “讓姑父逃獄?”

  “他舍不得我娘和我,那就逃來罷,你看如何?”魏世朝畫著圖,朝表兄擠眼笑道。

  “怕是不會,還有族人要顧。”賴煦陽知他說的是戲謔之言,不由也笑著回道。

  “他來了信,我也是要向他表孝心的。”魏世朝說到這,朝兄長苦笑道,“當我爹的長子比較辛苦。”

  “都一樣。”見他話間有著黯然,賴煦陽不禁輕聲安慰道。

  “舅父從不會教你怎麼對舅母壞,他只會令你保護自己的母親,”魏世朝又再描了幾筆,這才嘆然道,“而我爹不。”

  “世朝……”賴煦陽拍了拍表弟的肩,與他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我知,娘也是這麼說的……”魏世朝寫了幾天道德經,現在心中已是舒服甚多。

  說來,這世上的許多事無法改變,他只能學著去接受,也學著去理解。

  “這有用嗎?”見魏世明畫得認真,賴煦陽不禁多問了一句。

  “有用,表兄你也記記,這是真圖。”魏世朝忙把畫好的那張放到了兄長的眼前,與兄長細道,“娘親讓我臨摹熟悉,說是我以後要是倒霉催的被我爹連累了,到時要是沒什麼辦法了,也好有法子逃出來。”

  “這……”賴煦陽不禁輕咳了一聲,“這算什麼法子?

  姑媽也真是的,這等話都與表弟說得出口。

  “好法子,只要是能活下去的法子都是好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到這,魏世朝擱筆,看著窗外好半晌,轉頭與看著他的表兄道,“也不知我爹會怎麼風光出來。”

  爹與娘不同,爹便是受人刺殺,也會高高躍起,衣角飄然,就像神仙降世。

  娘就不同,怕傷了在她懷裡的他,只能躬著身體在雪地裡不停地打著滾,沾一地的雪也不鬆手,再起來時,頭髮亂了且不說,連眼皮上都掛著殘雪。

  “是麼?”

  “嗯。”

  “到時再說罷。”

  “舅父那來信了?”

  “來了。”賴煦陽來找他就是為的這事,他把他父親寫的信拿了出來交給魏世朝,“你看罷。”

  父親說,姑媽是他們賴家的人,生是賴家人,死是賴家鬼,他們的事盡可與她說,而他的事,也盡可與世朝說。

  他們雖是表兄弟,但定要比親兄弟還要親才成,因為以後就是他們一路扶持彼此下去了。

  “舅父欲要死諫?”魏世朝“啊”了一聲。

  “想來,也是別人的釋意。”再明白自己父親不過的賴煦陽淡道,“如此看來,姑父確實是無礙的。”

  讓他爹為姑父去死?怎麼可能。

  爹爹連姑姑死都是賴家鬼的話都說出來了,怎麼可能會這麼幫姑父。

  “別的尾巴只有三條,我爹的,九條,誰都逮不住……”魏世朝伸出手在空中大力抓了一把,搖頭嘆道。

  他有這麼厲害的爹,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5-8 10:49 PM

☆、99

  “說是要死諫……”賴雲煙無語看著蘇明芙。

  她哥哥為魏瑾泓死諫?這還真跟黃鼠狼給雞拜年一樣讓人窮詞。

  蘇明芙輕咳了一聲,先是垂首不語,但到底還是擔心賴震嚴,又抬頭遲疑地對賴雲煙道,“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死諫歸死諫,但不能真死才成。

  “兄長心裡有數。”她與京中遠隔萬里,來往一通消息都要一月有餘,哪真能知道那麼多,這時候只能想著兄長那強悍的性子聊以安慰了。

  “嗯。”蘇明芙摸著肚子沉思良久,跟賴雲煙道,“你哥哥做什麼都自有他的道理,我們無須擔心。”

  “是。”賴雲煙笑著利落地點了下頭。

  她這嫂子是個孕婦,她必須要比她更堅決自信,這才能讓她不慌亂。

  賴雲煙與蘇明芙聊過後,剛要出門,給蘇明芙送補湯過來的丫環朝她就是一福腰,脆生生地道,“姑奶奶安,夫人請您去呢。”

  “何事?”賴雲煙眉毛微微一揚,笑道。

  丫環掩嘴笑,“小小姐把花繡亂了,夫人讓您趕緊過去嚇唬嚇唬她。”

  賴雲煙搖頭,嘴間笑道,“好事從不找我,這種當惡人的事盡是惦記我。”

  **

  賴雲煙到了舅母處,剛進門,就聽她表弟那胖呼呼的小女兒在跟她奶奶嬌聲嬌氣地道,“陽表哥是嫁不得的,他長得和嬌嬌一樣高,他背不動嬌嬌,嬌嬌也是背不起他,在一起是不會有好處的,朝表哥可以嫁上一嫁,只是賴姑奶奶好凶,嬌嬌好怕,還是不要嫁的好。”

  “叫姑媽。”賴雲煙板著臉走了進去。

  她這一走進,任嬌嬌倒喝了口氣,拿小手掩了嘴,眼睛亂轉,似是要逃竄。

  “站直了。”賴雲煙故意嚴道。

  任嬌嬌嘟了嘴,卻還真是怕她這凶惡的表姑媽,乖乖地走了她們身前,眼睛怯弱地朝她奶奶看去,撒嬌道,“奶奶……“

  “你可來了,”任龐氏拉了賴雲煙的手,很是乾脆地道,“趕緊把這個不會繡花的小閨女扔出去,我看以後是嫁不出去了,還是現在扔了的好。”

  “奶奶,不要扔嘛。”任嬌嬌一聽,立馬爬上了她奶奶的腿,抱著她的脖子,把頭埋在了她的胸口不動了。

  “那你嫁不嫁你朝表哥?”任龐氏是下了死心非要把她這個心肝小孫孫塞給賴雲煙了,這對她好,要是訂了這親,她家小孫孫再如何也能安享這榮華富貴一生。

  “嫁嘍。”在被扔與嫁給朝表哥之間,任嬌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嫁。

  “我可不敢要,您還是自個兒留著。”

  “嫌棄啊?”

  “可不!”賴雲煙斬釘截鐵,拿手指截著任嬌嬌的腦門,咬著牙恨恨地道,“昨晚還捉了小蟲蟲扔到姑媽的茶碗裡,討了你進門,我肯定得天天吃那蟲子,我可不願意!”

  任嬌嬌一聽,咯咯笑了出來,笑得眼睛都彎了。

  那笑聲,跟她眼前這表姑媽看好戲笑出聲時的聲音一樣,歡快又透著股壞氣。

  “你又搗亂了!”任龐氏瞪了眼,正要再假裝訓斥幾句,嬌嬌的親娘任洪氏卻是來接她回去喂食了。

  她先是朝她們都請了安,再從婆母懷裡抱了四歲的女兒到懷裡,朝她們道,“我抱了她就去喂了夕食,稍後就送嬌嬌過來給娘親和煙姐姐玩兒。”

  “這說的是什麼話?”

  “去罷去罷,早些送來。”任龐氏正要教訓她這兒媳婦,卻被賴雲煙打了岔。

  任洪氏偷偷一笑,抱了孩兒下去。

  她走後,任龐氏與賴雲煙正經問,“真不要啊?”

  “還小呢,再過幾年看罷。”賴雲煙無奈地看著她舅母。

  “唉,嬌嬌好著呢,與你合得來。”

  “他姓魏,”賴雲煙淡道,“要是僅是我的兒子,嬌嬌嫁過來就嫁過來,以後就是要那天上的月,我也定會去想想法法子。”

  任龐氏一聽,拿帕掩嘴,思索了一會,才道,“好,再看看。”

  說著那千情萬種的美艷中年婦人抬了美目,與她冷了臉道,“但到時要是境況是好的,我家嬌嬌是定要嫁過去的,別的人休想搶了她的婚事。”

  她膝下三兒生養出來的女兒只有這嬌嬌得她的歡心,她是定要把那最好的給她的,就是搶,她也要搶到手。

  “曉得了,曉得了。”賴雲煙拿她這掠奪成性的舅母頭疼得很,說才說上幾句話,她就想揉額了。

  “你知道就好。”任龐氏這才滿意地點了頭,說著伸手握了握賴雲煙的手,探出溫熱後又笑開了臉,說,“好了,給你用的補湯還是有些成效的,你繼續喝著,用不了幾月,這身子就會好得不能再好了。”

  “嗯。”賴雲煙說這話時,看著舅母的眼裡有著與前世她看著這個女子時一模一樣的敬愛。

  舅母能幹又厲害,就是因著她的幫襯,嫂嫂才從鬼門關那裡搶回了命,現在還有了第二胎。

  上世,也是因舅母的堅強,他們才一路扶持再回到塵世。

  “你這孩子……”見她又瞧著她笑,任龐氏拍拍她的臉,心中便又對她柔軟了些。

  這世上,人與人之間誰人無利害關係?她從來不覺著對誰狠辣有什麼不對之處,但對著這個老是笑看著她任家外甥女,卻覺得對她寬容兩分也無礙。

  有時也還想著,她有幾分真心,她就是還她幾分又何妨。

  “過幾日,要去莊子住上幾日,那是新莊子,沒什麼人氣,天氣尚還寒,你身上穿暖些。”她叮囑道。

  “記著呢,說來,我帶來一塊紅狐的皮,不適我穿,稍會就讓丫環給您。”

  “給我作甚?我不適宜穿了。”

  “您就穿著罷……”賴雲煙嘆氣道,“我現下都不知您當初為何就嫁給我舅了。”

  那美色真是天地間獨有的任龐氏聽著笑了好一會,隨後慢悠悠地躺到了椅背上,與賴雲煙笑道,“還不是你舅父當年說,他死後葬他的金棺,能分我一半。”

  被當年那福態討人喜歡的小公子騙了,就成了現今這模樣了。

  什麼分她一半金棺?就是每年多打他一套首飾,他都要在她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

  這年出了正月就是二月,魏家祖祭。

  魏家是百年世家,曾隨開國先帝打過江山,在這個時候,連皇帝都不好上門找麻煩,何況他人?

  第一天的祖祭前天,皇上開了恩,許魏家的人見魏瑾泓見他一次。

  魏家老太爺帶了族下五位族子去見了他,當日,這幾人出來後,跪下當天大哭,嘴間言道族兄若亡,他們必繼族兄原志,為君為國,死而後已。

  他們哭得甚是大聲,第二日,魏家祭祖之日,哀嚎遍城,這哭得讓那不懂事的小兒都隨著抹淚。

  魏家祖祭三日,賴震嚴也前去給賴家那祖宗燒了香,躬了軀,回了府中後,賴震嚴朝著自己隨伺服在身的忠僕虎尾陰側側地道,“這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一個比一個裝得還像兔子。”

  虎尾撓頭,不敢答話。

  “賴絕。”賴震嚴叫了敢說的賴絕進來。

  “大公子。”

  “你來說,魏家的那些人就真不知道魏少府會沒事?”

  賴絕作揖道,“有不知的。”

  “哼。”賴震嚴哼笑了一聲。

  “有知的。”賴絕再道,“以榮公子為首者,皆是心中有數的。”

  “哼哼,”賴震嚴再譏俏不屑地笑出聲來,“他們裝,還要帶著本官,真是豈有此理。”

  賴絕垂首,不再聲響。

  魏家祖祭後,賴震嚴持奏摺哭到了元辰帝面前,言道魏瑾泓無辜,把頭在金殿中磕出了血。

  太師震怒,在旁喝道,“此乃殿堂,豈可信口雌黃!”

  賴震嚴隨後,更是哭得大聲,大聲言辭振振道,“皇上,魏大人是冤枉的啊,現下江南來了相證之人,已說那日采買根本不是他魏氏門下之人,如若不信,可傳堂審之,下官若是真是當著陛下信口雌黃一句,當千刀萬刮也絕不怨言。”

  他語畢,楚子青與司仁,還有幾位私下與魏瑾泓交好的官員全站了出來跪下,齊齊請令。

  皇帝為難,但還是下了令,令國師監察,再查此案。

  此旨一下,不僅是敵對之人,便是心中有靈敏的賴震嚴心中也冷哼了一聲。

  善悟那禿驢,跟魏瑾泓那交情好得天下盡知,讓他來監察,豈不就是定了魏瑾泓無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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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京中再傳來消息,說是出獄的魏瑾泓病重,這消息一傳來,別說賴雲煙不信,就是對其父有一些牽掛的魏世朝都私下與表兄嘀咕,“我怎麼覺著不對?”

  賴煦陽拿著父親的信,笑笑不語。

  他暫且無話可說,因他爹也病了。

  要是裝病,那就是他們都一道裝了。

  魏瑾泓見表兄不語,湊過去看了他手中的信,與他道,“兄長,我們換一下?”

  賴煦陽覺得並無不妥,就把手中信給了他,拿過了他的。

  兩兄弟把對方父親的信都看過後,賴煦陽偏頭看向表弟,“你的地圖送到了?”

  “送到了。”

  “姑父是如何說的?”

  這次,魏世朝大大地嘆了口氣,與兄長苦臉道,“喏,回了您手中那一封。”

  說他病了。

  “你覺著是什麼意思?”賴煦陽溫和地看著表弟。

  “要是真是無事了,想來也是要我回的,”魏世朝苦笑道,“不可能不回。”

  族令還在他手中呢。

  當初他還以為這是父親極其看重他,現下想來,這確實是父親的厲害,就算不是探他的病,族令在他手中,他哪敢不回啊。

  “此事還沒定論。”賴煦陽看著表弟道,“要是真是無礙了,到時你隨我一道回京就是。”

  魏世朝當下無語。

  回京?要是父親被掃清冤屈,他怕是真要回去的罷。

  可娘呢?她隨他回,還是留在江南?

  這時京中五月中旬已有些炎熱,在水牢被人監視著關了半年的魏瑾泓又再寒疾突發,有近半月的時間全身虛得無力下地。

  那臥房四處都放有炭爐,送藥的僕人進門不到一會就會汗流浹背,但在榻上的魏瑾泓卻還是身蓋薄被。

  善悟這日與他來施針,問他道,“雙因何日回?”

  魏瑾泓睜眼,這時他眼皮上的汗水滴進了他的眼裡,而他眨也不眨淡道,“暫且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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